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主仆说话间，就已来到顾老夫人院子门口。
这时候张一也不说话，就垂首跟随在侯华华身后。同样跟随在侯华华身后的还有一列衣着整齐的随从，远远看着就气势极强，远非是侯府的小娘子可比的。
按往常，每日在顾老夫人院子里请安，都是齐姨娘、丽娘与顾老夫人的主场，元氏田氏等人都是些陪衬的。
张一掀开帘子，侯华华进屋后看见齐姨娘坐在顾老夫人身边也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奶奶。”也不行礼，直接转身朝元氏、田氏道：“大伯母，二伯母。”
元氏、田氏齐道：“郡主。”
菲娘等几个侯府的小娘子则是站起身行礼：“郡主。”
因是客气，侯华华则回半礼。
行完礼后，顾老夫人突然拍拍旁边的齐姨娘：“华娘，这是你的表姑妈，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这句话一说，气氛就当场冷下来。
侯华华很是淡定，就坐在长椅上，也不说话，身边张一则上前行礼，道：“齐姨娘，今日的确是第一次见您呢。”虽然贴身奴婢往往可以代表主子，但是这种时间，显然是表明侯华华没把顾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顾老夫人脸色当场难堪，齐姨娘却是笑出声：“妾确实是第一次见到郡主呢。”慢慢吞吞站起身，动作妖妖娆娆的行一礼，这也算是表明自己的身份。
侯华华心道这华姨娘的确是个能忍的，面上微微一笑，算是友好的示意。只是这顾老夫人却觉得侯华华不识相，跟她的公主娘一个模样。
元氏见气氛没有回暖，便出面当个和事老，笑道：“前个月见到郡主，就觉得郡主长高不少，如今不过一个月，便觉得郡主又高了不少呢。”这句话说得是实话，孩子到这个年龄的确长得非常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田氏也笑道：“确实如此呢，我看看，郡主如今又漂亮许多了，人看着也更加稳重了。”
珀娘接口道：“公主与三伯长得好，郡主自然也是极可爱的。听说郡主在国子监读书时深受其中的一位老师喜爱，我听着倒是佩服郡主呢。”
侯华华回笑道：“这么夸我，我到不好意思了。”
元氏道：“郡主这是长大了，知晓害羞了。”
几人的谈话总算是让气氛回暖不少，顾老夫人脸色阴郁郁的，阴沉的打断她们谈话，语气淡淡地：“说那么多话不累吗？用膳罢。”
用完膳，净过手，漱过口。
侯华华朝珀娘笑道：“听闻你生日也快到了，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所以就过来问问你了，好在生日宴会上送你”
珀娘略微不好意思地：“倒是让郡主破费了。”为难地：“只是郡主无法在生日宴会上送我呢，今年，我是不摆宴会的。”
侯华华诧异地：“如何说？”又道：“一年难得的一次生日宴会，不设宴岂非可惜？”
顾老夫人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是齐姨娘的手笔，便道：“丽娘双腿不利索，作为妹妹怎么能自顾自的快活？不设宴正好，显得侯府家教好。”
侯华华当下不喜，只道：“丽娘不过是一个小小庶出，双腿不利索就妨了嫡姐的生日宴会，像什么模样？”
顾老夫人道：“华娘小小年纪就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庶出不庶出，嫡出不嫡出的。总归都是侯府的小娘子，又有何区别？”
侯华华哦一声，似笑非笑道：“依奶奶的意思，是要颠覆自古以来的嫡庶传统了？”
这句话是说得非常严重，顾老夫人当然不会应下，只道：“怎么与奶奶说话的？”
