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行驶,虽然路途较远,但一路上师映川与连江楼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因此就算是这样相对漫长的一段路捱下来,两人倒也并不会觉得无聊,不过师映川现在身体不比从前,变得容易倦怠,也有些嗜睡,于是当马车走到一多半的时候,师映川便靠在连江楼怀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后来马车终于停下,连江楼才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师映川,脸上露出微笑,一下就将那过于硬朗的面部线条给柔化了许多,是只有长久的平静幸福生活才能够赋予的东西,一时连江楼就用手轻轻拍了拍师映川雪白的脸颊,口吻亲密地道:“……横笛,我们已经到了,醒醒。”
精致的眉心动了动,既而有些不耐烦地蜷曲起来,接着才缓慢睁开了眼,师映川神色之间有些不情不愿,眸光也没有马上聚焦,显得有点呆滞,他抬手揉了揉双眼,这才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嘟囔道:“怎么这么快……”连江楼替他将微乱的长发理了理,道:“不早了,你已经睡了很长时间。”师映川愣了愣:“哦?有这么久?”他坐正了身子,将披风系好,连江楼看了他一眼,下车开始搬运车上所装的一些生活用品,师映川则是裹好披风,自己出了马车。
彼时周围春光绚烂,花香混合着草木的清新气味,将人柔软地包围,其实这时候并没有真的到达目的地,不过再继续走下去的话,在这山中也已经没有可以供马车通过的路了,如果要运送数量不少的东西的话,就需要走水路,所以眼下马车所停的地方不远处,便是一片清澈的湖水,岸边系着一条木船,连江楼与车夫正往船上搬运着东西,师映川两手拢在袖中,披风与宽大的袍子很好地掩饰住了他的腹部,他眯眼看着两人忙碌,一面慢慢走过去,上了船。
不一会儿,马车里的东西都送到了船上,车夫便赶着车子按原路返回,此人乃是师映川的心腹,更何况师映川从前闭关时,由于时间往往较长,自然需要一些生活用品,包括药物食材等等,所以这车夫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谁也不会怀疑什么,至于连江楼,他也曾经在师映川闭关之际陪在身边,人人皆知他二人感情极好,师映川舍不得与其长时间分离,也是人之常情,因此这一次两人一起出来,并没有引起注意,都当作是一件平常的事情罢了。
当下连江楼登上了船,驾驭着小船向远处驶去,师映川坐在船上,手里捧着精致的蜜饯盒子,不时往嘴里塞上一颗酸酸的梅子,但见两岸树影婆娑,湖上清风阵阵,凉习习地爽润,置身其中,很是惬意,师映川容色红润,笑语宛然,道:“这地方环境一向很好,是个隐居的好所在。”连江楼回头看他,只见他雪白的宽松长袍上,袖口与衣领处布满了点点嫣红的桃花,透着简约而不失热闹气韵的美,虽然神色慵懒,但雍容之姿不减,风采气度更不是旁人能比,连江楼表情柔缓,问道:“会晕船么?可要我将速度慢下来?”
湖面广阔,一时见不到尽头,粼粼波光闪耀如碎金,望之心旷神怡,师映川闻言,只随口说道:“没事,就按这个速度便好。”说着,抬头望着前方的连江楼,此时对方也正在回头看他,当年连江楼此人是出了名的性情平板,无有喜怒,简直就像是庙里的泥雕木塑一般,但如今的这个男人,虽然容貌不变,脸上的表情在大部分时间里也依旧是淡淡的,不过却已经远胜当年,至少在与师映川在一起的时候,曾经木然的面孔变得生动起来,有了种种鲜活变化,此刻两人目光相对,这样静静相视,气氛就变得越发柔缓起来,片刻,就不由得双双会心一笑,眼神交汇之间,没有任何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的夫妻往往会有的倦怠不耐,只有浓浓的缱绻柔情,以及这背后所代表的对于未来幸福生活的自信与憧憬。
木船速度颇快,不久之后,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画卷般的美景,此时正是春光无限时节,鲜花盛开,花色娇艳动人,在这一方天地之间,却有一处竹舍坐落其中,距离竹屋略远的地方,是一间小木屋,而眼下湖边正有人负手孑立,青衫雍容,形貌清俊,岁月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不是潇刑泪又是哪个?这时潇刑泪看见船上两人,便面露笑意,很快,木船靠近岸边,连江楼下了船,又伸手扶师映川下来,潇刑泪迎上前,看了看师映川的气色,就温言说道:“前几日我便到了,简单搭了一间木屋以做栖身之用,里面放了些婴儿需要用到的物品,想必短时间内应该也够用了。”
既然是避人耳目,师映川自然不可能让人准备任何新生儿所需要的东西,从而杜绝任何泄密的可能,因此这些事情也就由一向独来独往的潇刑泪代劳了,当下师映川就去看了看潇刑泪准备的物品,发现很是齐全,就回眸一顾,与身后连江楼的视线对接,既而莞尔一笑,便对一旁的潇刑泪道:“潇叔父想得很周到,有些东西就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潇刑泪微笑道:“其实我也不懂,只是胡乱准备而已。”他虽这样说,但师映川只看面前这些物品的细致程度,就知道潇刑泪这样一个没有过孩子的大男人,独自置办这么多方方面面都兼顾到的东西必是十分费心的,就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他这一路上也有些乏了,与潇刑泪略说了几句话,就出了木屋,去自己所住的那间竹舍,这是多年前师映川自己亲手所建,在闭关时可以遮风挡雨,空间不算很大,但住两个人是足够了,至于条件简陋之类的问题,倒也没人在意,毕竟来这里又不是享清福的,无非几个月的时间而已,谁也不会在意。
