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之北,合河津渡。
数百骑军正在岢岚水南平野之地往复冲杀,大雨之后,满地泥泞,铁骑冲过,溅起大块大块的黑黄色泥团。每名骑士身上血迹和污泥混在一块,显得都是狼狈万分。细雨还在绵绵而下,雨中骑战,弓也不大用得上,唯有互相白刃拼杀而已。
细雨之中,对冲骑士都是怒吼如雷!
这对战骑军,正是折家精骑和女真西路军完颜蒲家奴部的哨探轻骑。折家所部,几乎是一个完整的骑军指挥,而更有两个指挥的步军,正从渡船上下来,在岢岚水南列队站住阵脚。
蒲家奴所部轻骑,差不多也是一个不满员谋克规模。和折家骑军冲突对战之际,一时间双方还是势均力敌的模样。
而向西远望,岢岚水汇入黄河处,就是合河津渡口,现在原来渡口那些酒肆马车店和馆驿,都大半化作废墟,正是女真哨骑突袭,所造成的战果。而这些哨骑,又被折家南下先锋逼了出来,现在正在缠战之中。
这个渡口,也算是河东之地一个大渡。岢岚水在此汇入黄河,因而得名。在渡口之东南七十余里,南枕蔚水,有合河县城。
在女真西路军兵锋南下岚州之后,合河县城守官守军,也多望风而逃,连同难+ 民,逃向西面。或者入晋宁军,或者北逃折家地盘。
在女真西路军突然转向之后,合河县城兵不血刃,就落入了宗翰手中。然后宗翰所部。以蒲察乌烈突袭晋宁军。以完颜蒲家奴部向北威胁丰府麟河外三州。完颜娄室与耶律余睹所部攻破岚谷县大肆杀掠之后。也顺着岢岚水西进,与宗翰所部汇于岚州西北方向。而完颜希尹就坐镇岢岚,斡鲁,怛懒等部坐镇宜芳一线,为宗翰大军守住东面后路。
蒲家奴所部轻骑,曾经迫近合河津渡。一时间威胁了这个河外三州与黄河西岸联系的要津。而折家军马也终于动了,无论如何不能让此处要害之地落在女真人手中。
折家军此时可以调动的战军,歩骑约有六千之数。一旦决定动作。折可求倒是一员敢临前敌的悍将。亲自带领三千精锐,疾疾而南。在女真兵锋已经出现在合河津渡的情况下,趁夜先将一个指挥骑军送过了河去,天明之际陡然而作,缠住女真哨骑,然后再运送步军过岢岚水,稳住了阵脚。
现在岢岚水南岸,歩骑皆有,且扎住了阵脚,敌前渡河。已经算是成功了。在岢岚水南岸高处观阵的折可求,也松了一口气。
细雨之中。数百折家亲卫,从山丘底部层层拱卫,簇拥着站在最高处的折可求。折字大旗正在他的头顶,吸满了水沉沉裹着旗杆,持旗之士,是身高足有八尺朝上的大汉。就侍立在折可求身后,一动不动。
折可求坐在马上,凝神细看对面骑战对冲景象。
双方几百骑现在已经丧失了马速,形成了乱战局面,纠缠在一起兵刃翻飞,双方不时都有骑士落马。
折家军虽然规模不大,装备因为大宋朝廷的刻意限制也绝算不上精良,但是生长于河外之地,一面契丹,一面党项,都甚刻苦耐战。而率先渡河的又是折可求麾下精锐中的精锐,在这场势均力敌的对战当中表现得士气高昂,抵死不退。
折可求却有些不满意了,对身边一名军将皱眉吩咐一声:“步军怎么还不压上去接应?俺们能有多少子弟军?平白这般消耗,损失大了,与刘光世合军,到时候怎么在这衙内面前直得起腰?传令,让步军上前!后续军马也加速渡河,天黑之前,合河津渡要稳稳的落在某的掌中!刘光世那衙内渡河争功,也要承某家的情面!”
折可求一声号令,顿时身边鼓角旗号,都在传达他的军令。
两个在河岸边列阵完毕的步军指挥,发出吼声,整齐的举步向前。每走二三十步,就停下来整理一下队列,然后再度向前。这些步军都已经披甲完毕,就如一道铁墙一般向南推动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岢岚水上木排渡船忙忙碌碌,又在将一个骑军指挥赶紧运送过河去。
看打到这个程度,本来稍稍居于上风的那一个女真谋克,在领队军将的大声号令之中,开始脱离战团,向着东南方向撤退而去。
看着女真军马撤出战场,不论歩骑,都发出了大声欢呼,震荡着岢岚水两岸。那些血战一场的骑士也是兴致勃勃。
女真鞑子好大声名,什么击灭辽国如卷席一般。要不是俺们在岢岚军没认真打,你们怎么可能深入那么远?对付南来子新立不足两三年的军马,也打得直是这般鸟吃力。最后还啃不动只能掉头向西来捡便宜。俺们折家军,却已经是成名百余年,是大宋河东一路的擎天玉柱!
