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打开大门,马宾猜测她是郭化元的女儿。她身材苗条,娇容如花,肌肤水灵灵的,相貌相当漂亮,看身上穿着仍是未出嫁的黄花大姑娘。放在自己的时代,也是一名标准女神。可她衣衫不整,面色潮红,预示着刚才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一个还没出嫁的姑娘,行为这般不检点?她和谁在家中缠绵绯恻?太不知羞耻是何物了,马宾对她的第一印象立即降到冰点。隋唐时期胡风甚重,虽说社会风气开放,未出嫁的女人在自己家中,与男人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极大的不应该。“你是谁,你找谁!”小娘子眼神犀利,怒气冲冲,把马宾从头到脚瞥了一遍,见他穿戴稀松平常,而且破旧,说话便恶声恶气的。听到她问话恶声恶气,马宾对她的厌恶便升到极点。大概自己搅黄她的好事,她对自己也非常讨厌。马宾本想转身就走,考虑到老族长亲自丶交待,要见一见郭化元,把这些年离家之事和他说一声,免得日后成为黑户分不到田。马宾只得硬着头皮回说:“我……我叫马宾正,本村人氏,来和村正说些事情。”“哦?本村人氏?这村里的人我都认得,怎不认得你?”那小娘子理一理凌乱的头发,盯着马宾的脸,十分奇怪问道。马宾心说,就你这种样子,我还懒得认识你,嘴上却老老实实回答:“其实我也不认得你,可能这几年我没在家,彼此都面生吧?”女大十八变,几年不见,变得竟然不认识了!那小娘子听到马宾说这些年不在家,才微微点点头,侧身让到一边,让他走进院内。“诺,你要找的人在厅堂,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小娘子伸出纤纤玉指,指着屋门洞开的堂屋没好声气说。马宾迈步走向厅堂时,非常纳闷,她怎以这种语气说她的父亲?她为何说“要找的人”而不说“父亲”,难道她还不孝顺父母?不过,像她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大多没教养,不遵守礼教也实属正常。可惜了她一身好相貌!马宾心里有些惋惜她不知道自珍自重。站在门口的时候,觉得郭化元家稀松平常,比乡民条件稍好而已。走进院子,马宾才发现里面装饰十分漂亮。院落虽不宽敞,但每处都极尽能事,细镂的花案精雕细琢,打磨得十分光滑,太阳光线照在上面,反射好看的光华。中间主屋房檐外延近丈,窗纸莹莹若玉,东厢房和西厢房左右对称,五尺回廊,曲径通幽。单看这里就知道,建造这院落开销至少近百两银子。何况现在还没有走进厅堂!里面也将是按郭化元呆在朝廷时的豪华可劲装潢,他在朝廷之时,肯定搜刮不少钱财。现在屈居乡下,不敢显露家里有钱,才使劲在里面修饰。走到厅堂,见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束腰带,幞头还没有戴好,脸上也是一片潮红。听到门口有动静,那男人快速转身看了一眼,打着官腔,冷冰冰说:“在外面先呆一会,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马宾一愣,急忙抽身出来,站在门外发愣。我了个去!他……他……他大概就是郭化元,为何他也面带潮红?难道刚才他也……难不成他和自己的女儿……这绝对不可能!虎毒还不食子,他怎么能做出如此背逆伦理之事?绝不对可能,这里面一定有猫腻!过了一会儿,郭化元咳嗽一声,屋里传出一句话:“进来吧。”马宾这才迈步走进堂屋,一进门便紧盯郭化元的脸色,看他是否有拘谨之态。但凡做了坏事,心里不安,脸上都会表现出来。办案多年,马宾的察颜观色也炼得炉火纯青,当仁不让。细看之下,郭化元面色如一潭死水,水波不兴,不见喜怒,不动声色,貌似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他的鼻梁不同于一般汉人,直而挺,像山峰高耸,眼睛细而狭长,眼角上挑,眉毛粗重而斜斜上飞,眼神冷酷而凌冽,精光四溢。饶是办案时与形形色色犯罪份子摸爬滚打多年,心理素质十分强大,练就一身镇静如山的气质,马宾见到郭化元的眼神,也不觉打了一个冷战。好利害的眼神!凡杀过人的犯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阴鸷和冷酷,视人命如蝼蚁,视生命如草芥。连环杀人案的罪魁祸首眼神更加犀利,如经验丰富的草原鹰盯着再劫难逃的猎物,会随时猛扑过去一击而中,然后再若无其事离开案发现场。这种人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强悍,简直就是万里长城永不倒,遇到这种犯人,马宾也倍感头疼。