连江楼与潇刑泪去搬运船上的东西,师映川自己回到竹舍,推门而入,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是最基本的竹榻竹桌而已,极其简陋,师映川不以为意,走到榻前,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但现在到处都是干干净净,显然是潇刑泪仔细打扫过,窗户也都打开着,屋子里的空气很清新,师映川满意地微微颔首,解下披风,随手放到一旁,自己坐下来吃了两颗蜜饯,就开始打坐,眼下这里除了他与连江楼以及潇刑泪之外,还有提前就抵达的傀儡,只不过傀儡不适合长时间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所以只是一直隐在这附近,而作为师映川的亲近之人,连江楼与潇刑泪自然知道这个长年潜伏在暗地里的古怪宗师乃是师映川的绝对心腹,因此他们虽然能够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但也并不在意。
一时室内安静得出奇,不知过了多久,连江楼走进来,用一张卷成三角锥状的大叶子盛着一小捧指头大小的红彤彤的果子,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师映川缓缓睁开眼,对连江楼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我闻到香气了……你在外面煮了肉汤?”连江楼走过去,将叶子放下,捏起一颗果子送到师映川嘴边,他的眼神是温柔的,却能够侵蚀着师映川足以比拟钢铁的心,流去的时光纵然锋利胜刀,在这张英俊的脸上也还是刻不出岁月的痕迹,只在眼中留下淡淡却沉厚的影子:“带来的食材里,有六只凤雀,我刚才炖了一只,应该就快熟了。”
师映川张嘴噙住果子,稍微一嚼就咽进肚里,赞道:“很甜……”他笑容迷人,尤其是说话的时候,柔软的嘴角微微翘起,连江楼能够感觉到对方口唇间喷吐出来的湿润气息,带着一股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所吃的鲜果的冷冽香气,幽幽绽放而来,一下子就将人包围,这时又听师映川低软道:“再喂我几颗。”说这话时,师映川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无赖又有点故意挑逗的样子,带些揶揄,眉宇之间却不掩笑意盈盈,眸中波光流转,仿佛欲语还休,他的性格多变,脾气也是难以把握,然而不得不承认一点,只要他愿意,他就立刻可以成为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肖想对象,他本是强势无比,岂会在人前做出柔媚缠绵之态,不过眼下在连江楼面前,师映川就并不介意表现得富有诱惑力,以此挑起对方的渴望与欲求。
对爱侣这样的手段,连江楼自然很是熟悉,不由得就有些无奈,他知道这并非师映川真的想做什么,而是习惯性地逗弄自己而已,这是师映川的乐趣所在,如此想着,连江楼就从容地打量着眼前的爱人,对方被衣物包裹着的身体明显带有一般发育中的少年所特有的单薄,但此刻的眼神却是笑意里不掩沉静,与真正处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截然不同,不但没有那种少年们由于经历不足所造成的轻浮脱跳,而且还有着真正的少年人所无法具备的特殊风情,那是时光的赠予,眼下无论是师映川红润微挑的嘴唇,还是一双似笑非笑的漂亮眼睛,无一不流露出浓浓挑逗的意味,所以尽管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撩拨自己,但连江楼也的确还是有些想要将这个美丽的妖魔抱进坏里,狠狠亲吻的冲动。
不过连江楼当然没有真的这么做,他只是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捏了一颗果子放进师映川嘴里,师映川吞下之后,瞟了他一眼,然后就一针见血地嗤道:“刚才你那眼神明明是想扒了我的衣服,结果最后还是装得一本正经,果然是个闷骚的家伙。”说着,伸手抓住连江楼的两颊,向两边一拉,揶揄道:“有色心没色胆。”他双手洁白晶莹,指尖芊芊,透着一点淡淡的粉,美丽精致无匹,这是足以破坏一切的强有力的两只手,此时却柔软得仿佛两瓣白莲,纤弱得似乎只能给面前的男人挠痒,连江楼一只右掌捉住这两只不安分的小手,微叹一口气,道:“你再继续这样玩闹,肉汤就要糊了。”
师映川一听,扑哧笑了起来,道:“你不说的话,我都忘了……好了,我们去喝汤罢,我也有些饿了。”说着,师映川猩红的舌尖就轻缓地舔过自己的嘴角,仅仅这样简单的动作,甚至没有故意去挑逗,就已经给人一种极其明艳不可方物的感觉,那红红嫩嫩的柔软嘴唇,看起来就像是最鲜嫩最富有水分的水果,散发着诱人的芬芳,勾人去采撷,连江楼看着,眼神微暗,爱人近在眼前的莹白肌肤微微潮红着,仿佛在引诱他去亲吻,连江楼再不想忍耐,便毫不迟疑地伸手抓紧了这个足以诱惑人去心甘情愿下地狱的妖魔,用力吻住那红润的嘴唇,毫不留情地吸吮着,似在惩罚,对此,师映川只是嗤声笑着,慵懒回应起来,雪白的脸上显出惊心动魄的媚态,幽黑的双眼微眯着--记得在最初的最初,还是在千年之前,自己第一次与这个男人接吻的时候,一颗心跳得那样厉害,而现在这已是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的事情了,变得再平常不过,也自然而然地少了一开始的那种心跳感觉,但如此双唇交接的滋味,却依旧温暖醉人啊……
直到师映川用手推了推连江楼宽厚的胸膛,连江楼才松开了那柔嫩似花瓣一般的唇,此时他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稳,拇指摩挲着师映川饱满红润的嘴巴,声音微带一丝古怪的喑哑,道:“……不要胡闹了,先去吃东西。”师映川在他唇上一啄,就笑吟吟地穿了鞋,随连江楼出了屋子。
此时太阳已渐渐向西,远处天边是绚烂的晚霞,犹如红莲遍开,夕阳的余晖落在草地上,如同涂了一层薄薄的金红色颜料,湖面的粼粼波光动荡,美轮美奂,比起人工建造的宏伟建筑,这样的自然美景更具有视觉上的冲击感。
