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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 第三章、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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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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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里奇尸体的第三个晚上,两个刑事检查官来到克里斯托弗·佩吉家。佩吉对此并不感到惊奇。侦察技术是类似的:不期而至,带着录音设备,以便录下佩吉的话。就问题本身而言,事情并不麻烦——这只是警察对一个明显是自杀的案件进行充分调查的一部分。但是其中一个检查官,名叫查里斯·‘蒙’克,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很高。‘蒙’克还没有忘记卡瑞莉审讯案,在这场审讯中,佩吉的任务就是提问。打开‘门’的一瞬间,佩吉意识到他自己还是像一个律师那样考虑问题,平静中带着警觉。

    “请进,”他简洁地说,“我们在吃晚饭。”

    ‘蒙’克什么也没说,佩吉把‘蒙’克和他同伴引了进来。他的同伴叫丹尼斯·林奇,一个灰发的、沉默寡言的爱尔兰人。‘蒙’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这种姿态足以让人失去勇气。这是‘蒙’克的方式,以便减少人们惯有的应答,如相互注目和用永远不会改变的腔调‘交’谈。‘蒙’克的外表很醒目——六点四英尺高,黑人,非洲人惯有的平角四方脸,学者气的金边眼镜——,如果不考虑他的工作‘性’质,他长得确实有些‘精’干‘迷’人。不过佩吉认为他的眼睛和毫不健忘的大脑都很单调缺少变化。‘蒙’克及其同僚只用了一个小时就‘诱’使玛丽·卡瑞莉——一个吓人的聪明‘女’人——陷入第一谋杀者审讯中。

    “何不到书房一坐,”佩吉说,把他们带到了装有一个壁炉配有两个沙发的屋顶很高的房间。

    特瑞坐在一边,喝着咖啡,“你记得,特瑞·皮罗塔。”佩吉对‘蒙’克说。

    ‘蒙’克既没回话也没摆手,不过他谨慎地瞥了一眼,佩吉对此非常在意,特瑞也是一个潜在的证人,‘蒙’克不大希望证人听到彼此间的谈话。

    “你可以和我俩谈,”佩吉高兴地说,“我相信特瑞在你们调查名单上。”

    ‘蒙’克犹豫了一下。佩吉明白他的意思:佩吉和特瑞都还不是被逮捕者,他无权坚持让两人分开。“我们正在找你,”‘蒙’克对特瑞说。

    她的视线从咖啡杯移向‘蒙’克,“我整天在外边,”她说,“想尽办法分散我‘女’儿的注意力。这事做起来很困难。”

    ‘蒙’克点点头。他没问艾勒娜怎么样了。特瑞才给佩吉讲过,这孩子先是痛哭流涕,继而沉默无语,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似乎,特瑞告诉佩吉,艾勒娜为里奇的死而自责。佩吉希望‘蒙’克不要去打扰孩子。

    “她现在什么地方?”‘蒙’克问。

    “和我妈妈在一起,”特瑞凝视着佩吉,没解释她为什么在这儿。对佩吉来说,刻在她脸上的疲劳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需要和朋友在一起的‘女’人。‘蒙’克把录音机放在她面前。

    “可以回答几个问题吗?”他问。

    特瑞点点头,‘蒙’克看了一眼佩吉,他希望佩吉离开,佩吉明白他的意思,佩吉坚持要留下来。他冲着‘蒙’克笑了笑,拿了把椅子坐在一边儿。

    依照惯例,丹尼斯·林奇向特瑞作了自我介绍,佩吉感觉得到,林奇显出一副全然不同的姿态,这使他成为‘蒙’克最好的搭档,林奇紧挨‘蒙’克坐着让他瘦长的身躯轻松的靠在沙发上,带着同情的微笑看着特瑞,一点也没介意放在咖啡桌上他们之间的录音机。佩吉发现他们的出现带有侵略‘性’,他已经与警察打过好多年‘交’道,但从来不是在家里。

    ‘蒙’克按了一下键。佩吉发现,录音机似乎有催眠效果,四个人都看着它开始转。然后‘蒙’克开始说话。

    “这是有关里卡多·保罗·阿里斯死亡的首次调查,”‘蒙’克讲话很有条理,一字一顿,“现在时间10月17日晚上7点35分,我是查里斯·‘蒙’克检查官,和我一起的是丹尼斯·林奇检查官,证人是特里萨·皮罗塔,我们在克里斯托弗·佩吉家里,克里斯托弗·佩吉也在场。”‘蒙’克转过身温和地看着佩吉,“你代表皮罗塔‘女’士吗?”

    这是策略,佩吉明白,“不,”他平静地说,“你们‘露’面时我正和皮罗塔‘女’士在一起,正如你指出的那样,这是我住宅。”

    ‘蒙’克看了看他,然后转身对着特瑞,似乎佩吉不在那里。他简略地讲了一下梅兰达通告;特瑞没在监护孩子,他可以问他想问的任何问题。不一会儿,‘蒙’克就掌握了特瑞的年龄、职业、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以及各种足够他随时找到她的背景资料,并召传了她的银行存款,还谈到她最近五年见过的邻居,然后他转到有关里奇的正题上。

    “你和里卡多·阿里斯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似乎让她吃了一惊,“我是他妻子。”她简短回答道,“有六年多。”

    “你有孩子吗?”

    “一个‘女’儿,艾勒娜·罗莎。”

    “她多大?”

    “六岁,”特瑞声音沉静下来,“和结婚年龄一样。”‘蒙’克看着她,“阿里斯死时,你还和他住在一起吗?”

    “没有,”似乎相当慎重,特瑞没看佩吉,“我们分居了。”特瑞仍然盯着‘蒙’克:“从卡瑞莉审讯案结束后,这段时间有多长分居就有多长。”佩吉忍住笑,他相信‘蒙’克准确地记得这个日期。‘蒙’克镇静地问,“艾勒娜住在什么地方?在你丈夫死亡之前。”

    “里奇有优势监护,”特瑞的声音第一次有些小心,“你已经见过我母亲,所以这一切你都知道。”‘蒙’克没有反应,“监护权上你有什么想法吗?”他问。“我有些想法,”特瑞的刘海晃了晃,“我不认为该里奇抚养她。”‘蒙’克向后靠去,双手叠放在膝上。室内似乎更静了。“为什么呢?”特瑞的呼吸清晰可闻,似乎是在回忆里奇如何把她折腾得疲惫不堪,“他情绪上有问题,”最后她说,“我认为他不稳定。”

    “你去找过咨询员吗?寻求某种帮助?”特瑞迟疑了一下,“没有。”特瑞似乎有些内疚,她的眼神显得是自己在反问自己,“多少年来,”

    好大一会儿她才开始说,“我提醒自己,里奇有些不正常,到了最后,我看得更清楚时,我想一切都无济于事了。”‘蒙’克瞟了林奇一眼,林奇同情地问:“你觉得他出了什么‘毛’病,特瑞。”

    “在他眼里,人们都是不真实的,”仿佛听到了佩吉无声的警告,她收摄心思,声音有些‘激’动,“他需要人成为什么样,或者他觉得人们是什么样,他就把他们想象成什么样。”林奇鼓励地点点头,“他去找过‘精’神病医师吗?或者任何类似的人。”

    “没有,”特瑞凝视着地面,“里奇认为他一切正常。”林奇停了一下,眨了眨蓝‘色’的大眼,似乎是要‘弄’明白什么事,“他准备去找‘精’神病医生吗?”佩吉问。‘蒙’克转身向林奇看了一眼,林奇见此,转身对着佩吉,耸了耸肩,没人答话。“你是否请教过‘精’神健康专家?”‘蒙’克问特瑞。特瑞扫了一眼佩吉,“只谈论过艾勒娜。”

    “关于什么?”特瑞踌躇起来,佩吉见她脸上掠过的神情,知道她又想起卡洛,随后她简单地回答道,“情绪问题。”

    “哪一种?”特瑞‘交’叉着手,“自从分居后,”她慢慢说道,“艾勒娜似乎有些问题,我想情况正在恶化。”‘蒙’克欠了欠身,“阿里斯先生同意吗?”有那么一刻,特瑞被‘逼’到了死角,似乎谈话就是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的。

    佩吉猜得出,警察一定见过阿列克·凯尼,而且仔细梳理过特瑞的离婚案宗。他很高兴今晚卡洛在一个朋友家。“我不知道他是否同意,”特瑞冷淡地答道,“关于艾勒娜我们很少意见一致。”

    这是一个推测‘性’回答,佩吉想,通过承认在深一层上的不一致,特瑞避免了具体回答这个问题,也把佩吉和卡洛推在了事外。不过,他突然意识到,‘蒙’克一定扣押了所有里奇的文件。他同样看出特瑞的想法,她在自圆其说,等着下一个问题。

    ‘蒙’克却突然离开正题,“你丈夫自己有枪吗?”他问。特瑞看着地。她摇了摇头。“是没有吗?”‘蒙’克说,“你摇头录音机是录不上的。”特瑞提起眼神,“是没有。”

    “他对枪有什么兴趣吗?”‘蒙’克在这里顿了一下,“因为我们发现他身边的枪相当异常。”

    “怎么异常?”佩吉问。‘蒙’克仍看着特瑞,“这是一只双口径史密斯沃森保险型枪,五膛。”他的声音更显得蓄意了,“这种枪最后一批是1909年造的,皮罗塔‘女’士,这种枪显然只有收藏家才有。”特瑞满脸‘迷’‘惑’,“里奇不是个收藏家,”她说,“我不知道他了解枪——如果他真了解的话。”‘蒙’克审视着她,“你自己有枪吗?”

    “没有。”她强调道,“而且如果我知道里奇有枪,我也会让他把它处理掉。”

    “因为你认为他不稳定?”

    “因为枪杀人,包括孩子。”‘蒙’克坐了回去,轻声地问,“你认为里奇是自杀吗?”

    特瑞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盯着天‘花’板,满脸憔悴,“我想象不出谁会杀死自己,”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可是人们确实会杀死自己,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里奇呢?”

    特瑞仍然看着天‘花’板,“我不敢说我理解他,我现在更不敢保证我理解他,可是他出了问题,”她顿了一下,“到后来,他似乎经常发怒,也更绝望了,他的情绪更加‘波’动。”

    “你知道为什么?”特瑞垂下眼神看着他,“他失去了我,”她简捷地说,“他钱很少。”

    “他有工作吗?”

    “没有,”特瑞的声音又变得冷漠了,“里奇不喜欢为人们工作,他更愿意我为他工作。”

    “他问你要过钱吗?”特瑞犹豫了,佩吉明白她想起了里奇想从他那里敲诈五万美元,以保护卡洛和佩吉为条件。“我给了他钱,”特瑞答道,“每个月几乎两千三百美元,大部分是孩子的抚养费。”‘蒙’克扶了扶眼镜,“你对他的死感到遗憾吗?”他的声音中带着询问的口气。不过林奇已经开始有点儿烦躁了,叼烟的姿势显得很不安。特瑞宽容地看了他们一眼,满怀疲惫。“不是为我自己,”她说,“而是为艾勒娜感到遗憾。”

    “她怎么样了?”特瑞无助地耸耸肩,似乎艾勒娜的反应不言而喻,“你已经知道她”,她厌倦地说,“在分居期间,艾勒娜认为她对他负有责任,所以如果现在里奇死了,在艾勒娜看来,这一定是她的错。好像她能阻止这件事发生似的。”这话在室内久久徘徊,灯光显得更惨白了。特瑞身后的大窗户是黑‘色’长方形的,映衬起来,室内更加安静。‘蒙’克欠了欠身,“艾勒娜盼望见到他,对吧?”

    “对,在星期天晚上。”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知道他没来找她?”

    “我从威尼斯给他打电话时,”特瑞扫了一眼佩吉,“我想是星期二,晚上。”

    “你考虑到要让警察找他一下吗?”特瑞沉默了一会儿,“艾勒娜在我母亲家,”她又扫了一眼佩吉,“我只关心这一点,的确。”

    “你和你母亲讨论过吗——事实上他已经失踪了?”

    “讨论过。几天以后讨论的,我告诉她不要打电话。”好长一段时间,‘蒙’克让答案停留在这里,他的眼神现在没再离开她的脸,“他以前那样过吗?不‘露’面?”特瑞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我正在为监护权而战”,她慢吞吞地说,“如果里奇不‘露’面,我不会强迫他。我从来没想到他会自杀。”‘蒙’克微微抬了抬头,“什么时间,”他慢慢地问,“你最后一次和他谈话?”特瑞迅速瞟了一眼佩吉,“在我去意大利的前一夜,在电话上。”

    佩吉吃了一惊,这件事特瑞一直没有告诉他。他想中止会谈,但是他不能中止,而且特瑞现在不再看他了。“这提醒了我,”他对‘蒙’克说,“你检查他的回答机了?特瑞从意大利设法给他打电话时,机器没有工作。”‘蒙’克转过身,对‘插’话很不高兴,“有人把它拔掉了,”他干脆地说,“似乎他洗掉了带子。”他又面朝着他们,“你几点给他打的电话?就是你离开前那天晚上。”特瑞在考虑佩吉,她似乎又定定神,轻轻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大约九点左右。时间不长。”佩吉感到有些紧张,“你们谈论了什么?”‘蒙’克问。特瑞盯着录音机,“我正在打包。某种意义上,打包使我想起了蜜月,我曾经抱着很大希望,现在又非常忧伤。”她抬头看了看,“所以我打电话问我能否见见他。”佩吉感到一阵愤怒:这个人曾经威胁要毁坏卡洛,并且诽谤他们,即使现在,特瑞讲到给他打过电话,佩吉仍感到这是在背叛他。“为什么你想见见他?”‘蒙’克问。特瑞又看了看佩吉,“去求他,”她轻声说,“去要他照看艾勒娜,看看我回来时能否给他带回一些东西。”

    “比如?”

    “比如钱,”她摇摇头,似乎感到自己有些呆笨,“即使是那时,我也知道这是无望的,像里奇这样的人从不等着被收买。”为什么,佩吉无声地问她,你不告诉我?“他说什么?”‘蒙’克问特瑞转向佩吉,“他那天晚上有一个约会。”佩吉紧张地看着她。“他说和谁在一起?”‘蒙’克问。特瑞满脸厌恶的表情,“没有,不过我想一定是一个‘女’人——他说约会时嗤嗤地笑,”特瑞又耸耸肩,“也许他谁也没约会,这很像他的行为方式:想刺‘激’我,或者是想让我‘精’神绷紧,直到绝望。”

    ‘蒙’克手叠着手,“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要杀他吗?”

    “不像,”特瑞似乎想停下来,“不过我确实不敢确定,他最擅长虚张声势——里奇需要人们认为他是在高处。”

    ‘蒙’克沉默了一会儿,“你打完电话后,”他又问,“又做了什么?”

    “打包,然后睡觉。”

    “一个人?”特瑞点点头:“一个人。”

    “那天晚上有人见到你吗?”特瑞看了一眼佩吉,“只有我母亲和艾勒娜,我驾车送艾勒娜时,大约七点。”

    “你给其他什么人讲过话吗?”现在特瑞盯着佩吉,“只有克里斯。”‘蒙’克歪着头,“你是说克里斯托弗·佩吉?”

    “是的。”

    “那时几点?”

    “我不知道,”特瑞犹豫了一下,“在我给里奇打电话前。”

    “你给佩吉打电话还是他给你打?”

    “他给我打。”

    “讲什么?”特瑞又犹豫了,“讲我们的安排。我们决定他第二天早上接我。”

    “就是这些?”特瑞看看佩吉的手。他轻轻抬了抬手,手的伤痕和肿大的部分不见了,“我就记得这些。”她说。‘蒙’克‘摸’‘摸’他的脸,“你们的飞机,”他说,“几点起飞?”

    “很早,我想是八点。”

    “你在走前的那天晚上没去佩吉先生那里?”

    “没有。”

    “也没有去看阿里斯先生?”特瑞盯着他,“没有,”她最后回答说。‘蒙’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慢慢地浏览头顶墙上的艺术品。佩吉发现‘蒙’克姿势颇有些奇怪,似乎‘蒙’克很欣赏他的图书室,“你去过阿里斯先生的住处吗?”特瑞点点头,“我在那里见过他。”

    “你常去那里吗?”

    “不常去,有时接艾勒娜时,我去一下。”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间去那里?”特瑞似乎是在回忆,“我离开的前一个星期天,也是接艾勒娜。”

    “你进去了吗?”

    特瑞眨了眨眼,“我确实记不起来了,不过我想我进去了。”‘蒙’克把手‘插’进了口袋中,“阿里斯先生有一台计算机,对吧?”

    “对,”她的声音又平静下来,“我经常用它。”

    “他用它干什么?”

    “什么都做——地址,处方,支票,商业设计,随便你叫它什么。”

    “写信吗?”特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写,我想,确实。”‘蒙’克开始踱步,往前走两三步,又折回,他突然停下来问,“你和阿里斯先生最后一次‘性’‘交’是什么时间?”

    特瑞瞪着他。佩吉马上站了起来,“这件事重要吗?”他诘问道。‘蒙’克很沉静,他仍然看着特瑞,“因为你和他住在一起,皮罗塔‘女’士,随后你没和他住在一起了,我想知道你们的关系。”特瑞盯着佩吉,面‘色’苍白。“在卡瑞莉审讯开始的前一夜。”她答道。

    “那么,”他又用同样的声调问道,“你和佩吉先生是什么关系?”

    “就是这么一种关系,”她语言简洁,“我们在一起。”

    “一种‘浪’漫关系?”

    “对。”‘蒙’克转身看了看佩吉,又转过身来,“那么你们的这种生活——‘浪’漫生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卡瑞莉审讯之前,之中,还是之后?还是以上三者都是?”佩吉跨前一步,“够了——”

    “之后,”特瑞‘插’话道,“也在我离开里奇后,你要的就是这个吗?”

    ‘蒙’克瞪了一眼佩吉,又转过身来面朝着她,“是的,”他讲得惊人的礼貌,“仅仅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人毕竟死了,我们必须问这些问题,发现死因,”他的声音更温和了,“就我所知,他是因为你和佩吉先生而杀死自己的。”

    佩吉看着特瑞靠到沙发上,非常疲惫和愤怒。不过,‘蒙’克在往佩吉身边走之前,掏出了一张便笺薄,异常小心地帮特瑞用手指在带盒的白卡片上印了两个指尖。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盯着黑黑的指尖。在佩吉看来,这一刻比‘蒙’克提出的任何问题都令人感到屈辱。

    ‘蒙’克转身对着他:“提几个问题你介意吗?”佩吉盯着卡片,“如果你不介意我提几个问题的话。”他冷冷地说。‘蒙’克只是故意睁大双眼,意思是说佩吉一定是在开玩笑,不过从他的沉默可以看出他也许已经宽容了主人的唐突。“准确点儿说,”佩吉盘问道,“阿里斯是怎么死的?”‘蒙’克耸耸肩:“枪杀。”

    “我是说什么地方?”‘蒙’克似乎在盯着他看,“子弹穿过头部。”佩吉眨了眨眼,“从头上什么位置打进去的?”‘蒙’克转身看着林奇,扮了个鬼脸,表情显示佩吉发现了症结的所在。‘蒙’克用同样平静的声音对佩吉说,“似乎他咬着枪。”

    佩吉看到特瑞缩了一下,两位警察熟练地简单‘交’谈了几句,意味着这不是一桩普通的自杀——一个人用自己的武器从口部‘射’死自己,这种事情想起来不大可能。

    佩吉手叉着手,“你们发现了他口中枪击的证据了吗?”‘蒙’克点点头,“我们发现他舌苔和上颚上有火‘药’,喉咙后部也有一点,”

    他的声音变了一点,“枪确实在他嘴里。”特瑞站起来,走到窗前。“他留下遗言了吗?”佩吉问。‘蒙’克迟疑了一下,“有遗言,”他简捷地答道,然后把头伸向录音机,“大家介意坐下吗,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谈。”

    特瑞转过身来看着他们,她依然脸‘色’苍白,这衬得她的绿眼更加明亮。佩吉坐下后,她走到沙发边上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在佩吉看来,这是一个情人的本能姿势,他的搭档,特里萨·皮罗塔。

    在特瑞看来,克里斯像一个律师一样看着‘蒙’克,而不像一个急于逢迎讨好他的证人。“所以,”‘蒙’克对他说,“在你离开去意大利的前夜,你没有去见皮罗塔‘女’士,对吗?”克里斯停了一下才答道,“对,我只是在电话上和她讲了几句。”

    “大约几点?”克里斯似乎在回忆,“我记不太清,也许是八点半左右,”他欠了欠身,“特瑞忘了一件事,我们原计划那天晚上出去吃晚饭,然后到我家。我们谈话的第一个内容就是我告诉她晚饭取消了。”

    特瑞有点诧异,克里斯从不主动提供信息。随即她明白了,克里斯试图‘弄’清楚特瑞不可能先计划和里奇通话或者去拜访任何人,因为她与克里斯有约,克里斯认为多讲一点保护特瑞的话是很重要的。

    ‘蒙’克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克里斯:“为什么取消?”

    “我感到不舒服,”克里斯耸耸肩,“大约有一天,到了早上,我就好了。”

    “那天晚上你见到谁了!”

    克里斯把一个胳膊支着‘腿’,一只手支着脸,“卡洛”,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儿子。”

    “卡洛那晚和你在一起?”克里斯摇摇头,“他有一个约会,他到半夜才回来,我一直坐在那里等他。”

    “尽管你有病?”

    “卡洛刚学会开车,”克里斯翘起头,“你有十几岁的孩子吗,检查官?”‘蒙’克犹豫了一下,“一个‘女’儿。”

    “多大?”又犹豫了一下,“十六岁。”

    “你等过她吗?”‘蒙’克坐了回去,看着克里斯,给人的感觉是皮笑‘肉’不笑。特瑞一下子就能想象出‘蒙’克在家‘门’口来回走动,看着表,一直等到‘女’儿回家的情景。室内突然有些紧张,‘蒙’克第一次感到有些疲惫。“对阿里斯先生,”他问克里斯,“你如何评价?”克里斯靠在那里,“根据我的观察,”他考虑了一会儿说,“他一点儿也不受人欢迎。特瑞的耐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根据什么?”

    “里奇的不受人欢迎,还是特瑞的耐心?两者我都是根据离婚过程。里奇铁心利用艾勒娜作‘肉’票,这也只能与特瑞决心不让他利用艾勒娜搭配在一起”,他抬头扫了一眼特瑞,“老实说,这种忍耐劲儿实在让我吃惊。”

    特瑞明白,这是一个巧妙的回答:在回答中,克里斯已经把她置于有利的地位中又避免讲出他对里奇的极端蔑视。同时,也避免讲出与卡洛有关的麻烦事。

    林奇欠欠身,面朝着佩吉,“你能想出为什么阿里斯先生要自杀吗?”

    克里斯耸耸肩,“我没有可了解的想法,我也不了解这个人,不过他的生活螺旋式下滑:离婚,经济问题,明显不好找到或守住一份工作,也许还沮丧地认为世界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给他以应有的评价。任何人都有上十条的自杀理由”,他转过身看着‘蒙’克,“他的遗言说什么?”

    ‘蒙’克没回答这个问题,“这样说来你那天晚上呆在家里,对吧?”

    克里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伸长脖子,“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我们已经‘花’了这么长时间来谈论那个晚上,而你们只是在一周后才发现里奇。那一段时间的室内温度肯定不会让他仍保存完好。”克里斯又靠回沙发,带着一副快意的询问表情看着‘蒙’克,“我最后一次看到的与这个时间这么长的尸体类似的是一个日本‘妇’‘女’,在警察发现她时,她已经变得像是一个二百磅的爱斯基摩男‘性’,肢体手爪都已经发绿。你可以想象以下的情况——可怜的‘妇’人已经变成了食物链的一部分。‘药’物检查已经不能检查出她的死亡时间——如果她还有过降灵板的话。”

    特瑞半闭着眼。‘蒙’克取下眼镜,开始擦镜片,“阿里斯先生的室内,”他慢吞吞地说,“装有空调。”

    “在华氏三十度?”克里斯扬了扬眉,“里奇什么时候开始不取邮件的?至少不会到周六,那时你们应该已经去了。”‘蒙’克没回答,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或者不如说他毫无表情提示特瑞克里斯是对的。克里斯没有进一步表示他的看法:里奇也许在次晨已经死亡,那时特瑞正和克里斯坐在飞往米兰的飞机上。“不管怎么说,”克里斯小心地说,“这是一个空泛的问题,不管它多有趣,这个人确实留下了遗言。”

    有一阵,‘蒙’克似乎很欣赏他的说法,随后他对着录音机讲,“我们现在结束会谈,”他说,“时间大约是九点零二分。”他关掉机子,抬头看了看特瑞,“我们也许应该再谈论些问题。”

    “好吧。不过请到我办公室去,不要在我家里,我不想让艾勒娜不安。”

    “当然,”林奇飞快地说。克里斯领他们出‘门’时‘蒙’克没再说什么,特瑞想起他没要克里斯按指印。克里斯回来时,他穿过屋子把她搂在怀中,“真抱歉”。他喃喃道。特瑞倚在怀中看着他,很平静地说,“他们不相信他是自杀,对吧?”克里斯歪着头,“你正和他离婚,特瑞,加上我们在一起,‘蒙’克有必要来问几个问题,”他皱皱眉头,“毕竟,如果他不是自杀,新闻媒介可能会把这事拉出来,嘲笑他一番。即使不这样,查里斯先生也不会让我们停滞下来。尤其是在卡瑞莉案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是一个机会,提醒我们,我们不过是公民。”

    特瑞摇了摇头,“你考虑的要比这复杂,克里斯,你很小心地要替我遮盖。”他耸耸肩,“似乎是这么回事,另外,我也很小心地替我自己遮盖。正如替你遮盖一样。”像往常一样,克里斯面无表情,“你觉得有可能逃过《调查者》吗?”特瑞问,“或者那些谈论你和卡洛的法院小报?”

    “噢,他已经看了《调查者》,除了卡洛的材料,谁的也没漏掉。在旅行前我就教他注意这些,”他再次耸耸肩,“至少传媒静悄悄的——没有一家新闻报导有关里奇的死,虽然我怀疑詹姆士·科特知道他死了。不过无论如何,‘蒙’克还会再来。幸运的是他秘而不宣。”

    特瑞端详着他,“这事很让我烦心,克里斯,我妈妈说他们对我们去意大利前夜在什么地方以及她什么时间最后一次见到我特别感兴趣。”

    “‘蒙’克没有想到和艾勒娜谈谈吧?”

    “艾勒娜?我妈妈不让他们接近她,”特瑞平静了,“我现在必须回去看她,她又开始做梦了。”克里斯看着她的脸,“你的梦呢?”他轻声问。“也会来,如果有事的话。”

    “我确实做起梦来了,”克里斯‘吻’‘吻’她的头发,“我希望我能做点什么事。为你们两个。”

    “你能为我俩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好好爱我,因为艾勒娜需要我给予她足够的耐心,”特瑞抬头看看他,“我已经和哈里斯医生接了头,已经开始对她治疗,不过她能发现什么,多长时间能奏效,我一点底儿也没有。”

    “好吧,特瑞。突然之间我们除了时间,什么也没有。”

    特瑞沉默了:她知道克里斯和她一样,希望在艾勒娜转好后,同时在哈里斯帮助下替卡洛洗清后,他们可以开始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似乎我们一直在等,克里斯。”

    “我宁愿等你也不愿和别的什么人住在一起,”他笑了一下,“什么时间去跳舞,乐意吗?”

    她听了这话也报之一笑,随后她看着他的脸,“我明早不来,”她说,“如果没事的话。”克里斯低头看着她沾着墨水污迹的手,“当然,”他回答道,“‘花’时间和艾勒娜在一起。”他们一起往‘门’口走去。跨上‘门’廊,特瑞想起里奇不再跟踪她,也永远不会再跟踪她了,夜晚,凄凉而又寂静。她转向克里斯,他站在‘门’道内看着她,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笑容。“即使有意义,”他平静地说,“我也没杀死你的丈夫。我永远也不可能搞清细节。”特瑞一言不发,随即克里斯欠了欠身,用手笼住她脖子,温柔地‘吻’了‘吻’她,“所以不要为我担心,好吗?”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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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尼斯·哈里斯让特瑞吃了一惊。在电话里,哈里斯很机敏,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可是一见其人,却是一个脾气非常温和四十左右的黑人心理学家,非常安静,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做事方式讨人喜爱,一双明亮的褐‘色’大眼,似乎是在提示特瑞,没有什么比特瑞告诉她的更重要的了。

    她们坐在哈里斯宽敞明亮的二楼办公室里,办公室是坐落在海特·阿斯伯里,是一座粉刷过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一楼是她的家,是非洲艺术、装饰艺术和维多利亚风格的大‘混’杂。哈里斯把它称作“多种文化的困‘惑’”,特瑞则认为这是对所喜爱的事物的偏好,具有相称的风格,印象最深刻的是哈里斯十二岁的‘女’儿在不同年龄段的几幅照片。哈里斯不隐藏自己的生活,这使特瑞感到很放松。她的办公室也同样让人感到温暖,室内‘色’彩明亮,椅子经过装饰,搭有孩子的玩具架,阳光从一扇巨大的凸出的窗户‘射’进来,没有一点紧张感。

    “与艾勒娜在一起怎么样?”特瑞一坐下就问道,“她不说?”

    “正如我估计的那样,”哈里斯轻松地回答道,“有十分钟,我们坐在这里的地毯上,没玩玩具,艾勒娜也不和我说话。”

    听起来哈里斯并不感到沮丧,可是特瑞却焦虑,“她什么也不说?”

    “一句话也没说,”哈里斯欠了欠身,“也许得‘花’上一段时间,特瑞,有各种原因,我想艾勒娜感到害怕。”

    “你现在还不能和她做点什么事情?不管什么事?”

