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眨眼，那道亮光就到了露水龙眼前，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黑衣青年凭空而立，他双目赤红，脸上似乎还有泪痕未干，虽然衣衫破烂，看着有点狼狈，但那股通天彻地的肃杀之气，连憨厚的老大都察觉到了。”
“那人冷冷地看了一眼露水龙，又看了一眼呆呆站在门口的老大，一眼，他就认出老大身具虬龙的血脉，开始‘格格’地怪笑，接着转为凄厉地狂笑，谁都知道这情况有些不对劲，可老大太憨，露水龙又情况特殊，他们连半个字都还没说呢，那人狂喝，‘半龙人，哈哈哈，真是天意啊，真是孽障啊，杂种，一起死吧！’”
“啊！”几个孩子忍不住喊出了声，那个丫头不忍再听，捂着脸往家里跑去，幼嫩的指缝间，泪水一片模糊。
荒野的雾气翻涌得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里面翻滚肆掠，露珠聚集的速度更快，甚至能在泥土地上滚动，整个荒野一片死寂，没有丝毫虫鸟的鸣叫声。
许真言不管不顾，冷硬地讲了下去，他越讲越快，仿佛有无数的话要一次倾诉完，仿佛几十年都不曾说过话一样，语速之快已经超乎想象，偏偏孩子们却能听得真切。
“只是剑光闪了一下，老大就变成了两截，他有些茫然，也还在震惊于头顶那传说中才能出现的场景，无边无际的痛苦中，他没有哭号，也没有怨怒，只是憨憨地看着散发出耀眼光芒的露水龙，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对着疯狂挣扎的老父亲笑了笑，就死掉了。流淌满地的鲜血中，一些金sè的光点随风而逝，金sè的雾气升腾，他的身体，连同他的笑容，都融化消逝得无影无踪。”
“露水龙目眦俱裂，他无助地大声哀号起来，龙吟之声传遍了方圆千里，他一伸爪子就能把仇人碾成粉末，但受制于煌煌天道，太阳出来之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句话也说不出口。”
“就这时，院门口，浑身焦黑的老二也缓缓爬了出来，惨然笑道‘我们父子就死一堆吧’，他刚爬出门外，连接他跟露水龙的光线立刻断裂，青年被老二的言语一激，目光更加赤红，完全堕入魔障，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连催了几十下剑光，老二就化作了一团肉泥。”
孩子们再也听不下去，都起身跑开了，许真言身躯颤抖，兀自强撑着，想继续讲下去。
“然后——”
已经没有然后了，听众全都跑远了，许真言微微叹息，一颗泪珠划过了他几十年都没见过水的老脸，他怔怔而立，脑海里，那折磨了他快八十年的场景，清晰得就像昨rì里才发生的一样。
同样，那个隐身在雾气中的存在，也被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他几乎就要压制不住心底的戾气，出手把许真言挫骨扬灰。关键时刻，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攥住了他的手指，他心底轻轻一暖，任由思绪沉迷在那至今都无法释怀的往事中——
露水龙在极度疯狂之下，反而沉寂了下去，不再挣扎，双目在刻骨的愤恨怨毒下迸裂出一道道口子，一滴滴金sè的血珠洒落，他静静地盯着东方，等待着第一线阳光将他释放。
青年也是盯着东方太阳将要升起的位置，一动不动，喃喃地说，“也好，神丹对图腾，死得干干净净一了百，如果真有来生，千万别让我再做人！”
一刻钟。
两刻钟。
终于，一线阳光洒落。
一声龙吟，一声长啸同时响起，都是孤傲而绝决，都是凄厉而悲伤，吟声奇妙地结合在一起，威势之强，远远超过了青年神丹十五阶实力的想象，甚至也超出了图腾境界的露水龙的极限，叠加后的吟声，以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速度瞬间扫过霸下州，又跨越无尽的汪洋，传向广袤无边的zhōng yāng四洲。
露水龙在痛苦的吟声里，颤抖着身躯，转过头狰狞地盯紧了那个身影。他不想解释那两个无辜的儿子是多么善良朴实，也不想去质问半龙人为何就要被屠杀，他只想把眼前这人撕成碎片，他会慢慢地撕、一点一点地撕，要让他尝尽人世间最苦楚的滋味，再把他挫骨扬灰！
别说区区神丹境界，就算是图腾，也逃不了被折磨致死的下场！
他残忍而轻蔑地看着黑衣青年不顾一切地粉碎神丹、燃烧jīng血，催动起远超神丹境力量的斗气，飞蛾扑火般冲过来赴死。那气势已经足够摧毁千里大地，但那又怎么样，他露水龙如今还会在乎什么狗屁杀孽么？