连江楼去检查了一下锅里炖着的肉汤,发现肉炖得正好,便取下锅子,将一锅肉汤晾着,师映川走过来用力抽了抽鼻子,笑道:“好香。”又看了连江楼一眼,有些感叹:“记得当年你是不会下厨的,现在却是会‘素手调羹汤’了……”
对于师映川的打趣,连江楼并不在意,动作麻利地盛了一碗肉汤递给对方,道:“我加了些胡椒去腥,味道应该还好。”凤雀是一种灵鸟,肉里所蕴涵的丰富营养可以满足师映川的身体需要,但肉的味道却并不怎么好,腥气较重,师映川现在怀着孕,不大受得了,因此连江楼就多放了些去腥的香料,的确很是体贴,师映川就笑起来,端起汤吹了吹,直接就喝了,足以把人口腔烫伤的滚烫的肉汤对他而言,毫无损害,连江楼看他喝得很香,不像要恶心呕吐的样子,便放下心来,这才动手给自己和潇刑泪也各自盛了一碗,招呼潇刑泪过来喝汤。
三人悠闲自在地喝汤吃肉,虽然没有宫中仆婢成群、噎金咽玉时的优越生活,但如此偶尔置身于山林,享受着自然风光,这样的体验也是别有风味,灿烂晚霞中,竹舍木屋,清湖草地,不时还有倦鸟归林,构成了一副黄昏时醉人的美丽画卷,师映川喝了两碗肉汤,取清水漱过口,便坐在草地上休息,随手往嘴里扔着连江楼洗好的红色果子,当作零食,这时潇刑泪喝完肉汤,就返回自己的木屋打坐,将这块景色迷人的地方留给两个需要单独相处的人,一时连江楼去湖边洗了手,回来坐在师映川身边,师映川脸上绽放出笑容,将一枚果子塞进连江楼嘴里,连江楼顺从地吃了,一面伸出一只胳臂将师映川揽进怀里,师映川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心神安定,道:“这样的生活,似乎也很不错。”
连江楼看着橘红色的光影在师映川脸上涂抹出的温暖色泽,那明亮的眼眸,湿润的菱唇,让连江楼心生暖意,就平淡说道:“你喜欢,我便陪你。”师映川笑了笑,又低头一摸肚子,有些抱怨道:“这小东西赶紧生出来罢,有它在,我的负担实在太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正说着,师映川陡然神情微变,他猛地起身,一脸无可奈何之色,迅速脱去身上的衣物,快速来到湖边,踏入水中,转眼就消失不见,连江楼立刻走到湖畔,站在那里等待着,眉峰微凝,过了一阵,水面上终于露出一颗**的脑袋,师映川慢慢游向岸边,脸色微白,一条雪白蛇尾在水中摆动,连江楼伸手欲拉他上岸,师映川的腰微微弯了弯,似乎有点不堪重负的样子,一手捧着肚子,道:“我就先不上去了,在水里待一会儿罢,反倒舒服些。”师映川每当身体变化时都十分痛苦,后来怀孕,就更是辛苦许多,在忍受剧痛的同时还要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弄伤了腹中的胎儿,刚才在湖底一番挣扎,直令他身心俱疲。
连江楼见状,便不坚持,他摸了一下师映川冰凉的脸颊,道:“你还好?”师映川点了点头:“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疼得厉害,偏偏我又不敢用力,生怕伤到肚里这小家伙。”连江楼沉默了一下,就道:“……是我害你受苦。”师映川脸色有些恢复,就露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道:“我说你这人,真是罗嗦……好了,去做你自己的事罢,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连江楼听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先确定了师映川没事,这才回屋打坐,师映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远去,就渐渐下沉,整个人隐入湖中。
半夜时分,屋内没有掌灯,黑沉沉的,连江楼盘膝坐在榻上,如同雕塑一般。
恍恍惚惚间,仿佛徜徉在一个久远的幻梦之中,连江楼站在亭内,看着一个身穿鹅黄裙装的女子踏过花海,来到自己面前,女子的模样并不陌生,曾经见过的,但此时那脸上却尽是泪水,缓缓跪下,仰头看过来,神色哀哀说着什么,但耳中却听不到丝毫声音,连江楼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心头亦有陌生情绪,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觉,就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疲倦,而更多的却是平静,这时女子忽然急切地说了一句什么,刹那间连江楼就觉整个人仿佛被一把最锋利的剑狠狠刺穿,无比尖锐的疼痛几乎将心脏都给碾碎,无法呼吸。
连江楼艰难忍着,一手缓缓捂住心房位置,那里有着每时每刻都不能遗忘的伤口,此时就仿佛从中渗出致命的毒液,破坏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无法形容这种感觉,那是灵魂深处都为之颤栗的痛苦,女子见状,顿时面露后悔之色,显然是懊悔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下一手扯住连江楼的袍角,就急急说着什么,但连江楼什么也听不到,他只是闭上眼,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操控,不能自主。
不知过了多久,连江楼睁开眼来,女子已经离开了,他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控制着,仿佛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寄居于此的旁观者一般,他走过花海,面前是一片湖水,湖上生着无边无际的莲花,连江楼伸出手,不远处一朵洁白的莲花就自动飞到了他手中,连江楼低头轻嗅,淡淡莲香沁人心脾,然而就在这一刻,却是无意间从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刹那间连江楼心神一震,只因那张脸,竟是如此陌生!