    哈里斯摇摇头,“这不是测验,”她轻声答道,“不存在艾勒娜不及格的问题,六岁的孩子,至少要经过两三个疗程才能讲清他们的内在‘精’神创伤。”

    特瑞禁不住笑了,哈里斯的话里边清楚地隐含着一个玩笑,她觉得自己就像过于热心的家长那样,希望孩子刚上完幼稚园就会读书。不过她现在关心的是孩子不再为她父亲而大哭,她独自一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拒绝谈论任何事情。孩子最后一次提到里奇,是在特瑞回来两天后,“爸爸死了,因为我不管他。”

    “她在里奇葬礼上怎么样?”哈里斯问。

    “一样,”她与特瑞和罗莎一样没有泪水,在里奇母亲索尼亚锋利的目光下挨次走过摆在米森·多拉的密闭灵柩,里奇的母亲仅仅是因为艾勒娜也仅仅因为看到孩子神情恍惚才心肠软了下来,里奇曾是索尼亚的骄傲:其他人——包括里奇的兄弟们——的价值要通过他们对她最小的儿子的热爱来衡量。在她对里奇强烈感情的驱使下,索尼亚把艾勒娜的‘抽’身视作侮辱。可是小‘女’孩纤细的侧影,连同罗莎,猛一下冲开了特瑞记忆的闸‘门’:六年前,她们也是在这座教堂举行特瑞父亲的纪念葬礼弥撒。那时,和现在一样,特瑞母亲的脸上无声地残留着一丝威严,这是一个‘女’人感情过于复杂和强烈,以致于无法抹掉也无法显出悲伤的结果。那时,和她妹妹不一样,特瑞强忍住泪水,不愿哭出来,以免她母亲孤独一人站着。她无泪地站在罗莎身边,就像现在艾勒娜无泪地站在自己身边一样。

    直到她们在凄风苦雨中离开里奇的坟墓时,仍然没有一滴泪水,三个人手搀着手,索尼亚对特瑞说,“里卡多不是自杀——他不会犯下这样的罪,”声音中满含指责,特瑞不得不把她带出送葬队伍,轻声对她说,“他死了,我很遗憾。可是如果你要做出什么让艾勒娜不安的事情,你就别想再见到她。”

    “特瑞?”哈里斯问。

    特瑞吃惊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盯着心理学家,哈里斯的一切似乎都是率直的:她的脸,她的嘴和她的身体;她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相当多的信息——关怀、快乐、谨慎、同情、同感和吃惊。而特瑞觉得没有什么事能真正让哈里斯吃惊,她有极熟练的演员技巧和极好的个人品格,她的工作,就是要把人们解脱出来,不需要告诉人们她是多么仔细地研究过他们。

    “我只是不知道,”特瑞终于开口说,“这些谈话是一种特权吗?仅仅是你和我的特权?”

    哈里斯沉思了好一会儿,双手托着面颊。特瑞发现,她的双手惊人的纤长与优雅,“艾勒娜是我的病人,”哈里斯回答道,“可是她也是个孩子,而你是她的家长,没有你的帮助,我就不能对她进行有效的治疗——甚至不能准确地理解她的情况。而且除非你确信谈话是秘密的,否则我也不敢保证我真的得到了你的帮助。”她靠回椅背,“毫无疑问,作为律师,我相信你能理解我说的话。”

    特瑞点点头,“如果你发现了‘骚’扰的情况,你不得不把它报告出来,考虑到既成事实的犯罪行为与这种行为对人的潜在威胁,所谓的特权也就不存在了。”

    哈里斯没问特瑞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她一点也没感到奇怪,从她的眼神来看,她们达成了默契,特瑞为此举出的理由她也并不过于关心。“那么,”哈里斯随意地说,“我们讲到什么地方了?”

    特瑞停了一下,“讲到里奇的葬礼。”她答道;“他母亲说,就艾勒娜听力所及,她不相信里奇会自杀。”

    哈里斯扬扬眉‘毛’,“你觉得艾勒娜理解吗?”

    特瑞又停顿了一下,这个问题可有两个解释:是艾勒娜相信里奇之死非属意外,还是索尼亚相信里奇是被谋杀致死。哈里斯温和的脸上没有提示属于哪个问题。

    “我不知道,”她答道,“在整个回家的路上,而且自那时起,艾勒娜再也没提起过里奇之死。可是当我们上了汽车后,她像一只皮球一样抱着膀子,蜷成一团,”特瑞把头发摆到脑后,“里奇之死,”她慢吞吞地总结说,“非常糟糕,对艾勒娜来说是一场惨祸,从某种角度讲,对每一个人却又是好事。我获得了艾勒娜,里奇不再能伤害卡洛,克里斯甚至可以再去竞选议员了——如果他愿冒险一试的话。我担心艾勒娜也许会感觉到这一切。”

    哈里斯评价道:“你确实不能表现得对他的死很高兴,不过你也不能装作非常悲痛——小孩有鉴别伪装的雷达。你最好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让艾勒娜有一个稳定的家,”哈里斯温柔地说道,“这个孩子在刚过去的半年里经受了很多事情:父母分居,可能是某种形式的‘性’虐待,现在她父亲又死了。她的一些感受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大可能用语言来说清楚,而且由于某种巨大的力量,所有这些都变得非常复杂——因为里奇显然希望让她感到自己对他有责任,也因为一个六岁的孩子坚信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因为她。不过,我不得不说,我发现由于其它原因,艾勒娜对里奇的死表现出兴趣。”

    “什么原因?”

    “某种意义上说,艾勒娜对她的父亲来说可能是个很大的危险,”哈里斯不赞成地一笑,“我不是在超心理学意义上说的。在那种意义上她也许对他很好。”

    “不过你怎么让她开始说话的?”

    “一步一步来的,”哈里斯弯下腰作出恳求的姿势,“你得尽可能有耐心。一开始,你来找我,是因为孩子的‘性’虐待指控,也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艾勒娜‘精’神不振。你描述的一些行为——心不在焉,行为倒退,不知不觉,甚至做恶梦——都可能是由虐待所致。不过即使发生过这种事,也请理解我说的意思——在艾勒娜生活中,‘性’虐待不再是最糟糕的事,”哈里斯停顿了一下,又轻轻加了一句,“她父亲已经死于子弹之下,这使她经历过的一切事都相形见绌。”

    特瑞感到失望:“可是你准备怎么做呢?”

    哈里斯耸耸肩:“我也许得‘花’上几周时间专‘门’和她玩游戏,也许,通过玩木偶人,我可能发现艾勒娜如何看待她在这世上的位置,发现是什么让她烦扰。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也许通过代用人物能更好地表达出来。这就需要我适当加以解释了。”她凝视着特瑞,“也许有些事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事?”

    “我希望了解艾勒娜的生活。当然,你可以告诉我她的情况。不过,我还希望你告诉你自己的一些情况,不仅是你与里奇的结婚,而且还应告诉我你到了那里后的想法。”

    这个问题让特瑞有些紧张:“这种问题有些复杂,我自己也不敢保证我理解了。”

    哈里斯笑了一下:“我不是想当你的治疗医师——我也不能当。不过我确实需要了解一些艾勒娜出生的家庭的综合情况,”她手叠着手,“你和里奇结婚前,你知道他些什么情况?家庭,比如。”

    “不知道多少情况,”特瑞回忆道,“里奇从不多讲他童年时代,除了总是讲他超过一切,他母亲经常给他打电话讲她的小王子!”一种想法突然打动了她,一种联系,“索尼亚对里奇的看法和里奇对自己的看法是一样的——他很优秀,一切不利于他的事如果发生,那都是别人的错。”

    “他父亲怎么样?”

    特瑞摇摇头,“他父母都在纽约,我只见过老里卡多一两次。他相当严厉:里奇说有一次他们逃跑后,他掴了他们兄弟几个。”

    哈里斯‘摸’了‘摸’头发,特别卷曲的黑人头发,略带有些发灰。这个手势似乎表明她有些分神,特瑞也以为是她有意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说里奇更适合和‘女’人在一起,还是和男人在一起?”

    特瑞犹豫了一下,“我想,他会认为他更适合驾驭‘女’人——也许这更符合他的‘性’格。或许这是他同意由你作评审员的原因,阿列克·凯尼推荐的另外两个心理学家是男的。”

    哈里斯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考虑是否应该说点什么。“阿列克就是这样准备的。”最后她说,“因为他考虑里奇可能选择一个‘女’的,而且因为,阿列克告诉我,他想让我把里奇搞清楚。”

    特瑞很惊奇:“阿列克没说为什么?”

    哈里斯摇摇头,“他让我把它搞出来。事实上,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她的声音中隐含讥讽,“或许,正像你说的,仅仅是因为里奇过于‘精’明。”

    特瑞坐了回去,有那么一刻,她下意识地强烈感觉到里奇就在室内和她们在一起。哈里斯把头倚在胳肘管上,这是一个‘女’人常有的放松方法,“告诉我,特瑞,关于艾勒娜的每年里的事你都记得什么?”这似乎是转移了话题,特瑞吃了一惊,“六年以来?”

    “对。”特瑞迟疑了一下,“确实,什么也不记得。”

    “一点也不记得?”

    “几个特殊的事,”她感觉像是一个被置于显微镜下的人种,“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记这些事吧?”

    “不是,确实不是,”哈里斯以微笑来评价特瑞,“不过有些人喜欢记,告诉我,特瑞,你的第一个记忆是什么,任何一年。”特瑞瞟了一眼手表,离诊断结束还有十分钟。“坦白地说,丹尼斯,我看不出这与艾勒娜有什么关系。”

    哈里斯似乎丝毫没有受扰,“了解你也许非常有利于了解艾勒娜,你的和我的,让我感到很幽默。”她的声音开始平静下来,“尽力靠后,闭上眼,就好像艾勒娜的幸福依赖于你的到来,依赖于你带来的一切。试一试,只想上一会儿,就好像你是她。”

    特瑞冲哈里斯讥诮地一笑,好像认为这是愚‘弄’人。可是当她耸耸肩闭上眼时,黑暗降临了。“有什么东西吗,”她听到哈里斯在说。黑暗正在降临,就像一个毯子挂在她脑中。她母亲在哭泣。特瑞有些忍不住了,哭声从黑夜传来。她揪住毯子,把它紧紧抓在手中,或许如果她能阻止住这声音,她母亲就能不再受到伤害。哭声变弱了。特瑞睁开眼。“没有,”她说,“我什么也不记得。”

    ###第三节

    !#

    卡洛放下手中的体育画报,“那警察到底想干什么?”他问。

    他们坐在甲板上,天气不合季节地异常暖和,海湾里白‘色’的游船星星点点。卡洛一直在翻阅《年鉴》,佩吉在翻《星期日泰晤士报》,他们很默契,彼此沉默,很像两个老朋友保持老习惯。自从卡洛买了辆旧敞篷汽车后,两人就很少在一起了。他认为,事情总是这样:儿子要拥抱一个更广阔的世界,父亲为儿子感到骄傲,但又感到有点忧伤,而且——在佩吉的例子中——得小心地让这一切都不为人知。他觉得,卡洛当之无愧已经‘成’人,不需要父亲加入他的合唱团。

    他转向卡洛,“他们正想法搞清楚为什么我们新‘交’的朋友里卡多自杀,并且,在调查中确证他的辞世是自愿的。”卡洛略感沮丧,“你有很多办法处理问题,爸爸,对你来说,法律是这样的角‘色’吗?”佩吉笑了,“不是。我温和的人类品质就是我的全部所有。尽管里奇的话题让他们扯得稍远了一点儿。”

    “我可以告诉他们,”卡洛把垒球帽推到脑后,“他们认为他不是自杀?”佩吉耸耸肩,“他们正在考虑这事。确实,他们必须考虑,这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卡洛现在满脸严肃,眉目清秀,面颊瘦削,丹凤蓝眼,浓厚的眉‘毛’,儿子的侧影多么像他母亲呀,只是玛丽·卡瑞莉身上的‘精’谋深算和自我控制能力卡洛尚有欠缺,“他们知道有关艾勒娜的材料吗?”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卡洛沉默了好一会儿,“你知道,爸爸,”他又回到话题,“我不会笑里奇,在任何你能听到的地方我都不会这么做。”

    佩吉奇怪地被触动了,第一次,他意识到卡洛在替他保持警戒。“不要担心,我只在你面前表现我的坏脾气。有时,只在特瑞幸运的日子表‘露’一下。不过,这总还是一个我觉得紧张的话题。”

    卡洛显得有些奇怪,“她怎么处理这些?”

    “特瑞很好,事实上,问题在艾勒娜,里奇死了,艾勒娜似乎觉得是她杀了他,暗示‘性’地这么说。”佩吉发现,提起艾勒娜并没有让卡洛感到不安。他凝视水面,显得有些出神,“她为什么这样想呢?”

    “谁知道呢?不可思议的想法,卡洛——她把自己置于世界的中心。小孩子们总是这样,”佩吉决定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要给你买辆汽车?”卡洛咧嘴笑了,“我不过是顺着理‘性’进行思考而已,爸爸——推测一个娇宠孩子的‘成’人的行为,孩子们总是这么做。”佩吉哈哈大笑,“至少你可以装作大吃一惊。”

    “你要接受感恩吗?”卡洛在他父亲肩上拍了一下,颇令佩吉尴尬,“吃一惊永远不如知道你能算准别人。”佩吉用手‘蒙’住卡洛的手,“你总能算准,儿子,就买一辆自己的车子,好吧?”卡洛又笑了,随即又伸直脖子,“是‘门’铃响吗?”佩吉听着,‘门’铃又刺耳地响了一次,“是你的一个朋友,”他对卡洛说,“我的朋友有更好的方式联系,用不着星期天早上登‘门’拜访。”

    卡洛像一个八十多岁的关节炎患者那样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拐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三项体育运动员——可笑的表演,就像一场随意的演出,佩吉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比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不想活动更让人觉得滑稽的了。“下一步,”他向卡洛建议,“是学会如何走路。”

    卡洛夸张地向他做了个鬼脸,“很好,爸爸,”他说,开始像犯人带着枷锁一样起劲儿地往‘门’口跳。他拐回来时,带着查里斯·‘蒙’克。丹尼斯·林奇跟在后边,带着录音机。佩吉看着他们,“早安,”他亲热地跟‘蒙’克打招呼,“如果我们知道会是你来,我会亲自去接你。”

    ‘蒙’克睁了睁眼睛。佩吉看来,他的表情似乎是表示快乐。‘蒙’克转身看看长洛,又回过身,“我们还有几个问题,”他对佩吉说,“我得和你们都谈一谈,一个一个来。”

    一下子,佩吉敏感起来,全神贯注。“不用谢,”他冷冷地说,“我们没邀请你们不等于你们不是我的客人。你们想和我孩子谈一谈,你们可以在这里和我一起谈——马上就可以。谈完后我们可以单独谈。”

    ‘蒙’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意思是他明白佩吉去要他们先和卡洛谈,他也在场,这样警察就不必分别跟他们谈了。只有卡洛,不安地站在一边,似乎想离开这种紧张气氛。

    “我们就在这儿,”佩吉指了指两个漆画折叠椅,“请坐。”

    ‘蒙’克盯着椅子看了半天,它们有点儿像躺椅。要是坐到里边,两个刑事检查官就无法自由活动,看起来一定会像个傻瓜,‘蒙’克突然绷紧身躯,显得很不高兴。

    卡洛见‘蒙’克把录音机平放在膝盖上,转向佩吉,似乎是在寻求帮助和指导,佩吉表情和声音都很镇静,“好了,”他轻轻地说,把一只手放在卡洛的肩上。佩吉冲‘蒙’克点点头,笑了一笑,卡洛的表情自然起来。他转向‘蒙’克,等着。

    “你得说话,”‘蒙’克对卡洛说,然后开始了他冗长的叙述:会谈者是卡洛·卡瑞莉·佩吉;他父亲在场,时间是星期日早上10:55,佩吉几分钟前一直心情愉快。卡洛瞪着录音机。

    “准备好了吗?”‘蒙’克问。卡洛抬头看了看,轻松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很镇静,不过不再显得有‘精’神了。与他相比,‘蒙’克的凝视如梦一般。“你对艾勒娜·阿里斯进行过‘性’‘骚’扰吗?”他问。这问题就像在佩吉脸上掴了一掌,卡洛直直地坐在椅中。“没有。”他说。这个回答保持着尊严——没有抗议,也没加推敲。佩吉自己也会这么做。

    但是佩吉仍忍不住一阵愤怒。‘蒙’克开始复仇了,走进他家中,侮辱他儿子,并且还让佩吉看着。突然,他意识到‘蒙’克在看着他,马上理解了深层原因。“很好,”他用谈话的口气对‘蒙’克说。“是就这些?还是准备再问卡洛有关林堡婴儿的情况?”佩吉看到他儿子微微一笑。‘蒙’克耸耸肩,又转向卡洛,“你见过里卡多·阿里斯吗?”很快地摇摇头:“没有。”

    “和他说过话吗?”

    “没有。”

    “去过他公寓吗?”卡洛看着录音机:“我甚至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蒙’克似乎在打量着他,“你知道阿里斯在家庭法庭存档的材料吗?”卡洛尽力显得镇静,“关于我和艾勒娜的材料,”他的话显然是故意的了,“全是放屁。”‘蒙’克看了一眼佩吉,又转向卡洛。“你和你父亲谈论过这个问题吗?”

    “嗯,哼,”卡洛用手支着双颊,“他说特瑞的丈夫想用这些材料来离间她。”

    “你和他讨论过怎么办吗?”卡洛似乎是在选择词句。“仅仅谈论过我们或许不得不去法庭,去证明它是谎言。”

    “你们谈论过它会公开的可能‘性’吗?”

    “谈论过,”卡洛现在目光低垂,“爸爸说这些文件也许会那样。”

    “他是什么态度?”卡洛迅速瞟了一眼佩吉,“对这些他很不安。我也很不安。”

    “你愿意出庭作证吗?”卡洛点点头,“如果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告诉爸爸我会作证的。”

    “他给你说什么?”卡洛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我爸爸说他很抱歉,同时他为我感到骄傲。”‘蒙’克又注意地看着卡洛,“你记得你爸爸离开这里去意大利的前一夜的情况吗?”卡洛挪了一下椅子,回答似乎是从嗓子眼儿里出来的。“嗯,哼。”

    “你在什么地方?”佩吉觉察到,林奇似乎稍有点紧张。“和朋友们在一起,”卡洛一字一顿地答道。这算什么?佩吉知道,显然他们不怀疑卡洛。不过‘蒙’克脸上毫无表情。“在几点和几点之间?”他问。卡洛耸耸肩,“我确实不敢确定,不过我父亲答应我进来时是十二点半,所以也许是从七点左右。”佩吉一阵儿直乐:即使是和‘蒙’克谈话,卡洛对他们的宵禁和抱怨仍然感到烦恼,不过‘蒙’克又接着问问题了。“你离开时,”他问卡洛,“你父亲在这儿吗?”

    “在。”卡洛反复点头,佩吉发现,似乎有点神经‘抽’搐。看着孩子回答问题,你很难像估价一个证人一样。但是他又不能指导他。“你回来时什么样?”‘蒙’克问,“你父亲也在吗?”又是很快点头。“你得说出来。”

    “是的,”卡洛的声音有点过大,“他那时也在。”林奇已经把视线从卡洛转向佩吉,“同时,”‘蒙’克问卡洛,“你在什么地方。”一阵迟疑,“和朋友在一起,如我刚才所说。”‘蒙’克的声音似乎更冷淡了,“讲一讲他们的名字。”

    “我们有一大群,”卡洛似乎不愿往下说,“我‘女’朋友,凯蒂,”最后他说,“凯蒂·布兰辛、戴尼·斯‘波’曼、戴尼尔·希茨、简尼·海维兰、杰伊·阿罗约。也许还有里奇尔·罗宾斯坦——我不敢保证她一定在。”

    “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长时间的停顿,“大部分时间,”卡洛答道。‘蒙’克看了看佩吉,“有一段时间,”他问卡洛,“你没和他们在一起?”又点点头,头点得很快,有点儿紧张。佩吉明白,没有经验的证人总要在这种时候开始证明他的诚实,滔滔不绝地回答问题,有一半儿却可能是‘蒙’克从没问过的。所以卡洛简短地答了句“是”,然后一阵沉默,扰得他心里一阵烦‘乱’。

    “那是什么时间?”‘蒙’克追问道。“或许是八点半,”卡洛开始有些慌张,‘蒙’克沉默不再提问时,卡洛又加了一句:“时间不很长。”很长时间,‘蒙’克让问话停留在这一点上,“周围是什么情况。”

    “我们都在丹尼尔家里,我们决定去看电影,也许是随后,我和凯蒂去了一个凉台,”他迅速瞥了一眼他父亲,“我忘了带钱包了。”佩吉觉得他自己开始非常平静,“你做什么?”‘蒙’克问。卡洛手叉着手,看着地,“想法借钱。”卡洛想在这地方展开,佩吉看得出来,他希望结果永远不要来。佩吉的心一下子跳了出来:问题将有个结果。佩吉第一次明白他们想在什么地方结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卡洛的声音现在更低了,“钱不够我们几个用。”

    “你怎么办?”卡洛没看佩吉,回答了问题,“我们决定我和他们其余几个在剧院‘门’口会面——你知道,西‘门’帝国剧院。”

    佩吉知道,‘蒙’克不得不拖延一会儿时间。‘蒙’克现在紧盯着卡洛。如果没有最后五个问题,林奇的视线就一直不会离开佩吉的脸。“从丹尼尔家到帝国剧院,”‘蒙’克轻声问,“你走了多长时间?”卡洛眉‘毛’紧皱,一副计算时间的神情“四十五分钟,也许。”

    “你一个人。”

    卡洛看起来相当悲惨,迅速点点头,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的。”

    ‘蒙’克欠了欠身,声音更轻了,他问,“那你去了什么地方,卡洛?”卡洛转向他父亲,佩吉知道卡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佩吉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卡洛又面朝着‘蒙’克,突然镇静下来,他简短地说,“我回了家。”

    “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卡洛靠回沙发,“我到了我屋里,拿了钱包,然后我又走了。”

    “你把车停在什么地方?”卡洛满脸疑‘惑’,只有佩吉清楚地知道是什么意思,“呆在车道里。”卡洛答道。小小停顿,“这地方还有别的车吗?”卡洛满脸不理解,“我爸爸的车停在车库里。”他说,“我没去那里。”

    佩吉紧张地看到,卡洛的身子在后退,‘蒙’克的身子在‘逼’近,“你在家时,”‘蒙’克平静地说,“你看到了什么了吗?”卡洛又开始盯着‘蒙’克,刚才,似乎是下意识地老看他父亲,现在,他似乎有意不看他父亲了。佩吉祈求卡洛不要撒谎。“没有,”卡洛答道,“我只是去找我的钱包,我只到了楼上我的房间,拿了钱包,又跑下楼梯,总共不到两分钟。”

    “上楼时,”‘蒙’克问,“你路过图书房和客厅,对吧?”又点点头,回答得很慢,“对。”

    “你看见什么人了吗?”卡洛耸耸肩,“我没有看。”‘蒙’克铁青着脸,只是提问的节奏变了,现在有点儿快,“不过屋里的人能看到你,对吧。”又点点头,几乎看不见,“对。”

    “你爸爸的房间在什么地方?”卡洛似乎眨了眨眼,佩吉希望他不要动,“在我隔壁,”卡洛答道。“没人叫你?”慢慢地,卡洛摇了摇头。“你得给我一个能听得见的答案,儿子。”他不是你儿子,佩吉想。“我只能告诉你,”卡洛说,“我没有听到任何人叫我。”

    “你听到你父亲卧室有响动吗?”卡洛靠回沙发,‘交’叠着手,在佩吉看来,他突然面‘色’苍白,“我不记得,”

    他说。

    佩吉相信,这说法是对的,许多人很快忘记了不重要的细节,警察取证时证人常常把正常的突然遗忘,有意想象为犯罪的证据,不过卡洛不知道这一点,他开始注视着旋转的录音机,似乎它是敌人。

    “告诉我,”‘蒙’克轻声问,“有什么证据显示你父亲也在吗?”

    佩吉的肚子一阵发紧,卡洛张开嘴,悄无声息,佩吉见他拚命在回忆,“我只记得,”他声音很低,“我好像听到阁楼上有脚步声,就在我房间的上边。”

    “你不敢确定。”

    “不敢确定,”卡洛现在声音冷漠,“不过这也许很合理,因为我爸爸和我的一些多余提箱都放在上边。”

    “你听到有人喊卡洛吗?”‘蒙’克突然问。佩吉还没意识到‘蒙’克已经转向他。“没有,”他答道。‘蒙’克扫了一眼录音机。完全换了一副腔调,问佩吉,“不管怎么说,那时,你在什么地方?”在佩吉看来,卡洛的眼神中满含恳求,“我不敢确定,”佩吉平静地说,“不过卡洛是对的,我们的包裹都放在阁楼里,所以我在那里‘花’了些时间。”

    “多长时间?”

    “五分钟,也许。这不是一次普通旅行。”佩吉看看林奇,又转身看‘蒙’克,“如果我们和卡洛谈过了,该和我谈了,我相信卡洛有自己的时间安排。”卡洛扫了他一眼,“如果没问题了的话,”他对‘蒙’克说。‘蒙’克犹豫了一下,然后接受了佩吉的建议,卡洛不必再陪佩吉接受讯问了,他点点头。卡洛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他父亲,眼神中满含关心与歉意。佩吉看了他一眼,心中在想,应该是我感到抱歉。‘蒙’克拦住卡洛,让他再坐下等一会儿,然后取了一个手指印。卡洛终于站了起来,瞪着留有墨迹的手指。父亲想,很有点儿像特瑞。“祝你玩得开心。”佩吉轻轻地说,“也洗一洗你的手。”卡洛脸上挤出笑来,“谢谢,爸爸。”接受他的暗示,卡洛已经让声音恢复正常。佩吉不知道卡洛会去什么地方,他今天并没有什么安排。随后孩子走了,佩吉转向‘蒙’克。“好吧,”他说,“我们开始。”

    ###第四节

    !#

    “你和里卡多·阿里斯会过面吗?”‘蒙’克平静地问。佩吉觉得一切都变了。

    他还有许多证据没被发现,有些问题还没问到,事实还未经筛选考查,有些关系还没有联系到一块儿。不过问题会被问到的——关于特瑞,关于卡洛,关于佩吉从没遇到也许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有些联系也连接上了,就像小孩‘迷’‘惑’地把点连成线,突然间一幅画出现了。佩吉不可能看到这幅画,也许永远也不会看到。佩吉的角‘色’就是像一条蜷缩的蛇一样盯着录音机,并且猜测着。

    “没有,”他回答道。

    “你看到过他吗?”

    “看到过。”

    “在什么地方。”

    在犹豫了一下。“在《调查者》文章中,在一些‘诱’人的标题下。诸如一万美元,你可以喂饱这孩子。”

    ‘蒙’克坐了回去,瞪着他。林奇也绷紧了脸,谁也不再扭头了。

    “你那天晚上在什么地方?”‘蒙’克问。

    “就在这儿。”

    “你去过他公寓吗?”

    佩吉的脑‘门’咚咚直跳,像老虎钳夹住一样绷得很紧,“没有,”他答道。

    ‘蒙’克把录音机递给林奇,姿势有点儿像一个人松了松领带,坐了一会儿,“你相信你儿子对艾勒娜·阿里斯进行‘性’虐待了吗?”

    “绝对不会。”

    “你知道阿里斯先生为什么做出这种指控吗?”

    “知道,”佩吉的声音坚定起来。“他是个无用的食客,靠他孩子的赡养费为生。最好的办法就是攻击他的妻子和任何会帮助她的人。”

    ‘蒙’克靠了回去,他的眼睛异常发褐,佩吉想,几乎有一点儿泥土‘色’,“阿里斯先生,”他说,“在他孩子监护权处理文件中指控你儿子虐待,又指控你通‘奸’,你知道这些吗?”

    佩吉眯起了眼,正午的太阳开始耀眼,“当然知道。”

    ‘蒙’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我们从特里萨·皮罗塔开始吧。你把她从她丈夫那里夺走了吗?”

    第一次,佩吉明白他的客人们一定把他们的生活看作是分裂不连贯的,犹如赌博,并且把他们认为的这种生活按其需要重新安排,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把这种隐‘私’挖出来,以供法庭之用,“夺走?”他说,“特瑞不是要夺——也不需要守。我们的关系,不同于一般朋友,在她离开里奇前我们并没有开始这种关系。”

    “你正在竞选议员,对吧?”

    ‘蒙’克的声音有点儿小,也许警察从骨子儿深处就不相信辩护律师,他的对手过于复杂,不允许他保持正常的公正客观,“也许吧,”佩吉更轻松地答道,“不过竞选已过去了两年。”

    ‘蒙’克盯着他,沉默不语,佩吉觉得‘蒙’克传达的信息就是他不应该参与竞选,不过佩吉不知道,这是反映了对律师和政客生涯的厌倦,还是其它更深一层的更特殊的东西。随后,‘蒙’克更缓慢地,显得更深思熟虑地问,“为什么里卡多·阿里斯把这些文件封档?”

