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这话,就笑:“你问这个,就是为了得这四个字的?”
晴雯就道:“我问。就是问了这四个字。想二爷待我,果然有情。因此,我死而无憾。”
宝玉听了,却摇头道:“我既待你好,自然希望你活得久长的。这些傻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晴雯听了,却是笑:“我这样说,自有我的道理。”
宝玉见她神情古怪,不免细问:“晴雯,你到底是怎么了?”
晴雯就道:“你要问。我偏不告诉你。”
那宝玉听了,想了一想。就道:“也罢,你既不愿说,我也就不问。只是有一句,我须嘱咐你。此话,我也同麝月说起过。究竟我也不是什么劳什子二爷了,你们见了我。莫如还是叫一声宝玉,我方听得亲切!”
晴雯听了,就道:“只是这‘二爷’也叫惯了,这一时改不过来,可怎么办?”
宝玉听了,就叹:“改不来,慢慢改。再叫‘二爷’,我只觉得刺耳。”
那晴雯听了,就笑:“也罢。到底我心里,还是想叫你一声‘宝玉’。”一径说,一径就微笑转身离去。那宝玉遂立在那假山石下,默默看了她很久。
这一日天气晴朗,宝琴也又进了园子。黛玉出园去了那钱庄。宝琴遂找湘云聊天。湘云见了她。就笑:“今天,你怎么来了?林姐姐不是说你近日疲惫,叫你在家歇息几天的么?”
宝琴听了,就笑:“是。可我是个好动的人。只歇息了一日,又南哪里能坐得住?因此,见天色好,还是坐车来了园子。你们这里人多。也热闹。”
湘云听了,就笑:“你喜欢,不如就常来,也可以在这里住着,不必回家去。比如我,只是这贾家的亲戚,可还是厚着脸皮一直就住了下来。”
宝琴听了,就笑:“好。我来。住在哪里好呢?”
湘云就笑:“你来了,莫如就住在那紫菱洲,帮着二姑娘看屋子。反正她也常回来。”
宝琴听了,就叹:“我是喜欢这里。但是还知远香近臭的道理。莫如,还是隔三岔五地常来,你们反待我殷勤。若果然住下了,只怕天天要吵嘴的。”
湘云听了,就笑:“好啊。你这丫头,我倒一心待你,你却拐着弯地骂起我来。合着你是香的,我是臭的不成?我也住在也住了一二年了,横竖也没有和林姐姐吵嘴。”
宝琴听了,就笑:“我是和你说着玩呢?真正是我想来,但却是不能够。因我嫂子也大了肚子,她生了孩子,横竖我要在家照应着的。我这会子不来,以后就难有机会了。”
湘云听了,就又道:“以后也有机会。只要你想来。”因见外头阳光甚好,遂对了宝琴道:“天气甚好,不如咱们出去走上一走。也好晒晒太阳。”
宝琴听了,果然点了头,拉着湘云的手,一径出了潇湘馆的廊子。那翠缕见了,就遥遥唤湘云:“姑娘,姑娘——好歹多穿一件衣裳——”
那宝琴听了,就回头对翠缕笑道:“你们姑娘不用。跟着我,只是两个脚跑的。若多穿了,只怕就不灵活了。”那翠缕听了,只得作罢。
一时,二人出了潇湘馆,过了柳堤,就到了沁芳亭下。宝琴就道:“莫如,咱们去怡红院里瞧瞧宝玉去。好多会子未见他了。那日他从东城门回来,我叫他,他只如泥塑的菩萨一般,眼里无神的。”
湘云听了,就叹:“想这府里衰败了,宝玉也颇吃了不少苦头。他心里,自是有许多的苦。”
宝琴听了,就也叹:“人的运数,当真是难料。想这府里当日那般风光,那些跟着宝玉的女孩子也颇傲气。哪里想到这以后,宝玉是这等情形呢?”
湘云听了,就叹:“是啊。就像这府里的老爷,哪里想到俱是命丧在了牢狱里呢?本来是何等风光的人物!”
宝琴听了,就蹙眉道:“这样一想,方叫人悲哀。想来,在这天朝,无论多大的官,哪怕是做上了当朝一品。可一旦不中了皇上的意,或违拗了皇上,那便就比平头百姓还不好了。这样一想,这官还不如不做的好。”
湘云听了,就道:“的确使人惊惧。只是世人又哪里能看得透?”
二人一径说着,一径果然到了怡红院里。到了门里,见那守门的茗烟,宝琴就道:“你们二爷呢?”那茗烟就笑:“我们二爷出去了。”
湘云听了,就道:“出去了?你可知去了哪里?”