几乎同一时间,突然就听见耳边有人柔声唤道:“怎么表情这么古怪……是做什么不好的梦了么?江楼,醒醒。”连江楼猛然睁眼,室内一片暖暖光色,已掌上了灯,师映川身披宽袍,雪白蛇尾盘曲,乌发如瀑,正含笑望着自己,之前种种,不过一梦。
连江楼缓缓吐出一口气,回过神,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同时,也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住,师映川抚摩着他英俊的脸庞,微笑道:“怎么睡得那么沉,连我进来坐你身边了都不知道。”连江楼体味着爱人掌心的柔嫩,低声道:“……横笛,我做了个梦。”
师映川不以为意,笑着以手逗弄连江楼的下巴,道:“哦?那么,有没有梦到我?”连江楼不答,只是将他轻轻拥进怀里,师映川不知对方心情,但作为枕边人,自然感觉得到此刻自己所爱之人与往常的不同,不过师映川也很清楚,连江楼不想说的事情,自己就是问了,对方也不会说,作为一个成熟的男子,师映川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他选择了不问,只是此时,在他这个角度所看不到的地方,连江楼的眼底,有着一抹猜不透的沉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已进入夏季,天气开始渐渐变得炎热,虽还未到骄阳似火的时节,但也已经不复春日里的那种融融温软之态。
此时大周摇光城中,皇宫之内,晏勾辰略带倦意的脸上神情平静,若是仔细去看的话,就能够看出某种细微的变化,似乎没有了平日里的一些东西,却又多了一些从前所没有的东西,眼底明亮得可怕,湛然刺目,仿佛最深处正烧着一场燎原大火,足以吞噬天地,或者,吞噬自己,他负手立于阳光下,眼神微惘地看着天空,身上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长袍,这时有人缓缓走到他身后,道:“……时辰已到,应该出发了。”
季玄婴神色淡淡,素色长袍裹住他修长微瘦的身体,乌黑长发将脸庞衬得近乎苍白,晏勾辰听到这话,没有回头,只莞尔一笑,目光依旧不动,却是意蕴悠长地道:“唐王,你看,这傍晚的景致,实在是美丽之极……当年在泰元宫中,也有这样好的晚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季玄婴静静说着,他的目光之中并没有半点平和之色,而是无尽的深邃,有如星河倒悬,晏勾辰哈哈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我已经交代过长河,并有亲笔诏书在他手中,所以,即使失败,我不能再回来,太子也可以立时登基,大周不会因此动荡。”季玄婴长眉微扬,一双眸子就好似两粒极美的黑珍珠,在夕阳之下熠熠生辉:“那又如何?这一次所有人都是赌上了身家性命,如果失败,你自然必死无疑,到时候,你以为那人会放过大周?”
