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是小麦过得最富足的一个年。虽然没有往年的热闹,但是三个人围着火炉有吃有喝有笑的,让小麦觉得自己肯定是上辈子救了人,还是救了很多人,所以菩萨才给了她这辈子这么好的日子。
初二那天,陈扬领着小麦回周家吃饭。小姑和小姑父还特意为了小麦今年又过来了,他们看了陈扬都对他赞不绝口。家里闹成一团,小麦也没觉得有多难熬了,反正不管好不好受,一会儿就回陈家了。
到了正月底,陈扬又了回县学。本来二月底要回家的,但是他捎了信来说不回了,去了陈家,陈老爷身体不太好。
小麦的生日在三月初三,正是山‘花’烂漫的时候,而陈家的后园子里也是一片蝶飞燕舞。‘春’天的白菜‘抽’了苔,开始开‘花’,黄灿灿的映得**都是一片金‘色’的明媚。前院的水仙开‘花’了,种在一旁的月季也开始开‘花’,高一点的一棵桃树和李树也前后开‘花’了,院子里红的红,白的白,煞是好看。
小麦的生日由于被小米那丫头提前说了出来,是以那天中午来了好几个小伙伴儿。桃子,小米,冬生,张家的两兄妹,冬生的三牛哥哥,加上胡氏,一大桌子干脆就摆在了前院吃。
过完十二岁生日,小麦也开始忙得不可开‘交’。地里该种‘花’生黄豆了,还得多种点苞谷,家里的‘鸡’鸭,尤其是‘鸡’,越来越多。忙了地里,还得‘抽’空上山去砍柴,陈扬得两个来月不回来,小麦得自己去砍一些;还要上山去摘金银‘花’,采蕨菜,采茶叶,采竹笋……
到了三月底陈扬还是递了信儿回来,说陈老爷身体越发不好,他还是走不开。然后‘春’生还转达了陈扬的话,叫他们婆媳俩准备着,说不好哪天就派人来接他们去县城里一趟。
小麦跟胡氏商量了,就跟张‘奶’‘奶’说好,如果他们走了的话,张‘奶’‘奶’就过来帮他们看看家,早晚喂喂‘鸡’鸭和狗就行。
听到陈老爷身体不行了,胡氏很是沉默了一阵。她跟陈老爷其实接触不多,那时候她一心沉溺在自己的悲惨当中,也没去关心那个只过了几夜的男人是怎么样的人。但是不管怎么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呢。
小麦只是怔愣了一阵,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她跟陈老爷说话加起来都没十句,哪来什么感情。
到了四月十四这天,陈府派了之前就来过的陈管家,说是接胡姨娘和大少‘奶’‘奶’去陈府。胡氏心里咯噔一下,眼眶一下子红了。因为有了准备,小麦赶紧去通知张‘奶’‘奶’,然后去帮胡氏收拾衣裳。那陈管家眼睛红红的,等得很不耐烦,小麦不敢多耽误,胡‘乱’拿了自己的几件衣服,扶着胡氏就登上了马车。
一路无言。到了陈府‘门’口,下了马车小麦很是吃了一惊:居然有这么阔气的房子!旁边的那两只大狮子脚踏石球,乍一看她还吓了一跳,好凶!
小麦来不及多看,就看到陈扬迎了出来。只见陈扬瘦了不少,一身长褂穿在身上都有点飘了。他眉头紧皱,脸‘色’颇有些灰暗。看到他们,陈扬快步走了过来。见状小麦也赶紧扶着胡氏上前,跟陈扬一边一个扶着胡氏往里走。
周围有些仆‘妇’走来走去,但是个个肃穆的很,小麦不敢抬头看,低着头跟着快步如飞的胡氏和陈扬一起穿堂而进。
走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一个沉闷的老‘妇’人声音:“胡姨娘和大少‘奶’‘奶’来了!”小麦知道这是在说他们了,就抬头扫了一眼:这是一进院子的正房,房前站了几个婆子,还有一个中年‘妇’人闻声走了出来。
“是妹妹来了?你——来得正好,来——见见老爷吧!”说话的是那‘妇’人,话说到一半就哽咽得几乎不能成声!小麦微抬起头去看她,只见她一身暗沉,头上也简洁,脸上就只看到那双浮肿的大眼睛了!
一边的陈扬低声提醒小麦:“这是——陈夫人!”
小麦按之前胡氏教的,就想停下来给她行礼,但被她一把抓住了手。“好孩子,我知道你就是小麦。现在不要拘那些俗礼了,咱们以后再说。现在你也跟着来,来——见见你公公!”