    佩吉希望他对这个问题的感受不至于麻木迟钝,“我只能猜测,”他答道,“显然,他有意要给特瑞施加压力,允许他永久监护。如果可能的话,要借助于我来施加压力。”

    ‘蒙’克欠了欠身,“里奇敲诈过你吗?”真好似里奇没死,他的计划和方案,包括他搞的‘阴’谋,都活生生地留在警察的大脑中。“没有。”佩吉答道。‘蒙’克似乎直直地瞪着他。“告诉我,”他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问,“里卡多·阿里斯向你要过钱吗?”又是一个惊人的问题:隐藏在这个问题之下的问题是——佩吉和里卡“多·阿里斯是否说过话。”

    “没有。”‘蒙’克坐了回去,等着佩吉说他从没跟里奇讲过话。佩吉看了一下林奇膝上的录音机,发现磁带快到头了,“喝一杯雪咖啡可以吗?”佩吉问。“不用,谢谢。”‘蒙’克很有礼貌,“你和阿里斯先生说过话吗?”录音机咔嗒一声停了。‘蒙’克把手伸到口袋里找另一盘磁带,这给了佩吉一个时机考虑里卡多·阿里斯是否给电话录过音。他马上很确信地意识到,里奇不可能这么做过。‘蒙’克把一盘新磁带‘插’进录音机,证明佩吉是证人,然后把录音机又‘交’给林奇,“你和阿里斯先生在电话里通过话吗?”他重复了一遍。“没有。”佩吉说。“那么,”‘蒙’克说,“你们去意大利的前夜,你没有通过电话和里卡多·阿里斯谈过?”

    “没有。”

    “或也没有看到过他?”

    “没有。”

    “也没有去他的公寓?”

    “没有。”‘蒙’克连珠炮似的追问似乎把佩吉‘逼’上了死角,“里奇往你家打过电话吗?”佩吉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理论上,应该是有可能的。”

    “除了你,谁还会回电话?”

    “显然,卡洛会回;有时,西西莉娅,守‘门’人;有时,如果工作的话,应答器会回。”

    “西西莉娅什么时间在?”

    “两点半到六点半,一周五天。她清洗衣服,打扫房间,有时为我们做晚饭。”

    “有她的地址吗?”林奇问。佩吉转向他,“你可以在这里和她谈,方便的时候,我在场,我给她讲过后。我不希望你们把她吓死。”‘蒙’克扫了一眼林奇。“我们回头找你,”林奇说。‘蒙’克‘交’叠手臂:“你自己有枪吗?”

    “没有。”

    “你过去是否保存过?”

    “只有在军队时。”

    “也开过?”

    “离开军队后就没再开过枪,我不喜欢这个。”‘蒙’克靠了回去,“皮罗塔‘女’士呢?”这话让佩吉吃了一惊,“特瑞已经告诉过你,她不喜欢枪,我想象不出她会有一支枪,也不觉得她有必要保存一支枪。”

    “皮罗塔‘女’士家里呢?”

    佩吉想‘弄’清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蒙’克的表情,像往常一样,无法猜透,“是否拥有枪,你是说?特瑞的父亲已经死了好多年。在旧金山只有她母亲。我不大相信她会给特瑞备枪。不知这是否是你的意思。”‘蒙’克耸耸肩,“你见过她吗?”

    “没有。”

    “你知道她和里奇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不太清楚……。毫无疑问,她知道他。所以我不得不假定她不喜欢他。”林奇的脸上,隐含着一丝笑意。‘蒙’克未改变表情,“皮罗塔‘女’士怎么样?”

    ‘蒙’克问,“你怎么判断她和阿里斯的关系?”

    “紧张。尽管为了艾勒娜,特瑞想尽可能为她好。”‘蒙’克眼神淡漠,不再咄咄‘逼’人,“你觉得皮罗塔‘女’士有可能伤害阿里斯先生吗?”

    佩吉摇摇头,“我们一直都在意大利,检查官。特瑞因为他不‘露’面焦急万分。不管其它什么情况,这一次,还是为了艾勒娜,”佩吉决定给他们透‘露’一点个人生活,以便把他们从特瑞的话题叉开,“我们在那里时,‘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痛苦地讨论,在里奇的敌意下,我们的关系是否能够保持。你不可能把这样的话题与一个死人联系在一起。”

    ‘蒙’克的凝视变成了‘逼’视,“除非你们中有一个是演员。”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仿佛‘蒙’克有意围绕意大利问题转,凶手玩‘弄’情人的感情,借此制造虚假证据,期望等着里奇尸体腐烂,这样就可以让死亡日期变得模糊。

    “你对阿里斯是什么印象?”‘蒙’克突然问,“你没给出我们你不喜欢他的真正原因,你的儿子,比如。”

    “我那时就不喜欢,现在仍不喜欢,”佩吉抱着膀子,“你们不是问我卡洛的情况,而是问我一个死人的情况。关于后者,如果它真发生了的话,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蒙’克反问道,“这么说你一点也不知道他可能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除非从你们那里知道。”

    “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杀死他?”

    “不知道。”

    “至少在理论上呢?”佩吉盯着他身后,好长一段时间,他说,“理论问题是你们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他歪起头,“尽管自杀也不坏,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或许会认为里奇的遗言是诚实可靠的。”‘蒙’克平静地看着他,“一个人会做出许多事,”他说,“如果有人举枪对着他的话。”佩吉笑了一下,“包括吞下枪?”不过‘蒙’克很清楚,他已经说得够多了。他来时想取得的都取得了,答话,已经在录音机里,佩吉不再可能逃脱。不需要再耽误一分一秒,他嗒地一下关掉机子,“非常感谢你提供时间。”他说。即使到这时,佩吉仍保持几分礼貌,“没问题,”他答道。反应不是那么令人愤怒。不过佩吉感到没了方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刚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他觉得生活中没一处感到自然。查理斯·‘蒙’克和林奇走到‘门’口,佩吉没说什么。透过书房的窗子,他目送着他们离去。该死的里卡多·阿里斯,下地狱去吧。一个多小时后,他的思维开始冷静清晰,佩吉想起了查里斯·‘蒙’克的说法。他从椅上站起来时,他的皮肤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恶梦中惊醒过来。他走进厨房,提走大蔬菜垃圾袋。随后,他扫了一眼前‘门’,爬上楼梯,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大储藏室里满是旅行服装。佩吉感到有些沮丧,甚至感到有些烦恼,他买了很多意大利服装,大约有二十五套,室内挤得满满的,很不好找到他要找的那套。灰‘色’,袖口有斑点儿的那套。

    他把它‘抽’出来,仔细检查着袖口。他相信,干洗工不可能对它做任何处理,尽管那样做还是很有意义。佩吉把衣服从衣挂上取下来,折叠好,放进垃圾袋中。站在行李衣包的中间,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警察在搜集他活动的细节。佩吉又走进图书室,凝视着壁炉出神,突然想起来,卡洛该回来了。他匆忙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他漫不经心地又‘抽’出三件衣服,又把灰衣服用衣架撑着,和其它衣服一起扔在‘床’上,开始找鞋子。这很容易找,佩吉对鞋子没兴趣,三双备用鞋子,从跑鞋到船头鞋,都是他的。哪一双是的?他想起来了,就是那双黑的。几乎还是全新的。他曾经穿过一双鞋,特瑞宣布这双鞋比她的年龄还大。他把这鞋子放进垃圾袋,他感到一阵忧伤,觉得自己很孤独,做事也很隐秘。他别无选择,佩吉想,他不能保存这些衣服和鞋子。他出了‘门’,阳光明媚,他开车去了超市的好运回收仓柜。面目全非:标志提醒他唯一能贱卖处理物品的地方是好运商店。他把车停了好一会儿,忧虑起来,仔细考虑着该怎么办,一想起查里斯·‘蒙’克,不时地到他家里来,他的思绪不由得又‘乱’了。他情绪焦虑,犹豫不决地把车开到来森城区的好运商店‘门’口,他意识到,这里离特瑞自小生长的地方不远。

    店里很暗,有一个长柜台。一位描过眉,长着一双美丽大眼的西班牙‘女’郎正在估评衣服,开划收条,扣除税款。他前边有两个人,佩吉盯着地板,头脑还在和自己作斗争。随即,柜台‘女’郎抬头看着他,浅浅一笑,遇到了他的目光。

    他还没让她仔细看他的东西,“衣服,”她说,“只穿过一水。”

    “谢谢,”佩吉犹豫了一下,把袋子放到了柜台上,“我还有几双鞋子。”她把东西从袋中取出,“看起来还很新。”佩吉点点头,“不合用,就像带滚子的滑雪板。”

    她大笑起来,看了他一眼,戏‘弄’他道,“你得加倍注意你的钱。”她认出他了吗,佩吉想,——还是仍记着他?“我‘女’朋友这样告诉我的。”他说。‘女’郎又笑了,不过这一次她转向她面前的收条簿,“噢,不用麻烦,”佩吉说。她扫了他一眼,“不用?我很乐意给你一张,帮你免税,我是说,这些东西会超过一千美元,即使它是旧的。”讲的太多了,“好吧,”佩吉说,“谢谢。”她填了张收条,“名字?”她问。“佩吉。”看着她把名字写成“佩奇”,他没有纠正,他接收条时,‘女’郎把收据本塞进‘抽’斗。

    “谢谢,”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他扭头瞥了一眼,‘女’郎正在晃动着身子笑,沿街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看,随手‘揉’皱纸条,又把它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箱。

    佩吉驾车回家,满希望这位忙碌的‘女’人化成影子消失,除非再见到她,他这样想道。一个想法接一个想法。一种类乎‘迷’信的隐恶想法溜进了脑中:他犯下了一个无可更改的错误。

    佩吉回到家里时,他发现不是‘蒙’克,而是卡洛在图书室。很让人吃惊。卡洛没在外面呆多长时间,佩吉觉得儿子正在等他。“你去哪儿了?”卡洛问。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焦虑,“跑差事”,佩吉答道,不再看卡洛。他换了一副不再是关心的口气说,“我今天很遗憾。”卡洛四周看了看,“我担心我说错了。”佩吉笑了,“我经常说,要给别人讲实情,这一点毫无疑问。”卡洛瞟了他一眼,“我希望我那晚见过你。”或者至少听到了,佩吉能猜得出他的意思。“别担心,”他说,“他们不过像一个真正的警察那样做他们的工作,他们得把任何没能解释清楚的死都看作可疑的,对任何与死者关联的人都要见上一见,”佩吉顿了一下,“他们竟然挖出与艾勒娜有关的材料,我感到很遗憾,不过我为你的处理方法感到骄傲,对整个过程我都感到骄傲。”

    卡洛紧盯着他,“你似乎很镇静。”

    佩吉曾经以为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很有道理。不过他很了解他儿子。所以他感觉得出,这句话不是一个陈述,而是一个疑问,是一个远比在他的声音中所潜藏的焦虑要更严重的一个问题。不是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能像卡洛那样知觉敏锐。

    “两周后,卡洛,他们就不会来了。这期间,不要和他们讲这些,也不要向任何人提与此有关的事。”

    看着他儿子的脸神,佩吉又升起一阵忧伤,似乎伴随客人们而来的恐惧,以及会被追询的意识,已经悄悄地溜进了家中,卡洛无奈地耸耸肩,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惊讶。

    佩吉马上有一种想和他呆在一起的念头,要尽可能像平时一样显得一切正常,“到晚上你有什么安排?”佩吉问。卡洛考虑了一下,“没有安排。凯蒂的父母要她与家人共度今宵——满桌幸福的面孔,就那么回事。”佩吉笑了,“有些家庭就是那样,尤其是有母亲的家庭。”卡洛报之以微笑,“你也喜欢这种家庭?不谈其它事了,今晚你干什么?”

    “闲着。特瑞和艾勒娜联络感情去了。”卡洛打量着他,“总想念着没有小孩的‘女’人?”

    “不,不,只想念没有丈夫的。”卡洛大笑起来,“噢,好。”佩吉靠回椅子中,“为什么不去看场电影呢?”卡洛扬扬眉‘毛’,“看谁演的片儿?”

    “我不知道,你猜呢?”卡洛想了半天,“阿诺德·史瓦辛格?”佩吉歪歪头,“克林得·易斯特伍德?”卡洛咧嘴笑了,“赞成,”他答道,“阿诺德只是我的公开活动。”

    ###第五节

    !#

    佩吉‘吻’着特瑞的脖颈、下巴。她的头依在他肩膀上,喉结‘露’在外面。佩吉可以闻到她皮肤和头发散发出的香味,听着她恬适的喃喃声。

    自从警察来过后,他们已经在书房里度过了两个晚上。他们懒散地躺在‘波’斯地毯上,佩吉的膀子顶着沙发,特瑞偎在他臂膀中,头靠在他的‘胸’前。室内很暗也很静,只有壁炉中木头燃烧时卷起桔黄或微蓝的火舌,反‘射’在咖啡桌上方的水晶吊灯上。康涅克酒烧得特瑞和佩吉忘乎所以。他感到很安逸。

    这是他们这些天第一个闲散的日子。他们吃着‘奶’酪,‘抽’着塞芝烟。闲聊着这两天的情况,他们明白他们要zuò爱,不过他们一点也不着忙,时间在闲谈抚爱中一点一点流逝,他们感觉到既‘性’感又轻松。今晚,佩吉想,他们很像一对夫妻。

    “这个哈里斯医生,”佩吉问,“她是什么样的?”

    特瑞稍稍移动一下,把身子靠在他‘胸’前,“人很不错,我想。‘精’神病医生,我没法对她形成一个整体印象。问题是,我们谈论我童年的情况,要比谈论艾勒娜的时间要多。”

    “要得出什么结论?”

    “我确实不知道,”特瑞伸手去取装有康涅克的酒杯,“你记得你童年的什么事,克里斯?就是艾勒娜那样的年龄,随便什么事?”佩吉想了一会儿,“我很长时间没想过了。不过我想我还记得一点儿,既有好的,也有坏的。”

    “你童年的第一个印象是什么?”

    “清楚一点的?我想是因为撒谎而被打屁股和因为圣诞节而得到了一辆大玩具车,还有脚蹬,这样我就可以和骑三轮一样骑上去。我想它动了。”特瑞笑了,“当然你可以骑动它,那时你几岁?”

    “比艾勒娜还小一点儿,也许四岁,也许五岁。”佩吉小饮了一口特瑞的康涅克,温暖舒适,“你的第一个印象呢?”特瑞很平静,“我妈妈挨打,”她终于说道。佩吉眨了眨眼睛,“怎么想起这个的?”

    “有一天,丹尼斯·哈里斯问我像艾勒娜那么大时的记忆,我头脑一片模糊,突然之间,我想起我扯下毯子,裹在头上,听不见我母亲哭泣了,”特瑞饮了点儿康涅克,“似乎只要我听不见她的哭声,我父亲也就停止伤害她了。不过,我这样做显然是在保护自己。”

    “你听见他们在什么地方。”

    “在卧室,就在我隔壁,我想,不管怎么说,他希望我听到。”佩吉看着炉火,“你一定恨他,直到现在。”他感觉到她肩胛骨动了一下,耸了耸肩。“我什么感受也没有,我确实没有想到他,现在已经好了。”佩吉知道,问这些没有用处,“哈里斯怎样分析你的感受?假定有这种感受的话。”特瑞平静下来,“我没告诉她。”最后她说。“为什么不说?”

    “我不能说,”特瑞转向他,“很难解释,克里斯,似乎我害怕说出来。”

    “害怕什么?”

    “我不知道——主要是直觉上害怕,似乎我还坐在桌边,看着父亲,希望不要‘激’怒任何人,好好吃完一顿晚饭。”她似乎自顾自地摇摇头,“在学校,我总是最安静的一个,很有意思。就好像如果我不惹麻烦,并且得到了好成绩,人们就不会发怒。他也不会发怒。”

    “在这一切中你妈妈处于什么位置?”

    “她爱我!”第一次,特瑞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辩护,“她没法改变他,就是这样。”

    “这样没法生活,特瑞。”又轻轻耸了耸肩,“许多人就这样过了,结果是到最后我一切都很好。”佩吉又沉默了。他怀疑她真正记起的到底能有多少?“你又去找哈里斯了吗?”

    特瑞又饮了口康涅克,用手托着酒杯。“我走时,我不想再回去,我讨厌告诉她这些材料,除了告诉你一些事,”她顿了一下,“不过我会去的,我得信任丹尼斯——上帝知道我一直没有帮助艾勒娜,我不能让她老这样下去。”

    佩吉望着火炉,火星劈叭溅起,室内暖和得催人入睡。“选个时间,特瑞,你应该向哈里斯讲清你的梦,哪怕只是为了该死的那件事。”特瑞犹豫了一下才说,“也许我会去的。我只是不想谈论这类事。至少今晚上不想谈。”最好的反应,佩吉想,就是保持沉默,她的话语中似乎后悔给他讲了这个梦。不过,随后他‘吻’她时,她嘴‘唇’的反应却是感‘激’的乐意的。他们到了楼上佩吉的卧室。特瑞脱下衣服,月光下,她身体的曲线柔和流畅,他的第一次触‘摸’把它带入了生活之中。

    佩吉把她搂近。有这么多‘女’人,他想,只有特瑞和他这么每一次皮肤贴着皮肤,就像回到了家中。这是一个他从没有呆过的地方,从没人发现过。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

    “我爱你”。特瑞说。席子清凉爽快,不用更多的语言。事后,她头发散洒在枕头上,伸展着一只胳膊,一副梦中惊醒的样子。

    她的呼吸平稳均匀。

    过了一会儿,她睡着了,他端详着她。他经常这样做,似乎在作为‘妇’人的特瑞的脸上他可以辨别出作为孩子的特瑞,而且似乎能看到推动她摆脱如此众多麻烦的力量。他为这种力量而感到骄傲,这种骄傲远远超出她的理解,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有他们自己的孩子;佩吉知道,他会怀着对特瑞深深的爱来爱着这个孩子。而且,他对她俩的爱要远比他以前的任何爱心要来得更深。

    佩吉扭了扭头,看了看夜光钟表,十一点十五分,他可以让她多睡一会儿,可是他自己睡不着,即使本来他能够睡着。他从‘床’上起来,看了看特瑞,她的脸上没有睡醒的迹象,他很快穿上短衣。过道里,卡洛的房间没有灯光漏出。佩吉静悄悄地穿过房间,下了楼,过了厨房,钻进了车库。一股水泥垃圾,‘潮’湿的朽木的霉味。车头指向他藏东西的地方:一大堆煤渣后,垃圾堆头儿上有一块儿隐蔽疏松的地方。

    佩吉跪了下来,费力地掀起疏松的垃圾块儿。还在那里,尽管沾满污垢。佩吉抬起手,拉了一下灯绳,灯亮了,手中是一包牛皮纸包的日记。字体纤小隽秀,显然是一位‘女’‘性’写的,字写得很密,有些‘混’‘乱’,昏暗的灯光下,佩吉读完了最后几行,沉思了一会儿——尽管他已经读过了好几次。很难相信没有副本。不过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失,似乎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了。明天,卡洛上学后,他必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把它放起来。佩吉把日记又放回原处,穿过屋子又溜回了房间。卧室里,特瑞的头在枕头上动了几动。喉咙里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叫声。

    佩吉曲膝跪到她身边,她的下颚动了几动,眼睛仍然紧闭着。佩吉轻轻地‘吻’了‘吻’她,又支着头端详着她的脸。特瑞的眼睛猛一下子睁开,她满怀恐惧地盯着他。“是的,”他轻声说,“克里斯,您忠实的护卫骑士。”她瞪着眼睛,身体发抖,她厌恶地轻轻叫了声“天啊。”

    “又做梦了?”

    “没错,请,别说一个字。”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她的呼吸仍然很快,她用一种冷静、清晰的声音说,“真是‘操’蛋,克里斯。”佩吉抓着她的手,“你好吗?”

    “现在好了,”她转过身去看钟表,似乎是要留个参考指数。“几点了?”

    “大约是子夜。”她似乎吃了一惊,“天啊,我必须得走,我母亲在等我。”佩吉轻声笑了,“这一点我可不喜欢,你在什么地方变成了傻瓜。”

    “没用,”特瑞的声音很冷淡,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她赶紧看他的脸,“余下的都很好,克里斯,每一点儿都很好。”

    过了一会儿,特瑞站了起来,拉亮了‘床’头灯,她穿着衣服,佩吉凝视着她,意识到他们的‘性’生活,即使到现在,仍是一种礼物,喜欢赤‘裸’‘裸’地躺在一起;喜欢她和他躺在一起时的抚爱;喜欢她在电话上压低声音。

    “出了点儿问题,”他很不情愿意地轻声说,“我们的电话。”

    特瑞怔了一下,手指停在衬衫的最后一道扣上。“‘蒙’克?”她停下来看着他,“他们不能对我们搞电话录音,克里斯,他们永远没有这个权力——在这个国家永远不能这样。”

    佩吉点点头,感觉到因恐惧而带来的压力,“我知道。不过我现在置身政治中,很有可能发生这种违法的录音事件,远远不是‘蒙’克能干的,”他更平静了,“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过多谈论里奇,艾勒娜,或者与哈里斯一起进行的心理治疗的疗程。不要过多谈论与任何人有关的事。”

    特瑞注视着他,“我真想不到有人会对我们做那样的事。我们也确实没说什么。”克里斯笑了,“我谈论你身体时,这应该只是对我说的事,我不希望还有一个听众。”特瑞扣完了最后一颗纽扣:“你不觉得干这事的人有点儿偏执?”

    “也许吧,不过监视在政治中并不算新鲜事儿。麦金利·布鲁克斯有各种各样的政治朋友,尤其是詹姆士·科特,他一直暗示人们明白我的政治野心与他的政治野心不相‘吻’合。”特瑞穿上鞋:“不要说了,克里斯。我们不必要谈论那么多,艾勒娜一上‘床’,我就喜欢给你打电话,就好像十几岁时,在‘床’上与男朋友打电话。”

    “你妈妈让你那样做吗?”特瑞笑了,“只要我做完了家庭作业,她就装作不知道。不过事实上,她当然知道。”佩吉站了起来,“逗我笑一笑,好吧?只等两周?”昏暗的灯光下,他感到她把他盯得更紧,“好吧,”她慢吞吞地说,“我只在电话上喘一会儿气儿。”特瑞独自站着,看着艾勒娜一起一伏地呼吸。夜里两点多。约一小时前,她听到‘女’儿在哭,她冲进卧室,发现艾勒娜浑身紧张,充满恐惧;孩子怔了一会儿才认出母亲,伸出胳膊寻求安慰,她这么做时,她们之间的障碍消失了,艾勒娜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要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她只有这一个家长了。

    她满脸泪水,“我怕,妈妈——非常怕,请搂紧我,妈妈。”特瑞尽其所能地紧抱着她,“是什么,宝贝?梦里发生了什么?”艾勒娜不回答。她把头埋在母亲的脖子里,“和我在一起,妈妈,我害怕一个人。”特瑞明白,艾勒娜不会告诉她。可是要是她告诉了,又会有什么不同呢?“我会和你在一起的,”特瑞说,“我是你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机械地重复着,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曾经在晚上这样一遍儿又一遍儿地对自己说,那时雷‘蒙’·皮罗塔还在。自己对艾勒娜说话的口气正是自己母亲对自己说话的口气。

    此刻,特里萨·皮罗塔,艾勒娜的母亲,端详着‘女’儿熟睡的脸庞。我会记着的,特瑞默默发誓,我会尽可能记着每一件事,总有一天,我也许会突然理解。

    ###第六节

    !#

    第二天早晨,特瑞到办公室时,查里斯·‘蒙’克正坐在她办公桌前,下巴支着电话。‘蒙’克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做着笔记。他抬起头,瞪了她一眼,又继续写起来,似乎她并没有在这里。他的上方是艾勒娜画的特瑞的照片。

    室内很静,‘蒙’克的注意力异常集中,特瑞不得不非常小心地关上‘门’,生怕打断了他的思路。随即她又看到丹尼斯·林奇带着录音机,静悄悄地坐在她窗户前,第六舰队正驶过海湾,林奇在津津有味地观察着。

    林奇转了个身,向她轻轻挥了挥手。好一阵子,特瑞觉得自己像一个来访者,这两个家伙倒是在家里。

    ‘蒙’克仍没理睬特瑞在场,对着电话简短地讲了几句,似乎相对于一个律师而言,他的时间太宝贵,不能‘浪’费,从简短的几个词中,特瑞猜得出来,他正在和银行通话。

    直到放下电话,‘蒙’克才又看着她,“要椅子吗?”

    “要,谢谢。”‘蒙’克站起来,停在那里研究艾勒娜的画像。“这幅画什么时间画的?”

    他问。“去年,在学校。”‘蒙’克转过身来,“你丈夫特别喜欢这幅画吗?”特瑞犹豫了一下,“他公寓也有同样一幅画,如果你的意思是这样的话。”‘蒙’克没回答,他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又坐了下来,林奇拿起自己的椅子,紧靠着‘蒙’克的椅子放下。“我们还有几个问题。”‘蒙’克说。特瑞勉强笑了一下,“我真希望你们能退回去用披头士带,有一面儿会一直说保罗死了。”

    “埃贝·路得,”‘蒙’克答道,“我从来就不喜欢它。”林奇打开录音机。‘蒙’克又恢复惯有的表情,他突然问:“你威胁过要杀死里卡多·阿里斯吗?”这让她大吃一惊,“当然没有。有人说我威胁过吗?”‘蒙’克没理会她,“你为艾勒娜吵过吗?”

    “吵过,”特瑞突然感到愤怒,感到自己的空间被侵占,“这是为监护权问题所必须的。”

    “你从来就没威胁过要杀死他吗?甚至在你为艾勒娜的监护权问题争吵的时候?”这一次,特瑞觉得皮肤像针刺一样火辣。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记得说过这话。我也确实不记得有这个意思。”‘蒙’克坐了回去,“克里斯托弗·佩吉威胁过阿里斯先生吗?”

    “我在场时没有过。”

    “或者说他希望阿里斯先生死?”停顿了一下。“没有。”

    “你有理由相信佩吉先生有可能实施暴力吗?”特瑞‘交’叠着手,“克里斯,”她慢慢地说,“是我知道的最有自制力的人。他做每一件事都会思量再三。”

    “这不是我要问的,”‘蒙’克的声音显得异常不耐烦,一字一停顿,“我的问题是佩吉先生是否有可能突施暴力,不是预先考虑。”特瑞感到血流上涌,现在需要先发制人,搞清这个问题,“克里斯不是谋杀犯,”她冷冷地说,“不管是很愤怒还是不愤怒。”‘蒙’克眼都不眨一下,“你呢?”特瑞‘交’叉着手,“做梦也想不到。”‘蒙’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用很轻的声音问,“你知道克里斯托弗·佩吉那天晚上在什么地方?”

    “知道,”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在家里。”

    “确切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一点?”特瑞遇到他的视线,“因为他告诉过我。”‘蒙’克欠了欠身,“不过你并不真正知道他呆在家里。”特瑞仍‘交’叉着手,“文字事实没有。”

    “第二天早上他的健康状况如何?”很好,特瑞想,随即,她想起了那天他的手肿得很大,尽管‘蒙’克不知道问她,她也回答道:“似乎他有些疲倦,好像没睡好,这是流感引起的。”‘蒙’克欠了欠身,“谁出主意要去意大利旅行?”需要时间集中思路,“我需要一杯咖啡,”她说,“你们各来一杯吗?”

    “不用,谢谢,”林奇答道,‘蒙’克仍盯着她,只是摇了摇头。特瑞去了咖啡站,再次回到办公室‘门’口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掌湿漉漉的。走进办公室,特瑞踱到窗口,远眺着海湾,没有理睬两个警察。她们在二十多层高的楼上。就在楼下,有一个乒乓球桌子,两个身着白衣的人看起来已经很小,正在‘抽’杀着一只看不见的球。第六舰队灰‘色’的铁船像刀一样列队划过海湾,遥远而又寂静,似乎很具杀伤‘性’。特瑞能数出一艘巡逻舰,两艘战舰,两艘驱逐舰,非常奇怪,本来已经遗忘了这么多年,现在却突然能准确地记起雷‘蒙’·皮罗塔教她辨认舰艇的日子。

    她那时八岁,收舰周,第六舰队驶进海湾,特瑞出生前,她父亲曾在海军干了好多年,他决定把罗莎和特瑞的两个妹妹留在家里。她记得只有那么一天,特瑞能单独和父亲在一起。

    他喝醉了。碧空万里,纤尘不染。特瑞穿着非常鲜‘艳’的衣服。她还记得,他们在海湾的一个山上远望着舰队,雷‘蒙’,粗壮的大手把她抱着,每过一艘船,他都向她解释船名和功用。她觉得,父亲作为舰队的一员感到非常自豪;下午,他们参观了驱逐舰巨大的防水膜,雷‘蒙’指给她看他睡过的那种甲舱,特瑞说不清这种舱该有多挤,重要的是对铁船有了强烈的感受,对他父亲的话也有强烈的感受。“特里萨,”他说,“我们的舰队是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舰队。”她抬头看看他,看到他黑黑的胡子,他正微微笑着,看得出他需要她的恭维,那一刻,特瑞明白了她母亲为什么爱上了他。

    一连几周,她都因为那天的经历而得意洋洋。这种感受一直持续到她父亲又打了罗莎·皮罗塔。她从窗口转过身来,“你看过那些驶进的船只吗?”她问‘蒙’克,“带着你的孩子?”‘蒙’克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你确实应该去看一看,”特瑞边说边在他对面坐下。“谁出主意,”‘蒙’克缓道,“去意大利旅行?”特瑞饮了口咖啡,茶杯放在手中有一点儿暖和,她果断而镇静地说,“我们两个,我们需要转一转。”‘蒙’克停顿了一下,“谁安排的旅行时间表?”轮到特瑞犹豫了,“克里斯。”

    “包括去米兰的飞机?”

    “包括。”‘蒙’克欠了欠身,“我记得你说你第一天想办法给里卡多·阿里斯打电话,但是没找到他。”

    “周一早上。旧金山时间周日晚上。”

    “你给佩吉先生提过这事儿吗?”

    “提过。当然提过。”

    “他说什么?”