这时周围已多了几道身影,是隶属大周朝廷的诸位宗师,晏勾辰笑得古怪,原本的柔和模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淡漠的表情,道:“我自有道理。无论胜败,大周都不会收到波及。”季玄婴尽管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笃定的底气,但以他的性格,自然也没有追问下去,只道:“走罢。”
晏勾辰点了点头:“确实也该上路了。”话音方落,晏勾辰与季玄婴的身影已双双消失在原地,不远处的几道人影也随之紧跟而去。
……
山林之中鸟鸣啁啾,湖面上波光粼粼,有微风拂过树梢,叶子沙沙轻响,好一番醉人的自然风光,水畔一只木凳上放着小垫子,师映川坐在上面,手里拿着简易的鱼竿,正在钓鱼。
眼下师映川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宽松的红色袍子下,浑圆的腹部高高隆起,这样已经马上就快要足月的肚子,早已不是用任何手段可以掩饰的,眼看着如今分娩在即,师映川脸色红润,头发扎成简单的一束,垂在身后,看样子就知道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此刻他目光盯在湖面上,认真注意着水下鱼儿的动静,在他脚下,一只水桶里已经装了两三条肥大的鱼,正活蹦乱跳地挣扎不已。
上午的阳光很是明媚,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不多时,师映川稳定如磐石的手突然间猛地一抖,顿时就见一条大鱼被扯出了水面,银色的身躯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泽,师映川‘哈’地一笑,极其熟练地轻轻一甩,就将猎物准确无误地甩进了脚下的水桶里,正在这时,连江楼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壶晾好的开水,师映川雪白的蛇尾摆动了一下,立刻就向对方炫耀道:“你看,这鱼真够大的罢,看样子足有三四斤的样子,今天我们就烧鱼汤喝。”
连江楼随意看了一眼桶里的收获,就对师映川道:“先喝些水。”师映川擦了擦手,就接过壶,灌了一大口温度适中的水,舒服地叹了一声,道:“痛快……”连江楼低头看他,伸手擦去他唇边的水渍,目光微微柔和,道:“钓了这些也够了,回去休息罢。”
师映川虽然还有心继续钓一会儿鱼来消遣,不过他也知道连江楼是关心自己的身体,于是也就不坚持,随手丢下鱼竿,就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腰肢和上半身,就欲提起水桶,连江楼拦住他:“我来,你不要弯腰。”一时伸手拎了桶,就对师映川道:“我去杀鱼,你现在闻不得腥气,回屋去睡罢。”师映川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总叫我睡觉,哪里睡得着。”
他虽是嘴上抱怨,但语气中都是满满的幸福味道,连江楼轻轻一捏他鼻子,道:“马上就要临盆了,还这样任性。”师映川顺势在男人手上咬了一口,这才笑吟吟道:“担心什么,不过是生孩子而已,小事罢了。”
连江楼看着眼前的爱侣,面有温柔之色,但随即眉头就拧了拧,道:“不知道为何,这几日我有些心神不定,总觉得似乎会有事发生。”师映川嗤地一笑,抬手在连江楼的下巴上一捏,满不在乎地说道:“安心好了,以我的身体情况,一口气生十个都不在话下,能有什么事?我以前就听说过,说是一些快要做父亲的人会在孩子降生之前焦虑不安,严重的甚至会忧虑成疾,你啊,我看就是这样的情况,我这个当事人自己都不紧张,你就放下心好了。”
连江楼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说什么,师映川扶着肚子,慢吞吞地向不远处的竹舍游走而去,他现在即将临盆,虽然身体并不臃肿,但快要足月的肚子还是限制了他的行动,现在的师映川自身实力已经被削弱,也由此使得他越发警惕,别看他刚才似乎对连江楼的莫名担心表示很无所谓的态度,打趣对方太过小心,但事实上师映川却是从未松懈过,距离生产的时间越近,他的警觉性就越高,这种情况一直会持续到孩子平安生下来,才会结束,到那时也就算是顺利度过了最虚弱的时期,只要稍一恢复,以自身大劫宗师的力量,师映川不在乎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正在蜿蜒前行的蛇尾忽然微微一顿,师映川低下头,感受着腹中胎儿的有力踢动,不禁哂道:“你这小东西,就不能老实点……”他嘴角扯出柔和的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犹豫,掌心缓缓抚摩着肚子,自打怀孕的这些日子以来,毕竟是血肉相连,师映川已逐渐对腹中的孩子有了很深的感情,事到如今,师映川不知道自己等到孩子生下来时,如果发现其天赋不足以达到要求,那个时候,到底会是由衷地庆幸,还是非常失望?再或者,如果这个孩子恰好符合要求,那么自己究竟会感到万分惊喜,还是痛苦难安?对于这个答案,师映川实在无法弄清楚。
一时间雪白的面孔上满是复杂之色,师映川回过头去,看向远处,那里连江楼正在杀鱼,拿惯了剑的手现在拿着刀子,一丝不苟地料理着活鱼,原本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显得很笨拙的动作,到如今看起来已经很是熟练了,师映川望着这个自己深爱的人,眼神温柔,既而转为坚毅,他轻叹一声,心情恢复了平静,慢慢游进了屋子。
师映川进到室内,窗台上放着一瓶不知名的鲜花,是早上刚折下来的,兀自开得红火,风从窗户透进来,就将这种浓郁的花香带入满室,师映川顺手拿起抹布,将窗台擦了擦,一时坐下来,摸着浑圆的肚子,心中计算着生产的日期,无非也就是这几天了,对此,早有生育经验的师映川并不紧张,对于普通侍人而言,生产是非常危险的,但对于生命力强悍的武者来说,到时候只需割开肚皮将孩子取出就是,师映川身为武者,平生多次受过身体上严重的伤害,所以这种伤势对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外面开始有劈木柴的声音,师映川起身望向窗外,潇刑泪正在湖边劈柴,不远处,连江楼已经把鱼收拾好,在洗手,师映川看着这一幕,脸上不由得露出淡淡微笑,他回到榻前盘坐起来,开始闭目打坐,过了大约一刻钟,就有食物的鲜香气味传来,师映川腹中忽然‘咕噜’一声响,他顿时睁开眼,就摸了摸肚子,失笑道:“你这小鬼头儿,又饿了?”说着,就下了竹榻,一手扶腰走出了屋子,正在烧鱼的潇刑泪见他蜿蜒游走过来,就笑道:“这鱼就快烧好,马上就能吃了。”师映川来到火堆前,叹道:“自从有了这小东西,我就总是容易饿。”