看陈扬没反对,小麦就放弃了行礼,点了点头,也跟着往里走。
进了正房,绕了一道的屏风,就看到了一张雕‘花’大‘床’,‘床’帘掀起。‘床’边坐了好几个人,小麦不敢细看,转向‘床’上,‘床’上垫高的枕头上正躺着小麦有过几面之缘的陈老爷。
陈夫人一屁股坐到陈老爷的身边,俯身轻声道:“老爷老爷,胡妹妹来了,小麦也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说着陈扬就扶着胡氏往‘床’边走了一步,胡氏也红着眼睛往‘床’上看。
小麦看人多,挤不过去,就后退了一步。她‘抽’空扫了一眼房间,只见一旁的圆桌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后面还有两个年轻‘妇’人,小麦不敢细看,但估计这就是陈扬的爷爷和两个姐姐,再看身边,哦,‘床’边还跪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估计就是那陈世聪了。
陈老爷睁了睁眼,终于张开了眼睛。他扫了一眼‘床’下,看到了两个儿子,还有一妻一妾,心里满足了,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爹——”陈老爷想来想去,还是想先跟他爹说声抱歉。
陈老太爷赶紧在众人的拥扶下来到了‘床’边,“峰儿,我知道你想说啥。”陈老太爷一生硬骨,这一刻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你放心吧,爹只要还在一天,你的儿‘女’爹就帮你照看着——你——爹不怪你,真的,爹不怪你!”
陈老爷如释重负般笑了,眼角也止不住地淌下了泪水。周遭更是哭成了一片。小麦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站在这悲戚的人群中,眼泪就跟不听使唤似的,自己就哗哗地往下流。
“胡氏——”陈老爷又轻轻地唤道。陈夫人赶紧一把拉过胡氏,把她推到了陈老爷的面前。
“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们陈家,对不起你,希望你不要,怪陈家,不要怪夫人!”胡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点头,好一瞬才哽咽道:“老爷,我不怪的,真的不怪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一旁的陈夫人嚎啕大哭,一手拉着陈老爷,一手拉着胡氏,大声哭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妹妹你要怪就怪我吧!”
陈老爷笑着轻轻拉拉陈夫人的手,跟她摇摇头道:“不是你的错,别伤心了。——扬儿,世聪——”
旁边的人又赶紧把陈世聪挤上前,陈扬也顺势跪在了陈世聪后面。看到陈老爷伸手,两个儿子都伸手去分别拉住一只。
陈老爷拉着两个儿子的手,定定地来回看了几遍,积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轻轻道:“你们两个,是亲兄弟。扬儿,爹不要求你多顾着——世聪,但是你要记得,你是陈家人,以后,陈家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能帮就帮,行吗?”
陈扬赶紧点头,红着眼睛沉声道:“爹——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我给你,留了一个铺子,和城西庄子,我走了以后,有时间就——回来看看!”
陈扬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不停地点头。
陈老爷扯动了嘴角,想笑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知道这是大儿子最大的承诺了,想要多的,就算他健在,也不容易了。
“世聪,爹也不要求你——念书高中,只要——你平安喜乐,不折辱——陈家名声就行。你啊,快点长大,爹不在了,你要孝顺爷爷,照顾你娘,照看你姐姐,懂吗?”
“爹——”陈世聪这阵子整个瘦了一圈,这一声嘶喊,让旁人无不动心动肺。顿时又是一片哭声。陈老爷也在哭声里闭了眼睛,众人看心跳还在,只是说多了话太累了,才松了口气。
过了半响,陈老爷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就又睁开眼轻轻说了一句,“哦,还有小麦。”顿时小麦从后面哭泣的人群里被找了出来,陈扬一拉,她就跪在了陈扬的身边。
“你——”陈老爷看看眼前红着大眼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小丫头,心头的嘱咐更加无力,只说了一句“跟扬儿好好过”,就又闭上了眼睛。
等了好一会儿,众人看陈老爷不再说话,就在陈老太爷的指挥下,纷纷退后几步,不敢围在‘床’边哭了。小麦也扶着胡氏退了几步。陈扬见状,就搬了两把椅子,放在离‘床’较远靠屏风的位置,让他们婆媳坐下。
小麦轻声问陈扬:“你呢,你不坐吗?”
陈扬快速看了小麦一眼,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我得在‘床’边跪着,——爹他,可能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哦,那你去吧,不用担心我和娘!”
“嗯,我一会儿叫人送点点心和水来给你们。要是你们想如厕,就出‘门’叫个下人带你们去,只是别去太久了!”
“哦,知道。”
“别吭声,别‘乱’走,照顾好娘和你自己。”
“嗯,知道了。”
这一晚上除了陈老太爷谁也没离开正房,第二天凌晨,陈老爷过世,享年46岁。去时很安静,他的妻妾儿子‘女’儿都来了送他,算是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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