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宾背完诗以后，郭化元眼中放出异光，阴鸷的脸色有所缓和，问道：“这首诗谁作的？境界高出刚才那首何止千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白，低头思故乡！好诗好诗，千载之下无人堪与比肩！”“这首诗其实我写的，当时明月皎皎，夜色如水，我坐在胡床上，身在郡城思念家乡，随口吟出这首诗。不入村正的法眼，让你见笑了。”李白还没出生，说自己写的也没人知道。郭化元已赞自己学问不错，这样说肯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郭化元脸上泛出一点红光，有些兴奋，有些激动，也仅仅一刹那间，就恢复了平静，又用淡然的语气说道：“你是有灵性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日我如果发达，一定会提拔提拔你。穷乡僻壤出才子，山窝窝飞出金凤凰，太不容易了。”“那就先谢谢村正提拔之恩！”马宾也笑着问：“不知村正将到哪里做官？”郭化元兴许发觉一时兴奋说漏了嘴，便转移话题掩饰道：“我看这天要变天气了，隔几日才会有晴天。”马宾也随声附和：“是啊，这几天天气是很好，夏天快到了，夏天的雨一阵儿一阵儿的，得提防暴风骤雨。”马宾心里一动，郭化元窝居乡下近二十年，与朝廷早失去联系，哪还有发达的机会？隋朝末年，百姓与朝廷离心离德，许多人都看出隋朝统治穷途末路，天气要变了，新朝要立。当时社会流传，隋炀帝做梦遇到发洪水，水中一棵树安然无恙，树上结着十八个果实。百姓风言十八子将取代隋朝，瓦岗首领李密借这传言，把瓦岗事业做得风声水起。没料到势移世移，最终花落晋阳起兵的李渊身上。新唐建立后急需大批官员管理郡县，可能会启用一大批旧朝官员。郭化元身居隋朝高位，不会不知道隋朝将亡李氏将立这个谶语。大概他心里作的就这个美梦。郭化元脸色阴鸷双手沾满鲜血，是名凶残的官员，隋文帝才把他清出朝堂。假如他东山再起，他治属下的百姓一定继续遭受苦难。必需想办法查清他的底细，把他的丑闻公布于众，阻止他在唐朝担任官职。这事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砸的黑砖，自己乃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不是这强悍如厮的胡人对手。“呃，扯远了！”郭化元一边收拾桌面上的酒具，一边不动声色说道：“你新做的胡床，改天送来一把，该多少钱我一分也不短你。不过以后要多读书，日后我也方便提拔你。”“好的，有空我就多读书。回去开始做椅子，做好再送到这里。”马宾揣摩道，他肯定已经得到复出的消息，现在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圈子。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官员绝对不是自己的菜，不可以站错队伍！郭化元点头同意，然后冲门外喊一声，叫人收拾喝酒残局。过了一会儿，并没人来，郭化元埋怨道：“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的语气稍显亲昵，似乎埋怨刚才开门的小娘子。又过了一会儿，开门的小娘子才来收拾东西。她走进屋子一语不发，弯腰低头，美好的身段显露无遗。但她目不斜视谁也不看，把小方桌上的东西叮叮咣咣摞在一起，速度快而敏捷，毛手毛脚的似乎还带着怒气。这时，马宾从她身上发现一个反常的细节：她的相貌属于标准的汉族人，不似突厥人郭化元鼻高眼深，她的手指细且长，有轻微的茧子，可能平时干活留下的。这并不符合告老还乡，家中富有四体不勤养尊处优的前高官女儿的身份，和郭化元白而润的一双手形成鲜明的对比。马宾就问：“这位娘子难道就是村正千金？”郭化元稍显尴尬，坐直身体，与小娘子保持距离：“她叫杨紫丫，我去年才请她来家里帮忙，她很勤快，也很懂事，我当她是干女儿看待。这几天我的女儿出远门了，并不在家。”“哦！她叫杨紫丫，不是姓郭！”马宾彻底明白了，她是一名奴婢，不是郭化元的亲生女儿！干女儿的身份磨棱两可，他们二人刚才都面带潮红，从情理上也说得过去了。不过她作为一名奴婢，已生得这般漂亮，郭化元的女儿岂不是更加漂亮百倍？郭化元身上流淌着突厥人的血，生活在汉人圈里，他娶一名汉族女人做老婆，生下的混血后代则更加娇艳漂亮。