潇刑泪目光移向师映川隆起的腹部,眼神慈和,道:“你现在是两个人,这也正常……对了,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么?”师映川笑道:“这个么,我早就和江楼说了,我们若是有孩子,无论男女,都叫作宁神通。”
“宁神通……宁……”潇刑泪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品出了什么意思,当下微微颔首,便不说什么了,师映川看向不远处的连江楼,扬声说道:“对了,江楼,一会儿吃过饭,陪我到林子里走走罢。”正在取碗的连江楼头也不抬地答应一声,又道:“快去洗手,很快就可以吃饭了。”师映川笑道:“从前你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如今做这些事情却也有模有样了。”
三人随意说着话,不一会儿,饭菜都煮好了,整齐摆放在一块当作饭桌的平整大石上,师映川接过连江楼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肉吃了,连江楼与潇刑泪也各自取筷就食,然而就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师映川却突然脸色一变,无奈道:“又来了……”说着,放下筷子就向湖边走去,连江楼与潇刑泪见状,就知道师映川是又到了身体变化的时候,算一算时间,也确实就是在今天的这个时候,不过,要生产,变身的时候那种极度的痛苦说不定就会导致孩子提前出生,因此两人对视一眼,便一同起身向师映川走去,潇刑泪开口道:“这次就不要下水了,不然万一提前生产,很不方便。”
师映川一听,觉得潇刑泪说的有道理,便停住前进,说道:“好罢……”说着,就原地坐下,想了想,便对连江楼吩咐道:“用力把我按住,免得一会儿我挣扎起来,不小心伤到了孩子。”连江楼闻言,走过去将师映川抱进怀里,两手分别锁住了师映川的两条胳膊,师映川最初变身的时候,固然痛苦难当,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到如今更是痛得无法形容,就算是打晕也没用,立刻就会活生生痛醒,因此也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一时师映川倚在连江楼怀中,看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开始微微变色,不久之后,他额头开始冒汗,一张脸也变得苍白,太阳穴青筋明显凸出,片刻,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仰头嘶吼出声,整个人在连江楼怀里微微抽搐起来,连江楼紧紧扣住师映川的身体,防止对方伤到腹部,随着时间的推移,师映川的挣扎越来越用力,连江楼的手臂已经被他抓得鲜血淋漓,这还是师映川已经竭力克制自己,否则的话,连江楼也难以这样将他勉强制住。
然而正在这时,几步外一直焦急注意这边情况的潇刑泪却突然变色,蓦地回头望向远处,几乎与此同时,他厉喝道:“不对……有人正在逼近!都是大宗师!”说时迟那时快,连江楼也已惊觉到异样,当下想也不想,抓住正在痉挛的师映川就欲遁走,然而,却是已经迟了!
十道流星般的身影几乎同时自天边落下,呈扇形将师映川,连江楼以及潇刑泪三人包围,而这十个人,竟然都是大宗师,当世6地真仙一级的绝顶强者!
不过即便如此,但与其中几人的身份相比,这个事实也就不是重点了,潇刑泪死死看着对面一方阵营,十人之中,有两人是陌生面孔,还有三人乃是大周所属宗师,潇刑泪见过的,至于另外五人,则都是潇刑泪所熟悉的,分别是晏勾辰,季玄婴,纪妖师,千穆,以及温渌婵!
此时此刻,十余名大宗师齐聚于这一处小小山谷,场面何等壮观,为首的晏勾辰依旧儒雅俊美不减当年,他微微一笑,目光移到正痛苦嘶吼的师映川身上,下一刻,已暴起出手!
与此同时,其余九人亦是齐齐发动!这时却见远处一道黑影闪电般掠来,冲入包围圈,正是一直以来在暗中卫护着师映川的傀儡,然而尽管如此,师映川一方也不过是连江楼,潇刑泪与傀儡三名宗师出手抵挡,如何能敌十大宗师高手?更不必说眼下师映川痛苦难当,基本丧失了战斗力,还需要人来分心保护!
在如此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分出胜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很快,潇刑泪被三名宗师围攻,重重砸入地下,连江楼也受了重击,单膝跪地,张口便吐出一道鲜血,潇刑泪肋骨断了数根,他却仿佛毫无感觉一般,只死死盯着面前之人,嘶哑道:“其他人在这里,我不是很奇怪,但是你,你竟然……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纪妖师,你可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几步外,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男人面色淡淡,道:“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啊。”说话间,男人望向不远处的连江楼,嘴角微微挑出复杂的笑容,笑叹道:“就是因为他而已……情癫,你说得很对,任何人都可以做这件事,只有我不应该,因为我是这小子的父亲……但是为了连江楼,为了这个人,我纪妖师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出卖自己的亲生儿子。”
男人说着,目光转向仍然抽搐不已的师映川,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没有人能够说得清,连他自己也不能,就见他低低笑道:“很抱歉,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呐。”
由于眼下局面已被控制住,大周一方众人也就在为首的晏勾辰示意下,暂时停手,潇刑泪听到纪妖师的话,不禁苦笑,事到如今,他知道今日是难以善了了,一时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环视敌方诸人,微微喘息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我没有感应到你们的到来……映川身体有变,没有精力感应附近的情况,这也还罢了,但这里却不止他一人!虽说当时因为映川的缘故,我与连江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但正因为这种情况发生,我二人的警惕性反而会更高,如此一来,按理说你们这些人决不可能在不惊动我们的前提下靠近,但事实上却偏偏是在你们已经逼近了此地之际,我才感应到,也由此失去了脱身的可能,这不符合情理!”
