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众入职的第一天,杨行长就找到孟黎,跟她说,她手上顾总那个客户不错。。 更新好快。公司前景好,账上流水又多。“最好是能够带到这边来。有他这个客户资源在,你在这边的局面一下就能打开。”
银行工作就讲究个资源。当时网点那么多员工,杨行长做工作带到民众来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孟黎,还有一个年轻的客户经理——家里政商背景都有,刚进银行做柜员时,拉存款以千万计。
杨行长叫孟黎过来,大约就是看中她背后有顾容这个优质客户。
孟黎一口答应——面对领导布置任务,当然得摆出积极态度。但是心里却有点犹豫。
她很清楚,只要开口,顾容肯定二话不说将账户迁过来。但是她却不太愿意去找顾容开这个口。
这种心情十分微妙。她知道顾容愿意帮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是看在什么情分上,可就是不愿意在这上面感觉到欠顾容人情。
她要是和顾容就是普通朋友,像周舟那样,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开口。
其实过了这么长时间,尤其是经过孟学致住院一事,孟黎对顾容诸多感‘激’,也许是因为感‘激’,心理距离陡然拉进了许多。只是还没有近到无所顾忌的状态。
她心中盘算一回,既然已经答应杨行长,工作肯定得做。向顾容开口为难的话,不如先向周舟开口。周舟家的公司开得时间长,早就有固定合作的银行。不能把整个公司账户迁来新的银行,但只要一部分也足以暂时向杨行长‘交’差。
正要给周舟打电话,却听到手机响——竟然是林一白的电话。算起来,好像有很长时间没见了一样。连回答的声音都不自觉变得干涩:
“喂?”
林一白是拿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才最终拨通电话——是什么时候起,给孟黎打电话需要前思后想,瞻前顾后?
开了口,反而顺畅些。
“好久没见,出来坐坐?有些话想和你说。”
因为是曾经熟悉无比的声音,现在听来,格外古旧。像穿过了一条长长的昏暗的巷道,带着微微水气。
孟黎的心情瞬间变得湿漉漉的,轻声说:“好。”
——————
林一白约的地方是一家藏在胡同里的安静酒吧。两层的民居小楼。昏黄的灯光照得四周如同恍惚梦境。吧台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大‘肥’猫,听见有人来,自顾自地‘舔’了下前爪。
两人坐在二楼的小包厢里。低矮的沙发松软得像一张‘床’。
孟黎觉得这里果然像林一白会找的地方。
林一白到了一会儿。桌上放了几瓶嘉士伯,有两瓶已经喝完。
他招呼孟黎坐下,给孟黎倒了一杯酒,才问:“要不要点小吃?”
孟黎摇摇头,沉默地喝口啤酒。
林一白开‘门’见山:“我在法国的居留证快到期了。下个月就要办续签,续十年的。以后打算长期住在那边。”
孟黎低头慢慢地转着酒瓶。好像这样就能抚平心里的震惊。之前很久没联系,她以为两个人就是这样逐渐淡了。现在听林一白说要走,更是觉得尘埃落定。可是却又有一种无疾而终的怅惘。
……
“那……你……一路顺风……”
林一白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孟黎竟会这样说。语气泾渭分明得像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他拿起酒瓶,一连喝了小半瓶,才说:“我是想带你一起走的。”
孟黎诧异地抬头,目光落在林一白微醺的脸上。突然之间心中泛起温暖的感动。十分纯粹的感动,是被人照顾,被人示之以好的柔软。就像被酒‘精’‘迷’醉之后,轻飘飘的欢喜。让人恨不能因此而冲动。
可是这种冲动的欢喜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便被现实的‘浪’头打来。去法国——她爸妈怎么办?她的工作怎么办?她以后的人生就做一个贤妻良母吗?
那种‘迷’醉的感觉逐渐清醒。
甚至直到现在,她才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她和林一白之间,从头到尾都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苏沅或者苏沅的家人,也不在于顾容,而在于两个人最根本的分歧。他们处在不一样的人生阶段。
林一白三十多岁,可是却经历过很多人一生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他深爱过,也失去过深爱的人;他贫穷过,也富贵过。现在的他,有足够过完闲适一生的财产。他需要的,应该只是一个温柔贤惠又知情识趣,能够和他一起享下半生风月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应该像瓷器,像艺术品。
而不是孟黎这样。她正活到兴头上,压力大,冲劲也不小。对于未来,未知而又无畏。好像还有无数个可能‘性’等着她去探索。
但是从此和林一白去法国,人生仿佛就像一眼能看到头的平坦大道。
感情、生活都丰足了。可是她自己呢?她做过什么事情?在这个世界留下过什么痕迹?等年迈古稀,可供回忆的岁月该有多浅薄?