那茗烟听了,遂骚了骚头皮道:“这个,我也不知。究竟我们二爷从东城门回来后,每日里只是神出鬼没的。一般,我也不敢问他。”
湘云听了,就对了宝琴道:“既他不在,莫如咱们就回去。”
二人说着,就要转过身。不想,迎面就撞上了宝玉。宝琴见了,就笑:“二哥哥这是从哪里来的?分明我和云姐姐来,就是为了找你的。”
宝玉听了,就与她二人笑:“哦。既如此,不如就请往房中小坐。”宝玉说完了,遂引湘云宝琴进屋。
麝月见是云姑娘琴姑娘来了,想了一想,便进里奉了茶。那湘云和宝琴见了,就与麝月道了一声谢。
麝月就道:“云姑娘琴姑娘,多会子不来瞧二爷了。”
湘云就叹:“得了空了,就过来了。”一时,麝月退了下去。宝琴方问宝玉:“二哥哥,想以后在园子里,可想做个什么营生?”那宝玉听了,就缓缓道:“营生总还是有的。究竟我现在,还要眷顾麝月晴雯两个。”
湘云听了这话,就与宝玉点了点头。那湘云因又问宝玉:“二哥哥,你想做什么营生?莫如说来与我们听听?”
宝玉就道:“不过就是一心归田。近来我无事,只是读了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看完心里很有感触。我的心里很乱,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排遣方法。莫如就仿效了陶渊明,归隐山林田园,做个自在的农夫。”
那湘云听了这话,心里未免惊异。因又问宝玉:“听你说来,莫如你要离开这园子?”
宝玉听了,就叹:“我也只是这样的打算。究竟出不出去,还看以后。不过,近日我频频去那稻香村看了几回,那里倒也是种田植桑的一个好去处。”
那宝琴听了宝玉这话,就笑:“那稻香村,林姑娘一概都安排好了的。恐怕你去了,也找不到富余的地了。”
湘云听了,却是摇了摇头,对宝琴道:“也不尽然。那一日,我和林姐姐去了稻香村。林姐姐说,当日进这园子时,就觉得人工开凿太过的。因此,只想保留一二亩的天然土地。那稻香村的小溪尽头,却是有闲空的一些土地。隔了那条小溪,真觉到了那园子外头,身处哪家农庄村子的。如今那一二亩地空地,只是荒着还未动,种着喂马的苜蓿草。我见这苜蓿草长得蓊蓊郁郁的,因问她,这以后想就植苜蓿了?林姐姐听了,却又摇了头,说兴许这里以后另有用处。”
宝玉听了,就笑:“不错。而今我有意去那里,开凿几分田,种上一陇菊花。有事,就去田地劳作,无事,就回了屋子写诗作画。与世事是一概不问的。”
宝琴听了,遂也点了点头。但还是好意对宝玉道:“这果然极好。但我也看了一些书,但见那书上记载,那陶渊明见几个儿子长大后,因不怎么读书,却是木讷愚笨,心里颇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他这一辈子,是将那么繁华看淡了。只是他儿子还小,跟着他一直住在那偏僻的荒野处,只是与人情世故半点不懂的。因想入城中去领略繁华,但又觉得无人提携。因此那陶渊明到了晚年时,心里颇矛盾,总觉是自己延误了孩子的前程。他写的那些诗里,也流露出这样懊悔的意思。”
宝玉听了,就笑:“这些,我也知道。只是有陶渊明在前。我断然会汲取教训。我隐我一个人的隐。喜我一人的喜。我出我的世,横竖与他人无干。若以后我有了孩子了,他们依旧过他们的入世日子。如此,两不相扰,两相清静。”
那湘云听了宝玉的话,直觉入神,因就问宝玉:“如此,你都是想好了的,以后再不改的了?”
宝玉听了,就长长一叹,与她二人道:“再不改了。想当日北静王也曾拿儒家激励我的。只是我究竟心灰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别人不要同我一样。”
宝琴听了,却是摇头一笑:“若是我。定然不这样归隐。若我是你,我就卷了包袱带了银子,只管去那海上,周游各国,了此一生。”贞围向亡。
湘云听了,就笑:“是。你这个想法,从前就说过的。究竟宝玉不似你,你从小就跟着你父亲去过外国,又会说几国的话。想你若去了,自然是如鱼得水了!只是我听说,那外国也不安宁,也时有海盗强盗的。你一个人去不免也害怕。若有人陪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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