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山海关出来,整个辽东地区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巨型的唢呐。.最快更新访问: 。
从山海关到锦州,这一带东北西南走向的区域,便是那唢呐的音管。东边是辽东湾一望无际的大海,西面则是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中间便留下了一条狭长的走廊地带,因此也被当地人称之为“一线喉”。
锦州、松山堡一线东北面的广大区域,则构成了唢呐的“喇叭口”。蜿蜒宽广且支系发达的辽河,在营口、鞍山、沈阳、铁岭一线的西北地区,形成了一大片辽阔‘肥’沃的河套平原。
而大凌河城,便处在“一线喉”与“喇叭口”之间‘交’界地带的最前沿。从这里往东北,便是后金的控制区域,往西南,则是通往山海关最后的缓冲地带。
一旦冲破了山海关,后金部队便可长驱直入,而整个顺天府,包括京城在内,也将毫无阻隔地呈现在入侵者的面前了。
大凌河城的重要地位,由此不言而喻。
然而,当杨天义来到了大凌河城‘门’前的时候,他的心里却犯了踌躇。
由于连日来马不停蹄地赶路,每个人都早已疲惫不堪。而杨天义也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下一步的打算,倒也不急于与当地官员会面,便在松山堡的城外找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就地安营扎寨。
待众人都安歇下后,杨天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终于还是披衣下‘床’,轻轻地来到了李正的帐外,压低了声音叫道:“李正,陪我出去走走吧!”
李正现在的身份,是杨天义的幕僚长,最高军事参谋,虽然无品无秩,但他实际上的权力,已是仅次于杨天义了。
年轻时李正也曾立志考取功名,后因烽烟四起,战‘乱’频仍,心忧国事的他,便弃文从武,开始研习各家兵书兵法,并写出了许多针砭时弊的策论,对辽东战局亦有一些独到的见解。
只因他出身低微,且朝中一直是被主和派所把持,他的观点却也从未引起重视,故而便一直蹉跎乡里,直至在韩城追银的战斗中,才被杨天义所发掘。
此后,他曾先后供事于洪承畴和杨鹤,在杨天义调查杨鹤劫掠官银一案中,又立下了汗马功劳。杨天义因其智计过人,见识广博,对自己亦是忠心耿耿,便在此次出征之时,将他带在了身边,以便随时咨询。
李正走出帐外,看了杨天义一眼,便不声不响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向营后的那座小山包走去。
来到山脚下时,李正方才轻声地问了一句:“大帅,您好像有心事?”
杨天义微微地叹了口气,却道:“上去再说吧。”
他当然有心事。而且,这个心事还让他感到异常为难。便在上山的路上,他将这些天一直思考的问题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由于对历史所知有限,杨天义并不了解大凌河之战的成败结果和它在明清战争史上的关键转折点的重要意义,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场战役。
因此,对于这场战役最终的结局——大凌河城是保是破,祖大寿是死是降,他心里也完全没底。
他所知道的仅仅是,就在十几年后,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倒戈投降引清兵入关,从而揭开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统治时期的新的篇章。
若是从这个角度来说,此刻自己面前的敌人,便是十几年后的国人,他们也不再是异族,而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
杨天义不由地产生了一个疑‘惑’: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该不该打?又该如何去打?若是由于自己的一通搅合,竟而影响到华夏民族的融合和中华版图的扩张,那自己到底是大明的功臣,还是历史的罪人?
这个疑‘惑’便像是一根鱼刺,始终横亘在杨天义的心中。让他既觉得不吐不快,却又不知该如何倾吐。更重要的问题是,不解决这个疑‘惑’,这场仗他便无论如何也放不开手脚。
山并不高,而且山路也不陡峭,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的样子,两人已是来到了山顶,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便并肩坐了下来。
杨天义眺望着四五里外笼罩在夜‘色’之中模糊一片的松山堡,心中久久难平,却是并不开口说话。李正便也陪着他一起沉默无语。
“李正,”过了许久,杨天义又是一声长叹,便缓缓说道:“你对这场仗有什么看法?”
李正有些猜不透杨天义的心思。
事实上,他从未见过这位一向刚毅果敢的杨大人也会有这般犹豫不决的时候。但是,他也看得出来,在杨天义的心中,一定是有一个让他无法求解的心锁。
李正想了片刻,便道:“外族入侵,山河破碎,正是大丈夫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之时。驱除鞑虏,还我河山,更是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大帅不必担心,鞑子再凶猛,咱们也没有一个怕死之辈,便是战死沙场,也绝没有人会皱一皱眉头!”