马宾甚至有些急切，有些想见见郭化元混血的漂亮女儿了。杨紫丫收拾完东西，匆匆走出厅堂时瞟了一眼马宾。她这时俏脸紧崩，对屋子里的人都有敌意的一幅模样。马宾从她脸色上隐隐看出男孩子身上才有的一种气质，一时也说不上来究竟属于什么气质。“你还有什么事要讲？”郭化元问马宾。马宾没有其他事了，这是郭化元在催自己该离开。和郭化元施礼告别，走出院子，站在大门外，马宾才发现身上被汗泅得精湿。他说过要提拔自己，自己何必怕他？马宾觉得是被他犀利如刀，阴霾如夜的气质吓坏了。和他还没交手，自己就已败了三分！将来真与他针锋相对，自己是否有压倒他的心理实力？现在之所以害怕，是还没掌握他犯事儿的证据，才感底气不足。找出切实证据后，血案滔滔，铁证如山，他的心理防线再强大，也不用担心他不轰然崩溃。只是他在开皇年间担任官职，经过仁寿四年，大业十四年，经过近二十余年的漫长光阴，再经隋末战乱袭劫焚毁，当时的资料和证人是否还可查到，马宾心里没底。日后要对郭化元加强监视，绝不能让他诡计得逞，最好新发现些蛛丝蚂迹或证据。郭化元家处处透着诡异和不同寻常，似乎一口深不可测的老井。那叫杨紫丫的女孩儿尤其可疑，马宾凭着当检察官多年的经验，甚至怀疑她的名字根本不叫杨紫丫，她隐瞒真实名字究竟有什么目的，马宾只和她匆匆打两个照面，讲话不超三句，暂时还看不出她的真实意图。回到堂兄家，天近午时，马大哈问马宾为何去这么久。马宾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到老族长家以后，又去村正家走一遭。村正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知道我们正做椅子，他也要一把，又该忙活了。嫂子当时也坐在旁边，马宾就没提有可能是那鬼一样的少年郎透露的消息。堂兄说：“家里还有一把椅子，给村正送去不就完了，何必还要忙活？”“堂兄这就是不明白了！”马宾微笑着：“老族长家有了我们的椅子，村正家中也有了我们的椅子，依他们二人在村里的影响，销路一定大好。到时村民都来买椅子，我们却没存货，难道你不想赚大钱了？”堂兄被说得哑口无言，摸着头吭哧吭哧傻笑：“我们现在就动手做！”有了前面的成功经验，马宾和堂兄一个下午做出五把椅子，又在沙堆里打磨打磨，全部做完以后，整整齐齐放在院子里。第二天，二人又做出十几把，整个院子里都摆满了。马宾觉得就算村人来买，也可以抵挡一阵子，便和堂兄开始研究如何做出带靠背的椅子。这是件极为棘手的活，马宾坐过不少圈椅和靠背椅，却从来见别人做过，自己更是没亲手制作。木头坚硬如石，如何使木头发生弯曲，把靠背做成圆弧形的？这可是个技术活。马宾和堂兄连续试验了三根方木，每根方木都以失败告终。堂兄看着地上断裂两半的木头，不住咂嘴表示遗憾。三根方木可做一把完整的椅子，二十斤粮食白白浪费掉掉，怎么不可惜。马宾也心疼浪费掉的木头，可这是成功前的必要损耗，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现在做出的东西其实是条板凳，还差最后一道程序才叫椅子。有了靠背坐上去才更加舒服，可以闭目养神，还可以躺在椅子上睡大觉！人是惰性很强的灵长动物，为了舒服生活前仆后继，只有满足人类这个无边的欲丶望才能赚大钱，最后一道难关必需攻克。中午吃饭的时候，嫂子煮了一锅粟米粥，火候不到米饭夹生，有些米粒嚼起来砰砰响。马宾也没有往深处想，吃完饭擦嘴时，嘴角还粘着一颗饭粒，这粒饭也是夹生的。马宾填入嘴里，一边嚼一边想，煮熟就不硌牙了！“煮熟？煮熟！所有东西经过高温以后都会变软，木头是不是也这种样子？试验一下不就知道了？”马宾大喜，赶忙把想法讲给堂兄。堂兄也认为这想法有可行性。二人立即又截出一段方木，生起一堆火，架在火堆上炙烤。烤了足足一个时辰，木头稍稍变软，他们二人使劲弯曲的时候，咔嚓一声木头再次断为两半，一根木头又浪费了！马宾呆呆看着堂兄，堂兄呆呆看着马宾，双方都埋怨对方出了一个嗖主意！木头虽断成两半，有一部分还是发生了轻微的弯曲。马宾发现这部分木头经过高温烤焦，弯曲受挤压时里侧的木头变成碎沫落在地上。马宾就想，木头弯曲时，里侧受重压，外侧受拉力，两部分受力不均才断成两半。若把木头里侧锯出几道小沟槽，减轻受到的压力，外侧高温变形，减轻受到的拉力，问题岂不是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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