    “他要我再拨一次,我再拨了。周一晚上。周二早上又拨了一次,然后整个一天。”

    “他没回话时,你还不知道艾勒娜和你母亲在一起,对吧?”当然不知道,除非是我杀死了里奇,特瑞想。“对,”她答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考虑过给学校打电话吗?”特瑞立刻看出‘蒙’克很狡猾,他的表情很镇静,他想掩饰自己的想法时,显得有些厌倦——像克里斯。“我考虑了一下,”她答道,“决定还是给我母亲拨。”

    “为什么不给学校拨?他们肯定知道艾勒娜是否在那里。”

    “我不想显得惊慌失措,”特瑞停了一下,竭力让自己相信她自己曾这样想过,“我想我妈妈也许忠告过艾勒娜。”最后一句听起来很蹩脚,这个回答帮助不了她,不过其它任何回答也帮助不了克里斯。‘蒙’克打量着她,“你和佩吉先生讨论过这事吗?不论是给学校打电话还是给你母亲打电话。”你不知道吗?特瑞暗自想,克里斯和我无事不谈,他是能真正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的第一个男人,她放下咖啡,看着‘蒙’克,“我不记得。”‘蒙’克声音现在小起来了,“你给你母亲打过电话,发现艾勒娜在那里,你就决定不再找阿里斯先生了。”

    “是这样。”

    “这件事你和佩吉先生谈论过吗?”特瑞犹豫了一下,“我想谈论过。”

    “谈论的大意是什么。”特瑞一下子看出了‘蒙’克头脑中设想的大纲。去意大利旅行,准备好要掩饰。离开前一夜或几个小时独自一人。事毕后的那些天,明知道他死了,等着他的尸体在公寓里腐烂,直到没人能说清他们走之前他是否已经死了。

    “这是我决定,”她告诉‘蒙’克,“不给里奇打电话的。我们正在为监护权问题争吵,我非常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受到轻视。因为在我的头脑中,我还一直以为他还活着。”

    室内静悄悄的,特瑞看着录音机,正静静地把她的回答录在了塑料带子上,“谢谢”,‘蒙’克很有礼貌地说,“希望这个谈话不至于让你不愉快。”

    特瑞宁可他指控她。一个公民的谈话被用录音机录了下来,结尾都是一句感谢的话,加上‘蒙’克说明几时几分,听起来确实很不自然。好像人们一直在做这事。

    他们装好录音机,走了。特瑞估计他们确实上了电梯,才出‘门’去了克里斯的办公室。他刚放下电话,“是电话公司,”他告诉她,“这些家伙们刚搜走了电话录音证据。也搜集了银行记录。”

    “我知道,”特瑞坐到他对面,“我刚接待了一起儿来访。克里斯,我想他们对此事非常认真。”

    ###第七节

    !#

    “我母亲尽可能地照顾我,”特瑞对哈里斯说,“我的童年怎么能影响到艾勒娜?”

    “可以有许多方式,”哈里斯答道,“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你母亲不会离开?”

    特瑞盯着哈里斯墙上的画,草木丰茂的非洲风景,草丛中有两只小鹿,用超现实主义的手法画了许多鸟和太阳,它们的形象非常醒目,因为它们的眼神很天真。哈里斯也很钦佩这位艺术家——约瑟·阿伦。特瑞觉得凝视着这幅画更有利于她谈话。

    “因为钱,”特瑞机械地答道,“我是说,这是维系许多婚姻的基础,对吧?‘女’人不能挣钱。”

    “你妈妈现在工作吗?”

    “嗯哼。做一个图书管理员,”特瑞回忆道,“不过,我记得她曾工作过一段儿,随后就不干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哈里斯端详着她,特瑞发现,她关切地微笑着,“你想到了什么事儿?”特瑞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也很难处理,因为钱。不是因为我不工作,而是因为里奇不工作。”

    “你是不是觉得里奇有意这样做?”

    “我不知道,”特瑞又盯着非洲风景画看。“我同意嫁给里奇时,我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我父亲。他不骂人,他从不发脾气。他不介意有一个有所成就的妻子,我看不出里奇和我父亲之间有任何相像之处。”

    “这一点对你很重要。”

    “对,”特瑞声音坚定起来,“我不希望艾勒娜害怕,害怕她父亲,或害怕任何其它事。”哈里斯支着下巴,“你害怕吗?特瑞?”特瑞又‘交’叉着手,她意识到。“特瑞?”她的脑海里,醉酒和狂怒扭曲了雷‘蒙’·皮罗塔的脸。她母亲的嘴‘唇’肿着,眼里闪着泪‘花’,仍拒绝哭泣。他举手要打——“他打你吗,特瑞?”特瑞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想起什么了?”哈里斯轻声问。是在晚上。特瑞已经十四岁了。她不再能够躲在毯子下或壁橱内,她一直教妹妹们这么做。她母亲的叫声把她拽出了卧室。特瑞爬着楼梯,不敢保证发生了什么事,害怕她会看到她不愿看到的一幕,不过,这一次她知道她必须制止他。她先看到她母亲的脸。在一盏昏暗的灯光下,这张美丽动人的面孔受到伤害,毫无生气,她的嘴‘唇’已经肿了起来。雷‘蒙’·皮罗塔走进光中。他举起手,罗莎退到墙边,她眼里的泪‘花’莹光闪烁,现在特瑞知道,泪水绝不会滴下来,这是罗莎的骄傲,她绝不会哭,不过他打她时,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你这个‘荡’‘妇’,”雷‘蒙’轻声说。罗莎无助地摇着头,她扭着头死盯着身后的墙壁。“我知道你去看他了,”雷‘蒙’刺‘激’道。他指控的声音在牙缝间咝咝作响,听到非常清楚;特瑞想象得出他嘴里的威士忌酒气已经喷到了她脸上。雷‘蒙’又走近了一步。特瑞看着,浑身发冷。她站在那里,身子不停地抖着,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耻,没人看到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灯光下,她父亲的手一闪。特瑞缩了一下,只听到他手掌劈劈叭叭打在罗莎脸上,她似乎要咬掉舌头,短促地叫着,他沉重的喘着气,特瑞明白,每一掌都痛在自己的心窝中,她母亲的叫声更加吸引他,罗莎的嘴角开始流血。“不,”特瑞大叫一声。眼泪已夺眶而出,她不知道她的叫声有多大。随后,慢慢地,雷‘蒙’·皮罗塔转身来。看到是她,他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可是特瑞的头扭也不扭。“你就喜欢这样”,她对父亲说,“你觉得这样能显出你有力量。可是我们恨你——”

    “特里萨,不要这样!”她母亲从墙边走过来,“这是我们的事——”

    “我们也住在这儿,”特瑞不假思索,站到了他们中间。“不要再打她了,”她对父亲说,“再也不能打了,不然我们会恨你一辈子。”雷‘蒙’的脸沉了下来,“你这个小贱人,你就喜欢她。”特瑞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就是我,我在说这件事儿。”他的手飞起来要打她。“别,”她母亲揪住特瑞的肩膀,把她从他身边拉开,她父亲跟上一步,猛推了特瑞一下。特瑞感到膀上一阵疼痛,她记得他从背后扭住她胳膊,把她的头按进沙发中,特瑞希望自己一点声音也不要发出。“现在,”她父亲轻声问,“你愿意我干点儿什么?”特瑞记不清他是否这样问过罗莎或者她自己,只记得她母亲两只胳膊箍住了她父亲的脖子。“让她走,雷‘蒙’,”罗莎的声音很小,“你是对的,我不该那样去看他。”特瑞扭过头去看,她只能看到她母亲低声下气说话时小心地看着雷‘蒙’,“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请你让她走。”很令特瑞痛苦的是,她父亲转向罗莎,盯着她母亲的脸。这是一张认命服输的面孔。嘴‘唇’微张,眼神坚毅,接受着她的命运。雷‘蒙’·皮罗塔猛一推,放开了‘女’儿的胳膊。“去,”罗莎告诉她,“上‘床’去,特里萨。”特瑞站在那里,转过身看着她母亲。她的‘腿’跛了起来,可是罗莎没有伸手扶她。她现在倚在丈夫身边,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腰。双亲对孩子。“去,”罗莎又轻声重复道,“请你去。”

    特瑞转过身,走向楼梯。知道他父亲已经以某种奇特的方式,用罗莎替代了特瑞,她的胳膊还在疼着,她的脸因羞愧而发热,她不知道为谁羞耻。在漆黑的楼梯口,特瑞停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回到房间。她站在那里,似乎要遥遥地为罗莎站岗。下面客厅里,有人在小声哭泣。特瑞抑制不住,又一声哭泣,低沉的呻‘吟’声,她又折回客厅。她父亲只穿了件衬衫,她母亲弯腰伏在沙发上,像刚才一样,先看到脸。

    她的衣服挽在腰间,她的‘裤’子扔在地板上。雷‘蒙’·皮罗塔从后边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送进去,每‘插’一次她都叫出声来。特瑞无法转移开视线。灯光照着她母亲毫无表情的脸。只有嘴‘唇’动着,发出叫喊声。罗莎看到她。她睁大双眼,看着她‘女’儿,特瑞从没见过她这么痛苦与悲伤。她不再发出声音,以沉默请求‘女’儿离开,口‘唇’作出一个“走”字的音形。罗莎静下来,雷‘蒙’·皮罗塔就‘抽’得更猛。“走,”她母亲的嘴‘唇’又重复了一下,随后,仍看着特瑞,她随着她丈夫的需要而轻轻呻‘吟’着。特瑞转过身,慢慢爬上楼梯,为了不让她父亲听到,脚步声很轻。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哈里斯面无表情地听着。“你谈论过这事吗?”她平静地问,“我是说,和你母亲。”特瑞‘揉’了‘揉’眼,“没有。”

    “一点也没有。”特瑞盯着她看了半天,“几个晚上后,”她简洁地说,“我父亲死了,我母亲和我再也没谈到过他。”

    ###第八节

    !#

    特瑞扑向黄球,挥拍儿猛扣。球落地,沿着绿‘色’的场子溜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佩吉才看明白这个球。特瑞连续出击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正午的阳光很强烈,手在阳光下不停挥动,让佩吉感到眼‘花’缭‘乱’。他转过身来时,看到特瑞正坐在球场上笑。

    “你要是不用反手。”佩吉‘性’急地说,“你就永远够不着打它。”特瑞坐在阳光下,表现出很烦恼的样子。“我有可能滑倒,”她说,“甚至有可能擦伤。”

    一阵微风卷过草坪,吹动网球场周围的松树。佩吉走到网前,手支在腰间,低头凝视着她,“我发现我很容易产生同情,事实上,我想我过于着急了。”

    “我从不对你撒谎,”特瑞抗议道,“至少在网球上,我几乎没玩过。”

    这倒是,佩吉想,不过这只能使他更困扰,特瑞·皮罗塔天生是个运动员,有眼镜蛇般的反应,从不会输球。佩吉在网球方面的发展前景倒并不看好。

    “起来,”他命令道。特瑞瞅了他一眼,扭过身看膝盖是否划破了,又爬起来打球,“你总是这样体面地输球吗?”她问。“难说,我没受过多少锻炼。”她站在球线附近,机警地做好准备,表情紧张,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佩吉送了她一个反拍球,这是初学者的弱点。特瑞手腕一挥。球略带反转飞过网落在离佩吉两英尺远的地方。佩吉箭步跃了过去,伸拍儿接球,球又飞了回去,干净利索地落在特瑞面前。

    球弹了起来,与眼一般高,特瑞举起拍,饶有兴味地研究着,然后随意地把球击回佩吉准备回球的位置。由于所有的回球机会都很好,佩吉像他在威尼斯一样挥洒自如。

    “得分相等,”特瑞天真地问,“在网球中叫什么?”佩吉瞪了她一眼,“平手,”他答道,“他们把它叫平手。”特瑞点点头,“平手,”她重复道,“谢谢。”佩吉想,最具有威胁‘性’的,就是杀球。对初学者来讲,杀球很难掌握,不过打出去后也很难回球,佩吉摆好姿势,极力像年轻时一样,做出最佳反应。

    他把手甩到头顶,踮起脚尖,手腕一挥,球拍摆成了弓形,球乒地一响,一个黄‘色’的影子呯地一下在特瑞的脚下弹了过去,蹦到栅栏边。她看了一下球,又转过身看看佩吉。

    “练习,”他说。他又准备好发球,特瑞的表情很严厉。佩吉的动作还是受到一些因素的限制,他抛起球,把它击了出去,球飞向特瑞的反手。

    特瑞敏捷地一闪,平稳地摆动了一下身子,干净地贴地挥拍,球擦着网上两英寸的高度飞了过去,佩吉还没有反应过来,球就飕飕地飞到后边,远远落到线外一英尺的地方。

    特瑞遗憾地瞪着球。

    “你不向赢家祝贺吗?”佩吉问,“跳过网什么的,应该像个体面的输家对吧?”

    特瑞的表情高深莫测,她慢慢地把球拍放在场上,弯下腰,做了个倒立。

    让佩吉吃惊的是,特瑞开始用手走路,她一直走到网前,转了个身儿,在佩吉面前翻了个斤斗。

    “祝贺,”她说。

    佩吉目瞪口呆,既感觉好笑,又感觉惊讶,“这是什么?”他问。

    “十四岁前,我曾经是个体‘操’选手,我母亲是我狂热的崇拜者,我想她以为这能帮我走出家‘门’,”特瑞咧嘴笑了,“艾勒娜也喜欢看我这样表演。所以要是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告诉所有别的孩子,说她妈妈能用手走路,他们会觉得我很恐怖。”

    佩吉笑了起来,“我就觉得你很恐怖,不论从哪一点儿说。”

    “太晚了,”特瑞抓住他胳膊,“不过也不要过于为你自己‘操’心,你在网球方面确实不坏。”

    他们收起特瑞的球拍,拾起球和网拍罩。到佩吉的摺篷汽车上吃饭去了。他们下决心,把一切烦恼抛在一边儿,一起玩上一天,只要艾勒娜在学校,休息一天不工作,让他高兴起来是很容易的。“对一个四十六岁的人来说,”他对她说,“玩网球没那么容易,更不用说用起反拍儿来不规则,有个‘女’朋友呢,还能把手掌印都留在网球场上。”

    特瑞的嘴一咧,“一个守诺的‘女’朋友,”她补充道,“她永远觉得你‘性’感,不论你多大年纪。”

    他们聊了两个多小时,草坪上,洒满残渣,他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看着草坪上母亲或‘奶’‘奶’在和没上学的小家伙们戏耍,阳光照在脸上,特瑞想,和他在一起真轻松。每一次在一起,总能感受到同样浓厚的友情。也许,几个月甚至几周后,她就能知道艾勒娜或里奇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时,一切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她突然想起什么事,扫了一眼手表,“我得走了,”她说,“妈妈也许会接艾勒娜,不过我不能晚,要是我太晚,她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克里斯笑了,“你什么事也没出,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很美好,至少对我来说。”

    驱车回家很轻松,克里斯有一张‘波’尼·里特的新唱片,他们徜游在和熙的阳光中,一路轻歌驶向诺依山谷。特瑞‘吻’了‘吻’克里斯以示告别,心中感到异常轻松,她几乎要向克里斯保证给他去电话,甚至忘了会遇到倒霉的警察败坏情绪。

    她一边爬着楼梯,一边哼着‘波’尼·里特的曲子,她爬到公寓‘门’口时,发现‘门’虚掩着,开有两英寸的缝。

    特瑞感到背上一阵发凉,她突然想到了里奇进到室内的那天晚上,不过马上又明白了到底是谁在室内。

    她推开‘门’,不是‘蒙’克,而是丹尼斯·林奇,正坐在桌子前,他抬头看见了她,抱歉地一笑,“对不起,”他轻快地说,“我想,我们不得不趁你‘女’儿不在时这么做。”

    特瑞强抑制着愤怒:“我想你有搜查证。”

    “噢,有,已经给公寓管理人员看了,”林奇从口袋中掏出搜查证递给特瑞,示意她坐到沙发上,“保证你自己留在家里,我们只需要十到十五分钟。”特瑞坐了下来,从艾勒娜的卧室传来开合‘抽’屉的声音,“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她问林奇。“比如满满一‘抽’屉子弹?或者让小鱼人捺了指印?”

    “不过是例行公事,”林奇说。客厅一角,一名身着白衬衫的刑侦警察正手足并用蹲在地上用镊子分捡特瑞的地毯。“你要想从里奇的地毯里找到线索,”她说,“恐怕到处都有,我去过他的公寓,他来过我的公寓。事实上,这种搜查是对纳税人金钱的严重‘浪’费。”

    除非你想吓唬什么人,特瑞想。随后她想,“也许他们是想吓唬克里斯,‘弄’明白他做过什么。”林奇正看着她,他不再是‘蒙’克一无所为的搭档,他的敬意不过是一种伪装。

    又一个刑侦警察拿着特瑞的灰制服从走道走了过来。“这制服,我们想保存一段时间,”林奇镇静地说,“当然我们会给你一个收条。”这一点让人莫名地愤怒,“我没有那么多衣服,检查官先生,我这上边没有枪击痕迹,没有血污,也没脑外皮的痕迹,我希望你们把它留下。”搞刑侦的家伙转向林奇。林奇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他指了指领子上的小圆点。“蕃茄酱,”特瑞嫌恶地说,“来自麦当劳。艾勒娜骑在我脖子上时溅了上去。”林奇耸耸肩,“拿去检查一下,就这样。”特瑞瞪着他,“我想你也去过麦当劳,为什么不‘舔’一下?”林奇摇摇头,似乎对特瑞的敌意深感失望。她开始看搜查证。正如证件的设计一样,它什么也没告诉。林奇直到走时也没说一句话,他带着两个刑侦人员,三包地毯纤维,一件‘女’人的灰制服,和一台应答录音机走了。特瑞提醒自己不要给克里斯打电话。

    ###第九节

    !#

    克里斯穿着网球衣,戴着太阳镜回到了家,车道上停着两辆车,卡洛正在车‘门’口等他。他面‘色’苍白,身后‘门’开着,佩吉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卡洛手上拿着一些文件。

    “‘蒙’克?”佩吉压低声音。卡洛点了点头。佩吉从卡洛手里接过搜查证。证件允许他们进行广泛的搜查,和通常一样,文件没解释搜查原因,警察只是主观地坚持认为搜查佩吉的家很有可能找到里卡多·阿里斯的死因。

    “我想把他们挡在外边,”卡洛低声说道,“其中一个警察抓住我胳膊,告诉我老老实实呆在一边儿。”他声音发抖,显得很尴尬,佩吉停下来‘摸’了‘摸’他肩膀。“你什么也没法儿做,”他安慰道,然后潜进屋去找‘蒙’克。一位红发警察站在佩吉的图书室里,正在盯着他的壁炉看。卡洛小时候的玩具已经被‘抽’出壁橱,翻了个底朝天,玩具钱币和游戏卡撒得满地都是。

    对佩吉来说,这是对他和他儿子生活的冒犯,他怒火万丈,不能自己。“‘蒙’克在什么地方?”他质问道。警察转过身来,满脸惊奇,“不允许你到这里来。”

    “我住在这儿,”佩吉吼道,“我问‘蒙’克在什么地方。”警察稚嫩的面孔冷淡起来,“你得坐到‘门’口,先生,除非你想要我铐你。”佩吉歪着头,“你知道我是律师吗?”警察轻蔑地耸耸肩:警察,佩吉知道,经常把犯罪律师看得和他们雇主一样肮脏,嘲笑他们是合谋破坏法律的‘奸’商。认为富裕的辩护律师破坏了家庭,纯粹是为了满足某些阶层的斗争需要,佩吉站在那里不动,警察从腰带上取下手铐,开始走近他。

    “因为,”佩吉冷冷地说,“你们的搜捕证纯属‘操’蛋。所以在你做出蠢事之前,去找一个能真正知道为什么的人。”

    佩吉声音严厉,极力保持镇静,警察走了几步已经停了下来,眼神犹豫地闪烁着,“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佩吉说,“你去找‘蒙’克,把他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特别人物。他会非常佩服你的眼力。”

    佩吉的语调满含轻视,警察满脸通红,‘毛’病一下子暴‘露’出来,使他看起来不过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就像刚才在‘门’口的卡洛。“你就在这儿等着,”警察命令道。佩吉小小的一点儿满足感马上消失了,他明白,‘蒙’克正在搜查卧室,尤其注意他的衣服和鞋子。佩吉突然听到自己家里守‘门’人的声音。他走进客厅,看见黑发的西西莉亚,一位尼加拉瓜‘妇’‘女’,长着一双悲伤的眼睛,她的丈夫被游击队杀害了,她坐在一张马蒂斯画的舞‘女’画下面,懒洋洋地回答着一名身着便装的侦探的问话,侦探手上拿着录音机。一阵无能感升了上来,警察可以随意向他们想问的人提出想问的问题,取走他们想拿的东西。佩吉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对西西莉亚表示遗憾。

    他穿过客厅,侦探转身来,“真抱歉,”佩吉对西西莉亚说,“不过这早晚会结束的。”

    她看着他,有点害怕和害羞,在她灵魂深处,她知道权威没有限制。侦探长着一头金发,修着一嘴胡子,眼神显得很忧伤,他对佩吉说,“你得出去。”

    “噢,我就呆在这儿,”佩吉说,“因为特别人物。”

    这人审慎地看着佩吉,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玻璃,似乎准备读一份合同。佩吉又看了看西西莉亚,“他们问什么就讲什么,”他轻声说,“你说什么都不至于伤害我。”

    佩吉觉得有人把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他转过身,见是‘蒙’克,他身边是那位年轻警察。“我告诉他不要动,”这警察对‘蒙’克说。这警察的口气似乎是在说,请撕裂这蠢驴。佩吉冲他笑了笑,“图书室里还有好多把戏,卡洛过去喜欢把它们称作杰作。”他耸耸肩,“当然,你应该知道有关艺术方面的知识。”‘蒙’克站在他们中间,他那黄褐‘色’眼睛里有某种东西似乎表明他已经理解了佩吉的怒气,“图书里有没有法律方面的文件?”他问佩吉。“没有。”他命令年轻警察,“那就停止搜查图书室。做什么事要和我一致。”‘蒙’克的声音显得既镇静又专业,相比之下,那位小警察显然不理解佩吉刚才的嘲讽。警察放松了表情,离开了房间。‘蒙’克‘交’叉着手,“你不必这么做。”他对佩吉说。真是奇怪,‘蒙’克闯入佩吉的住宅似乎反倒在某种意义上让他们变得更亲密。由于这种亲密关系,‘蒙’克可以建议佩吉如何接受这个新现实。佩吉又耸耸肩,“这会有什么区别,查里斯?你比我来得要快?”

    “不,不,”‘蒙’克凝视着他,“你这儿有档案?”佩吉点点头,“所以我们评论一下眼前状况吧,检查法律档案,你需要一位特别人物,为了某种特殊的资料来进行审查,你不是这样一种人物,搜查证上也没有说需要进行这种检查。”

    “你说得对,”‘蒙’克镇静地说,“不过如果一个有问题的律师是一位受审查的对象,就不必有这种限制。”

    佩吉瞪着他,“我是受审对象吗?要是你能证明这一点,你就足以以谋杀罪逮捕我。可是你他妈的并没有这样,不然我马上就得进城,”他顿了一下,“这样地方检查长就来劲儿了。”

    ‘蒙’克打量着他,“就算你对,”他慢吞吞地说,“请告诉我们你的档案在什么地方,我们不会去动它,没有原因,我他妈绝对不会管这档案。”

    不过佩吉决定补足一下这小小的胜利。“不管用——它们‘混’在其它材料中。另外,我晚上把活儿带回家,有时我忘了我把文件放到什么地方了。所以你到哪儿,我也得到哪儿,或者你哪儿也不去。”

    ‘蒙’克沉默了。佩吉明白他在想什么,他觉得佩吉也许是在和他玩游戏,不过是用假文件‘蒙’他。‘蒙’克可以冒险压下他本该得到的证据。‘蒙’克心神不定,佩吉猜得出来,‘蒙’克怀疑他有可能隐藏一些与他有关的证据,只提供一些无伤大体的材料。“到目前为止你查了哪些地方?”佩吉问。“只查了你卧室。”

    “那我给卡洛讲一下,我们可以回到楼上去了。检查方法是我们一次开一个房间,我必须在场,不和我们一起的人都站到‘门’外。”‘蒙’克看了一眼西西莉亚,又看了一眼身着便服的警察,“你问完了吗?”他问。

    “嗯哼。”

    “那你可以收拾好材料走了,剩下的工作我来做。”

    佩吉转身去了车库‘门’口。大约五点。卡洛在台阶上,坐在棕榈树参差不齐的树荫下。七岁时,他很喜欢这些树,恳求佩吉买了回来。佩吉挨着他坐下,“真抱歉,”他轻声说。卡洛转过身来,眼睛‘潮’湿,佩吉很是吃惊,“爸爸,这真让我感到害怕。”佩吉‘摸’着他肩膀,“很难相信他们会对你这样做,不过他们是在寻找犯罪证据,在这儿他们不可能发现什么。”卡洛双手合十。他看起来很困窘,为了孩子,佩吉尽可能不去拥抱他。“你和凯蒂没有约会吗?”佩吉问,“我记得好像有场电影。”卡洛无‘精’打采地耸耸肩。佩吉突然感到绝望,不希望他在这儿看着警察破坏他们家,他从钱夹里掏出一些钱,“给,”他对卡洛说,“带凯蒂去吃晚饭。不要让‘蒙’克把她的晚上也毁了。”卡洛摇摇头,“我就想呆在这儿。”

    “你什么也做不了,我得去对付警察,他们连你进去也不让。”他推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吃过晚饭,选场电影看看,时间一过,我们就又可以回到自己的家。”卡洛犹犹豫豫地转向他,“去吧,儿子。”佩吉平静地说。卡洛又扫了一眼,片刻之间,佩吉明白,儿子已经理解了父亲的苦衷。

    他站起来,仍看着佩吉,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准备十点才回来的话,”

    他对儿子说,“给我打电话。”卡洛笑了一笑,“十点半,”他说,然后拾级而下,向他的车走去。佩吉转过身,西西莉亚站在走道上,她看着佩吉,又尴尬又害怕,“他们要我离开,”她解释道,“不过我随后就回来,克瑞斯,帮你打扫卫生。”

    西西莉亚经常把他的名字发作“克瑞斯”,每一次,佩吉都暗自窃笑,这一次佩吉不再笑了,在西西莉亚头脑中,佩吉所居住的美国是一个比尼加拉瓜要安全得多的地方,她的丈夫就死在后一个地方,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她的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警察就在她身后。

    佩吉摇摇头,“回家吧,西西,给孩子读读报,如果有必要的话,明天早上来帮我一下。”他推了推她的手,然后走进屋里。他们已经在他卧室里。‘蒙’克同意那位年轻警察留下来,佩吉进来时,他正从‘床’边搜出特瑞的‘裤’袜,在灯下仔细检查。他一直等到佩吉看到他,随后,‘蒙’克开始检查佩吉的壁橱,年轻警察‘抽’开‘床’屉,把特瑞的香水瓶和避孕套呼拉一下倒在‘床’上。

    太阳已经落山一个多小时,佩吉坐在卧室里喝着‘蒙’克遗留在桌上的康沃森酒,室内一片狼籍。一个大瓷盘被打碎了,碎片迸得满地都是。这个瓷盘是他祖母结婚八周年的纪念品。小警察撞到了瓷器柜,佩吉应声回头。他因为自己的鲁莽举动殷勤地频频向佩吉道歉。

    已是最后一个房间,至此室内就像遇到一场浩劫,佩吉和卡洛的‘抽’拒翻了个底朝天,衣服扔得满地毯都是,书被扔得像一堆废纸,厨房的地板上满是银器,佩吉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知道警察从不会拿走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他们带走的东西很少,主要是佩吉卧室里的东西。三件灰衣服,用以检查是否有血迹或里卡多·阿里斯的头发、骨头或大脑上其它东西。几双鞋子,用以检查是否有里奇地毯上的那种纤维。一本帐簿,或许能从这里发现除了他祖母被打碎的瓷器外,是否还买过史密斯·沃森老式枪。所有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不过‘蒙’克最后问佩吉要他美州豹敞篷汽车的钥匙,解释说刑侦人员过上大约一周会把车送回来,佩吉这才发现搜查证上最后一项是扣押他汽车。

    搜查证上说,刑侦人员需要在紫外光线下检查车辆。佩吉目送着年轻警察把它开走,觉得似乎他至多能把车开到车道尽头,遗憾的是年轻警察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还不住地打量着反光镜里的佩吉。

    警察终于离开,佩吉关上空空的车库。藏有牛皮纸包日记的垃圾块被扔到了一边儿,佩吉小心地把它移开。他们在图书室什么也没发现,他明白。现在他独自坐在卧室里。刚才,特瑞打来了两次电话,她只是说她也受到搜查,不过她不能到他这里来,他也不能到她那里去,罗莎今晚不能照看艾勒娜,佩吉需要在卡洛前回来收拾好屋子,尽可能减少破坏痕迹。他周围‘乱’七八糟,他慢慢地欣赏着,喝下最后一口白兰地。竞选议员已经有了大麻烦。明天再好好想一想,现在它似乎不过是小事一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蒙’克挑选了那种灰‘色’衣服?他去了厨房,在勺子和盘子间跳行,摘下了电话。外边,透过窗户,看得到整个城市向海湾方向簇拥着,一抹黑暗的际线勾勒出海湾的轮廓,马林县县城的灯光在半山腰中闪烁。他拨通电话,送到耳边。“喂?”一位‘妇’‘女’的声音。“卡洛琳?我是佩吉。”

    “克里斯托弗,”‘妇’‘女’文雅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新英格兰鼻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笑,“多让人惊喜。”

    “恐怕我惊喜不起来,我似乎需要一个律师。”

    “给你找?”

