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对面是个屏风,屏风后面放着一张小榻,那是祖母休息用的,但祖母很少在上面躺过,在书房的时候,祖母一直都埋首于桌前,并没有那么多空闲去休息。
门正对的地方,就是一排排的书架,那里几乎是藏宝库,各种各样的书都有,他在这里生活的那段时间,就去翻过那些书。
各朝各代的文人的著名书籍,还有已经在世上消逝了的藏书,祖母那里都有,但祖母似乎不是很喜欢它们,只是将它们放在书架的最高层,从来不去碰。
云轩闻着书房里特有的浓墨香,那味道就跟祖母在世的时候一样,祖母不喜欢任何熏香,所以书房里完全没有任何香味,有的只是原始的木香和墨香。
他抬步走到桌案前,上面摆着翻了几页的书本,光是看那上面的内容,云轩几乎就已经确认这本书是祖母最爱的《大周朝制》,这本书并不是讲述一个朝代的兴替,全篇都在讲帝王之道!
那时候,他尚不懂上面的内容,祖母就硬逼着他将上面的一字一句背下来,这么多年来,他竟一点儿都没忘。
“帝王之道,应全以退,避以锋端,心中有道,彼不失所企……”云轩轻声念道,端庄的声音早已不见当年的稚嫩。
祖母,我已经长大了……
如果现在的他还有什么犹豫的话,恐怕就是他自己了,重回这里,除了给祖母一个交代,也是对自己的肯定,他太害怕不能丢弃那些过往……
云轩伸手从桌案上缓缓划过,上面一尘不染,他白皙透明的指尖摸上笔架,从祖母最爱的狼豪到最细的狐竹,一一敲弹过去,发出清脆的声音。
砚台里还有半干的墨水,是云思楼她们特意布置的,为了祭奠祖母的灵魂。
桌案旁没有窗户,祖母不喜欢书房有窗户,她认为那样会让人失去判断能力。
“唉……”云轩轻叹一声,大步走出了书房。
“公子。”云轩刚一出书房,云霜就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了?”云轩淡声问道。
“县里来了信。”云霜将手上薄薄的一封信递了过去。
云轩看到上面写着“轩亲启”,字体龙飞凤舞,又不失雅致,写此字的人一定是温文尔雅又雄心勃勃的。
云轩心里一痛,那字体,那称唤,除了陈信溪,别无她人!
只有她才会叫他轩,在所有人都叫他云家主,云公子的时候,独独她一人,叫他轩,他又怎能舍弃这份独特?
云轩紧盯着那封信,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接。
过了半晌,云轩微微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心软地将信接了过来,捏在手里, 却不想打开。
她在他身边插了人,他一直都清楚,也为曾让她难堪,没想,她消息竟如此灵通,他前脚才进别苑,她后脚信就送过来了。
他还是太纵容她了吗?
云轩身体微微颤抖,她这个时候送信来,一定是知道他的打算了,她那么聪明,什么都猜得到。
云轩突然觉得,手上的信就像个烫手山芋,看不看都难受。
云霜站了一会儿,发现云轩并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想起云轩说完自己待会儿的话,便打算转身回去。
“等等!”云轩忽道!
“公子。”云霜立刻回身半跪下去。
“把这封信放到我房间里。”云轩将手上的信扔给云霜,说完不等自己犹豫,立刻转身往外走!
他刚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一封信动摇自己,他不能看!
……
“还请清姐姐和小鱼弟弟多多见谅,家里有些乱。”智儿边推开家里的栅栏,边歉意地说道。
“没事儿。”叶清爽朗地挥挥手,想当初她们住的,比这还差呢!