“虽然知道你是在为他拖延时间,不过,这无关紧要。”晏勾辰看了师映川一眼,便微笑着将目光转移到潇刑泪身上,淡然道:“在正常情况下,这当然很难,毕竟有特殊敛息法门的人十分罕见,朕这一方十个人,不可能人人都有这种本事,不过,凡事总有解决的方法。”
晏勾辰说着,手中长剑轻轻一抖,将上面的血水震落:“宝相宝花偷偷盗取山海大狱的秘宝海魂砂,服用之后,气息内敛,同级强者难以察觉,因此朕才得以带人顺利逼近,断绝诸位及时逃脱的可能。”
潇刑泪闻言,眼神微微一滞,随即苦笑:“宝相宝花……呵呵,映川啊,你可真是众叛亲离啊……”他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众人,既而停在千穆身上,轻叹道:“数年不见,你这孩子居然也已经是宗师了啊……我不明白,映川他待你不薄,又有你千醉雪伯父的情分,更何况倾涯与你虽无夫妻名分,却也同床共枕多年,有夫妻之情,纵然数年前你二人因故分开,但那么多年的情谊也不至于就此泯灭,你为何要聚同他人来此,害倾涯的父亲?”
千穆伸手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下他身穿武士袍,挽道髻,面容清俊,一如当年,听到潇刑泪的诘问,他面色无波,只平静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忘过自己是乾国皇子,乾国覆灭当日,我父皇与母后自尽殉国,只有我被及时赶到的伯父救下,带回万剑山。知道吗,我永远无法忘记父皇临死前的样子,他要我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好好活下去,为他和母后报仇……”
千穆说着,目光转到正痛苦难当的师映川身上,眼神中有着无可化解的深沉和复杂:“那一日,就是青元教的军队攻破城门,杀入皇宫……这些年来,我每每做梦,就会看到父皇与母后两个人,全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
“原来如此,是一直掩盖着仇恨,伺机而动吗……为此,处心积虑接近仇人之子,不惜以身相就,呵呵……的确,仇恨与痛苦,也是能让一个人前进的动力。”潇刑泪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道:“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不简单啊。”他似有倦色,伸手点了身上的穴道,止了血,目露沧桑之意:“映川的一时心软,放任了狼崽子长成噬人的猛兽,这是他的错,不过,我想知道,日后你若见了倾涯那孩子,要如何面对?”
千穆闻言,面色微变,眼中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就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再不言语,潇刑泪的目光又扫过季玄婴与温渌婵,却没有说什么,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晏勾辰身上,忽然一笑,道:“以你的资质,此生成就止步于半步宗师,我很意外,你怎么可能成为宗师之身?”
晏勾辰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拖延时间,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雪白的锦帕上,然后就用帕子在脸上用力擦拭了几下,于是很快,一张苍老的面孔就呈现在了众人眼前,眼角皱纹深深,再不复之前的年轻容貌,晏勾辰淡淡道:“朕付出了牺牲寿命的代价,才拥有了如今的力量,这很公平,不是么。”
“最后一个问题,究竟是谁……出卖了我们?”潇刑泪挺直了身体,轻吐一口气,整个人恢复了淡然,说着:“映川怀有身孕的事情只有寥寥数人知晓,今日你们能够在这样正值他最虚弱的时机下手,必然是掌握了他的身体变化规律,这其中,自是因为有长年在他身边的人之故,否则,不可能如此。”
“你说的不错。”晏勾辰微笑起来,徐徐道:“你们的确保密得不错,只可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从来就不存在真正的秘密,任何事情只要发生了,就一定会有所端倪,圣武帝宫之中有大周花费无数心力才成功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他变身的规律,包括近期怀孕以及更多的隐秘,朕都了然于心。”
说着,晏勾辰拍了拍手,然后就以一种闲庭信步般的姿态,缓缓走了过去:“那么,现在你想知道的事情也都已经清楚了,是时候上路了。”话音未落,晏勾辰已悍然出手,毫无预兆地直取师映川!
刹那间,一道身影闪出,伴随着开天辟地的一拳!空气仿佛猛然收缩了一下,然后突然炸开般地向外扩散,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骤然震开,连江楼一拳逼退晏勾辰,冰冷的目光一闪不闪,只沉声道:“……带他走!”