    “嗯哼。”一阵沉默,佩吉听得出她很吃惊,“好吧,”卡洛琳·马斯特回答道,“至少你可以聘用我。”

    ###第十节

    !#

    “如果我是你,”第二天早上卡洛琳·马斯特说,“我也许会先要考虑折磨一下里奇,可是我只能认为你立刻杀死了他。”

    佩吉点点头,“速度够快的。把枪伸进他嘴里非常困难。”

    卡洛琳看着面前的一杯黑咖啡笑了笑,“很高兴又见到了你,克里斯托弗,警察会亲自到你家里我感到很遗憾。”

    卡洛琳只是吃惊,佩吉却是‘迷’‘惑’不解,一个原因是他一直无法相信自己还需要一个律师,另一个原因是又见到了卡洛琳·马斯特。卡洛琳在卡瑞莉听证会上是陪审团成员之一,她还是一部收视率极高的伦理电视剧的主角,预约纷至沓来,法律业、政界,甚至传媒界,最后,卡洛琳选择了旧金山的大公司总裁坎荣和沃克作为合作伙伴,因为这更有利于实现她的野心。

    这样两方面都很有意义,卡洛琳不仅很吸引主顾,而且是个异常有技巧的辩护律师,卡洛琳兼有对刑法的通彻了解和东方血统的热情,她能让最自大的首席主席感觉良好地接受她的申诉。对卡洛琳来说,这意味着一年四十万美元的收入;这个城市有了全新的景象,也有了新的支持者帮助她完成她的最大野心——成为一名高级联邦**官。佩吉愈发感到生活调和得有些滑稽:他的曾祖父坎荣于1870年创建了这个公司,为他自己父亲的铁路服务,佩吉从没有踏进过这个工厂的办公室。

    卡洛琳感觉就像在家里。她轻松自信地向他问好,她的这种形象为公司添彩不少。卡洛琳早就明白,需要某种举止显示高贵。她控制得非常好,在五点八英尺的地方就做好了调整,给人的第一印象,像舞台演员一样,有些让人兴奋,又有些贵族气。她是一位异常清秀的‘女’人,比佩吉小一两岁——鹰钩鼻,光彩照人的黑发,深凹的褐眼,高高的前额,凸出的眼眶——佩吉确信她知道自己该有多么动人,不过卡洛琳·马斯特似乎有意注意自己的公共形象设计,以便转移人们对她‘私’人生活的注意。事实上,人们对后者一无所知。甚至她的办公室也装饰得像个个人履历表——她的法学院文凭,她的法院聘约,一张马赛葡萄园风景——其中没有一点儿她个人生活的情况。不过在佩吉,卡洛琳·马斯特是一位卓越的律师,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噢,”过了一会儿她说,“毫无疑问,有三点,能证明你有杀人的可能。证据也只能显示悲惨的阿里斯先生死时,你或者在意大利,或者在飞机上,或者是,他是在你离开的前夜死的。但是其中任何一点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

    “非常对。”

    卡洛琳支起手,“关于那天晚上你的活动情况,”她小心地问,“警察知道些什么呢?”

    “我告诉他们整个晚上我都在家里。”

    卡洛琳眨了眨眼,“并且警察录音带上有你的谈话?”

    佩吉转向窗户:天空中没有阳光,连高层建筑的顶端也消失在晨雾中,“没错儿。”

    “并且现在他们拿走了三身灰‘色’制服。”卡洛琳没再往下讲,而是更认真地盯着他,“我不必告诉你意味着什么,克里斯托弗。”

    佩吉感到孤立无援,似乎发现了一个潜藏的敌手。“那是潜在的证据。”

    卡洛琳点一点头,“至少有一点,可能有人声称就在你去意大利前的那个晚上,在靠近里奇公寓的某个地方,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色’西服的男人。”

    佩吉陷入了沉默。他已经肯定卡洛琳不可能问是不是他杀害了里卡多·阿里斯。对于一个辩护律师来说,这种克制是一个常识。如果回答是,那将阻止她作出最佳的辩护。卡洛琳想知道的可能是一些最实际的东西:佩吉给警察讲了什么,他们认为他们知道了什么。佩吉知道,只有预设被告无罪,他的律师才能自圆其说。否则他的律师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这种现实现在体现到了他身上,他感到有些疏异和沮丧。

    “建议一句,”卡洛琳说,“不要再和‘蒙’克聊了。至于已经说过的,我们只好想办法去处理应付了。”

    卡洛琳的警告无疑是正确的。要是处于她的位置,佩吉无疑也会这么说。但是接受建议和提出建议,二者的感受还是不同。“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他们谈吗?”他问道。

    卡洛琳皱起眉头,她不大愿意听到辩解。佩吉探出身子,“因为我没有杀害他。”卡洛琳拿起咖啡杯子,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抿了几口,又放下杯子。气氛似乎有些冷淡了。“你没有?”

    “没有。事实上,我当时就觉得是这渣滓自己杀死了自己。”

    “现在呢,你怎么想?”

    “警察认为有人杀死了他。但这人并不是我。如果是我的话,在我对‘蒙’克谈话之前,我就已经找你去了。”

    卡洛琳耸耸肩,“在‘蒙’克眼里,受怀疑者就像一块磁铁,你不可能和他谈话,因为你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她玩‘弄’着眼镜,“当然,除非他认为你忠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佩吉知道,这就和喀布基剧场一样巧妙,卡洛琳已经猜到他不会对这个问题作出反应。他的确没有吱声。卡洛琳又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不妨按照我们朋友的怀疑逻辑继续推导下去。”

    她的声音非常古怪,佩吉几乎要笑出声来。“不,”他说,“我不介意。”

    “比如,克里斯托弗,你想没想过,他们为什么要把你的家抄个底朝天。”

    “想吓唬我,‘逼’我干出滑稽的事情来,比如,我有可能毁灭证据。”

    “有可能吧。不过他们希望找到什么样的证据?”佩吉耸耸肩。“很明显。子弹,买枪的收条。里卡多临死前留下的小小纪念——血迹,发丝或头皮质,或者来自于他地毯上的纤维。或许正是为了这个,他们开走了汽车。”卡洛琳点了点头。“纤维或许有助于他们,但是除非你在其它任何时间都没去过里奇那里。你是怎么给他们讲的?”

    “我说我从没有去过。任何时间。”卡洛琳停顿了一下。“那么,你认为他们能发现什么?”

    “什么也发现不了。”佩吉轻声说道,“除了可能是来自里奇地毯上的纤维。”卡洛琳眨了眨眼。“这,”她说,“恐怕是徒劳。”

    “你忘了特瑞。她经常去里奇那里,去接送艾勒娜。当然,她也经常在我那里。所以,这得取决于他们在什么地方发现纤维——比如,在我鞋上发现,或者只是在地毯上发现。”卡洛琳微微咧嘴一笑。“看来你和特瑞的关系带来了一系列麻烦,克里斯托弗,包括证据。”她靠到椅子上。“你确信‘蒙’克要找的不是特瑞吗?毕竟,他们也搜查了她的公寓。”佩吉摇了摇头。“或许,按‘蒙’克的想象,在子夜里,我们共同策划了杀死里奇。不过我敢确信,他们要找的是我。”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他看出卡洛琳非常吃惊。不过当然,她没有问,“就算实情是这样,我仍然为她难过,”最后她说,“特里萨在我的事务所工作时,她是我年轻律师中最好的一个。而且我认为她毫无疑问也是最好的一个人——公正、无偏见、热情。一些人变得和她们的生活一样严厉。特瑞从来不如此。”

    佩吉歪了歪头,“你碰到过里奇吗?”卡洛琳显得有些诧异,随即警觉起来。“你从来没有遇到过?”她问。佩吉遇到她的目光,“‘蒙’克这样问我,当然,我告诉他没有。”卡洛琳目光下垂,‘摸’着耳环,计划掩饰尴尬的一个习惯‘性’姿势,“我遇到过他一两次,”她说,“在圣诞晚会上,那种场合。”

    “你怎么评价这个人?”卡洛琳深思着。“他很可爱。”最后她说,“在他面前的任何人,任何与里奇无关的人都很喜欢他。”

    “一个演员。”这评价似乎与她无关。“我最喜欢的,克里斯托弗,是‘鸡’尾酒会上说笑话的人。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不是谁在场,而是赢得笑声。里奇有点像这种人。”她紧盯着佩吉,“你为什么这样问呢?”

    她重复地用“克里斯托弗”,——正式,熟悉,并且一直带有一种嘲讽的味道——佩吉笑了起来。“因为假定遇上一次审判,佩吉的‘精’神状态就有可能很成问题,包括可能自杀。”

    卡洛琳审视着他,“我们有些离题了。”她说,“至少谈到可能的审判是离题了。除非警察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或者你认为他们知道,否则的话你没必要告诉我。”

    省略的套语又一次引起佩吉的发笑。他笑得很轻微,笑意转瞬即逝。“除非,”他用嘲讽的口‘吻’说,“警察知道,或者认为他们知道我不知道他们知道的时候。”

    卡洛琳脸上掠过一丝微笑。“特里萨呢?”他问,“她去找过律师吗?”

    “还没有。”

    “不管是别的什么人,克里斯托弗,不可能是我。你明白原因。”佩吉点点头。“理论上讲,我们中间可能有一个人杀死了他。这就使聘用雇主显得有些互不相容。”

    卡洛琳点了点头。“谢谢你如此专业。而且,你们两个都有可能是目击者。那就意味着不仅我们三个不会碰到一起。而且你不可能与特瑞谈论我们所说的任何情况。”

    “我明白。”

    “你看起来对此并不乐意。”

    佩吉犹豫了一下,“达到目的的规则,”终于他说道,“不能适用于恋人。”佩吉望着卡洛琳。她考虑了这个问题后,就又转向了另一个问题,“你不觉得发生的这些事有些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非常肮脏?”卡洛琳点点头。“这不像查里斯·‘蒙’克,通常情况下,也不像地方检查官所为。像是麦金利·布鲁克斯仍在为卡瑞莉案子生气。”

    “如果麦克是为卡瑞莉案子发疯,”佩吉答道,“那就得在你之外我再找一个律师。但是我认为不是因为卡瑞莉的案子,至少不直接是。你就没想一想魔般的词语詹姆士·科特?”

    卡洛琳嘴‘唇’半张,是那种介乎理解和有些惊笑之间的表情。“小科特”,她说,“当然,是麦金利·布鲁克斯最新的好朋友——自从麦克设想成为当地最好律师的雄心产生以来。”

    佩吉点了点头。“小科特不仅想成为州长,他还想控制整个州的政党。他的野心已经更大了。他不希望我成为参议员,他静悄悄地在这么做。而且我也确信布鲁克斯知道这一点。我想这些事不过是对我的警告。”

    卡洛琳双手合十。“知道这些会对我们有用。如果这是真实情况的话。”

    “现在有用?还是在审判中有用?还是在我们暗示他们是一个丑八怪时有用?”

    卡洛琳没有笑。“你不想审判。不过不久我会去见布鲁克斯或者任何监督‘蒙’克行动的地方检查官助理。看看我能否给他们提到这些情况,或者至少听听他们在想什么。”

    佩吉坐了回去。“我们谈话中,卡洛琳,我想起了一个问题。这个案子对你很有好处吗?”她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微笑,但也更加敏锐。“我们是指我心怀野心的传言吗?”

    “我是指这样一个事实,假如小詹姆士成为州长,他有可能无视联邦法官。”她诡秘地一笑。“没错。不过联邦法院更让我困扰。你也知道,是合众国参议员推荐联邦法官。”佩吉放声大笑,“我在你这一方,卡洛琳,不管这案子是如何结束。”卡洛琳耸耸肩。“噢,”她说,“这是我工作。对吧。”佩吉转过身,凝视着窗外,又陷入了沉思。这是一个典型的旧金山早晨;雾气正在散去,高层建筑的顶端已经沐浴在阳光中,建筑上的玻璃窗折‘射’着太阳的七彩光泽。来到这里是他能做的最好事情。卡洛琳一向理智行事,很少感情用事。从她的行事方式中,佩吉得到了一丝安慰。“不管怎么说,”他对她说,“我很乐意由你来做这件事。至少,为了我。”

    卡洛琳嘲讽地看着他。“为了你的利益”,她刻薄地说,“恐怕也是为了我的利益1佩吉站了起来。”

    “我想应该是这样。”他说。他握了握卡洛琳伸出的优雅的手。“如果有其它什么想法,请让我知道。”

    “我会让你知道的。同时,克里斯托弗,不必毫无必要的为我担忧。并向特瑞致以最高的敬意。”佩吉向‘门’口走去。“事实上,”卡洛琳说道,“还有一件事。”佩吉转过身来。“什么事?”

    “他们要是把你的美洲豹车还给你的话,你就把它扔到车库里,暂时也不要穿你的阿迈尼衣服,归还的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要动。从现在直到你被停止跟踪,我希望你一直觉得自己是处在照相机和电视观众严密注视之下。”佩吉皱了皱眉头,卡洛琳笑了。“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克里斯托弗,我一直这样认为。不过作一个有远见的被告,你仍然显得有一点儿幼稚。”

    ###第十一节

    !#

    特瑞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穿着一件法兰绒的睡袍,戴着她的那副阅读时戴的眼镜。法律卷宗在她周围散作一地,电视上正播新闻,都被停在“闭音”状态。房间本身很空——破旧的沙发和借来的椅子,一张供特瑞和艾勒娜吃早餐用的廉价木桌——还有一盏她从里奇处得来的地灯更使房间显得朦胧一片。正好是十一点。

    “我们离意大利很远了。”她对佩吉说。“我希望更远些。”她向他投去‘混’杂着忧虑和询问的一瞥,自警察搜查了他们的家以来,这时他们才得以打破沉默。由于审讯的束缚和对电话的提防,他们只在艾勒娜睡去时才在特瑞家碰头。“你认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她问道。佩吉犹豫了一会儿,说:“政治,我猜测,肯定是詹姆士·科特想阻止我竞选议员。”特瑞皱了一下眉头。“你有什么证据吗?”佩吉略微感到有些不舒服。他和特瑞的思维方式向来是一致的,可是今晚特瑞的职业怀疑好像将他们拉开了一道距离。虽然这样想很愚蠢,佩吉最需要的还是一个顺从的情人。“没有证据,”他终于说,“只是推理。”特瑞摇摇头。“政治仅限于此。他们认为里奇被谋杀了而我们中有个人在撒谎。可能由于政治的原因,有人希望是你在撒谎。”

    佩吉想了想她的话。“我认为他们不需要这样,詹姆士·科特很聪明,他不会不知道罪行审讯的恶臭会驱散大多数政客和引起大多数选民的偏见。当话题是谋杀、通‘奸’和虐待儿童时尤其如此。”顿了一会儿,佩吉意识到自己被陷入得很深。“让他妈的里奇见鬼去吧。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死后的冤魂还要和我们纠缠不清。”

    特瑞鼓励他,温柔地说:“除非他是自杀,否则不是这样。”她那专注表情和这几句平静的话让佩吉猛地一震。“什么意思?”特瑞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腕上。“意思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克里斯,而且可能不止一件。”他‘抽’回自己的手,像碰到了火一样。“你能举个例子吗?”特瑞瞪了一下他的手,又再次看着他的脸。“我希望,真的,希望你告诉我。”佩吉突然感到被‘逼’了困境,“好!”他拍了一下桌子说道,“是我杀了这个‘私’生子,这下你可以买新家具了。”

    特瑞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怨恨的目光。“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妄想你是否有什么瞒着我?”她降低了声调。“我与里奇全部的关系——或者我整个的生活——都是奠基在一些我从未问过的问题和自欺欺人的想法上的,你和我不能像那样……”

    “这不是什么关系的问题,真见鬼,这可能是起谋杀事件,你和我则是潜在的证人。而且在我们未结婚之前,我并不知道‘蒙’克或麦金利或别的地方检查官助理会不会‘花’上几个小时‘逼’问你。”佩吉强迫自己说得更温柔一些。“也许我们中的一个不得不去检验我们彼此说的那些事情,可能还是于说者不利的事情。这就是我为什么不问你在那儿发现那支枪的原因。”特瑞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不认为是我杀了他。”

    “是的,正如事情所发生的一样,但是如果我们被迫去证明,只是提这样的问题便会造成巨大的伤害。除非,当然了,在这次谈话中我只是在撒谎。”他顿了一会儿,“或者,也许,忘了它。”

    特瑞合起双眸。“耶稣啊,”她低‘吟’道,“我们怎么会这样呢?”佩吉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把它放在特瑞的跟前,直到她抬头看它。“这不是你一直在做的吗?忘了它?尤其是为了‘蒙’克。”特瑞只能望着他。“遗忘并不是很有趣的事情,”佩吉继续道,“是不是,特瑞?尤其当你的遗忘只是另一种撒谎时。”特瑞的脸‘色’凝滞了,而且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并不是谈话,”她答道,“让我感到心灰。”佩吉转开去,“我知道,对于这件和别的一些事情,我很,非常抱歉。”她在他的脸上寻找答案。“你不必抱歉,请告诉我真相。没有人会知道。”佩吉又转回来望着她的眼睛,“就这一点,特瑞,”他逐字逐字地说:

    “我没有杀害里卡多·阿里斯。”特瑞盯着他,“而且你一点也不知道谁杀了他。”

    “不知道,除非是里奇,就像你刚说的一样。”特瑞顺着‘门’廊望了卧室一眼,好像怕艾勒娜会听见他们似的。佩吉发现她全身掠过一丝颤抖,半是恐惧半是叹息。在他们身上,电视静悄悄地闪烁着:说着话的脑袋和新闻录像——一场火灾,两个谋杀者,一次在无家可归者避难棚内的采访。特瑞又转向他。“但是你知道会有一次审讯,不是吗?”

    要如实地回答,佩吉发现,他就想诅咒一下。“我不知道,”最后他说道,“但是我不再假设不会有了。所以我雇了卡洛琳。这也是为什么,正如我能希望的,你和我不能再谈论这事的原因所在。”

    特瑞坐了回去,仿佛正在接受这新的事实,随后佩吉逐渐意识到一些他的想象力边缘的事情。转过头去看电视,他见到了詹姆士·科特的脸,他嘴‘唇’正动着却没有声音。特瑞随着佩吉的目光望去,她伸手拿起摇控器,打开了音量。

    “我正在争取成为管理者。”科特正对着一个迈克风讲话,“在信任的基础上。”他的声音很轻但很吸引人;晒黑的脸和金‘色’的头发给他蓝灰‘色’的眼睛与干裂的下巴增添了一丝南加利福尼亚的‘色’彩,简直是他父亲的摹本。“个‘性’是公共领导者的关键。我相信任何在努力寻求加利福尼亚州的高位的人都应过这样的一种生活,一种受选民尊敬和他们的孩子们钦佩的生活。”

    “也许我是个妄想狂,”佩吉低语道,“但是你刚才听出了一个信息吗?”她望着他,似乎想问问题,随后又像是忍住了。当他们再次回到电视时,科特已消失了。

    ###第十二节

    !#

    “这样艾勒娜该做恶梦了。”罗莎对特瑞说。

    她们坐在多罗里斯公园里的一条长凳上,特瑞和她的妹妹们年幼时曾在此游玩。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一片起伏不断的草坪掩映在浓密而多叶的棕榈树间,一点也想象不到这儿天黑以后竟是毒品‘交’易和罪犯的乐园。不远处有秋千和滑板,但是艾勒娜,活跃一阵后明显地累了,她爬上了一个‘操’场建筑的顶端正独自在那儿望着公园出神。对她身下的孩子们她没表现出一丝的兴趣。

    特瑞注视着她的‘女’儿。“克里斯走后,”她接着说,“有一会儿,当我到她房里时,她把我当作了里奇。”

    “你怎么知道这点?”

    “她叫了声爸爸,”特瑞摇了摇头,“也许她听到了克里斯的声音。”

    罗莎又转过去看艾勒娜,这次更集中了注意力。过了一会儿,她问道,“艾勒娜还说别的了吗?”

    “根本没有,她好像明白了怎么回事,然后用双手抱住了我。”

    愁眉苦脸地,罗莎不说话了,特瑞也将这个话题打住了。她不能提到她与克里斯的谈话:他们的任何问题必须保持在他俩之间,而且特瑞更希望她的母亲相信警察已经满意而里奇已被确定为自杀。就特瑞所知,事情是这样的:自从里奇死后,她母亲关心的是对艾勒娜的影响而不是它在警察中的重要程度。

    现在,像平常一样,罗莎好像注视着她的孙‘女’,即使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她也是完美无瑕的——一件高领‘毛’衣和宽松的羊‘毛’‘裤’,耳环与化妆,细腕上带着一只金手镯。望着她,特瑞常常想象出另一个罗莎,一个住在安卡普尔科而当她想离开时便飞往欧洲去的贵‘妇’人。特瑞悲伤地想,一个永不会受男人欺负的贵‘妇’人。

    “那么你呢?”罗莎终于问道,“你还有你的梦想吗?”

    只是到了最近罗莎才谈起特瑞的父亲。特瑞对她说的全部不过是她又有了自己的梦想——“那个自从年轻时上大学时便有的梦想。”特瑞不必告诉罗莎这个梦和谁相关。她在有这梦的第一夜就告诉了她:那晚罗莎,她的丈夫刚在两周前死去,把特瑞一句话也不说地紧紧地拥在怀里。

    “最近每天晚上,”特瑞说,“我都在想是否该把这些告诉哈里斯博士。”

    罗莎用手指抚着头发。“你认为这样明智吗?特里萨。你要把自己内部的感情搅起来吗?”

    特瑞知道,这是她母亲的生活信条。就在这一刻,特瑞突然感到她的生活中已有了太多的沉默。她温柔地问道:“为什么你总是不离开他呢,妈妈?”

    从侧面看,她母亲的眼睛睁大了。但特瑞心灵感触到了她的身体是变得多么僵硬;当雷‘蒙’·皮罗塔打她时她就这么支持自己的。当沉默继续延伸时特瑞才突然意识到罗莎的意思是要她像从未听到这事一样地行动。

    “妈妈?”

    罗莎往后一缩,几乎是感觉不到地。特瑞把一只手放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我爱你,妈妈,请你告诉我。”

    慢慢地,罗莎转向了她。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吓人:每一条纹线似乎都是用痛苦蚀刻而成,而她的眼中更有一种很深的近乎残忍的感情,“你问我为什么还和他呆在一起?”

    这些简单的话语传达了一种为别人而生活的痛苦,此外,现在是对艾勒娜的问题的痛苦。它们对特瑞的影响就像给她以一击。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你是为了我们。”

    “为了你,特里萨。”她母亲盯住她的眼睛。“我不是说这很容易,也从未对你的妹妹们说。但是当我躺在他的身边时,我看到的是你的脸。”

    特瑞还是个‘女’孩时便确信了这点,那时她看着脸上带伤的母亲在客厅里平静地催促孩子走上黑暗的楼梯,而雷‘蒙’·皮罗塔则从后面拉着她,好像雷‘蒙’一生都和她们捆在一起;但是特瑞,这时已是个‘妇’人,她感觉到罗莎在利用这未曾讲明的负罪感来让自己沉默。“我相信你,”她说道,“但是我现在需要的是从你那儿帮助我理解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

    她母亲的眼睛瞪直了。“为了什么,”她‘逼’问道,“这样我们就可以沉‘迷’于哪些已被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了吗?”

    特瑞抓住罗莎的肩膀。“这个东西是我的父亲,而且他也从未被忘记,我会梦到他。即使我们的谈话,我们想出的不谈到他的办法,都像是个纪念碑,讲着他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就像他在沙发上睡去时我们常常小声嘀咕,唯恐吵醒了他又会打你。”

    罗莎脸‘色’变得苍白。特瑞突然感到她母亲的屈辱正和她们生活的本质遭遇着。“妈妈,”她轻轻地说道,“我不是在评价你,我永远不会评价你。你爱我,而且你使我成为现在这样,一个孩子的母亲,我们俩都爱这个孩子甚于一切。但是有你的一部分生活,而我的一部分生活已离我而去。有时我会想,因为这样,我使艾勒娜失望了却不知为什么。”她注视着她母亲的脸。“你能理解吗?”

    罗莎垂下了目光,慢慢地摇了摇头,特瑞分不清这是罗莎的回答还是她想独自呆会儿,但过了一会儿,罗莎用一种灰‘色’的声调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无论是为我们还是为了我,你留在了他身边。因此之故又发生了什么事。”

    沉默中,她的母亲凝视着艾勒娜,这个小‘女’孩还坐在那游戏建筑的顶端,觉察不到什么动静,罗莎也望着她,“艾勒娜是如此的消极。”她低语道。

    “我知道。”

    罗莎慢慢地出了口气。“好吧,特里萨。我们一次把它说完,永不再说。”她将目光转向远方。“答案是:我之所以和他一起生活,是因为一个‘女’孩认为,全部雷‘蒙’·皮罗塔需要的,用以逃避他的恐惧的,只是她。这个‘女’孩我现在很难记起,但在我的脑海里她看起来非常像你。也因为当她懂得更多时,她的第一个‘女’儿已经降临。”

    特瑞感到无以言表的悲哀。“他害怕什么?”

    “他自己。”罗莎斩钉截铁地说,“他父亲过去常打他。雷‘蒙’害怕他最终也会这样。”

    “我的上帝啊,妈妈。”猛然间,特瑞有一种神秘而凄惨的感觉,她看到她的母亲正向一种只有她特瑞才能望见的命运走去。“结婚以前,你知道这些吗?”

    “你应该理解我遇到的那个雷‘蒙’。”罗莎往后靠了靠,整理了一下‘裤’子,她没有面对着特瑞,“那时他刚从海军退役,英俊潇洒渴望生活。只要看到他我就会感到很美好。但后来我看到了他的笑容是多么的没有信心,他是多么需要我喜欢他——那正是我的心走出自己以达于他的时候。这么好的一个人需要我去帮助他。”她的嘴做成了冷酷的形状。“我是对的,特里萨。因为在他活着的时候,他始终需要我。”

    特瑞感到一种奇怪的放松。转向她的母亲,她说道,“所以你不知道他想怎么样。”

    罗莎斜着头,像是在问自己,“我不能确定,”她慢慢地说,“有这么一个晚上,在拉丁宫殿跳完舞之后,雷‘蒙’在喝酒,我和别人在跳舞。我们上车时,雷‘蒙’莫名其妙地打了我一个耳光。在我知道他看到我嘴‘唇’上的血之前,他的眼中已噙满泪水。”她的声音又再次显出坚毅的神‘色’。“他伏在我的大‘腿’上开始哭泣,请求我的原谅,第二天,他送了玫瑰给我。”

    “但是你不怕他吗?”

    “因为什么?”罗莎轻轻地耸了耸肩。“老实说,雷‘蒙’并不比许多别的我认识的人有多少不同,但雷‘蒙’想与众不同。”罗莎的音调又柔和起来。“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你知道的。我确信他不像我的父亲,鲁钝而无情。雷‘蒙’,我对自己说,在心里充满着那么多的爱。”

    特瑞试图回忆起罗莎的父亲,她的祖父。记忆是模糊的——一个外貌严厉的人,从不讲英语,但曾经抱着她在他的大‘腿’上跳着玩。也许是思维的诡计,她有种极淡的感觉,认为她的母亲曾很真切地看到这些。“自那次以后,”罗莎继续道,“看起来好像雷‘蒙’吓着了他自己更有甚于他吓着了我。和我在一起时,他没再沾一滴酒。而且直到我们结婚,他都没有再打我。”她转向特瑞。“你知道是谁让我想起了我们结婚前的雷‘蒙’吗?里奇。见到他全部的计划、梦想与对你的爱,我很警觉地看到了雷‘蒙’给我造成的印象。好像他有什么需要隐藏。”

    特瑞感到自己的脸胀得通红。但她发现,罗莎并没有注意她,因为此时她母亲正比任何时候都真诚地讲述着。只有那眼中的神情,遥远但仍带有羞耻的痕迹,才泄‘露’了它并不那么坚强。

    “后来怎样呢?”特瑞问。

    罗莎拿起她脚边的热水壶,这些早晨带艾勒娜到公园时,罗莎都要做好浓浓的从卡斯塔尼卡买来的咖啡。但直到现在,今早的咖啡还一点未动。罗莎倒满一塑料杯递给特瑞,自己也倒了一杯。“我们结婚的那晚,”罗莎终于说,“我们第一次同‘床’,zuò爱并不过分,很快就完事了。但我们做完后我感到很愉快。但是随后,当在黑暗中我等着雷‘蒙’拥抱时,他说我不是处‘女’。我开始哭时他便打我耳光,不容分说地又蹂躏了我,那比任何时候都痛苦。”罗莎的声音随着记忆平静了下来。“两周以后,出于愤怒和尴尬,雷‘蒙’再也不碰我。”

    “但那已不再重要。”罗莎的眼睛愈发显得柔和。“因为在接下来的八个月中,我一直在想,你是我充满希望第一次怀上的,还是第二次怀上的作为仇恨的结果?不过,你一出生,特里萨,我就明白了。”

    特瑞碰到了她母亲的目光。“你不是仍然可以离开他吗,妈妈?即使到那时?”