侯华华道：“今日我来这里，便把话说明白了。”声音微冷：“侯府之前无论是怎么样子的，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从今日起，我不想看见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的现象，最起码在我眼前，不要出现这些现象。”
顾老夫人道：“侯府一向家风好，怎么可能会有华娘你说得那种事情。”
“没有最好。”侯华华慢慢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我身为郡主，入宗族族谱，便深受皇族教导，一心维护朝廷正统。我是侯家的小娘子，但同时，我也是皇族的一员。皇舅身为天下之主，万万民之父。我为皇舅的外甥女，本朝的郡主，便是皇舅的眼睛之一。所以，不该有的事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该听到的事情，也不要让我听到。否则我所做之事，绝不是像普通府邸的小娘子这样，或忍气吞声，或蛮横无理，或用阴私手段。你们，好自为之。”
顾老夫人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这华娘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小小年纪就有这番气势，且她说得话的确有理。如今宗族族员极少，算上当今的皇子公主不过才有几个。
而且律法上规定入宗谱的皇族，无论男女，无论王爷皇子或公主郡主，都有体察百姓与监督百官的资格。
他们的皇族身份，绝非是拥有一个好的封地或者拥有尊贵的封号那么简单。
顾老夫人道：“侯府一向事事分明，华娘多虑了。”一旦侯华华搬出郡主这个身份，她也只能这么说，她有胆去骂侯大爷、侯爹，但根本没胆子骂直接去挑皇族的权威。
侯华华客气道：“公主府一向规矩重，我也是习惯公主府的规矩。我刚来侯府，有些事情还不知晓，也不清楚。因而刚才那些话就语气重了些，希望奶奶能够理解。”
顾老夫人勉强笑道：“华娘语气何时重了。”
侯华华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另有它事，便先行一步。”转身对齐氏、田氏颔首示意，然后转身离开。
张一等随从婢女也齐齐行礼，随后紧紧跟随侯华华的脚步。
侯华华以及她的婢女们一走，这正厅竟然空出一大半。
元氏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她趁此弯身行礼，道：“老夫人，那么我也走了。”
“我正好有事说与大姐。”田氏紧接着离开。
菲娘、珀娘等侯府里的小娘子跟随在各自的母亲身后。
谁都明白得很，这时候不趁着老夫人怒气在压抑时离开，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走？若真正老夫人发怒了，她们想走也走不了，只等着无缘无故的挨骂就是。
顾老夫人见她们都离开了，怒气反倒是消失，她轻轻笑出声，有点不屑，有点冷哼，还带着三分的微妙。
齐姨娘软绵绵地调子长长地：“姨妈，看您这模样，似乎并不生气。”
顾老夫人淡淡地：“生气是给人看的，没有观众，我生气作什么？平白损耗自己身体？”她能从小小高门庶女走到侯府老夫人这个位子，早已把这点用得炉火纯青，又道：“你就不能好好讲话？好好做事？总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看着就不端庄。”
齐姨娘无所谓地：“妾麽~只有这样，那些老男人们才会喜欢我呀~”
顾老夫人摇头：“以色伺人，终究不能长久。”
齐姨娘掩唇娇笑道：“可我有姨妈在呀，再不济，也是有丽娘在的，总不会让我这个阿娘吃亏就是。”
顾老夫人道：“随你怎般想，只是我有一点，尽快为二房生下一子，有了小郎君，我们日后就有了盼头。”
齐姨娘懒懒散散地坐到长椅上：“我也是想的。只是这些事情都是天意，急不得。”
为防止老夫人在这话题纠缠不清，她又道：“郡主是要长期住在侯府了，以后我可得缩着乌龟做妾了。”遗憾地：“可惜我才嚣张了十几年。”