这些折家骑军正要追击下去之际,南岸突然就传来了鸣金之声。一众骑军只得停步,眼巴巴的看着女真军马向着东南方向败退而去。
南岸高丘之上,一名折家年轻军将不解的只是追问:“将主,为何不追下去,说甚么也得多得十几二十个斩首!”
折可求冷笑一声:“多得点首级,向谁报功去?那个南来子么?现在这个世道,兵多将广加上地盘就是本钱!那衙内出兵,也是打着一样的主意,把女真鞑子压迫向东继续和那南来子拼命就罢休!女真鞑子和南来子同归于尽了,那衙内还想伸手进河东!某心也不大,折家能再多三两个州军,也就足够看风云变幻了!”
折可求一番话说得肆无忌惮,折家到他这一代,人才凋零。折彦质这等人物又早早入朝离开了折家大本营。毫无根基。这些麾下年轻军将大多是他提拔起来的。折家军与三州之地。可称就是他一手遮天!
他身边一众军将听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折家能立足河外百余年,凭借的是兵多将广和三州地盘么?但是折可求如此说了,大家也只能遵将主之命行事而已矣。
折可求扫视眼前战场,岢岚水南岸,现在尽是他折家子弟在纵横驰奔。而向西望,正是黄河滔滔。合河津渡这个要点已经重新夺了回来。
折可求突然大笑一声:“女真鞑子也不过如此,如此要津,都不知道争夺。还想朝西来摸俺们折家虎须!老老实实的被俺们压向东面去罢,那个南来子才是软柿子让你们捏!”
他一扯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就向土丘之下驰去:“走,渡河去!等那个刘衙内来与俺们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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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合河津东南方向,同样也有一小队人马在高处瞻看折家军军势。
领军之人,正是女真西路军重将其中一员完颜蒲家奴。
看着自家一个谋克的先头哨骑退了下来,蒲家奴身边的亲卫谋克个个都是有些不平。
这支南下折家军马。声名不小。至少此前声名超过那支什么燕王萧言突然建立起来的神武常胜军。
可是真打起来,也不过如是。
随着西夏衰弱下去。而契丹这些年同样折腾不动,折家军新一代战阵经验也远远不如从前,操练也不如此前刻苦。与西军一般,都生出了些暮气出来。临阵对战,虽然表现得中规中矩,却没有神武常胜军那种势如疯虎的劲头。
且这支军马也不是舍得拼人命的样子,自家哨骑一部退了下来,周遭也无什么军马接应。居然就勒马不追。若是遇上那支神武常胜军,这种境地下,却是恨不得连皮带骨都将败军全部吞吃下去!
蒲家奴不是什么出名斗将,为人稳重有智。所以宗翰才赋予了他引诱南朝西面军马的重任。
身后军将那副跃跃欲试想扑上去啃一口的模样,被蒲家奴扫了一眼就都老实了下来。
看着折家军在远处发出欢呼,大队次第渡河的景象。蒲家奴嘴角只是挂着一丝冷笑。
他并没有说一句话,就自顾自的策马转身去了。身后亲卫也都跟上,只是不住回头,看着那些远处犹自在欢呼雀跃的折家军马。
这样的对手,不难对付!比之东面那些硬骨头,还是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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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泞之中,杨可世率领所部,为先锋沿河向北而行。
他所部二三千骑,都在岸上行进。更有五六十条黄河渡船贴着西岸跟随大队,也在奋力逆流而上。
骑军也还罢了,这五六十条黄河渡船上,都载着鄜延军中挑选出来的选锋步军,都是生长于黄河两岸的,水性精熟,在船上如履平地。每条船上都装上了弩机,丫丫叉叉的直伸出两侧船板外。
这支船队,就是为了万一要敌前抢渡,争夺合河津渡这个要点的。在杨可世想来,合河津渡这个要点,女真军马突然横扫黄河东岸,岂能不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到时候说不得就有一场苦战要打,夺回合河津渡,鄜延军和折家河外军才能连成一气,争取有利态势,与女真鞑子主力一决。
突然之间,前锋队列中不管是陆上还是水里,都发出了欢呼之声。雨幕之中,几名传骑飞也似的弛回中军,来到杨可世马前就翻身下马拜倒在泥泞之中。
“将主,合河津渡上飘扬的是折家军旗号!折家人马,正要接应俺们渡河!”
杨可世一怔,下意识的就传令下去:“这军情尽速回报给刘将主去!”
传令完毕,杨可世心中却没多大的喜悦。反而提起了一颗心。
女真鞑子向西卷击,连合河津渡都不拼死争夺,这场仗,到底是怎么个盘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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