智儿他们住在桐梓错村后面的山坡上,一栋破旧的茅草屋,外边一圈损烂的栅栏,勉强能撑住的门。
这屋子有些年头了,估计是别人的旧屋,没人住了,智儿他们才能住在这里的吧。
“咳咳,智儿,谁,谁来了?”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问声。
本来还在跟叶清说笑的智儿听到声音,脸色一变,立刻跑进茅草屋里。
“爹,你没事吧?”看到爹爹勉强撑着墙壁坐起来,智儿赶紧上前扶着他。
叶清和叶鱼随后进入茅草屋,狭小的屋子被隔成了两个房间,一个当作卧室兼客厅,一个是厨房和放杂物的地方。
屋子里面有些乱,不过由于东西不多,看起来也还好,只有一张烂桌子,两个瘸腿的凳子,还有张木床,智儿的爹爹就躺在上面。
刚看到许叔的脸的时候,叶清吓了一跳,本来只有三四十的许叔,看起来就跟七八十一样,满是褶皱的脸和苍苍的白发,到底经历了什么,一个人才会老成这样!
“许叔。”叶清主动上前问好,眼里并没有任何的歧视。
“许叔好。”叶鱼也乖乖喊道,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老人。
“你是?”许叔努力睁开双眼,想要辨认出眼前的人。
“她是叶清姐姐,这是叶鱼弟弟,当初住咱们隔壁的叶婶儿啊,您不记得了?”从厨房端水出来的智儿接口答道。
许叔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一般,浮肿的双眼盯着叶清,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出幼时的影子。
“来,清姐姐喝水。”智儿倒了两碗水给叶清和叶鱼,叶北是没份儿的。
一个仆人,喝什么?浪费他家的水!
智儿家是没有茶叶的,用来装水的碗都缺了好几个口子,但好歹是人家亲自倒的,叶清倒是不介意地喝了下去。
叶鱼却盯着那脏兮兮的碗,不敢下口,自从家里日子好起来,他就再也没碰过这么脏的东西,倒不是说他娇生惯养,茅草屋他都进来了,只是被养出洁癖的他,实在无法接受这脏碗。
叶清注意到叶鱼的尴尬,忙接过他手里的碗,“鱼儿在马车上喝了水吧?不渴的话就给姐姐喝吧。”说完直接一口闷了。
智儿以为叶清是真渴,忙道,“清姐姐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用不用,两碗够了。”叶清连忙摆手,其实她也是有点洁癖的……
智儿抿抿嘴,这是他家最好的碗了,不是这碗不干净,而是这碗用了许久,上面的脏物根本无法洗去。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叶家大姑娘!咳咳,哎呀,这都这么大了!”突然,许叔发出尖锐的呼声,那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划到石头上般刺耳。
叶鱼条件反射性地缩了一下,叶清拍了拍他的背,被笑着对许叔道,“许叔好记性,还记得我呢。”
许叔昏花的老眼打量着叶清身上材质良好的衣服,还有腰间所配的荷包。
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随即哈哈笑道,“咳咳,可,可不是嘛,咳咳,想当初,咳咳,我和,和你爹,还打算——”
“爹!”许叔话还没说完,智儿突然打断了他!
智儿知道他爹要说什么,也很清楚他爹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明白,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清姐姐别误会,我爹有时候就是有些口无遮拦。”智儿转头就对叶清道歉,倒是显得挺有骨气的。
“无碍,无碍。”叶清笑着摇头。又转头问道,“许叔身体如何?”
许叔心里一动,便装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唉,都是老骨头了,受了那些苦,身体早就承受不住了,不过啊,只要我家智儿过得好好儿的,我也就放心了……”
智儿听到这话,眼泪一个没忍住,趴到许叔面前哭道,“爹爹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要好好儿活着看智儿过上好日子呢!”
许叔眼泪也流了出来,“智儿啊,爹爹对不起你啊!”这是他第一次对智儿道歉,这些年来,他做了多少荒唐事,智儿跟着他,实在是太委屈了!
“爹爹……”智儿哭得更是伤心,伸手去抱住许叔的胳膊不放。
叶清和叶鱼在一旁颇为尴尬,这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哭上了?
他们两父子到哭得爽了,她们两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人家。
虽然叶清没多想,不过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这早不哭晚不哭,偏偏她来了才哭,怎么都给她一种做作的感觉。
不过立刻,叶清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她始终无法将智儿想成这种人,原主的灵魂就第一个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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