    “到哪儿去?一个没有工作的‘妇’‘女’,还带着个孩子。而且那时,毫无疑问,我会生下这个孩子。”沉默了片刻,罗莎转身去看着艾勒娜。“当我告诉雷‘蒙’我怀孕了,”她接着道,“热泪淌出了他的眼睛。他呼唤着我们的家庭,亲手给你做了个小‘床’,他说这是我们的第一胎,我们将围绕你构筑我们的家庭。”

    “从那以后,有一段时间他待我很好,我也尽量再愉快起来,只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一个孩子到底对他意味着什么。”罗莎的眼睛瞪圆了。“他害怕成为孩子的父亲,甚至有甚于此。他从未爱过他的父亲或从父亲那儿得到爱——他感到的只是恐惧,一旦他成了孩子的父亲,他就会害怕没有人会打心底去爱他,害怕别人只是出于恐惧才和他呆在一起。在他的眼里,你带走了我的意志却换上了一些令人害怕的东西。”她的声音又温柔起来。“比起爱他来,我更爱这个孩子。”

    特瑞握住她母亲的手。“看起来好像,”罗莎平静地告诉她,“雷‘蒙’知道我现在不会离开他了,你出生后一个月,他又开始了酗酒。”

    罗莎顿了顿,特瑞见她闭着眼睛。“酒‘精’改变了他,特里萨,唤起了他本‘性’中全部的恶魔。有天晚上见我正在喂你吃‘奶’他便想象你不是他的孩子。他等我把你放进他为你做的小‘床’后,不停地揪打我的‘乳’房,直到‘奶’水再次流了出来,我忍不住哭了,大声求饶他才住手。而后,那时你也开始哭了,他痛哭流涕地求我原谅。就像他以前做的一样。”

    特瑞的胃里一阵痉挛。但她母亲不断地说着,沉重而又平稳,就像雨水滴在石头上:特瑞曾渴望知道这些,而现在她快知道了。“第二天早晨,”罗莎继续道,“我去找安勒雅神父,你还记得他的,是吗?”

    她母亲的眼睛再度睁开了:这个问题,几乎只是谈话,具有某种致命的力量。

    “是的,”特瑞慢慢答道,“我很怕他,他老穿着白领的黑袍,但他看起来很慈祥。”

    “嗯,他对我非常的仁慈。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雷‘蒙’的行为是一种可怕的犯罪。我们是在他的礼拜堂里,那儿凉快而安静,过会儿我便感觉好了些。”从特瑞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罗莎吞了一口咖啡,好像因味道呛人而缩了缩头。“接着他向我讲天上的王国上帝管辖,但在我们的家里,男人则是主宰。如果我什么事都听从雷‘蒙’,加倍小心不要惹他生气,我们的家庭将变得安宁而幸福。”

    “我没惹他什么,”我回答说,“他就是要发火。”“那你就必须确保绝不去招惹他。”他告诉我,“你现在有了一个‘女’儿,有了婚姻和家庭,这些在上帝的眼里是神圣贞洁无比的。如果你还必须多做些什么,那就这么安慰你自己,用爱去维护你的‘女’儿巩固你的家庭总是有道理的。将来,等你有了更多的孩子,你会懂得这样做是对的!”

    “在那一刻,我懂得了我已不再重要。假设像我也从未重要过。”

    罗莎的目光从她身旁望向远方,特瑞感觉到她正在回想,就像想一些新鲜的事情,那些关于她微不足道的事实。“我和安勒雅神父说话时,”罗莎告诉她,“你睡在礼拜堂的角上,我把你抱起来端详着你的面容。你那时还很小,特里萨,长着个滑稽的脸和一撮撮的黑头发。那时你却睁开了眼睛瞪着我,我在你的眼睛里望见了我的眼睛。我便立誓,我今生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顾你,直到永远。这样你就不会有我一样的结局。”

    特瑞摇摇头,“你那时已经十九岁了,妈妈。”

    “我已结婚了,特里萨,成了母亲。我知道我家绝不会把我接回去的,即使我曾经希望如此。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我已开始的生活。做雷‘蒙’的妻子、你的母亲。”我一回去就到处查看我们的家,好像在想象我的将来。没有人在那儿。我记得我望着雷‘蒙’贴在墙上的十字架,好几分钟。然后我把你抱上楼,在一片寂静之中,喂着你睡去。

    “那晚雷‘蒙’一回家,我就像一般的妻子一样迎了上去。”他要了我两次。没有丝毫温柔可言,就好象他听到了安勒雅神父给我的话似的。

    “躺在黑暗之中,我想到我会有更多的孩子。我是个天主教徒,雷‘蒙’的妻子——除了禁戒没有别的什么能阻止这些事情,雷‘蒙’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拥有我。这时我才像安勒雅神父看到的一样看到了我的生活:我将在我丈夫对我的‘欲’望之鞭的驱使下生下孩子,而每一个孩子都将把我与雷‘蒙’拴得越久。”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哭了,但是很轻,这样他才不会听到。清晨,第一丝阳光透进我们的窗户时,我允诺自己:我将不再哭泣。

    “事情也真的这样进展着。连续几周雷‘蒙’滴酒未沾:他到他工作的车库去,五点半回家,吃饭时也不抱怨我做的饭菜。后来总有地方会出差子——他的老板一句责骂,一项我们未料到的昂贵开支——而他则不准时回家。他从不打电话回来,我也不需要。我知道他在哪儿。”罗莎啜了一口咖啡,眼睛里反着光,那姿态活像一个‘妇’人在玩味一段满意的过去,带有一种神秘而凄远的平常心。“这时他便会回到家里来打我,直到我的哭声让他高兴起来。那时我二十二岁,却已有了三个‘女’儿,并很高兴地知道雷‘蒙’永远不会有个儿子。”

    罗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苦涩的满足。她现在转向了特瑞。“你本该就是他的儿子,特里萨。他是如此绝望地想要个儿子。随着玛丽雅的到来,而后是爱娃,殴打也越来越毒烈。他会用满含仇恨的眼睛瞪着我。但只有我知道他将会永远这么毒打我的。”她的嘴‘唇’‘露’出了一丝笑意,看起来更像是诅咒,“在米新大街上,一个家具厂的上面有间房屋,里面住着一个看手相的‘妇’人。但人们传说,她的真正职业是堕胎。雷‘蒙’去拜访官特玛拉时我去找了她,告诉她我不想再生孩子了。只是在她发现我没有怀孕时,她才知道我找她做什么。那时她已经犯了很大错误,她要给我堕胎却正满足了我的要求……”

    “哦,妈妈。”

    罗莎的笑容消失了,那双老手把‘女’儿抓得更紧。“我流了好几天血,但我确信我不会给雷‘蒙’·皮罗塔再生一个孩子,让他教成他那样了。”她坐了回去,端详着她‘女’儿的脸。“现在你明白了,特里萨,为什么他打我时我从不哭泣。那是我欺骗他的代价。”

    特瑞意识到,她不能说什么。恐惧过后,一种平静占据了她:她已经不小了,足以面对那维系她的家庭的埋藏着的秘密,至多,她对她的母亲感到同情,“我的妹妹们知道吗?”她问。

    “不知道,她们也永远不会知道。”

    也许是出于某种本能,母亲和‘女’儿同时转过去看艾勒娜,罗莎的一只手仍攥在特瑞的手里,艾勒娜好像看着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正推着三轮车走进草地,特瑞突然一震,也许栖居在公园之上,艾勒娜并不想再回到世界中来,“至少,”罗莎终于开了口,“你和你的妹妹们有个地方可以来来去去,有衣穿有饭吃,也有不同的房子可住。有时,特里萨,我固守着这一点,正如我固守着你一样。”

    特瑞理解这点:在她短暂的幼年记忆里,最好的是关于她母亲的,罗莎教特瑞她所知道的一切,比如煮饭和缝纫,帮助特瑞做家庭作业,晚上蜷缩在特瑞的‘床’上搂着她直到她睡去,凭着孩子的单纯,特瑞曾经认为她的母亲是最完美的,当罗莎的真面目隐藏着时,特瑞最深沉的愿望便是自己能像母亲一样。现在这个愿望满足了,也许更多,在灵魂的深处,特瑞怀疑,她已成了她母亲的‘女’儿。

    “但你是怎么生活的?”她又问。罗莎惊奇地转向她。“你真的还想知道?”特瑞坚定地望着她,“是的,妈妈,全部。”罗莎不相信地眯起了眼睛,但她没有争辩,特瑞望着她鼓舞了她,“事情变得更糟,”她简单地说,“非常糟糕,尽管我尽力向你们隐瞒这些。”

    “你没有瞒住我们,妈妈。我们全都像住在监狱里,只有在我们去上学时例外。”

    “监狱——是的。你还记得爱娃可以进学校以后,我工作了一段时间吗?”

    “不记得了。”罗莎耸耸肩。“那并没过多久。我们需要钱,而即使那时我的身段仍很好,完全可以做一家证券租赁公司的簿记员,但这使雷‘蒙’感到屈辱,我从未征求他的意见,你知道我开始工作的头一天晚上,他打得我那么狠,一只眼睛全肿了。我不顾一切地去上了班。”

    她的声音又呈现无望的‘色’彩。“两周内,雷‘蒙’便相信我在同老板睡觉,他开始上班时给我打电话,不事先通知而突然来访。那些来势汹汹的毒打像是要摧毁我的体形。见我仍不离开,雷‘蒙’有一天来到了我的办公室,‘弄’坏我桌上所有的文件,指责我与我的老板乔·梅楠德茨”‘乱’搞“。我的办公桌周围没有墙,只有一些隔板,每个人都听到了他的叫嚷。”罗莎望着她跟前的草地。“第二天,乔——一个有两个孩子的不错的男人——解释说把我留在这儿已使他的家庭产生了分裂,他对我爱莫能助:他见到了雷‘蒙’,知道正发生什么事情,他还有公司要经营。”

    特瑞‘摸’‘摸’她的眼睛,“没有别的人来帮助你吗?”

    “你的意思是警察?”罗莎勉强笑了笑,而后往公园长凳上靠了靠,那姿式像是在怀旧,但眼睛没有。“我被解雇了的几天夜里,等你睡去后,雷‘蒙’便将房屋翻了个遍。你知道他在找什么吗,特里萨?我的避孕‘药’片。为了不给他生儿子,我一直在服用这些‘药’片。”当他找不到时,他便开始打我——‘胸’上,手上和心窝里。卧室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能感到的只是疼痛,他嘴里的威士忌酒味和他愤怒的声音,他咆哮着说我不说出‘药’在哪儿他便不住手。然后他把我的双手缚在身后,到它们快要断时才解开。

    “他把我的脸压在‘床’垫上,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吧,我总算喊出来,我告诉你真相,先放开我。”他放开了我,我等到头脑清醒了些,才‘摸’索着将灯打开。“我躺在‘床’上,雷‘蒙’则半光身子跪在‘床’上俯视着我。我盯着他,尽可能清晰地说,你不是一个配有儿子的男人,雷‘蒙’。你只是一个只会打‘女’人的男人。”罗莎像是在随着痛苦和怨恨的记忆颤抖着。“随后,”她平静地说道,“那个是你的父亲的男人将我打得不省人事。”

    特瑞闭上了眼睛,“我醒过来时,”罗莎继续说道,“我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但天已亮了,我知道应该送你们去上学了,这时我听到他下了楼,告诉你们我病得很重不能起‘床’,他要送你们到米新多罗里斯,好去上学。几分钟后,我看到他和你、玛丽雅和爱娃一起走过大街,大家手挽着手,看着左右来往的车辆。一个修‘女’站在人行道上,等着孩子们,笑眯眯地望着他,这个负责而且满含爱心的父亲。”罗莎的声音又冷酷起来。“这很重要,你知道,没有人知道在我们的‘私’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如此的重要,雷‘蒙’甚至威胁说如果我外传他便杀了我。”

    “看着他和你们过了大街,我决定报警,在他因我不说而杀了我之前。”

    “那晚,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来到了我们家,说要找雷‘蒙’。他们把他带到‘门’外的阶梯上,我上了楼,从窗内听着,我听不清,但这已经够了,他们说他们接到了投诉,现在他们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他应该懂得打我是不明智的,其中一个拍了拍雷‘蒙’的肩膀,然后他们走了。”

    “我能听到他上楼的每一个脚步声,我如此的害怕,不由自主地数起他的每一步,但他的脚步声转而离开卧室而去了。我放松了一会儿,但随即意识到他肯定去了你们的卧室,为要确定你和你的妹妹们都睡去了。”

    特瑞哽咽了一下,她还有一些关于她父亲的记忆;垂向她的‘床’‘吻’了‘吻’她祝她晚安。“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她的母亲移开了视线,转向艾勒娜,“雷‘蒙’又打我了,当然,而后他便将我翻转过来进行‘肛’‘交’。他说,他找到了新的占有我的办法,一种不必担心怀孕的办法。”罗莎的声音柔和下来。“我再也没有报警。”

    特瑞往后缩了缩,立刻,便觉得自己又站在楼梯底下,看见她的父亲从背后占有她的母亲,直到现在,她才懂得她所看到的。

    “哦,妈妈……”

    “你想知道的,特里萨。”罗莎的声音又明朗起来,“那晚以后,我就从不知我们有多少钱,雷‘蒙’把他的支票簿藏了起来,只给我够吃的钱,没有人,即使是你们学校的朋友,未经他同意都不能进我们家。我也告诉你们,事实上也告诉了,谁也不要和别人谈论我们的家庭。”

    “雷‘蒙’很聪明,他知道我要你们这么做,你们肯定会听话。因为我是你们所爱的,而他是你们所恨的。他的父亲,重又在他身上显现了。”

    “人们知道的,”特瑞说,“我能感觉到。”

    在坚毅的笑容上面,罗莎的眼睛显得很好奇,“但是,你告诉他们的?”

    “不是,我从没讲过。”

    “那么他们就只能装蒜,特里萨,这就是人们需要的,因为,就像安勒雅神父告诉我的,家庭是神圣贞洁无比的。”

    特瑞摇了摇头,“我不能接受人们喜欢这样的观点。”

    “从深处讲,我们希望他们喜欢这样,我们想帮助他们不去知道。”罗莎转向她,“就像你为了你的家庭所做的,年复一年所做的。帮助里奇隐藏他的本质,不让别人看穿他,你是如此坚定地要同他结婚,要建立你认为你从未有过的家庭,我也是慢慢地才看出来的。”她母亲的声音变得更温柔,甚至有点悲伤。“我没有给雷‘蒙’·皮罗塔生一个像他一样的儿子,但我给里卡多·阿里斯生了一个像我一样的好妻子。”

    “但我离开了他,妈妈。”

    “是的,你离开了。”这时罗莎的音调显得讥诮起来,“一个自立的‘女’人能为了孩子作出这样的选择。但现在的情形是如此的不同了,不是吗?艾勒娜现在也尝到了好处。”

    话里的锋角只是一种表现现象,特瑞知道,其背后是一种罗莎发现很难表达的巨痛和愤怒。这种认识和罗莎的故事让特瑞回答的腔调也低柔了。“我们都好运了,”她静静地说,“因为你留了下来。”

    “是的,更因为我威胁说要离去。”她转向她的‘女’儿,“你记得的,我相信,当雷‘蒙’不喝酒时我们家便有和平的日子,他想跟你们玩时还会带你们到他想去的地方,也许你们很想知道为什么,也希望这样的时候长一些。”

    慢慢地,特瑞点了点头,她又想起那战舰之周及同她父亲一起看星星的时候。“我知道为什么,”罗莎说道,“就像我知道这样的时候不会长久一样。”她笑了笑,“你知道,还有另一件使雷‘蒙’害怕的事情——没有我。因为在最深处,就像里卡多一样,他是脆弱的。所以每当那些事情太糟的日子来临时,我都会告诉他我要走。”

    “眼泪便会掉下来,而后是乞求。求你!他会说,我会改的。”罗莎的声音又生硬起来。“如果你想想那些和平的日子,特里萨,它们总是从玫瑰‘花’开始的。这是你父亲忏悔时送的礼物,还附上一张卡片,允诺他将爱我一生。”

    立时,特瑞想起了一次晚餐:雷‘蒙’放了一束玫瑰在桌上,笑眯眯地望着罗莎,那一刻,特瑞认为他美极了。

    “耶稣啊,”她喃喃道。

    罗莎看着她,像在努力体会她的感情,“但他从未伤害过你,是吗?”

    “是的,妈妈,从未用手打过我。”

    “有的男人更槽,雷‘蒙’妒嫉是因为他是如此的恐惧。而且他有一件事是对的,我与他结婚时,不是处‘女’。”

    “我十四岁时,我怕得从不敢对你讲,你的祖父喝得酩酊大醉后发现我一个人在一块儿。过后我们从未提及此事。”她的声音平静而苦涩。“所以你看,特里萨,雷‘蒙’·皮罗塔并不特别。我自己的父亲教会了我那个。”

    ###第十三节

    !#

    从一走进麦金利·布鲁克斯的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卡洛琳·马斯特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这是从布鲁克斯自己开始的,他的笑容有点僵硬,眼睛一点也不笑;他的举止——那种城市里成功的黑人政治家惯有的平易和蔼——从不影响他的大脑稳定工作,但她更留心的是那跟在一起的地方检查官助理竟是维克多·萨里纳斯。

    看看他们,布鲁克斯和萨里纳斯正好相反。布鲁克斯正处在他的和善的四十中年期;比他年轻十岁,萨里纳斯则有那种每日只为赢而不为玩才打软土网球的人所秉有的干练与专注,他那仔细齐整过的小须和方方编织的领结透出一丝丝‘花’‘花’公子的气息,而这正是布鲁克斯要小心避免的。但萨里纳斯正为一种和布鲁克斯自己同样强烈的野心在燃烧,而且远远没有掩盖好。

    地方检查官办公室里的人没有谁不知道他正永不知倦地等着机会占据布鲁克斯的地位,布鲁克斯把这个案子‘交’给萨里纳斯本身就向卡洛琳表明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是作为律师的布鲁克斯觉得需要萨里纳斯的残忍以免暴‘露’自己,还是作为政客的布鲁克斯觉得目前的情形需要一个和他一样政治‘性’的助手?如是后者,卡洛琳心想,那布鲁克斯自己一定已瞄准了更高更好的位置,在卡洛琳看来,无论是哪一种,克里斯托弗·佩吉都麻烦大了。

    布鲁克斯递给她一杯他在办公室新调制的咖啡,“这真是一件美差,卡洛琳,我以为你已经去了更好的地方,就像我那做施洗约翰的牧师祖父常说的那样。”

    这杯咖啡带着一丝比起平时来更大的讽刺:布鲁克斯提到他的南方渊源只是作为一种幽默的亲切,而他的家乡语调卡——哦——琳在某种程度上表明那个慷慨的小姐已来过了农场。但卡洛琳感到的只是布鲁克斯有点被‘逼’到了边缘,而且她对卡瑞莉案件的处理至今还使他揪心。

    “我相信你祖父指的是死亡,麦金利,我一直在歇着。”

    在他的身旁,萨里纳斯冲她迅速地笑了笑,像他别的许多姿势一样,这也是他觉得适当的而不是真想笑。萨里纳斯并不是个天生的审判律师,但经过艰辛的准备他成就了自己,卡洛琳很容易想象出他在体育馆内的模样,不懈地在自行车健身器上蹬着,一脸的苦相,眼睛眺望远方,以分钟为单位计划着自己的日子。

    “无论什么你当然地认为很壮观的,”布鲁克斯对卡洛琳说,“只需过一会儿,在这儿在正义的法庭内,人们便会将它当作一幅霍加特的画——荒诞而扭曲,也许这就是萤火之光。”

    他是想走了,卡洛琳想,当然是野心,而不是宜人的环境,把布鲁克斯留在了这儿,法庭已是一断壁残垣的养兔场,即使布鲁克斯这样的人也占有呆板的一方,空有一条高速路从头上经过,但是卡洛琳怀疑布鲁克斯能想象出他在她的位置上,没有听众的欢呼,会怎么样。

    卡洛琳笑道,“你不会喜欢我的新生活,麦——必须暗暗地实现自己的奇想,这就是使你的生活如此‘激’动人心之所在:高空走钢丝,让所有那些贪婪的选民和野心勃勃的对手们看着你是否会掉下来,或者,因此之故,爬上高位。”

    听他们说话时,萨里纳斯的眼睛好像变小了;这让卡洛琳好像看到布鲁克斯在这件案子上从钢丝上跌了下来,萨里纳斯则紧随其后。“的确,”布鲁克斯应道,他把手叠在心口,“但是我坚信我能靠你来保证航向,卡洛琳,我一直有信心。”

    这个评价,表面看来很友善,却突然改变了气氛;对卡瑞莉案如此明显的提及,让卡洛琳想到布鲁克斯是否在企图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没有什么建议,”她也友善地说,“只有一个问题。这里是否有什么对克里斯托弗·佩吉的脑袋的要求被幽禁了而我却没能知道?或者这是不是已成为新的‘潮’流,去袭击辩护律师,‘骚’扰他们的‘女’朋友,欺辱他们的孩子,像法国暴民搜寻玛利·安托内特时那样认为他们的房屋一钱不值?”卡洛琳笑了笑,“还有,卷走他们的赛车——一种特别‘精’彩的接触,我想。”

    布鲁克斯很快地瞥了萨里纳斯一眼,“我们没有告诉警察如何做好工作。”

    布鲁克斯后靠到椅子上。“你是想建议,卡洛琳,我们‘插’手以保障克里斯托弗受到比别的一般公民更好的待遇,是吗?”

    卡洛琳转了转眼睛,“哦,麦金利,别管这事。一个古老家族的数百万富翁竟受到一点不比‘药’贩子更好的待遇,且不管著名律师和他参议员的前程,他也来自你碰巧为之增‘色’的那个政党,你不可能像在卡瑞莉案件中那么不通人‘性’。”

    布鲁克斯耸耸肩。“我欠克里斯托弗·佩吉的情早就还清了。就这样吧。”

    这种不成功的对吝啬的否认如此不像布鲁克斯的行为,卡洛琳更坚信了她的立场,她说,“这不是卡瑞莉案,麦,请不要侮辱我。”

    她发现萨里纳斯始终保持着一种固定的表情,好像希望学点什么的人一样。布鲁克斯从椅子上坐起来,从侧面望着他。

    “克里斯有了麻烦,”布鲁克斯最后说道,“如你所说,他是杰出的,颇有希望的议员竞选更使他如此。也正因为如此,一切有关他的事都成了我潜在的窘境。”

    卡洛琳冷冷地批评他,“我不想把你与徇‘私’枉法的罪名联系起来。”

    布鲁克斯好像坐得更直了,好像她又把螺丝拧了一下,“我不能让人认为我受了他的地位的影响。”他平和地说,“或者说他可能的地位。”

    “真的吗?我现在就可以说你曾对克里斯可能竞选的位置作过一次或两次的谈话,也许是有人寻求你支持克里斯之外的候选人。”她顿了顿,“詹姆士·科特,比如说。”

    萨里纳斯望着窗外,好像这些与他不相干;卡洛琳感到的却是他对学习——或猜测——布鲁克斯自己隐瞒了的那些东西的浓厚兴趣。“我很难确定一个立场,”布鲁克斯回答道。“在一场很有前途的候选人卷入公众关心的事件的竞选中,这不是刺‘激’玩‘弄’政治的灵感,卡洛琳,这是压抑。”

    卡洛琳笑道,“我从未说过你是在玩‘弄’政治,只有那些没良心的人才会对克里斯的倒霉感兴趣,所以请务必保持对这种细微区别的敏锐‘性’,麦,当心有些愤世嫉俗的人会说你对克里斯托弗·佩吉充满公众‘精’神的追查是伪装的政治。”

    布鲁克斯不解地摊开双手。“看起来像是‘蒙’克干的事,或者不,这次一定有更深的意义,这一切只因那个死人留下了个寡‘妇’,而寡‘妇’的男朋友碰巧又介入了政治。”

    最后的几句措辞看似无意,却让卡洛琳觉得是细心罗列的,“你是说,”她问,“如果克里斯远离政治他便没事了?”

    布鲁克斯睁大眼睛,“我对谁说?我只知道我没事。但克里斯却没有理由这么奢望,不是吗?所以我只能把自己保持在公正的一面。”他给卡洛琳堆出一副最坦率的笑脸。“一根钢丝,如你所说。”

    卡洛琳疑‘惑’地笑了笑,克里斯托弗·佩1是时候了,卡洛琳知道,该换话题了。“是这样的:克里斯托弗·佩吉很富有,政治前景看好,有不容忽视的公共声誉,还有一个视若掌上明珠的儿子,他绝不会像里卡多·阿里斯一样因瘰病而抛弃这一切。”

    “瘰病?”萨里纳斯‘插’话道,“这儿有个正进行监护辩论的家伙,他有个非常令他担心的‘女’儿,他面对的是做律师的妻子,她的男朋友钱比上帝还要多,还可能是个虐待儿童者,而且,某种程度上,阿里斯成功地为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进行了战斗。谈论一个失败者——如果这儿有人对此表示遗憾的话,他不过和那个死去的家伙一样。”

    卡洛琳一时感到惊讶,萨里纳斯,她认识到,很像里卡多·阿里斯,但她感到麻烦的是别的——他已在构思自己的公开陈辞而且开始为麦金利·布鲁克斯进行政治试听。再者,萨里纳斯对里奇的看法正好是其本人的哈哈镜,是个令人灰心的纪念物,让人想到法庭能多么完美地扭曲事实。

    “干得‘棒’极了,”她用她最无情的声音对萨里纳斯说道,“而且非常的时髦。如果已故的里卡多能配上你的才干的话,”转向布鲁克斯,她加了一句,“如果你有更好的事情,提醒我,那样我们可以谈谈。”

    “你的当事人已经谈过了,”萨里纳斯‘插’话道,“对警察说的,在磁带上。他有什么要补充吗?”他短促但强调似的笑了笑,“或者说更改?”

    布鲁克斯拍了拍下巴,看看卡洛琳又看看萨里纳斯,“维克多是对的,”他最后说,“你还能给我们提供什么新的东西吗?”

    “提供”这个词,可能提示着某种‘交’易,但卡洛琳不会知道。“现在,”她以一种实事求是的语调说道,“你们对克里斯的指控是他有理由讨厌里卡多·阿里斯,坦率地说,我并不喜欢里卡多·阿里斯,我只在‘鸡’尾酒会上才理他。而且如果里奇没有企图敲诈克里斯而是像你描述的那样是个圣洁的单身父亲,那事实完全像是自杀,因为对艾勒娜和无处不在的孩子们的困境感到绝望。那么我得加一句,他像支持自己的‘女’儿那样支持过谁呢?”转向萨里纳斯,她又笑道,“不管你怎样改变他,维克多,里卡多只是一个坏孩子。我建议你在构思陪审团的决议时多仔细地考虑一下他。”

    萨里纳斯的眼里眨动着战斗的气息,但布鲁克斯压制着没笑出来,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一阵戏剧式的沉默,“上帝呀,卡洛琳,”他最后说道,“你在开玩笑,你也确实促使我思考,所以让我们独自想一会儿吧!”

    卡洛琳止住了笑,“麦,”她用她最尖的声音说道,“你没有告诉我一个该死的事实,除了——为任何原因——你宁愿谱曲也不愿开口。这是所有事情中最奇怪的。”

    布鲁克斯的脸‘色’冷酷了下来,“我已告诉你,”他平静地答道,“我们进行了一项调查,并且还在进行,直到你能告诉我们一些比克里斯太满意自己的生活而不会去杀一个人——不管他的动机如何的好——更有用的事情,这就是我想说的,但是,像往常一样,看到你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卡洛琳对他淡淡地一笑。“像往常一样,”她说着转向了萨里纳斯,“你也一样,维克多。”

    站起身来,萨里纳斯做了一个非常宽泛、迅即而没有热情的笑容,这给他幽灵似的眼睛更添了一丝神秘而凄远的死寂。然后他退了出去,剩下了她和布鲁克斯。

    卡洛琳冲‘门’点了点头。“他是个很有特‘色’的律师。麦,还记得理查得·尼克松过去常笑的样子吗?”短暂的一刻,沉默但亲密,布鲁克斯自己笑了笑。“笑得‘棒’极了,”他先开口道,“后来他当了总统。”

    “只当了一会儿。”布鲁克斯现在看着她了,“谈论政治,卡洛琳,不当着维克多的面,他可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只是在嚼‘肥’‘肉’。”

    “当然,”卡洛琳说道。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坐车去她办公室的途中,她悟出了其中的意义。四点半,她的电话响了,“有什么发现吗?”克里斯问道。“两点。首先,你告诉了‘蒙’克一些他们并不相信的事,可能是关于那晚你在哪里。”顿了片刻,佩吉平静地问道。“他们以为他们得到什么了?一个证人?”

    “他们没告诉我这个。”卡洛琳吐了一口气,“第二点,克里斯托弗,你是对的。无论麦做什么,詹姆士·科特都能四处‘插’手。”

    ###第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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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你父亲的死,你记得些什么?”哈里斯问。这是特瑞一直害怕的问题。“我尽力不去想起它。”她答道。“为什么?”特瑞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因为那是满含创伤的,丹尼斯,也许别人比我对年轻时记忆得更多,但他们中有几个专注地去想一个死去的父母?”哈里斯抬起头,像是在考虑特瑞的问题。“并非所有的人都压制回忆,”她终于说道,“这可能是你的梦——潜意识中的一种破‘门’的原因之一。”特瑞又感到要防守了;她做的一切都很自然,所以她讨厌必须进行解释。“你认为我该怎么做?照相去装满家庭的影集?”

    “我没说你应该做任何事情,”哈里斯笑了笑,“我只是在让你讲讲经过这么些年的遗忘你还能记起的任何事情,是这样吗?”

