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不曾想宜妃还有如此力量,见徒生此变一时心头也是一惊。宜妃见了心中反而有几分底气,将那刀刃牢牢对准了蕴靖细嫩的脖子。
明宝林见了惊得魂魄都要散尽,一时只哀求永宁侯道:“靖儿才只五岁,你快救救他!”过了半晌,永宁侯方说道:“惠王现下还活着,身体无碍,可你要是杀了五皇子,那就未必了。”
宜妃听了惠王还活着,心下一喜,手上竟一个哆嗦,那刀是开过刃的,蕴靖脖子上登时被划出一道血口,明宝林的声音只越发惨烈。
清才人想来是真打算同宜妃共进退了,到了这时仍伴在宜妃身旁。见蕴靖被划伤,清才人眉心一跳,旋即凑到宜妃耳旁道:“娘娘仔细!别惹得他们狗急跳墙,我倒是有个法子。”宜妃这时正一筹莫展,听了这话忙说道:“快说!”
清才人将手慢慢覆到宜妃握着匕首的左手上,边放慢了语速道:“咱们不如这样……”话音刚落,她左手便牢牢握住刀刃,右手往被宜妃抱在怀中的蕴靖身上重重一推。宜妃不曾想她竟有如此举动,一个不提防右手一松,蕴靖便落到地上了,她待要再去把蕴靖抱起来,偏她左手上的刀刃又被清才人牢牢握住,令她不得动弹。
明宝林见了哭喊一声便扑到地上护住蕴靖,清才人只与宜妃扭打做一团,边竭力避开那刀,边不让她靠近蕴靖。永宁侯见了几个箭步便冲了上去,将宜妃手中的刀一把夺了下来,接着动作熟练的将宜妃的关节给卸了下来。
宜妃登时只瘫软在地,口中边不住的咒骂清才人:“狗杀才,你见风使舵到快!以为害了我你就能得了赏么?皇上早将你我视为一党,等着被那个无情无信的小人赐死吧!”
永宁侯这时只焦急的按住清才人手腕,好让她手上流个不停的鲜血停下来。庆妃见了也忙掏出块帕子将她伤口按上。
清才人听了宜妃的咒骂,面上早疼的直出冷汗,却忍不住带了个轻巧的笑对着宜妃说:“在皇上眼里全天下的人同你是一党,我也不能同你是一党。”宜妃听了只啐了一口,清才人续又说道:“因为我是贺兰家的女儿,贺兰章的嫡孙女儿。”
贺兰章,已死去的三朝老臣,先时因着反对先帝废太子而遭谢家迫害,合家男丁或斩首或流放,女眷面上刺字再充作官妓。
宜妃看着清才人额角上墨黑的一团,再看见永宁侯焦急为她按住伤口的样子,心内登时都明白了,一时只颤声问道:“是你里应外合,将他放进来的?”清才人微笑道:“是,还要多谢娘娘告诉我惠王打算借容景轸来拉拢太后呢。也是借了娘娘的手,我才能将掺了水银、朱砂的香送到豫王府里去,激得惠王出宫。这次惠王造反,亲兵里头不知有多少谢家子弟。总之要多谢娘娘了,不然嫔妾的家仇不知何日才能得报呢!”
宜妃见清才人这时慢条斯理说着如何算计了自己的样子,想起清才人平素乖巧如女儿的行径,一时心中激愤已极,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口血来,旋即厥了过去。
林黛黛同青菱几个仍窝在那个密室里头,这几日凡有什么吃的,她们都先供林黛黛先吃,一时各个饿的面色苍白,只像青面鬼似的。下头也颇有些潮,白日里也是又湿又冷,几个人都团作一团取暖,不知这样的日子要熬到几时。或者说,以后是否连这样的日子都没有了。
正这时,头顶上突然响起了须弥座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静昭容今日才过来送了吃的,这次来的未必是她。难道被人发现了?一时几人身上俱是一颤,青菱动作敏捷的跳下床,将从外头捡的一块青砖牢牢攥在手里。
须弥座全被挪开,上头的光登时照到下面密室里来,林黛黛只听见顶熟悉的庆妃的声音:“黛黛别怕,是我!”
林黛黛听了一时情绪激荡,竟觉有热泪淌了出来,旋即只觉小腹微微一疼,正有股子热流从腿间流出来,她的羊水破了。
容景轩御驾亲征近三月后终于回来了——去时他有五个儿子,回来时他仍有五个儿子。太子死了,惠王叛了,林黛黛前几日诞下了他的第六子,所以回来时他仍有五个儿子。
容景轩回来时首先便去了太子灵堂,见到棺椁中已略有些腐烂的太子尸身,他才肯相信太子是真被惠王给害死了。太子被毒杀后,无惠王发话,自然没有人敢寻什么定颜珠一类给太子用。这时时气渐热,太子尸身腐烂的很快,还是后头永宁侯进宫了,才寻来冰山与定颜珠一类的东西安置太子尸身,为他擦去嘴角污血,多少让他体面些。
然而太子到底死了十余日才得妥善安放,现下只散发出可怕的气味。容景轩却全无知觉,只慢慢抚着太子无血色的面颊,一时忍不住颤声说道:“太子,我的太子!”