就让这方圆千里，跟这个畜生一起，为他的两个儿子陪葬吧！
但，世事是那么地不可捉摸。
他看到，黑衣青年燃烧掉全部jīng血后，血脉力量激活，额头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莹白sè尖角，上面的花纹，竟然是独一无二的露水龙血脉才能拥有的，而整个传说位面，从古至今，只有两条露水龙！
以他图腾境的实力，怎么可能看错！
一股深沉得能让任何人都会灵魂颤栗的悲哀，瞬间淹没了露水龙，他的神智几乎立刻就被摧毁殆尽了，心底，记忆却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翻出了一个娇憨的影子。
“小妹啊，这个畜生，他，他，他居然亲手杀了他两个表弟……”
这是多么残忍的真相！
他放弃掉所有的抵抗，想在那畜生手里化成灰灰，跟这个悲剧一起永远埋葬起来，但那个瞬间，他也感觉到了青年急剧消逝的生机。
一起毁灭？可这畜生是妹妹的独子，现在，也是露水龙唯一的血脉啊！谁能解释，他应当在极道宗做他的大弟子啊，怎么会突然到这儿干出这天理不容的事！
可出手相救，且不说他自己，就是那畜生，如何去接受这样的结果？
救？
不救？
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目，但那对小小的尖角，却亮得刺破了他的眼皮，钉在了他的眼珠子上，脑海里，一个声音开始冷酷地喊：
“外甥！”
“他杀了你两个儿子！”
“可他是你外甥！”
“也许，他有什么苦衷？”
图腾高阶的强大力量被毫无保留地释放，周围空间隐隐震荡起来，塌陷成一个又一个褶皱，时间被一次又一次拉长，露水龙泪眼模糊，却又在竭力cāo控斗气，想多争取一丝时间。
最终，露水龙屈服了。
他毫不伶惜地逆转功法，只差一阶就达到最高巅峰的实力百不存一，但终究是凝聚出了一些露水龙真血。接着，他避开青年的舍命一击，为了不给这畜生留下杀孽，又鼓动仅存的斗气，把双方碰撞的力量竭力引入自己体内。
最后，他用秘法催动那团真血，把青年的身体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后，地面出现了一个百丈方圆的大坑，等灰尘散尽，露水龙奄奄一息地爬在地上，水晶般的躯体上布满裂痕，坑底到处是金sè的血液，中心处，一团粘稠的东西还在不停蠕动，金sè的真血不断渗透进了青年体内，滋补着他的神魂。
片刻后，一道金光跌跌撞撞地向北破空而去，青年昏迷不醒地躺在坑底，完好无损。
又片刻，一道剑气极速掠过，没有任何发现，继续向东而去。
……
雾气陡然分开，一个人影从荒野中显露了出来，他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荒野边缘静静地看着许真言。女孩年约六岁，jīng装的小脸上挂满泪珠，显然早慧，听懂了许真言的故事。
刚才听故事的孩子们突然尖叫起来，有的仓皇奔逃，有的跌倒在地无助地哭嚎，远处的大人也在惊骇地呼喝，却丝毫不敢跑过来。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啊！
他的五官、四肢、身高都很正常，面相虽然难看一点，但也看得过去。真正让人骇然失sè的，是他胯间有个碗口大小的洞，没有结疤，仿佛就是天生的，半个小腹缺失，两条大腿几乎就是与身体分离的，就连遮身的衣服，在相同的部位处，也有一个狰狞的洞。
一些孩子已经知道了这人是谁，当传说中的人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恐惧。
“孩子，不要怕，好和坏，不在于他的外貌，不在于出身，而在于他做的事，还记得老瞎子我刚才给你们讲的东西么？”
许真言的声音徐徐飘落，他言辞恳切，语调又极富感染力，听到的人，都迅速安静了下来，不再惊惶哭喊。露水龙面sè如常，丝毫不为这些俗世琐事所动。看到他如此淡然，众人心底不觉又扫去了半分畏惧，有几个孩子，更是露出略有所悟的神情。
许真言恍如亲眼所见，微微点头，“你们听我一场故事，也是缘分，我送你们一场启蒙吧！”也不见他有什么明显的动作，一点白光凭空出现，又瞬息化作十几份遥遥而去，透入了那群孩子的身体。
接着，雾气滚滚涌来，吞没了许真言的身影，等再次散去，原地空空，哪儿还有许真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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