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乖乖,我们不吃药,我们吃糖,我们没病……”太守见儿子突然冒出来一句古怪话,赶忙顺着他的心意哄他。他是一郡之首,也是一名父亲,言语举止流露出的舐犊情深,使人不觉动容,以致于察觉不到他在哄一个憨傻之人。太守哄住儿子不闹人,忙使个眼色让管家带他下去,不让他在厅前捣乱。太守儿子说的正是刚才管家交待的话,这时候冷不丁冒出来,管家吓一跳。太守给马宾一百两白银,按照事先约定,他可以得到五十两回扣,这比他一年的佣金还多。管家是见钱眼开之人,当时就心花怒放起来。他一心盘算着如何把五十两银子先拿到手,已顾不得马宾给太守儿子彻底治愈断绝财路之事,喜滋滋的忙带太守儿子离开前面的会客厅。再次回到厅堂时,管家手里托着一个古香古色的木盘,大红丝绸盖着,底下鼓鼓囊囊的。明眼人一看便知,丝绸下肯定有一百两银子。太守笑眯眯对马宾说:“小郎中年龄不大,医术却十分高超,实在令老夫大开眼界。这一百两银子你先用着,日后病情有好起来的迹象老夫还有重金酬谢。”管家立刻把木盘端到马宾面前,支支下巴要马宾笑纳。“守令既然有话在先,小可就不客气了。我们两年以后再见。”马宾心想,两年以后隋炀帝杨广被部将杀死在江都,大隋统治全面崩溃,李唐统治将会建立。那时候你还是太守嘛?哈哈哈,到时候你到哪里找我去啊!隋唐时期流通的货币是绢、帛、布匹和铜钱,大隋国库年收入的银子也不过万两左右。太守送这一百两,在当时已属超高价,可见太守对马宾治愈他儿子的病寄以厚望。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背在身上沉甸甸的,比卖粮食得到三两白银海了去了,心里觉得非常有成就感。马宾再三感谢后,向太守告辞,说回去准备珍奇药材。太守让管家代为送客,这恰巧符合管家心的腹事,好与马宾分赃啊。带领马宾来到一处秘密地方,管家迫不及待关起门窗,呲牙咧嘴笑着,脸上的皱纹都笑平了,双手对搓猴急猴急的,毫不含糊命令马宾:“咱们事先可是有约定的,一百两银子我得分五十两!”马宾把银子从背后包裹里取出,无奈地摊开放在管家面前,一幅万分不舍的表情。管家见到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眼冒绿光,二话不说,伸出双手把银锭便往怀里揣。“莫伸手,伸手必被捉!”马宾面比寒霜,突然换一幅腔调,冷冰冰对管家喝道。这一声不斥于当头棒喝,又像被蛇咬了一口,管家愣在当场,慢慢抬起头,眼看马宾,初次见面不认识似的,以生冷的语气问道:“小郎中此话何意?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你现在还没走出太守府,我在这里可是干了二十年的管家……”言下之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马宾是客人,反悔不给钱的话,管家一生气,后果很严重。马宾被管家威胁的话吓怕了,托着一百两银子的双手开始发抖,声音也颤起来,央求道:“管家在这里呆了二十年,肯定认识很多人,千万不要把事情告诉太守,更不要把我抓起来。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出来行骗实在被生活所迫。你大人大量,就放过小可这一次吧,小的再也不敢放肆了!”马宾表现越害怕,管家越得瑟高傲,伸手从马宾手里把一百两白银全部拿走:“念你初犯,这次放你一马,下次可没今天这么幸运了!识相的赶快滚蛋!越远越好!”“好好好,小的现在就立刻滚蛋,思想有多远我就滚多远,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可是这阵子,太守他老人家肯定还没走远,他老人家若是遇见我,问刚才给我的一百两白银怎么不见了。我就实话实说,说一百两全给了管家您老人家,那身行医的行头也是管家您帮我整来的。你说太守是怪罪我呢,还是怪罪你这个管家?”马宾吓得头也不敢抬畏首畏尾地说。“咣当”一声,一百两白花花的银锭,从管家手里掉到地面,咕噜咕噜滚得满屋到处都是。管家慢慢转过身来,怒容满面,紧盯马宾的眼睛,狰狞着恶声恶气问:“你刚才说什么?你究竟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向太守告秘?信不信我现在就和太守说你其实才是个江湖骗子!现在就把你抓起来下入死牢!”马宾吓得身体抖如筛糠,手扶门框,兀自强声问道:“我只想问一问,太守知道事情真相后,怪罪你多一些,还是怪罪我多一些?”“你——你不会真要这么做吧?”管家开始害怕起来。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在暗中欺骗太守。太守若是知道事情真相,肯定暴跳如雷,杀了他剐了他的心思也有。而马宾只不过是个从犯而已,罪行当然会轻很多。