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没到，杜适和潘迪注意到，家里已不见了两个孩子。
“孩子肯定又被送去了露西家。”杜适给潘迪说，“看来，今晚这场电话会议不轻松，他们很有准备。”
“他们要讲离婚，是怎么回事？”潘迪问。
“先听他们，听了再说。到时候主要我讲，你少讲，或不讲，只配合就行了。”
到八点钟，杜适和潘迪从地下室按时来到一楼。见长饭桌上已经放好一部电话，还接好了与加拿大多伦多的连线。杜适和潘迪刚坐下，雅茹和徐新也来了。一反往常，徐新坐在桌首，雅茹居侧。
徐新开始说，“我想说一说，今年你们两人一起回去，可以也应该回去了。我实在不愿意继续在一起了——”他边说着，无奈地摇头，“你们喜欢孩子，这我清楚，也理解。所以，你们若一起回去，我们以后可以让孩子去北京看望你们。如果你们不的话，那我和雅茹就离婚。”
杜适此刻注意到，难过的心情写在雅茹脸上。
徐新继续说，“我的经济收入比她高，离婚后，两个孩子归我抚养。我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们将不会再看到孩子。我要讲的就这些，你们自己考虑。”
话到这里停住，徐新和雅茹的目光落在杜适的脸上，等待反应。
杜适的思想，在急速地转动。
一则，他辨出今晚的电话会议，是雅芳在得知自己回国的大致时间后，转告给了他们。他们才赶在之前安排这场电话会议。“让两人一起走！”是他们的目的。
再则，当听徐新说到“离婚”时，杜适只觉眼前这两个人，这两个有高等学历的人，活脱是一对骗子。
他理了理思想，定然看着徐新，“我不想说过去的细事，只想概括你们两个人。当年频频打电话，发信函，加上欧洲旅游的许愿，把老人弄了过来。现在回头看，这是个骗局。当年费口舌，劝说父母同意办绿卡，说‘有了绿卡，你们就可以没时间限制，在美国长期住。’，现在回头来看，又是个骗局。在刮走父母幸劳价值多年，功利欲望达到了时，你们来赶父母了。欺老、虐老、饿老，加上谎话，作孽不择手段，今天又琢磨出个‘离婚’来。两个孩子到现在，点子都快八岁了这八年里给孩子喂奶喂饭，洗身换衣，拉屎拉尿擦屁股，你们身为父母，干过一次没有？——”
“砰！”的一声，徐新一掌拍在桌上，“什么？你说我没给孩子擦过一次屁股！”
同样“砰！”的一声，杜适声色俱厉地回应，“你还有勇气问这个，你得问你自己，问你的良知，问你的儿子女儿！”
电话里忽然说话了，是加拿大那边的雅芳，“都不用急，也别吵，各说道理就行了。”
“我没见过你们给孩子擦过一次。”潘迪插进一句，转问徐新，“你得说真话，你有没有过。”
杜适摆一下手，“不问他这个，让他问自己——” 转脸看住他俩。“九年前我们来美国的头个月，你们编演的那场‘戏’ ，自己应该还记得，你们怕老娘走，除自己劝外，还动心思利用不到两岁孩子的童真来拴老娘的心。” 杜适眼光落在雅茹脸上，“你们故意抱丹尼尔过来，就在这张饭桌，当着两个老人面问孩子，‘巴布要回北京去，让巴布走么？’，那一刻孩子咧嘴难过的表情，我至今清楚记得——”
杜适话没说下去，便被纵笑声打断了。
“哈哈哈——”面前两人的笑声，涨满在空荡的厅间。杜适不料他们会是这样反应，他的目光注在雅茹那张仰笑的脸上，因大笑被挤起的那坨鼻肉耸动着，使他不胜厌恶。同是这张脸上，刚才还为‘离婚’难过的表情，此刻竟是这样放纵不羁。同时听她笑着说，“你真是想哪说哪，什么时候有过那事！”
杜适说，“事过快十年了。你们不记得，或者故作不记得，但确是你们排演的事，——”他话锋一转，“再回到今天，离不离婚，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去演。至于我们，无意长在这里，只想看着点子再长大些，到和她哥哥十三四岁那样。我们照看丹尼尔长这么大，再照看安碧格怎么就不行！”
“我妈单位的同事林盛才，也是照看孙子，人家和老伴都回去了。”
雅茹当年曾经开车，送杜适和潘迪去过林盛才儿子家做客。许多年过去了，她想象人家已回了国，却不知半月前，潘迪还和老林通过电话。
杜适说，“你这才是想哪说哪，想怎么说怎么说。林盛才两口把孙子从小带大到现在，老林前些天还来电话，说孙子明年就考大学，他和老伴还在这里，要看着孙子考大学。”
雅茹听了自知假话失着，一时尴尬不语。
词锋相交不下，后来杜适拍桌而起，“你们既是这样，再谈无益。”他招呼身边潘迪，“走！不谈了。”
几个人都站起来，临离开时，徐新去对着电话放声说，“王雅芳！你都听见了。你过来一下吧，来几天也行，来看一看。”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杜适明白，那边的雅芳还是不肯过露。就这么，电话会议结束了。
晚间，杜适转侧不眠，他心里在思辨一个人——雅芳。他只觉雅芳是个不好理喻的矛盾体。她或许不知自己在姐姐眼里的位置，不知姐姐对她当面和背后的两面性，不知姐姐人后曾对她的冷言和不屑，和对她生活上的不实猜测，但父母知道。在父母心里，雅茹对妹妹的言行，像清涧里的石子，黑白分明，历历可点。因为那是她在父母面前说过的事。可叹这个矛盾体，自甘沦为了曾对她不德的人的罪孽工具。这或者源于她的疏于识人，或者源于她自身的不德，经人巧施言语，一拍即合。
那夜杜适很晚才入睡。
时针指在下午四点过五分。杜适起身去看机场大厅墙上巨大的离港和到港班机时刻表，显示告诉，潘迪搭乘的班机已经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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