顾老夫人冷笑：“不过仗着好出生罢，否则这侯华华敢这么对我这个奶奶叫嚣？”
齐姨娘小声笑道：“您也没把她当做亲孙女呀。”欸一声叹息：“谁都想出生好呀，可惜这辈子没福气。想想，我若出生好，现在也是这般张扬了，而且张扬得没人敢说。哪像现在，作为一个妾就连见客人都没法子见，生的孩子以后也不能叫我一声阿娘。”
顾老夫人瞥她一眼：“你后悔了？”
齐姨娘懒懒散散撑着头，像是在思考：“不悔，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哪有我现在过得舒坦？所谓有失必有得么。嘛，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侯二爷被我耍得团团转，也算是总成就了。”又道：“郡主这事如何办可好？郡主说她可代表天家的眼睛呢！”到后来，咯咯笑出声。
顾老夫人也在笑，是嘲讽地：“总归是个八岁的孩子，真以为自个儿多厉害了？她懂些什么东西？若真懂，就不会说方才那些话了。”
元氏屋内
就连元氏也对菲娘道：“你可觉得郡主刚才那番话很是威风？”
“阿娘怎得突然说这话？”菲娘微微疑惑地：“郡主那些话，不是玩笑话吗？阿娘怎得放在心上。”
元氏一愣，失笑地：“倒是我较真了。”
菲娘慢条斯理地：“阿娘，您也别笑郡主，每个人小时候总有那么段时间，幻象着自己无所不能，幻想着自己非常厉害。这段时间，我也曾有过的。”
元氏倒奇了：“你何曾有过？”
“有过的。”菲娘道：“只是很快就被阿娘一巴掌打醒了。”
田氏屋子里
珀娘叹气道：“我原先还想着公主为何那么容易就同意郡主住在乱糟糟的侯府，本以为是公主疼爱郡主，郡主想如何公主就会答应。现在却是明白了。只有乱糟糟的侯府才能让郡主快速成长，心思成熟。”微涩地：“我对侯府及其重视，生怕它受半点污名，以至拖累我的半辈子。但却有人把它当做一个历练的地方，可以随时抽身离去。”
田氏心里也不好受：“郡主若不来侯府居住不是很好？”
“阿娘。”珀娘握住田氏的手：“是我百般求郡主住进来的，您不能这么说。而且我们现在的日子，是因为郡主住进来才好过许多的，如今顾老夫人也顾忌郡主，不敢像从前这般欺辱我们。算来，郡主是我们的恩人。”
外面的阳光充沛至极，占半面墙的窗前，种植着常年青绿的古树与梅花树。
屋内的精碳在火盆内燃烧着，且有地面的火龙，里屋是非常暖洋洋的，隔着薄薄的纸窗，候华华直接躺在贵妃椅上，闭着眼眸养神瞌睡。
这时张一走过来，轻声道：“郡主，您昨日还说要设宴请侯府里的各位小娘子呢。”
“不想办。”侯华华转过身，改为趴在贵妃椅子上：“想睡觉，闭嘴。”
张一试探地问：“那您改为明日设宴如何？”
侯华华闷声问：“明天会不会下雪下雨？如果下雪下雨就算了，她们走过来不方便。”
张一道：“原以为这天气会下大雪，只是太阳一出来，便知不会了。”
“那就明天吧。”侯华华突然睁开眼睛：“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说出那些话很可笑？就像一个无知儿童说得话。”
张一道：“您不会随意说这些的，您既然说了，必定会做到。”
“可是她们不信呀。”侯华华遗憾地：“不信我先礼后兵，我也没有办法的。话我是说在前面了，到时候我不给她们脸面，就不要怪我了。”笑道：“你说是不是呀，阿一。”
张一却是犹豫地：“顾老夫人等人，总归是您的长辈。您这样做，对您的名声恐怕不易。”
侯华华奇怪地：“可我本就是君啊，要名声做什么，能吃吗？”
张一呆住：“可是自古以来，女子不都是注重名声。”
侯华华抚额：“照你这般说，男女都是注重名声的，只是男子注重的名声方向与女子注重的名声方向不同罢。”又道：“因皇位，君家的男子束缚多，女子束缚少。因子嗣，臣家的男子束缚少，女子束缚多。但总归到底，都是环境所导致的结果。我是君，名声于我而言，有最好，没有也无大碍。”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