旁边只冲出一个状若癫狂的妇人,一把将他搡开,又从他怀中夺走太子,只拿着手中一块湿巾,边一下下为太子拭着脸颊,边仇恨的瞪着容景轩,口中念念有词道:“蕴端,你还敢来?凭你也想害我的孩子?你做梦,我翊儿福大命大,才不怕你这样的小人。”
冲出来的妇人正是皇后房音,几月不见她与容景轩俱老了许多,她鬓间的白发与眼角徒生的密纹使她看起来猛然间苍老了许多,更可怕的是她此时多了种癫狂的情状,竟将容景轩看成了蕴端。
容景轩心中隐隐有预感,只转头问立在一旁的蓟春道:“皇后怎么了?”蓟春眼眶与鼻头俱是通红的,迟疑了半晌方说道:“自看了太子尸体,皇后娘娘就有些失常……总之,百般不认太子已经死了便是。只日夜守着太子尸体,已有三日既不吃也不睡了。”
容景轩听了鼻子一酸,慢慢行至皇后身边,伸手一抚皇后单薄的肩胛才要开口说话,皇后见他来了只一瑟缩,已没有了方才怨恨的神气。半晌过后方期期艾艾的开了口道:“端儿,之前是母后不好,其实你弟弟并不想同你争。母后跟你服个软、认个错,你们兄弟和和气气的好不好?”
容景轩听了这话再忍不住,只将皇后揽到自己怀中,抱着她与太子的尸身,按捺不住的痛哭起来。皇后欣喜了一会:“你答应了?”过了半晌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太子全无活气的脸道:“不对,翊儿已经死了,不要太子之位也换不回我的翊儿了。”说完她也随容景轩一同哭了起来,灵堂内登时呜呜咽咽哭成一片。那哭声随着风传出老远,简直传到每个宫人的心里去,引得人心中不住的想: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怎样是个头呢?
皇太子葬礼的规格中,容景轩原该辍朝七日的,因着这小半个月既无容景轩执政,也无太子监国,所以朝中积压了许多事务要处理,所以这辍朝七日是辍不成了。只是因着这个容景轩心中加倍愧疚,所以旁的上面又将太子丧仪的规格抬高了一层:蕴翊谥号怀献太子,容景轩原该素服七日,现在改成了素服十四日,亲王等也都要摘冠缨素服七日,在京六十日,直省三十日停止嫁娶音乐。
这仪制已近国丧了,只是现下没人敢对容景轩说个不字,礼部官员尤其战战兢兢绷紧了皮子,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周到。太子之死固然让容景轩大悲,可这次征战大获全胜,蕴端在宫里造反时,两位上将军都有亲眷在宫中,二人却没起半点呼应之心,反而加紧向自己表白心迹这点,又着实该赏。
因丧了太子而不表有功之臣殊为不智,容景轩只得为这次出征的将领另行封赏:定武与柄武二将俱为从二品上将军,再升便是武将之首正二品太尉了,在英朝太尉至多只许一人,容景轩不欲打破二人间的平衡,便另圈了两个可袭三代的爵位给两位上将军。余下的封的封,赏的赏,倒是各得其所。
这次还有个永宁侯表现的格外突出,经今次之事,永宁侯的才干分明已经再遮掩不住。容景轩便不顾贺兰丞相的遗言,仍封了永宁侯为左武大夫,左武大夫不在正任六等武阶官之列,乃是正六品之职。只是永宁侯还不到而立之年,身上既有着正职又有着爵位还得圣心,众人皆知他官拜太尉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一时间永宁侯倒成了京城里最亮的一颗新星。
封赏完便是惩处的事,蕴端这次造反,亲信中泰半是谢家子弟,今次真正像清才人所说的“家仇得报”了,谢家男丁被斩了大半,剩下的年纪幼小的也被流放到崖州去了,那是个比岭南还要远的所在。女眷面上刺字再没为贱籍,充作官妓。这是容景轩登基以来,除了容景轸造反之外,惩处的最为严厉的一回了,百姓只眼见着菜市口的地又红了一层。
宜妃被贬为庶人,迁入冷宫,庶人谢静姝介日在冷宫中咒骂呼嚎不绝,后来容景轩索性让莫怀德率着几个昭阳宫的宫人,亲去冷宫了结谢静姝的性命。
至于蕴端,容景轩听到永宁侯所禀的内容觉得简直可笑。“蕴端逃到树林里时惊了马,等他落到地上后那马因为惊惧踩了蕴端几下,有几下伤着了要害。现在、现在蕴端确与阉人无异了。”
多番忍让之后容景轩心中对蕴端再无半点父子情分,只觉不值得再为他耗一丝一毫的心神。随意将蕴端贬为庶人之后。便将他阖府上下都丢到旧豫王府去了。左右一个无子无无权势的庶人也再作兴不出什么,活着对他来说或许反而是煎熬。此后容景轩对蕴端再无探顾,仿若没有这个儿子一般。
只庆妃心疼自己妹妹与侄女,几番向容景轩求情,容景轩想了想觉得这将将满了百日的女婴确实无辜,便给这孩子封了个从二品县君,许庆妃偶尔照拂一二。只是庆妃之妹几重惊忧之下,还未盼到女儿的晋封,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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