于她而言,林一白太强大,经历过太多。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她的人生将完全挂在林一白为她搭起的‘花’架子上。像一丛菟丝草。
而她想做的,其实是一株乔木。
孟黎想了一会儿措辞,慢慢说到:“我觉得我更想留下来。”
“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有家人,有我整个的生活。我不能连根拔起,从此去另一个地方。”
“也许这才是我们之间最终的症结。你和我,对人生的追求不一样。”
林一白已经从孟黎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可仍是控制不住失落与伤感。也许再好的照顾也不足以让一只想飞的鸟心甘情愿钻入笼中。
这个时候尤其希望孟黎像苏沅一样,温顺一点,乖巧一点。不要有那么多自己的想法。
他烦躁地又开始喝酒。喝完后才说:“什么追求?!都是些空话。人活一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那些事,那些人?看过以后,都一样。那什么《圣经》里还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一辈子,也就四个字,饮食男‘女’。要说有什么大事,无非是生老病死。”林一白的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对整个人生的不耐烦。
“你见过,可我还没有见过。你看透了,可我也没有。”孟黎说完,发现原来彼此之间的差异这么简单。
“你要见什么?经历什么?亲人辞世!艰难求存?看人眼‘色’,勾心斗角,一步步往上爬?”
“总之,好的,不好的,都想看一看。”
孟黎往杯子里倒满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然后用手背擦了下嘴角:“你保重。”说完,拎起包就往外走。如果不是这一鼓作气,她担心她会舍不得离开。
林一白没动,却伸手一拉,抓住孟黎的手腕——纤细得让人心疼。
孟黎的眼泪立刻往下掉。
为什么想得那么清楚,有那么明白的理由,感情上却仍是不舍得?心里又闷又酸痛。林一白一抓,好像抓住的不只是她的手腕,而是她的心脏。
她没敢出声——不想让林一白知道她已经哭了。使劲一挣,挣开林一白干燥的手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林一白只觉得手中一空。突然间鼻子一酸,眼眶毫无征兆地泛红。
走到外面大马路上,夜风撩起头发。不远处是连成片的酒吧。长头发的年轻‘女’孩子,在已经颇有寒意的秋天仍是‘露’出光洁大‘腿’。
背后突然传来有人唱歌的声音。大约是街边卖唱的歌手。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唱着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孟黎以前并不喜欢这首歌。可这个时候,带着‘揉’皱的心情,轻轻一碰都难以忍受。她突然蹲下来,双手死死抱在膝前,头深深埋进手臂中,哭得不能自已。
路过的人,像看怪物一样不时回头打量她。
——————
林一白没有等到下个月,过了两周便去了法国。他把别墅里的东西整理一下——‘私’人用品全部寄到法国,家具留下,还有一些东西送给朋友。然后将别墅租出去。
处理完别墅的事情,似乎就没有理由再留下。当即定了机票。他想,事情总会过去,再深的伤痛也终将平息。
孟黎从他手里挣脱的那刻,心里空得发紧发疼,像有刀子划过一样。那种痛,让人绝望得像永远不会好一样。
可是他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身边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兜兜转转,又真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少时,爸爸去世,亲妈改嫁。上大学了,过年回家都不知道该回哪里。后来终于和苏沅稳定下来,可是苏沅也撒手去了。
这世上,最终就是你孤零零的一个。
都会走的,也都会深埋于心底的。
定的是头等舱,直飞十个小时。一觉醒来,好像换了个天地。天蓝得像一匹丝绒。因为事先已经订好□□v车票,到巴黎之后未做停留,直接去了‘波’尔多。
在火山上看窗外连绵的景‘色’。大片大片的草地上零星几座房屋。每一帧都仿若图画。
这样的景‘色’,他本来是想跟孟黎一起看的。
到‘波’尔多之后,酒庄的人开车来接他。一路绕过城区,开向酒庄所在的小镇。等回到酒庄,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他洗了个澡,往‘床’上一躺。松软的枕头和被子让人如在云端。
他告诉自己,等醒来,所有事情都会慢慢变好。
因为,遗忘是神给众人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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