这一句不知是对傀儡还是潇刑泪所说,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几乎就在连江楼说出这句话的同一时间,六道身影同时在原地消失,掠向数丈之外的师映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潇刑泪一声厉喝,双手之间陡然拉开一道淡蓝光影,潇刑泪苍白的十指仿佛蝴蝶翅膀急剧扇动,团身直扑而去,六道蓝光弹出明亮的轨迹,各自射向六人,刹那间潇刑泪突然脸色赤红,嘴角流出血丝,而六道淡蓝光影却顿时光芒大盛,陡然加速,速度之快,仿佛数道流星,挟着一往无前的激烈气魄,面对此情此景,六人不敢大意,只得先回身自保,蓝光速度奇快,瞬间已破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几乎同时刺向六人,而六人的反应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做出,只听六声连响,六人已有不同的应对,其中相对较弱的千穆反手挥出长剑,准确截中蓝光,但同时却闷哼一声,脸色白了一瞬,袖中已有鲜血滴出,几步外季玄婴用的是与他一模一样的招式,硬生生将蓝光搅成无数碎片,自身却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也由此可见,宗师之间,也是有着明显差距。
但无论如何,这一击终究还是争取到了时间,就在这六人被拦截的瞬间,傀儡已带着还没有结束身体变化、暂时没有战斗力的师映川,疯狂向远处逃去,然而在十大宗师围堵之下,想要脱身谈何容易?瞬间就有数道身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随而去,但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见那挟着师映川急速逃遁的黑斗篷人突然间用力一甩,将手里的师映川遥遥抛出,目标正是远处的大湖,眨眼就令其脱离了战圈,而黑斗篷人却是刹那间回身疾扑,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此刻,悍然自爆!
恐怖的爆炸在半空中疯狂传开,巨大的震荡带动着大地也为之颤抖,波及开来,地面如蛛网一般裂开无数道长长的裂纹,如此近距离的自杀性突然袭击,前来追击的几道人影尽数受到波及,其中实力最低也是距离最近的一人甚至当场身亡,其余几人也不同程度地受伤,而此刻师映川已被巨大的力道及时甩入湖中,没有受到波及,不过即便如此,局势仍然是丝毫不容乐观,师映川尽管令傀儡自爆伤敌,但人数上的巨大差距仍然无法得到有效弥补。
连江楼与潇刑泪在爆炸的瞬间,几乎就已经扑向师映川落水的地方,随后,两人便联手抵挡晏勾辰一方九名大宗师那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无孔不入的恐怖攻击!
“……在这里!”激战中,突然有人一声轻叱,千穆右足点水,瞬间脱离战场,只见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表面瞬间就沁满了细密的血丝,然而他却好象丝毫也没有感觉似的,轻轻一抖袖袍,反手斜拖长剑,自半空中顺势一斩,力道之大,双袖当即粉碎!
这一剑举重若轻,初始平平无奇,不见花巧,仿佛只是小孩子胡乱作耍,然而紧接着,一剑变两剑,两剑变三剑,三剑变百剑,眨眼之间就已漫天剑光,笼罩一方天地,刹那间势如破竹,偌大的湖面几乎被一斩而开,水浪划为两半,冲天的巨浪中,水中生物尽数粉碎,整个湖面仿佛都要被劈陷了下去,不远处同样出身万剑山的季玄婴瞳孔微缩,已然认出根脚:“……上清斩龙诀?!”
如此凛冽一剑,惊天动地,已是真正的剑仙风采,就算世间真有神龙这样传说中的强横生灵,只怕在这一剑之下,也要被当场斩杀!
只是,此刻这水底之下,并非神龙,而是杀人盈野的恐怖魔神!
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掌轻轻一挥,姿态优美,仿佛是在拨着琴弦,随即却听轰声大响,拍天巨浪中,无数飞溅的水花刹那间似乎化为无数鸟儿,转瞬便齐聚一处,似飞鸟投林,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恰似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掀起滔天大浪,朝着千穆直扑而去,却在中途陡然一变,说时迟那时快,水龙霎时间自动崩散,化作无数水线激飞,速度之快,力道之强,生生发出‘咝咝’的破空啸音声,似千万枚锋利的钢针,直取千穆!
--仅仅一招,胜负立分!
千穆倒飞出去,径直砸落湖中,水里迅速有殷红之色蔓延开来,便在这快得足以令普通人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的峰回路转之际,一道红色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玉白纤手捏指成钩,抓向千穆头颅,这一击若是中了,立刻就会掀开对方的天灵盖,没有任何幸免的可能,然而就在这时,有剑光飞掠,将这只手与千穆之间截开,与此同时,无数雪亮剑影在红衣人身周闪现,团团罩住,眨眼工夫,双方已激烈交手,紧接着,两道身影双双交错,随即拉开距离,若有寻常武者在此,只会勉强看到两人交换一招,听到兵刃碰撞所发出的一声铿锵之声而已,但事实上在这短短一瞬间,双方已交手无数次,那一记长声则是兵刃相击之声连响所致,频率之快,使得听在耳中也不过是一声而已,这样的战斗,已不是常人能够想象!
季玄婴踏于水上,一双清冷凤目正注视着远处的红色身影,眸子深深,不知正在思量着什么,一阵风吹来,他执剑右手的衣袖忽然碎成无数片,仿佛蝴蝶般随风四散,露出白皙的胳臂,远处湖面,师映川静静站立,此时此刻,没有人来打扰,没有谁试图发起攻击,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手,目光汇聚在那一抹红衣上,这就是绝对的力量所带来的绝对的权威,此刻师映川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一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柄紫色短剑,看着季玄婴那张熟悉的面孔,忽然一笑,眯起眼睛,缓缓道:“……当初发现你逃离,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原来你是和大周勾连在了一起啊,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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