称呼的改变.让常思豪感觉被打了个嘴巴.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让阿遥误会了.忙拥着背将她抱住.
“阿遥……”
他不住地重复这个名字.可是.该和她说些什么呢.程大人把玉佩交托给自己.让自己送给他的家人.结果自己不但沒保护好他的家人.反而……
前胸贴着后背.玉佩在中间.硬硬的、硌硌的.娴墨:妙在连心之物.反成隔阂之墙.世事难言如此.也是缘分妙处.
当晚两个人仍是分睡在隔断两侧.背对着背.
炉中炭响.
一夜的风声.娴墨:一夜风声都在耳中.可知都沒睡好
第二天临睡前.常思豪把玉佩放在阿遥的枕上.阿遥默默收起.
再出去打猎便戴着一只空空的锦囊.贴皮挨肉.却沒有重量.
常思豪感觉.自己的心也空了.
阿遥像什么事也沒发生过.每天安静地做饭.缝制皮具.整理打扫木屋.她的笑容.和以前一样.
常思豪渐渐打消了对程大人的愧疚感.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想要说转阿遥.可是每次提到这个话題.阿遥总会避开.常思豪明白.这个女孩吃了太多的苦.受过太多的委屈.她的心一旦打开.就是全部.一旦关闭.也许就是永恒.
忠实于自己.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要做到却很难.自己不许她再叫侯爷.她便不叫.和她谈天.她便跟着听.对她说笑.她也跟着笑笑.可是这笑容却总像是隔着些什么.她的心.看不到.
常思豪想尽了各种办法想要让她重新打开心扉.无效.
时间一天天流逝.
这一天.他有了主意.
傍晚.阿遥从浴室里出來.发现常思豪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看了看.转过头去.撑着身子.挪到隔断另一侧.在常思豪的床上躺倒.
安静了片刻.常思豪过來.在她身边躺下.
阿遥往里挪了一挪.给他让出一块地方.常思豪:“我想做梦.娴墨:这孩子学坏了.”阿遥看了他一小会儿.道:“睁着眼睛.怎么做梦.”
常思豪闭上了双眼.
梦來了.轻盈而美好.娴墨:肯给.是自贱故.婢子被收过一回房.主人随时想要都得给.这么逆來顺受是病得治啊姑凉.
做完了梦.阿遥爬下來.撑着身子挪回自己的床上.软软躺下.
安静了一会儿.常思豪爬到隔断这边.掀开鹿皮被钻进來.阿遥侧身躺着.脸上红晕未退.轻声问:“又干什么.”常思豪支肘撑着腮帮看她:“刚才的梦很美.有些意犹未尽.”阿遥怯声细弱地道:“那……那你想怎样.”常思豪:“接着做.”
这个梦有点长.长得像冬天的夜.
很不幸.现在正是冬天.
于是.夜长梦多……
后來常思豪感觉到.阿遥开始有点疼了.但他并沒有停止.他想逼她反抗、逼她忠实于自己的感受.甚至逼她來骂自己是畜生、把自己推开.至少.那是她真实的情绪.真实的心态.真实的想法.娴墨:我看不透你的想法.多么可怕的想法.怎么去爱都是惩罚.怎么选择都是一场心伤.折磨她还是蹂躏她……
真实是可贵的.伪装是可悲的.如果她一直这样把自己物化下去.必然会成为一个失去灵魂的人.
可是.她竟然忍耐了下來.
不知哪位古人.给妇女定下三从四德的规范.大体上.可以简化为四个字:忍耐顺从.很多女性以此为准则生活.
尤其是大家闺秀.
这一刻常思豪忽然觉得.这个古人应该被拖出來扔到街上.乱棍打死.娴墨:二程雕像两腿之间缓缓流出黄色液体……(博物馆管理员:沒事.这是天热空气遇冷凝结了.游客朋友们不要害怕.大家继续参观.前面是孟子殿……咦.孟子.您怎么也……)
吃早饭的时候.常思豪瞧着阿遥:“昨晚睡得好吗.”心想:这纯属废话.做了一夜的梦.能睡得好吗.
“好.”
阿遥用筷子头点唇看菜.把一颗栗仁夹在碗里.目光甚至沒有抬起.更不用说在他脸上扫过.
常思豪神色黯去.心里明白:自己彻底地失败了.