“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杨天义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一次非常艰难的对话。其难就难在,杨天义无法用未来已知的历史来作为当前假设的前提——此时大清尚未建国,新的王朝仍遥不可及,若在这时说出一些改朝换代的话来,就算不被视为大逆狂悖,也会被当作疯言妄语。
“那,大帅的意思是——”
“我想说——”杨天义思忖了一会儿,便斟酌地说道:“后金‘女’真各部与‘蒙’古诸部落一样,原本都是华夏民族的一部分,如今大家同室*戈,会不会有点儿……会不会影响民族的团结,中华版图的统一?”
“大帅原来是在考虑这个!”李正立刻把握住了杨天义的疑虑,脸上呵呵一笑,心中已是有了主张:“不瞒大帅,这个问题,几年前我也曾为此‘迷’‘惑’过——”
李正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忽然问道:“大帅,说句该杀头的话,假如建虏击败了大明的军队,因此野心膨胀,便想推翻天朝,自立为君,到那时,会是怎样的一番格局?”
杨天义陷入沉思之中,默然不语。
李正看了看他,便侃侃而谈道:“自秦以来,历朝历代,不论谁人来做皇帝,改朝换代之际,总免不了一番血腥杀戮。而民族融合、版图扩张,却又是征战之后的结果了。
“元朝时期,中华版图堪称历代之最,便连日本诸岛也曾纳入我行省管辖范围。可是,大帅您不妨想想看,能有如此辽阔之疆域,那是怎么来的?是靠慈悲与善念感化而来吗?”
“当然不是!和平与统一,从来都是打来的,而不是求得的!”李正斩钉截铁地说道:“国家强盛,自然疆域扩张,四海臣服;国家羸弱,便是有再多的忍让求和之心,民族团结之念,照样也难免裂土分疆、国土沦丧!”
杨天义只听得悚然心动,两只眼睛熠熠放光。
只听李正继续慷慨‘激’昂地说道:“大帅,明金之战,不外乎两个结果。可不论是建虏吞并大明,还是大明征服建虏,那都免不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征战杀伐。正所谓成王败寇,弱‘肉’强食,既然目的都是为了统一,而所有的和平又必须通过战争来实现,那大帅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听完了这一番话,杨天义只觉得仿佛在一瞬间,心中所有的纠结全都豁然开朗了——和平统一,并不是说为了和平与统一而放弃战争,而是指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和平与统一。
换句话说,统一是最终的目标,而战争,则是实现这一目标必要的手段和必须的经历。
因此,问题的关键之处,并不是去纠缠于由谁来做皇帝,而是谁更有能力来完成统一的大业、推动中华的繁荣与强盛!
既然如此,既然‘交’战的双方都是为了实现华夏统一,那么,与其让皇太极——嗯,不对,应该是此时尚未出生的爱新觉罗?福临——假如改变后的历史仍会让他诞生的话——来完成这一历史重任,何不如‘交’给更有资格的自己?
进而,再联想到历史书中清兵入关之后,在华夏土地上所制造的那些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戮、利用“文字狱”所掀起的一次又一次的腥风血雨、近代史上所签订的一项又一项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以及长期坚持的闭关锁国政策所造成的中华民族在整个近现代时期愚昧与落后、被瓜分被侵略的结果……显然,以杨天义所知的历史,大清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而自己,与他们相比起来,也更有当仁不让的理由!
看来,自己所有的疑‘惑’,不过是出于对历史的尊重或者敬畏。
但是,历史已经在自己手中被改变了!
而且,自己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如果今后的历史由自己来书写,一定会给华夏带来一个更加值得骄傲的未来!
既然历史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那么,自己何必还要囿于成见、固步自封、缩手缩脚?
“李正!你说的太好了!”杨天义猛地站起身来,在李正的肩头重重拍了一掌:“现在,我终于可以师出有名了!”
“嗯?”李正在心里画了一个问号。
他并不明白杨天义所说的“师出有名”所指何意,但他从杨天义转眼之间已是豪气干云的神‘色’中却又不难看出:他,已是解开了那道心锁!
“那好,就让我放开手脚、尽展所能地大干一场吧!从今以后,我也不再只是一个历史的‘插’班生,而是要当一名历史的缔造者!”杨天义遥望着无边无际的浩瀚星空,豪情万丈地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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