郭化元的眼神比连环杀人案的凶犯还凛冽几倍。只这种眼神就足以证明,郭化元手上一定死过不少人。分析郭化元的相貌,他应该不是绝粹的汉人,身上流淌着异族的狂野之血。马宾立刻联想到陈兵边界,当时对中原领土虎视眈眈的突厥族。突厥人就是这种相貌,和西方人的相貌较为接近。马宾的神经登时紧崩,心理防范提高到极点,面对这类人绝对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一个字也不能说错。在马宾盯视下,郭化元视若无睹,举手投足都十分轻松,没有一点压力,因为他就没正眼瞧过马宾一眼。郭化元坐在榻榻米间,倒一杯酒,冷冰冰崩出一个字:“坐!”马宾客气几句并没入座,故意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以麻痹郭化元的防范心理,达到自己的目的。“前段日子,我到郡城做短工,一直不在家。现在回来了,特意来向村正告个罪。日后,我再也不去郡城了,从现在开始由我交税,这些日子给村正添麻烦了。”“税是小事,马家老族长不交,我姓郭的也会替你交。村正不好当啊,任务重,时间紧。上面要求严格,完不成赋税任务,我这村正就没得玩儿。”郭化元也不勉强马宾入席,说话的时候,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大倒苦水:“别以为我猜不透你肚子里那点曲曲肠子,不就担心我把你从户籍上除名,日后分不到一百亩地吗?这是小事儿,乡里乡亲的,我哪会为难你?何况你父母早去,一个人扛一户生活也不容易,是不是这理儿?”马宾觉得后背泅出一层细汗,郭化元果然利害,一眼洞穿老族长和自己的心事。他从朝廷贬下来,在乡下赋闲多年,眼光还是这般利害。“嘿嘿……”马宾双手搓着衣角,故意局促不安回说:“啥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其实就这么大点事儿。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隐瞒什么了。农户不就靠着地养家糊口,如果没地,我还得出去讨饭。要是被别人知道了,马家庄的人活不下去,你作村正的也跟着丢脸面不是?”“嗯——”郭化元不置可否,沉吟着把酒杯放下,稍稍瞟一眼马宾:“听说你从郡城回来,学了一身本领?那椅子怎么回事?”马宾心里咚咚猛跳几下:我擦,昨晚才做的椅子,今天给老族长送的椅子,时间这么短,他竟然也知道这件事!谁给他透露的消息?马宾当时就回忆起鬼一样冷不丁冒出来,又鬼一样冷不丁没影儿苍白脸色的少年郎,可能就是他发现自己在做椅子,才向郭化元报的信儿。“呃……这件事没啥大不了的,我嫂子怀孕了,行动不方便,我按照郡城里的达官贵人经常坐的东西,比葫芦画瓢帮嫂子做一件,给她行些方便。”马宾说话的时候心里发虚,从没去过郡城,郡城到底什么模样,有钱人到底坐不坐椅子,自己也不知道,但愿郭化元不会从这里看穿自己的谎言。郭化元淡然一笑,告诉马宾那东西其实不叫椅子,而叫“胡床”。胡床胡床,顾名思义,自然从胡人流传过来的。《后汉书》有记载,汉灵帝爱好胡服、胡床、胡饭、胡乐,长安的达官贵人见到后,争相在家中备置胡床,以取悦灵帝。当时的胡床形状像一个“文”字,两条木腿交叉,一横则是胡床平面,也即坐上去的椅子面,不过它不用木头制成,而是皮革。隋文帝杨坚自幼成长在武川镇,那里属于胡人统治。统一华夏以后,隋文帝担心天下百姓说他是“胡族”,命令一切带“胡”字的东西全部更名,因此上隋朝称这东西为“交床”,有些人也称它“交椅”。郭化元觉得马宾做出来的椅子,大概和交椅是同类东西。这些东西只有王候将相家里才有,郡城的大户有没有,他也不知道,因为他也很久没去郡城了。马宾越听越紧张,郭化元相貌虽凶猛似武将,却也读过《后汉书》,竟把椅子的历史推演到汉代,软功夫果然了得!而自己虽然做出椅子,却一点也不知道演变经过。这时马宾脑海突然蹦出一首诗,是关于胡床的,估计宿主生前读过。马宾不假思索就背诵出来:“南梁庾肩吾也作过一首《咏胡床诗》,诗曰:传名乃外域,入用信中京,足欹形已正,文斜体自平。临堂对远客,命旅誓出征。”郭化元听后,猛然抬起头,眯起眼睛盯着马宾说:“这首诗我倒没读过,可见在乡下久了,我也变得孤陋寡闻了。你的学问不错啊,还有没有关于胡床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马宾不假思索背诵穿越前人人都会背诵的《静夜思》。背完后马宾身上的汗更多了,他突然醒悟,这首诗的作者李白此时还没有出生,露馅了。谢谢大家收藏和点击,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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