    “但这和艾勒娜有什么关系?或者,究竟和我与里奇的关系以及这些关系可能对它的影响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特瑞。但有些事情,可能——尤其是艾勒娜如何看待你对她父亲的反应,而且正如艾勒娜一样,你的恶梦一直在困扰着你,也许对你父亲的死少带些同情去想一想更好些。”

    特瑞犹豫了。她只能这么想它,她发现,在闭上眼睛时。但当她闭上双眼时,她看到的只是黑暗,她想到的只是她不能想它。“慢慢来,”哈里斯平静地说,“我并不介意就这么坐着。”特瑞又闭上了眼睛。打破黑暗而来的第一丝记忆,不是形象,而是种声音;屏风‘门’关闭的声音。特瑞的身子一颤。“什么?”哈里斯问。特瑞摇摇头。“我家里有扇屏风‘门’,”她慢慢说道,“在后边的走廊上我见到了他。他关上‘门’时,‘门’上的挂钩发出嘀嘀声,我能听到这个声音。”

    “你在哪儿?”黑暗好像轻微地变着:不再是灰‘色’的光,眼睛仍闭着,但有什么东西又黑又紧地闭着,特瑞感到‘胸’里透不过气。“我不知道,”她轻轻说道,“我只是不知道。”

    “你看到你父亲时,”哈里斯问,“你有没有去关‘门’或去帮助他?”一个影子,罗莎在她的后面,可能在‘门’从手滑开时抓住了它。那只猫,饥饿地,在她的‘腿’上摩来蹭去。“不,”特瑞又说道,“我想我的妈妈在那儿。”一片寂静,“你遇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哈里斯问,“在你发现他之前。”

    特瑞向后靠在椅子上,仍闭着眼睛,那影子就像是黑夜的主题被朝阳的第一丝光线打破了。那椅子就像特瑞还是个孩子时沉在其中的‘床’垫一样柔软。

    特瑞不能入睡。

    某种‘激’情打破了她安宁的睡眠。她卧室里的窗户方寸之间,一度随着夜晚漆黑一片,框出了清晨的第一道灰幕,外边的棕榈树呈现出一道黑影,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更加分明起来。

    有什么不对劲。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父母的卧室里没有任何声音:起初,这种寂静是她一直所期望的,现在这种安静却有了更深的内涵,似乎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正在离去,特瑞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为了稳定自己,她做起了一种脑力发明,回想前一天全家人的表情,晚饭后,她母亲煮好了汤,而后特瑞洗完了盘子,据罗莎的命令,玛丽雅和爱娃该做点什么了——特瑞的家庭作业太多。但昨晚她的妹妹们在饭桌上玩了游戏,又笑又吵了一阵;罗莎让她们这么做是因她们的父亲不在家。洗盘子时,特瑞没问他在哪儿,犯不着;她能从罗莎的身体上看出她的意图,她正神不守舍地抹着特瑞递给她的盘子。

    而后,特瑞走回了她的房间,完成了几何作业。做这些事时,她还注意着她父亲,她听到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她睡着时仍注意听着。

    现在,天亮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望着窗户透过的第一丝光,特瑞只是‘乱’糟糟地回想着前几个小时,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的眼睛因失眠而有忧伤的感觉,皮肤汗湿;扭曲而不断翻转的疲惫身影模糊不清,皮肤表层又冷又粘。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弄’不清目的何在,身下的硬地板一片冰凉。她轻轻地打开窗户,一阵突来的寒意袭击了她的脸和全身。

    特瑞站在她卧室的‘门’前,感到家里一片清静。

    还没到六点。特瑞不知是什么吸引她下了楼,当她轻脚细爪地下楼时,心中却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就在这时,也许只是在她的脑海里,她听到屏风‘门’关上了。

    她呆在那儿。

    不可能是这样的,屋里没有脚步声,屏风后没有‘门’在或开或关着。就在这看起来像几分钟的片刻,她唯一的本能便是爬上楼去,钻进一个深沉的睡眠,永不再醒来,不想去‘弄’清什么在响。

    但她却坐在了楼梯上。没有光线,这儿就像个监狱,她既不能动又看不见,她的心急促地跳着。

    只能听到特瑞的呼吸声。

    她努力对自己说:孩子十四岁已经很大,不该再害怕。她站起来时,还在自言自语着。当她走到楼梯黑暗的尽头时,她仍期望看到父母跟几天前一样,她的母亲弯腰对着沙发,用眼悄悄地催促特瑞上楼去,嘴巴却按照雷‘蒙’·皮罗塔的需要叫嚷着。

    寂静,而后,当太阳照进客厅时,特瑞听到了一声真切的声音。有些轻但很清楚。更多的是因为方向而不是声音的内容使它得到了说明,但这大大地唬住了她,她停住了。

    那是从屏风‘门’,或穿过它而来的;她现在确信了,她所不能理解的是她嘴里的苦涩和喉头的跳动。

    她本能地看看四周,似乎罗莎会在那儿来帮她。

    一个人也没有。她慢慢地移过饭厅,向厨房走去,‘门’就在那儿,她从那里听到了一种声音。

    是娜帕冲娜丽娅,那只猫。雷‘蒙’不在家时,罗莎同意在特瑞妹妹们卧室的‘门’厅养一只母‘花’猫,罗莎给她取了这个名。妹妹们认为很罗曼蒂克,雷‘蒙’根本未注意,只有特瑞知道,她的母亲,这个最保守的‘妇’‘女’,给猫取了一个西班牙内战中的**英雄的名字,而且常在唤它时会笑起来。

    这响声,现在更急促了,是猫在抓屏风‘门’。

    特瑞仍迟迟不去碰‘门’。

    走进厨房,她在洗涤槽下取出一个碗盛上猫食:她们懂得应在外边喂猫,这样雷‘蒙’·皮罗塔便不会咒骂或踢它,倒干猫食时,特瑞向上瞧去:内‘门’是玻璃的,特瑞看见娜帕冲娜丽娅正坐在后‘腿’上,用前爪在屏风内掏着。察觉到了特瑞,猫便向她叫了起来。

    特瑞向‘门’走去。

    她先打开玻璃‘门’,穿过去,轻轻地对娜帕冲娜丽婉说着话,而后打开屏风,却突然发现雷‘蒙’·皮罗塔躺在地上瞪着她。

    猫食槽摔到她脚下,猫食在他的‘胸’前散成一片。

    雷‘蒙’一动不动。一条已干的血带从他的太阳‘穴’直拉到嘴边,嵌入一副快闭气时龇牙咧嘴的怪相,一滩暗红‘色’的血泊中‘挺’出一块坚可触及的石头。她父亲的眼睛却像脸上的血一样干枯,一只手向后抓着,一定曾像猫一样地抓过屏风‘门’。散发着一股‘尿’味。

    特瑞没有出声。

    似乎她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料到了这些。另一部分则满是恐惧,盯着他的脸庞;他的惨相给她的震惊成了破败不堪的颤栗。娜帕冲娜丽娅安详地‘舔’着他衬衣上的猫食。

    特瑞抖了起来;屏风‘门’把在她手中嘎嘎作响。她不必再去碰她的父亲就能确定他的死了。

    “特里萨!”

    特瑞惊跳起来,转向说话的地方,心里突突直跳。

    罗莎已穿好了衣服,她在她的身后看到了雷‘蒙’,又看看特瑞的脸。好像是眼前的景象在拉着她前走。

    呆了片刻,罗莎把特瑞一把拽进怀里,特瑞的脑袋深处总听到屏风关上的嘎吱声,虽然她母亲紧紧地搂着她,温柔地安慰她,她还能感到罗莎正从自己的肩头望着她死去的丈夫的脸。

    “哦,宝贝。”罗莎说道,声音颤抖,“哦,宝贝,你也会赶上的。”这正是特瑞现在能想起的:她不明白,也从不会问,罗莎那时在对谁说话。

    她不知道她们在那儿呆了多久,彼此紧紧地拥抱着,她的父亲却躺在走廊上。她只知道罗莎下一句说了什么,平稳多了,也明显地是对特瑞在说,“不要看,特里萨,别再看他。”

    特瑞从未再看。

    过了一会儿,她的母亲放开了她,但手仍抓住特瑞的双肘,“你现在必须听我的,”她说,“我必须报警,但我不想让你的妹妹们看到他,在我愿意告诉她们以前不能让她们知道,你懂吗?”

    特瑞搞不清楚。哑巴似的,她只能点头。

    “好。”她的母亲抓得更紧,“我现在下楼去叫醒她们,然后我在厨房里给她们收拾好,她们需要的一切你和我先‘弄’到厨房去,而后,你尽可能早地同她们一起去上学,告诉依轮姐姐家里出了事并且我会给她解释。但不要告诉她是什么事。”

    望着她母亲的脸,她又点了一下头,更多是由于罗莎眼睛和声音的凝重而不是理解了。她的母亲要料理好这事,正如她想到的那么可怕:从现在起,罗莎要照顾好一切事。“我该怎么做?”特瑞问。她母亲想了想。“呆在学校,”她平静地说。“直到我来找你。不会太久。”特瑞不能想象自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远离她的母亲,独自面对她父亲死亡的事实。“但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说道。

    罗莎摇头,“我不希望警察来麻烦你们,特里萨。你照顾好妹妹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你们的父亲,灌满了酒‘精’,摔死在自家的走廊里,这对她们来说是很糟糕的。”

    特瑞不能回答。“来,”罗莎温柔地说。“帮我看好妹妹们,从现在起,如想度过这关,我需要你。”特瑞拉着她母亲的手,从她父亲的尸体边走了开去,她惊厥得更厉害了,她只知道她们正手牵手地爬上楼去叫醒她的妹妹们起来去上学。哈里斯长出了一口气。“你看来想起了不少。”过了一会儿她说道。特瑞瘫在椅子上,有神无力而有些悠远的感觉,就像一个饿着肚子走得太远的人。“还有许多我想不起来了,”她终又应道,“但那晚没什么了,接下来的几天是模糊的,除开我父亲的葬礼和以后我们把他的照片从墙上取了下来。”

    “也就是在那以后你第一次做了这个梦?”

    “是的。”哈里斯又不说话了,奇怪地,特瑞发觉自己在笑,不是有趣而是嘲‘弄’。“又是什么?”

    “那是猫,娜帕冲娜丽娅。她从来不是这样的。”哈里斯扬起头。“怎样?”

    “她避开任何人,除了我。”特瑞摇摇头,“她开始晚上和我一起睡觉,跟着我在屋里‘乱’转,我上大学后,她绝食了。”

    “她怎么了?”

    “我不得不把她‘私’运到我贝克雷的宿舍。”特瑞笑了笑,又不再打趣了,“事实上,你可以说她改变了我的生活……”

    即使在宿舍,在那儿她也是犯禁的,娜帕冲娜丽娅仍要跟着她到任何地方,好像雷‘蒙’·皮罗塔的死打破了猫的生活的平衡更有甚于他的妻子和他‘女’儿似的。

    有天晚上,特瑞很晚了还在图书馆学习,她的‘混’血儿室友苏正和一个她喜欢的男孩聊天,于是没人注意,当特瑞回来时,苏正歇斯底里地着急:娜帕冲娜丽娅逃出去找她的主人去了。

    特瑞和苏找遍了走廊、公共场所和地下室,当走进地牢般的洗衣房时,在旋转的洗衣机和翻滚的衣物的轰鸣声中,特瑞听到了猫的叫声。但她所见的唯一有生命的东西是一个叉着腰坐在他的洗衣房前地板上的男孩,正在读计算机杂志。

    “你听到什么了吗?”特瑞问。他抬头望着她;焦虑之中,特瑞并未真正注意他。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一只猫。”他说道。“是我的猫,”特瑞接道,“但我看不见它。”

    他斜起头,笑着。“它就在这儿的什么地方。”

    特瑞站在贴着墙震动的洗衣机和脱水机后面四处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叫声更大了。

    “这儿,”男孩说着,靠在墙上把一台脱水机向着特瑞推动。那男孩很瘦但很有力;脱水机在动了,而后男孩子突然把手伸到脱水机背后,抓出一只蜷缩的、喵喵直叫的猫。

    那猫挣扎着要逃走,“这一定是你的猫,”那男孩说着,把猫递给了特瑞。

    娜帕冲娜丽娅乖乖地呆在她的怀里。这时她才好好看了那男孩一眼,他长着明亮的黑眼睛和瘦削的脸,从面貌特征看,他和特瑞一样是西班牙血统的,但她的第一个想法便很奇怪:这个男孩一点也不像雷‘蒙’·皮罗塔。

    “非常感谢,”她告诉他,“我真的很爱这只猫。”

    “我也喜欢猫,”他说,“它们是独立的,它们照顾自己,就像我们不得不做的一样。”

    特瑞并不肯定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看起来很不错,而且正是他救了她的猫,如果必须承认,那么她还感到一点孤独:她在这儿碰到的人大多既有钱又有时间。

    “我叫特瑞·皮罗塔。”她说。

    他望着她的眼睛,“里卡多·阿里斯,”他说道,并笑着望着她。“我的朋友们叫我里奇。”

    ###第十五节

    !#

    佩吉的电话响了。

    他正和卡洛在静静地享用早饭,这些天来这还是第一次。他们谈论一些轻松的事情——足球,卡洛的新篮球教练,以及凯蒂的父母不同意她学开车。佩吉也感到他的儿子正在接受他们的生活仍很正常的说法,他们没有提及‘蒙’克和这个事实:卡洛五天前回家时,他们现在坐着的厨房还像一个屠场。但他们知道,这丝毫不降低这段在一起的时光的价值。所以当电话又再次响起时,佩吉仍不想去接。

    是卡洛改变了他的主意。“好自为之吧,”他说。当佩吉望着他时,他又看到了他儿子眼里的忧虑,好像就连这正响着的电话也会带来什么不愉快而且出乎意料的恐惧似的。佩吉左思右想——警察不会打电话,特瑞和卡洛琳也不是打电话报告坏消息的人。不过唯一能安慰卡洛的办法只能是去接电话。

    “是凯蒂,”佩吉推测,“想开车去学校,而她的父母却决定在她毕业以前节省汽油。”佩吉拿起了话筒,卡洛在旁边微笑。“佩吉先生吗?杰克·斯鲁凯姆。”干瘦的声音是侵略‘性’的,几乎有些嘲讽。佩吉立即听出了声音:那个发现——或被引去发现——那篇关于里卡多·阿里斯的调查者文章的记者。“我在阿拉密达县,坐在家里的园子里,”斯鲁凯姆继续道,“有些关于阿里斯对皮罗塔案的文件书记员不让我看。很明显,它们被封了。”

    斯鲁凯姆的声调——愤怒也带点正直——和他的欺诈:以为佩吉想帮他,佩吉什么也没说。“佩吉先生?”卡洛这时看着他,调羹平端在麦粥的上方。“嗯?”佩吉应道。“我一直希望你能帮我。你看,从我的理解来看,阿里斯先生是希望它们被封的人。而他却死了。”佩吉强压着怒火。“这就更不易得到,不是吗?你试过510地区查询号了吗?”卡洛放下了调羹,收手靠着;他听到了他父亲声音中的怒火。斯鲁凯姆听起来被‘激’怒了。“我听说你可能有副本。”那一刻,看着卡洛,佩吉用那种很爱自己的儿子的人特有的尖刻对这种催‘逼’表示轻蔑。“哦,”佩吉静静地说,“那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斯鲁凯姆回避了这个问题,“事实上,我听说这些文件涉及你,佩吉先生。还有你屋里的某些成员。”从卡洛处转过头,佩吉轻柔地做出了回答,“这让你很高兴吗,斯鲁凯姆先生?这改变了‘波’斯尼亚的日历?”顿了一会儿,斯鲁凯姆威胁说,“就实说,你给不给我副本?”

    “不给,不过我可以给你讲解健康保健,有时间吗?”

    “这是新闻,佩吉先生。你的特点便是新闻,就像你的家庭也是。”停了停,斯鲁凯姆尽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也许警察也有副本,听说他们正在调查阿里斯的死因。”

    “我怀疑警察会打开他们的文件柜,不管怎样,你总得做点什么,为什么要伪装呢?为什么不径直去找那给你提供这些珍闻的人从他们那里拿到一个副本呢?”佩吉的声音仍很平静,“你知道的,从养活你的先驱的那人那里,已故的阿里斯先生。”

    一段沉默,“我知道,”佩吉继续说,“你的线人更喜欢匿名。所以你可能会在不牵连他的什么地方得到副本,但要当心引起诉讼而使他的名字出现在其间。”

    又顿了一会儿,“你是在敲诈我吗,佩吉先生?”佩吉短短地一笑。“不,只是在谈一些你完全明白的事情。”沉默了许久。“我们的请求,”斯鲁凯姆发怒地反驳道,“会呈上法庭让那些文件开封,大多数法庭认为公众的利益比个人的隐‘私’更重要。尤其是那些认为我们要选他干什么的人的隐‘私’。”

    “我会记住的,”佩吉说道,“如果发现你爬在我装袜子的‘抽’屉里的话。还有别的事吗?”

    这时斯鲁凯姆力图显得很痛心,“瞧,我在给你一个机会,出于公正的立场,让你的生活站在公众的一边。如果你不合作的话,我只好写你拒绝了我,而这次不会再有人阻拦我将其付印。”

    “好的,但在发表时,请你务必声明你并不在我与之谈论生活的人的名单之列。”佩吉的声音生硬起来。“也许你觉得你在对我提政治要求,也许你是对的。但我建议,非常认真地,不要去惹我的儿子。”

    佩吉挂上了电话。卡洛已走到窗前,正望着海湾,他头也不回地问道,“是个记者,不是吗?”佩吉把双手轻轻地放在他儿子的肩上,“他们在挖寻里奇的‘骚’扰犯资料,以此败坏特瑞和我的名声,事实的或虚构的。”卡洛望着他,眼里满是担忧。“他们能得逞吗?”

    “也许,唯一阻止他们的办法是退出议员竞选,尽可能迅速而体面地。”卡洛的脸‘色’很踌躇。佩吉能看出他的思想:卡洛已经想到了被贴上‘骚’扰儿童者标签的耻辱——他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轻视的目光,甚至朋友的,记者对那些漠不关心卡洛而认为里奇的控告本身是事实的人的提问。“我不希望你放弃,爸爸,这不对。”

    但这话是没有信心的,卡洛自己的生活对他才是最真实的:他的父亲是否成为参议员并不是他每天都需要考虑的,佩吉也知道这点。“不对的是,”他告诉卡洛,“为了我的野心而牺牲你,”为缓和气氛,佩吉自嘲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什么样的父亲才会那么做?”

    “任何一位我知道的政客,”卡洛给他父亲一个尴尬的拥抱,“所以也许你不是,爸爸。”

    “也许我不是,”佩吉这时轻轻地说,“我不得不马上处理好这个记者,以我现在所知的最好方式。”但卡洛的思想已离开了斯鲁凯姆,“警察怎么办,爸爸?里奇怎么办?”佩吉望着他的脸,“我所能告诉你的,卡洛,是我已说过的那些,因为我没杀他,他们就不能证明我杀了,的确就这么简单。”

    孩子沉默了,仍望着他的父亲,希望有什么暗示,佩吉笑了笑,“我现在该处理这事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使生活又美好起来,而你该上学了。”卡洛又拥抱了他,这次是非常热烈地,他什么也没说,匆匆地上了车。佩吉想应该打个电话了,如果只需满足他的疑‘惑’的话。从路易斯安娜的信息上,他知道了詹姆斯·科特的办公室电话。一个秘书接的,佩吉介绍了自己并要求与科特通话。足足五分钟之久,佩吉一直拿着话筒,每过一刻都更加紧张。“佩吉先生,”一个干脆的声音说话,“我是杰克·汉姆,科特先生的办公室主任,我可以问你打电话的‘性’质吗?”

    “是‘私’事,”佩吉谦和地说,“你可告诉他是关于我的家庭的。”沉默片刻,用一种冷冷的声音,汉姆说道,“请等一会儿。”紧张起来,佩吉等了好久。“佩吉先生?”又是汉姆。“是我。”佩吉平静地说,“我还在这儿,等着。”

    “很抱歉。”长长地一顿,“在这个时候,科特先生认为与你谈话是不适当的。”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佩吉觉得他正在小心地寻求措辞,但实际的回答却像排练好的一样,“这些个人事情是科特先生不应当卷入的。”他的声音慢了下来以示强调。“尤其当你可能和他一样正在竞选公共职位,不管你喜不喜欢,佩吉先生,候选人都要付出代价。”

    佩吉决定更坚决些。“但他们的家庭不应该——”

    “科特先生也知道这点,”汉姆的声音带有一丝遗憾,“如果你只是个普通公民……”汉姆让自己的声音低到没有了,这表明他的信息已经传到了,粗俗是没有意义的。“我理解,”佩吉答道,挂上了电话。“我不认为斯鲁凯姆带来的这个问题是因为布鲁克斯,”卡洛琳对佩吉说,“至少不是从他开始的。”佩吉注视着她。“科特?”他问道。卡洛琳点点头,“科特将是获利最丰的人,即使斯鲁凯姆得不到文件,他计划要写的‘尿’臭文章也会给你造成实际的损失,真是政治智慧。也不给布鲁克斯任何出路;如果里奇的死和那些文件同时击中了大众传媒,布鲁克斯将不得不追查你,即使你是他的亲兄弟。”

    直到这时,佩吉才满意地告诉了她他给科特打过电话。

    她睁大了眼睛,想了一会儿,而后说道,“相信汉姆先生的建议是不无道理的。他好像已完全明白地暗示了科特知道你的‘私’人电话的‘性’质。这个,如果是因他而起的,他当然很清楚。”

    佩吉感到一阵沮丧。“在我们的大部分生活中,卡洛琳,我有种以为我能控制局势的幻觉,只要我足够努力。但我不能控制这事,甚至不知道问题都出在哪儿,谁掌握着它们,我甚至不能确知如何保护卡洛。”

    卡洛琳的表情有些‘迷’‘惑’,有种易犯错误的感觉,似乎她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佩吉努力想笑。“我真的不想使你苦恼,”他说,“我也不希望你让我感觉好些。”

    她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想,我们的基础多么脆弱——我们的工作,一点朋友,如果我们很幸运,还有孩子——而我们不希望的事情又会如此迅速地降临。”她振作了自己,笑了一笑。“但没有人因此而倒下——没有一个我们关心的人,就是这样,而且你拥有最大的财富,我是你的律师,所以让我们把这事透彻地理一理。”

    她后靠到椅子上,“第一个问题,”她慢慢地说,“是政治,在那儿,谁杀死了里奇并不重要。那儿最危急的是卡洛的隐‘私’,和最迅即的保证那不见报的办法。”

    “有人——科特,我肯定——希望你退出议员竞选,一旦你那么做,又会‘诱’发有关里奇的指控的公众兴趣——”

    “这正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的原因,”佩吉‘插’话道,“我非常痛恨,痛恨可能发生在卡洛身上的任何事情。科特获胜,而我得学会接受这个事实,这就是全部。”

    “别这么急,克里斯。”卡洛琳扬起手,“这儿有某种‘阴’暗的地方,但你没想过退出竞选会失去什么吗?不在第一个问题,而在第二个——警察调查,那儿谁杀死了里奇就重要得多了。”

    佩吉盯着她,“一场‘交’易,”他说道,“从未明说的,但大家明白:我退出竞选,而后布鲁克斯会让里奇死于自杀。我抓住根本了吗?”卡洛琳赞同道,“或多或少。”

    “绝妙的讽刺,卡洛琳,可以把最不可能的动机归因于布鲁克斯和科特,还可更远地假设,只有里奇的母亲——当然不是麦——会他妈的问他为什么要自杀。”卡洛琳冲他短促地一笑,“这不是显得很牵强吗?真的,克里斯托弗,你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佩吉没有回答。“这同样假设布鲁克斯没有什么反对我的诉讼。”卡洛琳的笑容消失了。“不是没有诉讼,”她说,“只是没有那么重大的诉讼,根据他的原则,他决心不能放弃。”

    这种像个声明的措辞带着一种深藏的询问。佩吉转向窗户:早晨的阳光闪烁在高层的窗户之上,朦胧一片。他平静地说道:“我要退出,卡洛琳,不是因为我怕布鲁克斯有什么。而是因为我真能决定的一件事是是否参加竞选,而这也是我为阻止卡洛‘骚’扰了艾勒娜的说法成为传媒谈资所能做的唯一事情。从明天开始。”

    “如果你被判罪,”卡洛琳慢慢地说,“里奇对卡洛的指控便会成为你策划谋杀的主要动机而你想要息事宁人的说法将最为严重的损害你。”

    佩吉转过身来,平稳地看着她,“但明天不会,是吗?”顿了顿,他耸耸肩,“另外,一旦我退出,科特便会失去对里奇之死的兴趣,这意味着布鲁克斯也会。”

    卡洛琳扬起一只眉‘毛’。“那一定是很不寻常的,”她说道,“爱一个孩子。”

    “有两个人为我所爱,卡洛琳。首先,而且一直是,卡洛。现在又有了特瑞,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特瑞怎么会被伤害?”

    “通过艾勒娜,显然,她正试着找个心理分析医生解决她‘女’儿的问题,而不是通过新闻或警察。”卡洛琳抱起手臂,“好吧,”她终于说道,“这怎么样:我给我们的日报出版家打电话告诉他们公众对斯鲁凯姆故事中的那个男孩的兴趣将随着你退出竞选而消失。那将是件好事,我会加上,因为斯鲁凯姆对政治纯洁‘性’的投入没冒法律纠纷的危险便得到了满足。”她短短地一笑。“孩子的游戏,如果你认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孩子的适当行为。”

    “有时,卡洛琳,甚至对大人也是不合适的,甚至对像我们这样的大人也不。”

    她的笑容隐去了,“我很抱歉,克里斯托弗,真的。”

    随后,卡洛琳不说话了。走向电梯时,她碰了碰他的手臂。“好好放松一下,如果你能,带上特瑞。”

    佩吉也是这意思,但他到达办公室时,快到中午,特瑞已经走了。

    ###第十六节

    !#

    当她办公室的电话第一次响起时,在第二次时甚至更加强烈,特瑞希望打电话的是克里斯。但第一个是丹尼斯·哈里斯打来的,她是敏捷又适当的,“警察今早来了,”哈里斯说,“一个叫丹尼斯·林奇的男人。”特瑞站着,话筒紧压着耳朵,“他们想怎么样?”

    “我考虑艾勒娜的治疗时的任何便条或记录,或与你的谈话。”哈里斯顿了一会儿,“他们还想来拜访我,我问为什么时,他们说是关于里奇的死——对此,你,或艾勒娜应知道一点的。”哈里斯听起来很平静,一种在告诉一个母亲消息时的良好职业习惯,但特瑞发觉自己像是奔跑。“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她问。“只是说我不能讲,在没有你的允许之前,”哈里斯停了片刻,“我猜测他们还没来问你。”

    “没有。”哈里斯沉默了一会儿,又平静地说,“我不必知道有关此事的更多情况,特瑞,不必,除非与艾勒娜有关。”

    “没有关系,不过是为那些记录,我们希望你为了艾勒娜的利益,无论警察对此怎么想那都是另一回事。”特瑞为了强调顿了顿,“我不希望他们打扰艾勒娜,永远。”

    “那么他们就不会,”哈里斯的声音是中立的;第一次,特瑞感到了不舒服。“如果有什么关于艾勒娜的事,给我打电话,好吗?”

    有一阵子,感到恐惧和孤独,特瑞考虑过告诉哈里斯关于杰克·斯鲁凯姆的事,那篇可能包括艾勒娜在内的文章的威胁,但那可能超过了一个医生想知道的范围:无论文章发不发表,她都不能做什么。“我会的,”特瑞答道,“谢谢你打电话,丹尼斯。我很感‘激’你的关心。”

    “任何时候,”哈里斯轻松地说,特瑞感到她会高兴挂掉了。

    一个未成形的思想浮起在特瑞的脑海,有种神秘而凄远的感觉,她对哈里斯的话——她不希望警察打扰她的‘女’儿——回响着罗莎在特瑞发现父亲的死那天早晨的话,一种对克里斯深深的愤慨,当她需要他时他却在别的什么地方,一种冲到艾勒娜的学校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家的‘欲’望,一丝她不能抵抗的负罪感,想起一种残酷的理解:丹尼斯·哈尼斯完全可能相信克里斯和特瑞,或特瑞自己一个人,对里奇的死负有责任,又是另一种:别的她认识的人会认为艾勒娜的父亲被谋杀而她特瑞想与凶手结婚。

    这让她想起了在她父亲的房里的感觉:任何幸福都是短暂的;她做错了什么;她自己的安全感消失了。前天夜里,那个恶梦又来了。坚强起来,皮罗塔。顾影自怜是‘浪’费时间,希望别人来照顾你也一样,这些是她从罗莎那儿学来的东西。特瑞急躁起来。她的桌里塞满她不能做的工作。电话又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短促而不安,讲得太快。“阿里斯太太,我是巴巴拉·卡菲,艾勒娜的日护理老师,你还记得吗?”特瑞仔细地看了看表:艾勒娜已有三个小时不受日护理了,“什么不对劲吗?”

    “是的,我早来了一会儿,想到大家吃午饭时空着的教室里拿些海报,”她提高了声调,“艾勒娜在那儿,和两个男人——一个黑人一个白人,他们在问问题……”

    特瑞站起来,“你的意思是学校让……”

    “是的,”那‘女’人顿了顿,“她的老师也在,阿里斯太太。特瑞在教室里找到了他们。四张桌子围成一圈——‘蒙’克和林奇坐在上边;莱斯利·华纳紧靠着艾勒娜,紧抓着她弱小的手,‘蒙’克在问话,他们后面的宣传黑板上画着拼音字母和万圣节前夕的南瓜图样,‘蒙’克的录音机放在艾勒娜的桌上。”

    “妈咪,”艾勒娜叫道,站了起来,不安地看看她的母亲又看看抓着她手的老师。特瑞盯着莱斯利·华纳。“放开她,”她轻轻地说,“马上。”华纳张嘴想说话,又闭住了,艾勒娜的手‘抽’了出来。特瑞抱起她,“嗨,宝贝,”她说道,艾勒娜的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脖子。“对不起,妈咪。”小‘女’孩说道。由于愤怒,特瑞的神经‘激’发了;她没问艾勒娜什么意思,“我来看你,”

    特瑞告诉她,“出去等一会儿,好吗?”