“我会不会这样做,其实并不在于我,而在于你——”马宾收起害怕的模样,大摇大摆走进屋里,指着管家鼻子厉声问道:“这二十年以来,你吃着太守的饭,还要砸太守的锅?你知道你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真正下入大牢的其实是你这个大骗子!”管家脸色煞白,身体开始抖动起来,比刚才马宾装出来的还要强烈:“小郎中,不不不,小爷爷,你千万不要这样做。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我为生活所迫,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大人大量就放过我这一次吧!”马宾收起散落屋里的一百两银子,打好包裹背在身后,笑嘻嘻说:“看你的模样今年约有四十岁吧?你的老娘四十岁生下的你?嗷嗷待哺的幼子?难道你四十岁结婚生孩子?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我不敢了,真不敢了,你就放过我这次吧!”管家前倨后恭,翻脸比翻书还快。“你刚才不是说要告诉太守嘛?那你赶快去啊,太守这会儿兴许还在厅前,我站在这里站着,若是逃走半步,我就是乌龟王八蛋!”“啊啊啊,我是乌龟王八蛋,我黑心歪尖,我不是人,我吃里扒外,你就我饶我这一次吧!”管家苦苦哀求,只差没给马宾跪下求情了。“这二十年来,你与那些不学无术的黑心游医合伙诈骗了多少钱财?信不信我现在就和太守说其实你才是骗子,把你抓起来下入大牢?”马宾模仿着管家刚才说的话又还给他,脸上带着不容侵犯的肃容。“啊——”管家蹬蹬蹬后退几步,一屁股顶在门板上,脸如死灰,刷白如纸:“你……你不会真要这么做吧?”话还没落地,噗通一声,管家给马宾跪下,膝盖触地当脚走,挪到马宾跟前,抱住马宾的大腿:“好心人,放我一把吧,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那太守赚的也是黑心钱,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马宾见识过太多这种见钱如命的贪婪鬼了,早知道他会有这一招,但是没有料到他的骨头比想像的还要软。这样以来,自己的目的就更容易达到了:“身为太守家的总管,你与人合伙行骗。实话实说,这些年欺骗太守多少钱?识相的赶快拿出一百两封口费,兴许我一高兴,就会放你一马!”“一百两?”管家脸如死类,笼上一层灰暗,明明自己应该得到五十两,现在反而还要给他一百两,只得哀求道:“好心人,能不能再少一点嘛?”“那好吧,二百两!这你也想讨价还价?”马宾指着门口道:“你让开,我这就去告诉太守去!”“好好好,一百两,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二十年以来,管家遇到过形形色色的行骗郎中,有本事的没本事的,都被他敲过竹杠。本来以为,今天还会像以前一样吃定了马宾,却没料到事情来了一个大逆转,马宾不仅不分红给他,还要反敲他一把。权衡其中的利弊,与其被抓入大牢还不如忍痛割爱送给马宾一百两封口费。管家捧出一百两白生生的银子,像从身上割了一块好肉,含着眼泪捧到马宾面前。他被马宾已经吓破胆了,一幅讨好的嘴脸:“二百两银子有些重,要不要我派辆马车送你回家?”“小可年龄不大,力气却是不小。不就是二十来斤嘛,我还背得起。先多谢管家厚意,马车就不必了。记得哦,两年以后我还会来的!”马宾说完,拉开房门,趾高气昂走出太守府。两年以后隋朝灭亡,唐朝建立,那时候太守已经不是太守,管家也不再是管家,治病也好,报复也好都找不到自己头上了。这时太阳接近地平线,天就要黑下来了。身上带着二百两白银,万一被人劫走,就得不偿失了。马宾加快步伐往客栈赶去。什么叫作心花怒放?马宾现在的心情就是。本来只是想察看太守的儿子是不是傻子,结果却发了一笔意外之财。马宾知道这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乃不义之财。太守的钱来自底层劳苦大众,这些钱将来全部要归还受苦受穷缺衣少食的百姓们,自己一分一毫也不会动。回到客栈,见到长腿和熊猫,寒暄几句,马宾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想把二百两银子藏起来。刚一推门,突然发现房间里多出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脸色苍白的少年郎,他已经无缘无故冒出来两次了,这次则是第三次,出现的方式比前两次更加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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