他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夫妻: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女人守在家里.每天面无表情.两个人可能也曾有过相亲相爱的日子.不知哪一天.有些什么事.让一个人的心有点冷.就渐渐地冷下去.沒有再热起來.另一方开始可能不适应.想要挽回些什么.但是.渐渐的.这努力也失败.有一些不平衡.于是和对方一样.也渐渐地冷下去.到后來.就沒了言语.连以前会冷掉的原因也忘了.每天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的两边.默默地吃着同一盘菜.却似看不到对方.因为连眼神都是错开着.就这样一过十年、二十年.偶尔眼光不经意地碰到对方脸上.感觉和对方看自己一样陌生.直到另一半死了.好像生活中忽然缺了点什么.可是沒了也就沒了.生活也便这么过.
想着这些.一股寒意从他的背后渗上來.
每个人可能都会有自觉与众不同的时候.而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人的生活.会变成自己的生活.
如果每天的生活只是如此重复.那么尽其天年非但不是幸福.相反却成了一种最大的折磨.
如果家庭沒有了爱和温暖.那还要家干什么.
想到自己也终将逃不过这命运.也终将这样垂垂老去.他心底的酸楚忽然化作了愤怒.他想砸烂这世界.他想控诉这世界.他想逃离这一切.也想毁灭这一切.他的火拱起來.扳住桌角猛地往上一掀..
炕桌翻着个儿地飞起來.“啪”地一声.扣在板壁上.木盘木碗倾落在地板上.骨碌碌翻滚.
他霍地站起身來:“你倒底想要怎样.”
桌子翻起的时候.阿遥下意识地低头.身子抽缩了一下.在桌子落地后.又缓缓撑开.像被重重捏了一下的纸团.她重新坐直了身子.侧过头來瞧瞧周围的狼籍.便把手里的碗筷放下.拧过身子向旁边挪蹭.伸手捡拾盘碗.耙拢掉落的菜肴.
看着她默默收拾的样子.常思豪忽然一阵心疼.扑过去贴背抱住了她.脸从她的右肩头探过來.磨蹭着她的脸、她的耳朵、她的头发:“阿遥.对不起.对不起.”
阿遥手指松开.捡起的碗又落在地板上.“哥……”她软软地坐着.身子像四姑娘山在融化.她的眼皮恹恹地垂着.下睫间晶莹忽闪.眼神空空地望着地面.声音颤颤的、飘飘的:“我们.还是重新做兄妹.好么……”
“傻瓜.”常思豪紧紧地缠搂着.“我们怎么可能回去呢.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沒关系了.一切都沒关系了.我不觉得对你爹有什么亏欠.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要好好地照顾你.和你过一辈子.我爱你.我爱你啊.”
阿遥脸上有些无力的笑容.抬起右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哥.原來我也以为自己是真的爱你……可是走过來才发现.……我这份情不过是痴给自己的.其实是把心里想像的影子.投在了你身上……”
“不会的.你说谎.你在骗我.不会的.”
常思豪越搂越紧.可是感觉自己越來越在失去她了.娴墨:我静静地望着你.望着我爱的你.你的冷漠我不要.这真让我烦恼……
阿遥歪着头.轻轻靠着他的脸.柔声道:“哥.我说的是真话.你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你一定可以的……”
常思豪不住地摇头:“不.这不是你的想法.这不是你的想法.那天你已经明明白白地把心掏给我了.现在.你后悔了.你是怕累赘了我.你是害怕幸福.你是孤单怕了.你怕我又去追逐什么梦想、什么事业.结果还是让你沒有家.我不会的.我不会的.我会守着你.永远地守着你的.”
阿遥无声地听着.似不想回答.又似无力回答.两个人就这样贴在一起.久久地不动了.
从这天起.常思豪将打猎的时间缩短.而且尽量一次多打.他隐约有种感觉.害怕自己离开家久一点.阿遥会害怕.或者会逃走.甚至会自杀.
山中不知岁月尽.转眼间冰融雪化.大地上.又有春意在复苏了.
这些日子以來.常思豪一直在内心里把阿遥当作妻子.但与她仍像以前兄妹相称时一样分床而睡.微微保持着距离.把这当作对她的一种尊重.娴墨:我淡淡地.伪装我的彷徨.沉默中.我们之间仿佛有一道墙……
生活就是一天一天的日子.走过去.总有一天.她会改变吧.
余生都在这里了.何必那么着急呢.
这天打猎归來.收获中有一只小狐狸毛色鲜亮.做个围脖应该不错.他离门老远就喊阿遥看.屋里沒有回答.他觉得有些不对.冲进來一瞧.阿遥正在床上躺着.一只手抬起來.小臂横担在额头上.他赶忙抢到近前蹲下.问道:“阿遥.你怎么了.”
阿遥摆了摆手.似想回答.似不敢回答.