    小‘女’孩在她肩头点点头,特瑞把她抱到‘门’口;巴巴拉·卡菲等在那儿,正通过特瑞的肩头惊恐地望着华纳和那个警察,“我把艾勒娜带到‘操’场去。”她说。

    “谢谢你,”特瑞说道,“你是唯一想到她的人。”卡菲拉住艾勒娜的手;她们离开时,小‘女’孩回头望着特瑞,在艾勒娜看不见之前特瑞只能等在那儿。她转过身,走回屋里,在‘蒙’克前面两米处站住了。“你们是废渣,”她说,“你们俩。”‘蒙’克回视的目光并不生气;特瑞有种突然的直觉:这并不是他的主意他也不会找借口。他转向华纳,“谢谢你,”他礼貌地说,又转回来面对着特瑞,轻轻地点点头,走了,林奇尾随其后出发了,没看谁一眼。面对着华纳,特瑞只是盯着她,这位老师灰‘色’的眼睛立即不服地防范起来;她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能允许这个?”特瑞问。华纳扬起头。“我有义务,为艾勒娜,不是你。”此刻,特瑞明白了,“你叫他们来的。”华纳抱起手。“为什么?”特瑞轻轻地问。“你威胁说要杀死里奇。”华纳的声音提高了,“艾勒娜告诉我的,几个月前。”

    特瑞感到身体僵硬了,悄悄地,她想起来:那晚她发现里奇喝醉后和艾勒娜在一起。她把孩子安置上‘床’,直到认为她睡去了,而后告诉里奇如果他再醉后和他的‘女’儿在一起,她将杀了他。这时,突然地,特瑞记起‘蒙’克问过她是否威胁要杀死里奇。

    盯着华纳,特瑞摇摇头:“你想过没有,”她悄悄说道,“你可能已造成了什么伤害?你到底有没有了解我的孩子一点点?或任何孩子?”

    华纳像是从特瑞脸上的疲惫里下定了决心。“你不能支撑她,”她生气地反驳道,“不能,因为艾勒娜知道的那些,没有父亲她已被抛弃了。”特瑞盯住她的眼睛。她让自己等到确信自己想做什么。而后,慢慢而小心地,她向前走了一步,打了华纳一记耳光。这是坚实的一击,特瑞的手臂一震,华纳向后晃了晃,眼睛呆住了,噙满泪水,嘴巴惊惧地张着。“你这个蠢货,”特瑞轻轻地说,而后去寻找艾勒娜。艾勒娜指着海狮,弯腰去拿起一只一个卷发‘妇’‘女’放在动物园管理员的蓝‘色’工具槽中的银鱼,“瞧,妈咪,”她说,“他在吃晚餐。”

    那是艾勒娜几分钟来第一次说话,也是从特瑞把她从学校带出后的一小时内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望着她母亲的第一眼,这个小‘女’孩有种害怕和负罪的表情。

    询问一个父母,可以让孩子的内心世界暴‘露’出来,特瑞知道,艾勒娜一点不提警察正表明她是多么害怕和羞耻,带艾勒娜回家去“说一说”只会使事情更糟:特瑞问艾勒娜是否想去动物园,小‘女’孩点点头,她的焦虑好像也减轻了。但动物园自身却好像压抑着她,没有一样她往昔喜爱的东西—宠物园、大猩猩,或旋转木马——引起她的兴趣,最后,特瑞建议坐自动列车穿过动物园;艾勒娜能坐在她的大‘腿’上,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现在,经过海豹馆,艾勒娜后靠着她的母亲,天气灰‘蒙’‘蒙’的,有点冷。火车不很挤,特瑞和艾勒娜——独自坐在靠近尾部处——能随心所‘欲’地‘交’谈。这种公园式的坐玩似乎远离了警察和提问,而且火车颠颠碰碰也的确有某种缓和人心的作用。

    他们看到的下一种动物是北极熊。伟岸而洁白,两只浓‘毛’的白熊在一片由防止它们逃跑而设的壕沟围着的多石地带笨拙地移动。没什么明显的原因,其中一只熊坐在它的后‘腿’上冲着特瑞和艾勒娜发出一阵咆哮。若是一年前,艾勒娜可能会用恐惧而带着孩子的欢快抖起来:那时的孩子会把头埋在特瑞的肩头直到她母亲安慰她说她们已离开了那生物。

    艾勒娜专注地望着她母亲的脸,“害怕了?”特瑞问她。艾勒娜点点头,慢慢地,她说道,“警察也吓住了我。”在她身后,凶猛的熊悄悄地走了过去,而后是一只犀牛。“他们怎么吓你的?”特瑞问。艾勒娜看向别处,“华纳小姐说不会,可他们全问关于爸爸的事。”特瑞尽力说得随便些,好像她感到惊奇的只是因为艾勒娜提到了它,“关于爸爸的什么?”小‘女’孩子看着特瑞的大‘腿’,“你们像孩子般地打架时。”特瑞研究着她。“即使大人也有吵架的时候,艾勒娜,你记得什么关于我们打架的事?”轻轻一点头。“你说你要杀了爸爸。”这些话,害怕但肯定地,让特瑞感到皮肤冰凉,即使到了六岁,孩子的一部分思维还是直译的:里奇的死赋予那些艾勒娜不能理解的事以意义,此时,特瑞想到了雷‘蒙’·‘波’罗塔。“你的父亲喝醉了,”她温柔地说,“你知道醉是什么意思吗?”艾勒娜犹豫了一会儿。“你像疯了一样。”特瑞点点头。“疯得厉害,有时,我太爱你了而不能让你的父亲像那样地在你身边,我只是在试着告诉他这点。”

    第一次,艾勒娜抬头望着她,动物园的火车游过了一只美洲虎和两只意大利大象,这个黑头发的孩子也没注意到这些,她的眼睛在探寻着她的母亲的眼睛,“你想杀死爸爸吗?”

    虽对此有所准备,这个问题还是震住了她,“当然不,”她最后说,“你为什么问这个?”再一次,艾勒娜转了开去:特瑞发现孩子的侧影中有某种东西,如此的像里奇,使她不安。“因为我,”艾勒娜说道。特瑞把‘女’儿拉近自己,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爱你胜过一切,宝贝,但杀人是不对的。”像是作为回答,艾勒娜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特瑞。“我没告诉她们,妈咪,只告诉了华纳小姐,很长一段时间以前。”

    “告诉他们什么?”

    “你对爸爸说的话。”艾勒娜的声音很低且有些害怕,“我没给你带来麻烦,我发誓,好吗?”特瑞感到心里一拧,“你不必发誓,艾勒娜,你不必为我而害怕。”艾勒娜摇摇头。“他们会带你离开我,如果妈咪或爸爸中一个出了事,他们就会这么做,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特瑞自己向前一靠,把艾勒娜抱到她面前,“谁告诉你的?”她问。代替回答,她坚持说,“我没告诉他们,我不愿谈论你。”特瑞想起来,向艾勒娜问起卡洛,孩子的脸转向墙壁,沉默地拒绝说话,甚至不看她一眼。“爸爸告诉你的,是吗?”特瑞轻轻地说,“说要把父母带走。”艾勒娜点点头,她的声音回旋在骄傲与困‘惑’之间,“他告诉我他全部的感情,使他害怕的一切。”

    “比如说什么?”艾勒娜又埋下了头。“克里斯把你从爸爸身边带走了。”她答道,“他正在帮你把我也带走,我必须和爸爸在一起,要不他会完全孤独。”

    这些简单的话,像问答教义一般单调,让特瑞为艾勒娜害怕更甚于孩子说过的一切,她对里奇的憎恨又像他活着时一般鲜活地回到了她眼前,“你的父亲是个自‘私’的男人,”特瑞想也不想就说,“他不爱你、我和任何人,他所想要的一切,是使你感到对不起他,和我去照顾他。”

    艾勒娜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那不是事实,”她申辩道,“克里斯是爸爸的敌人,我告诉了他们有关于此的一切。”

    “告诉谁?”

    “警察。”顿了顿,艾勒娜的声音表现出新的决心,“我没有离开过爸爸,看到克里斯用一只枪杀死了他,他要坐牢,妈咪,永远。”办公室的‘门’被林奇敲响了,佩吉转过身来,希望是特瑞,却是林奇和‘蒙’克从‘门’口进来了,带着一个大胡子医疗技师。他们来逮捕我,佩吉立刻想到,‘挺’直了身子,他问道,“你们想要谁?”‘蒙’克看着佩吉的手,正停在拿电话的半途中:佩吉知道‘蒙’克完全把握了他的思想。林奇摇摇头,“我需要的一切只是指纹,”他古板地说,“和血样。”心里一阵恶心,佩吉差点笑出声来。

    ‘蒙’克和林奇坐在佩吉的办公桌旁,就像两名合伙律师准备要协调一笔‘交’易,林奇把指纹纸片和一个吸墨盘放在佩吉的记事簿上,同时‘蒙’克递他给一些纸件。搜查证,像那搜佩吉的家和车的一样。除搜查之外,执行人员还被授权从佩吉的身上取得指纹和血样。

    佩吉看看吸墨盘,而后看着林奇,“你刚才就该做了这个,”他说,“而不必分开来办。”

    林奇向前递了一张卡片,耸耸肩表示抱歉,佩吉伸出他的右手。一言不发地,技师拿住它;他把一个手指先放在吸墨盘而后摁在卡片上,从这一侧转到另一侧。佩吉转向‘蒙’克,“事实上,”他继续说到,“你可能已经做了,查里斯。如果由你决定而不是由布鲁克斯。”

    ‘蒙’克望着他的脸,但他什么也没说:理会这个问题便是承认他不能作答。

    电话响了,可能是特瑞,佩吉想,但他不能去接;一个接一个地,技师把佩吉的指尖变成了白卡片上的指纹。

    佩吉的嘴‘唇’干燥,那个技师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和一个玻璃似的袋子,默默地,佩吉解开了一个袖口,挽起了左手的衣袖。

    技师扎破他手臂的内侧,带着僵硬的表情,佩吉看着袋子的底部变成了深红‘色’,而后警察在针口处贴上一片邦迪牌创可贴。

    “谢谢你,”他说。

    ‘蒙’克没看佩吉一眼,走了,林奇和那个技师尾随其后。

    打开录音记录获取信息,佩吉把墨渍印在了他的电话号码键上,手臂内侧一阵螫痛。

    电话是特瑞打来的,艾勒娜遇到了麻烦;特瑞不能在电话中解释,她的声音,从一个户外的收费电话中传来,显得变形又全神贯注。佩吉再给她的公寓打电话时,没人接。

    佩吉回到家里,自己喝了点酒,等着卡洛打完篮球回来。

    ###第十七节

    !#

    “某天独自一人时,”哈里斯第二天下午说道,“艾勒娜发现自己被她的老师、警察、她死去的爸爸、妈妈、妈妈的男朋友,甚至可能还有男朋友的儿子撕裂着,如果我知道那时发生的一切,我自己已经到学校去了。”

    特瑞倒在她的椅子上,“我正在尽可能快地把她从那儿解脱出来。”

    “我没见你有多少选择,即使没有打那个蠢‘妇’人的耳光,”哈里斯顿了一会儿,“你看起来‘精’疲力尽了。”特瑞绝望地耸耸肩,“我不能睡觉,艾勒娜又在做恶梦,今天早晨她看起来比我还要糟。”哈里斯像是在思考。“艾勒娜需要远离一切有关里奇的东西,保护起来。”她顿了顿以示强调,“无论发生什么事。”特瑞径直望了她一眼。“我不知道艾勒娜关于克里斯的事是从哪儿知道的,丹尼斯,除非是里奇告诉她克里斯是他的敌人。”哈里斯的目光碰到了特瑞的目光。“有没有可能,”她轻轻地说,“艾勒娜从你这儿得到这种猜疑?”特瑞感到自己热血一涌,“不可能。”哈里斯陷入沉默。末了,她问,“谁是艾勒娜觉得最忠诚可靠的人?”

    “忠诚可靠?”特瑞重复了一遍。“我的母亲,我——里奇当他活着时,也许仍然。任何别人绝不在此之列。”

    “包括克里斯?”

    “肯定包括克里斯,还在卡洛之后,我想。”

    “因为这很有趣,”哈里斯接着说,“研究艾勒娜我倾向于同意你的看法——完全有理由——她用里奇的死而自责。这绝非她所承认的,但无论我什么时候提到里奇,她就感到羞耻,几乎是鬼鬼祟祟的,好像她感到有罪,如果这是对的,她可能把谴责克里斯当作一种解脱。”

    “解脱?”

    “从她认为自己该负责任的事情中,对艾勒娜来说,谴责克里斯比把责任放在更亲近的人身上更容易些,”顿了顿,哈里斯注视着她,“尤其如果替代的人是你。”

    猛然间,特瑞的疲惫濒临了痛苦的边缘。“为什么她不能接受里奇的死是个偶然事件?”哈里斯像是把她的嘴‘唇’弯成一道弓:结果‘弄’出一副特瑞从未见她有过的愁相,“我不知道,”她答道,“我只是不知道。”特瑞‘摸’‘摸’眼睛又慢慢地摇摇头。“我曾经渴望的一切不过是某种正常的生活。有段时间,在‘波’特费诺,我差点认为我拥有了。”哈里斯很平静地端注着她,此时特瑞想起了克里斯在‘波’特费诺笑眯眯地望着她的情景,在罗莎打电话的前一刻,“是什么?”哈里斯问。特瑞转开去了。“可怜的克里斯,”她喃喃道。特瑞一丝不挂地倚在克里斯的‘胸’前。“你认为这会结束吗?”她问道,“退出竞选?”克里斯望着卧室的天‘花’板,他眼里的神情很遥远,“我现在让这些从我的思想里消失了。”他说。“一遍又一遍,一夜复一夜,他们拥有什么?我问自己,他们以为他们拥有什么?我完全远离这些,是在另一个不眠之夜。”

    特瑞从未见过克里斯托弗·佩吉如此的茫然若失,她离开哈里斯的办公室来找他,被一种直觉所驱使,他需要她。现在,躺在他的‘床’上沐浴着黄昏的阳光,在这两个人共享的时刻,她什么也没说:她所爱的男人,渴望着舒适,被怀疑杀害了她孩子的父亲。

    “你怕什么?”她问道,“告诉我,克里斯。请告诉我。”

    克里斯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但她能从他眼里看到真相:无论克里斯怎么相信詹姆士·科特,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政治的。“不眠产生很多有趣的事情,”他终于说道,“我看见我被抛到什么地方,没有你,也不再看到卡洛长大‘成’人,这是脑力的单面游戏,就像那痛苦的公路企业。”

    特瑞躺在那儿,默默地理着头发,尽力回想起他告诉她他没有杀死里奇时的表情与声音。“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她轻轻地问。克里斯转过身来,“现在?”

    “是的,我不能看着这一刻流走,你将不得不帮助我。”他抚‘摸’着她的脸,“感到孤独了?”

    “不是孤独,克里斯,只是孤单。”慢慢地,克里斯点点头,“我懂,如果,这事完了以后,我不再感到远隔着你,我将拥有我生活中最渴望的东西。”这是今天第一次他真的像和她在一起,她顺着他的‘胸’膛向前一滑,把脸端在他的脸上。克里斯向上盯着她。“这可能是个愚蠢的问题,”他说,“但是,你好吗?无论如何?”

    “你坏,谢谢。我的‘女’儿非常沮丧,我的男朋友不能和我说话,警察认为我们中的一个杀死了我的前夫。”

    “就这些?”

    “不全是,”特瑞的声音高了,她望着他的脸。“我现在几乎每晚做恶梦,就像我的潜意识在试着告诉我什么。”克里斯的眼睛碰到了她的。在奇怪的一瞬,特瑞想象他将告诉她什么——她不知是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这时克里斯‘吻’了她,这一瞬也过去了。“我爱你。”他说。特瑞把手滑下他的身体,轻轻地把手指按在他的心口,“你孤独,”她温柔地说,“我也孤独。”他笑着看她的眼睛,不一会儿,特瑞能够感受到他,应和他的抚‘摸’了。佩吉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他能想的一切都是关于特瑞的。他的‘唇’‘吻’过她的心窝,她的‘乳’房,她温暖的颈陷,她皮肤和头发的柔滑与香味随着他对她的爱抚贯满了他的全部的感觉,她的呻‘吟’就像他体内的冲动。在他的生命里,只有特里萨·皮罗塔让他体会到了这个。现在她是最重要的一切。当他‘插’入她时,特瑞的眼睛靠上了他的眼睛。

    在这一刹那,他的时间停滞了。特瑞眨了眨眼,什么东西改变了,像是电流中断了,她的身体在他下面停住了。“听。”她悄声道。他也听到了,一串敲‘门’声,慢而持久,几乎是在摇铃。

    他们望着对方,敲‘门’声,平稳而不懈地,似乎更大了,他们无需说出他们在想什么。特瑞摇摇头。“我不得不去开,”佩吉说道,从她身上滑下来,他呆了一会儿,又望着她的脸。敲‘门’声继续着。温柔地,佩吉‘吻’了‘吻’特瑞的嘴,从‘床’上站起来,她看着他从容地穿好衣服、‘毛’衣、牛仔‘裤’和鹿皮鞋。这时他们明白了,敲‘门’声不会停止。就在这时,非常突然地,它停止了。一片寂挣,一声撞响,像是木头倒地了。特瑞拉过‘床’单盖住‘乳’房。脚步声传来。站在‘门’廊上,佩吉往回瞥了特瑞一眼,“锁上‘门’,”他说道,“给卡洛琳打电话。”慢慢地,佩吉走下旋梯,手抚着梯栏。前‘门’被撞开了,‘蒙’克和林奇站在壁凹处,和那个搜过佩吉家的年轻警察等在一起。“你们仨?”佩吉问,那个年轻警察马上从腰带上取下枪。‘蒙’克抬起手,示意警察等一等,他望着佩吉的目光平稳而无甚欢乐,“你被大陪审团确认有罪,”他用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们有你作为谋杀里卡多·阿里斯的凶手的逮捕证。”‘蒙’克开始宣读他的权利。佩吉感到一刹那的晕眩,像是缺氧,像是反‘射’,‘蒙’克念完后他点了点头,而后‘蒙’克铐住了他的手,佩吉听到卧室‘门’打开了,却不能回头,‘蒙’克拉着他走过碎石满地的入口路段。街道又凉又静,一个邻居,推着小推车,转身望着他们。一辆没有牌照的小车停在‘私’人车路上,‘蒙’克和林奇把他带到车前推进了车的后座。随后那个年轻的警察也跟着上了车,‘摸’着他腰间的枪,他紧挨着佩吉坐下,一副权威而愉快的神气。林奇和‘蒙’克坐进前排,‘蒙’克发动了引擎。离开‘私’人车道时,佩吉看到了卡洛的车。卡洛突然刹住,‘蒙’克拐进了大街,佩吉透过侧窗看到了他儿子铁青的脸。“我没事,”佩吉想张嘴,车继续前进;佩吉看见卡洛伸出头听他,接着他儿子的脸像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了。接下的几分钟一片模糊。经过一所半清晰的大学建筑,最后到了一个地下车库的车坪。小车驶进了一个铁笼子停住了。他们到了法庭,佩吉所能想到的只是他儿子脸上的神情。笼子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那个年轻警察把佩吉从车内扯了出来,随后‘蒙’克打开了笼子的前‘门’,把他们引进一个电梯的人工活‘门’。电梯关进他们时,佩吉背靠到了墙上。随着一震,电梯慢慢地上升。而后在第六层停住了,又进入了另一个笼子,佩吉这时也回过了神来。

    一个‘肥’胖的带着浅‘色’眼镜的司法助理守在笼子的另一侧,他打开‘门’闩,带着佩吉和他的护卫队走下一个前厅,穿过一扇铁‘门’进入了一个声音嘈杂的地方:一个满是驱赶着那些新近猛增的重罪犯、城市低层阶级的残渣的司法助理的房间,有些废物随着他们在自由的最后一刻服下的‘药’物的作用起伏而或欢呼或呻‘吟’不止。在房里的远侧,很多司法助理坐在三个计票站一样的车面前,登记着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大声叫嚷以压过嘈杂的声音,像计算机屏幕上的数码一样登记着罪行。在一个角上,一个黑人易装狂长伸着‘腿’坐着,独自叫嚷,冲自己撒‘尿’;佩吉到处都闻到‘尿’味,好像它已渗透了‘混’凝土。那个年轻的警察打开了佩吉的手铐。

    “就这儿,”那个司法助理扇了他一下,把佩吉推进一个只有一张铁台的‘混’凝土的空房。“脱,”那人用种冷漠的声音命令他:佩吉仅仅是一个无名的行列中的另一具‘肉’体,没有过去或将来,没有面子、生命或灵魂。在那个男人的监视下,佩吉脱光了衣服。“弯下去,”那个男人说道。佩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的人力偷运者把鸦片或枪秘密地藏在他们的直肠内。弯下腰,佩吉试着继续思考。等佩吉重新穿好后,那人把他推进一个‘混’凝土的收容室命他等着。有二十个左右的人已在收容室内,黑人和拉丁人以及一些亚洲人,他们似乎正带着因被捕而惊致的倦怠打量着他,佩吉知道他正在另一列被登记的队伍中,在他们可能把他放进的牢房里将会有袭击和强‘奸’在午夜等着他,他对谁也没看一眼。

    ‘蒙’克打开‘门’走到佩吉身边,“我来带你办这个,”他说,“登记。”

    另一串身影:‘蒙’克迂回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登记窗前,一个小胡子拉丁男人把佩吉登记为里卡多·阿里斯的杀手——姓名和地址、指纹和照片,许多指纹在这个‘混’凝土房间里散发着‘尿’味;有张照片放在一个像电椅一样的木座上,透过海报板窗,佩吉看见他收容室里的同志们,仍等着被登记;从玻璃的另一边,有个健壮的黑人反瞪着他,愤愤不平地眨也不眨一下眼睛,好像在告诉佩吉他会记住他的特殊待遇。

    “我要与我的律师通话,”佩吉对‘蒙’克说。‘蒙’克耸耸肩,佩吉走到‘混’凝土墙上的电话机前,想找到卡洛琳,没有回答;只有长洛琳的录音,优雅而有些干涩,请求留言。“我是克里斯,”佩吉对录音机说道,“我在地方监狱,我需要一个安全的牢房。”他转过身来,‘蒙’克正在取出一件橙‘色’的囚犯服。佩吉盯着他,“我想要自己的牢房。”他说道。‘蒙’克把囚服塞到他手里。“穿上这个。”他说道。“等等——”佩吉刚开始穿囚衣,电话响了。“找你的。”一个司法助理对‘蒙’克说,‘蒙’克接过话筒,听了一会儿,简练地说了几句,挂上电话,他转向佩吉,再说了一遍:“穿上这个。”佩吉照办了。一个司法助理把他的衣服装进一个袋子,带去放到了贮藏室。“好了,”‘蒙’克说,“咱们走。”走了几步后,佩吉发现自己来到了通往地方监狱的大栏‘门’前,‘蒙’克和那个监督他脱光过的司法助理左右夹着他,过了大栏‘门’是两百米长的走廊,两边都是牢房,牢房前都有助理们的位置。牢里的人互相叫嚷的声音在墙壁上回响,光线极其昏黄。

    一个人按了一下蜂音器,‘门’打开了,‘蒙’克引着佩吉过了‘门’,他听到‘门’在身后关上了:一声低语,而后是轻轻的金属碰撞声。

    佩吉立即恐惧而警觉起来:他就像一块传送带上的‘肉’,正在无法逆转地向罪犯司法体系的大嘴运动,在他的两边都是装满着发臭的囚犯的牢房——黑人在他的左边,西班牙人和亚洲人在右边,隔开是为防止他们互相攻击,几步远处是疯子的牢房,房前是‘精’神病治疗站,里面的人唠叨着盯着他看,好像在卡达罗尼亚一样,一大滩‘尿’在地上闪耀。

    “我去哪儿?”佩吉问。‘蒙’克突然站住。“逛商店。”他说道,“你的任务是挑出五个人来,看起来像你的家伙。如果你能找出那么多的话。”佩吉转向他,吃惊地,“辨认?”‘蒙’克点点头,“挑选你的希望,当然,他们必须是自愿的。”想了想,佩吉稳住了自己。慢慢地,佩吉和‘蒙’克顺着走廊前行,透过铁栏望着下一个公共牢房,里面的人,敌意地或暴躁地或惊奇地,就像动物园里的俘虏一样回视着他们,一个身上纹着海产图样的长着胡子的拉丁麻子走到铁栏前,竭尽全力地把脸靠近佩吉,“哦,甜心,”他用一种示爱的声音说道,“我不能再等了。”这个男人的身躯开始‘波’‘浪’似扭动起来。

    佩吉从他身边看过去,大约有二十个囚犯围着他站着或睡在大通铺上;没有一个高加索人。“伟大的造物主啊,”他向‘蒙’克嘀咕道,“想想,无论你们的哪个证人都能指出我是白人?”‘蒙’克咕噜了一声;在佩吉看来,这声音介于同意和厌弃之间,“我们走。”

    ‘蒙’克说。他们来到了下一个牢房。里面,一个20岁左右的橄榄肤‘色’的红头发拉丁人靠在‘床’上,见佩吉指着他,他便耸耸肩坐了起来;他火了,那一耸表明——为什么不呢,司法助理打开了牢‘门’,招手,那个男人走进了走廊。

    从一个牢房到另一个牢房,佩吉增加着他的希望,一个干瘦的棕‘色’头发的长胡子的男人,一个身高与年龄皆与佩吉相仿的忧郁的拉丁人,一个短了许多褐‘色’头发蓝‘色’眼睛的。他们愠怒地跟在佩吉和法警的后边,沉默地曳足走过任何他们到的地方,没人说话;他们中没有一个像佩吉一样整洁。

    在最后一个牢房前,佩吉停住了,他发现一个高加索囚犯。那人比他年轻,大约35岁,他的头发比佩吉的‘混’铜‘色’更红,但他们一般高,皮肤的太阳晒黑也一样,而且那人的眼睛和佩吉的一样蓝。两人相互看着,铁栏横在他们中间。

    默默地,佩吉招招手,那人没动,盯着佩吉,后又走了过来。“什么事?”他问。一种淡淡的南方口音。“我需要你加入我被辨认的行列,”佩吉说。那人耸耸肩,“我为什么要干?”佩吉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希望之列,“朋友,”他慢慢地说,“你是我可能离开那儿的唯一的‘门’票。”那人眯起眼睛扫了一遍那些囚犯,有些讥讽地发现没有一个看起来像佩吉,“好,”他说道,从铁栏里伸出一只手,“我叫雷。”

    “克里斯,”佩吉答道,握住了他的手,‘潮’湿而冰凉,这就是他们似乎想对对方说的全部内容。‘蒙’克和法警让雷走出了牢房。佩吉和那五个囚犯列队走过走廊,‘蒙’克在一边,那个法警在他们后面,监狱的‘门’被按开了,另外两个等在那儿的法警赶着他们走进另一个走廊,又是一个,最后来到一个面对着金属‘门’的铁栏围住的人行道。“在‘门’的那边,”佩吉对‘蒙’克说,“最好有个律师。”金属‘门’开了,佩吉和别人走了过去。他们来到了一个剧场的舞台上,舞台被从上来的光照亮着,但剧场的座位却被黑暗笼罩着:向前望去,佩吉能看到影子在移动,听到人们正对一些他看不见的人小声嘀咕。“克里斯托弗,”一个声音从影子中传来,“我在这儿。”默默地,佩吉点点头,卡洛琳对他说话表明,不管什么原因,证人还没来。“好了,”‘蒙’克说道,“排成一排。”六个人一字排开,‘蒙’克给他们每人一个号:雷是三号,佩吉五号,他们都望着上方。闪光灯一闪,佩吉眨了一下眼睛:那是给辨认拍照,供法庭之用。随后许多闪光灯在黑暗中闪烁,那是在给每个被辨认者拍照,一个接一个地。

    一片寂静,随即那些望着他们的看不见的人群中一阵‘骚’动,似乎空气有了新的密度;佩吉感到证人被带进来了。在黑暗中,一个警察不耐烦的声音开始朗读:“被指控有罪的人可能不在这儿,你不必一定要挑选某人。不要挑选某人以取悦于我们。你不必挑选某人,除非你确定……”

    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证人注视着他们。“第一号,”警察叫道。那个黑头发的矮个子男人向前走出了队列。沉默更久,又有嘀咕声。“好,”警察叫道,“第二号。”同样的:沉默,嘀咕,一个淘汰者。“第三号。”雷向前走出,他端平双肩,盯着观众们。“向右转。”警察的声音叫道。雷右转;佩吉感到自己抓紧了自己的牌号。“向左转。”雷又转过去,佩吉开始数着每一秒,他数到二十一时警察叫道,“站回去,下一个是第四号。”第四号很快过去了,忍耐着,佩吉几乎听不见什么。“第五号,”那个声音又叫道。佩吉向前走出。他盯着黑暗处,在静默中,他感到了那个他不认识的证人,没有一丝声音,无比的压抑。“向右转。”警察叫道。佩吉右转,黑暗中咕噜声在‘交’谈,三十秒过去了,警察又叫,“向左转。”佩吉的掌心冒汗。他停止了数数;他只知道似乎过了很久警察才叫站回去。第六号很快过去了。这六个人站在那儿,面对着看不见的观众。“我能再看第三号吗?”一个新的声音问道。一个‘妇’人的声音,低而又有点沙哑,佩吉辨认不出是谁。雷向前走出。

    他又向右转,而后左转,最后向前,站了似乎看起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站回去。”警察叫道。又是一阵沉默,而后,更轻地,那个‘妇’人说道,“我想看第五号。”佩吉又向前走出,望着黑暗。没人叫他转动。“就是他,”那个‘妇’人的声音抖了起来,“我肯定是他。”...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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