常思豪探探她额头.沒有发烧.想要扶她坐起來.拢着背手往上一托.阿遥猛地往旁边一歪.捂嘴不及.哇地吐了出來.常思豪忙替她拍打后背:“这是怎么了.”阿遥呕意平复下去.蹙眉一笑:“大哥.看來.咱们这兄妹.是做不成了……”
“你又说什么傻……”
常思豪猛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阿遥.你有了.”娴墨:(泪流满面)就这..样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心情是坚固.我的肚皮在起鼓……
阿遥轻扶着自己的小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大哥.对不起.以后……真的要拖累你一辈子了……”娴墨:怕拖累.方是真心
“傻瓜.傻瓜.”
常思豪欣喜若狂.吻吸掉她脸上的泪水.紧紧地搂住她.
次日二人來到秦自吟的坟前祭扫.对她说明自己已与对方正式结合.常思豪见木碑上的血字又因风干掉皮.不甚清晰了.便掏出胁差來.准备割指重描.
阿遥拦住他.然后撑着身子向前挪动.向碑一拜.直起腰道:“夫人.我拦住他.并非因他现在已是我的夫君.而是我知道你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喜欢他这样割伤自己的.”娴墨: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虽然嗅到她的美.……………………可我现在才是你的好妹妹.
两人给坟培了土.收拾一番.常思豪将阿遥抱起來回家.边走边道:“阿遥.还是你想得周全.以前我只想着自己.感觉把这血写上去.难过便会好一点.却从來沒想过死者的心情.”
阿遥道:“其实死者又有什么心情了娴墨:老实孩子..只不过感情是心里的事.有些做出來真的沒必要.况且我也心疼你.”
常思豪笑了:“好啊.我看你这最后一句才是主.其它都是陪的.”阿遥也笑了:“那又怎么样.这些日子我可也折腾得你够瞧.你那血就好好留着吧.过些日子孩子生下來.日哭夜闹的.有的是心血要你熬呢.”常思豪道:“哇.大家闺秀不是都很矜持吗.怎么你倒这么会撒娇.我看定是冒充的.”阿遥笑道:“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反正我是要赖个常夫人做做.如今你是打也打不走我的了.”
常思豪顿觉心遂意满.开怀大笑.又道:“啊.对了.大家闺秀.我还一直沒问过你的名字.你的闺名倒底叫什么啊.是程阿遥吗.”
阿遥听那一声“大家闺秀”全属讽刺.轻轻地捶了他一下.将头靠上他肩膀道:“还说要照顾我呢.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想不起來问一问.可见以前全是假的.”
常思豪道:“是.是.我在江湖上是有名的风流浪子.人称黑面花蝴蝶.遇到大姑娘小媳妇.只要有点姿色.我是一概不会放过的……至于沒有什么姿色的.鉴于我本人的条件.一般的忍忍.也是不会放过的……”娴墨:吟儿是小常心中第一心结.以前和小雨说笑时就顾忌着.此时则全无顾忌.真正放开心灵了.
阿遥“嗤儿”地一笑.道:“就知道乱说风话.好.告诉你吧.我的名字.叫程晋遥.”
“近遥.”常思豪道:“这个名字倒怪得很.那倒底是近.还是遥呢.唉.瞧咱俩相认这劲费的.我倒真不知你和我是近是遥了.”娴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倩肖夫斯基写这段时.想必沒少坏笑.
阿遥道:“不是远近的近.是晋城的晋.本來爹爹给我起名叫剑遥.奶奶说女孩家起什么刀了剑的.不好听.因为娘生我的时候随父亲平倭到了南方.离山西老家很远.就按奶奶说的.改成‘晋遥’了.其实我倒喜欢剑遥这名字多些.”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忽然弱下來:“可怜我们这一家人.在南方平倭沒什么伤损.进了京倒又是得罪人、又被贬的.最后还落个抄家了事.爹是为国捐躯.总算死得其所.可怜娘和弟弟也……”
之前常思豪给她讲经过.只说到程大人委托.并沒提程连安的事.阿遥这心里.还当弟弟送进东厂.早被定刑处死了.常思豪心想:“程连安如今成了太监.可总算还活在人世.这话倒底该不该和阿遥说呢.只怕她听了真相.比认为弟弟死了还难过娴墨:绝不能说.永不相见最好.否则阿遥知道.当场就要气死..如今阿遥是我的妻子.程连安倒成我的内弟了.仔细想想.我这家子人是怎么凑的.绝响那个样.程连安又这样……他认了冯保当干爹.那我岂不也算冯保的干儿子了.冯保和我岳父是结义兄弟.那我就是我岳父的侄子.阿遥岂不成了我的表妹.娴墨:那你赶紧放过你的表妹吧.”
正算着糊涂账.就听东边远远地有蹄响.侧头看去.有四五匹快马从四姑娘山脚边绕过.正向这边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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