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过去好几天了,可郭建军却发现,他比之前更忙了。先是他自己的事,牛肉厂、工地上,到处都离不开他。
牛肉厂倒还好点,销路一打开,用得上他这个一把手的机会就不多了。他高薪聘请来的管理人员,也不是吃干饭的,每个走出去,多少也是能独当一面了。可他年前打算的,开年后将牛肉厂对面的地买下,办个花椒炼油厂的事儿也必须提上日程了。
曹科前两天还打电话来说,雅安的工作已经辞职了,不日就要回汉源。他既然当时都应承了,如今总得给人找点事儿干。
另外,就是些没想到但却不得不办的事儿了。
张老栓在蒜薹没了后,也没收拾包袱回家,而是帮忙管起了果树。朱家的果树品种很多,多到在享有水果之乡美誉的当地,都是名列前茅的。主要还是早些年朱奶奶心疼孙子,觉得自家穷,生怕把宝贝孙子给亏待了,所以,捡了朱文轩爱吃的水果,样样都栽种了一些。
这个季节,修剪枝丫,松土施肥,活儿并不见少,聘请张老栓当长租工,其实是有必要且十分划算的。可长租工毕竟是长租工,再有农活儿经验,许多事情上,他还是得请示“东家老爷”,不能私自做主。
如此,一天接到几个关于“打药打什么牌子的,施肥按照几比几比例兑水”的电话,郭建军不耐烦了。他这都快忙死了,还拿这种事情来烦他,他怎么知道五十斤化肥得用多少水?
张老栓还不停地巴拉巴拉,“对了,我今天在黄泥磅剪树枝的时候,听你们队上的人说,村上今年组织种杏树,可以免费领树苗,你家种么?要种我去领。”
郭建军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这事儿你问朱文轩啊,他人不是在家么?”
张老栓苦了脸道:“我在地里呢,他在没在家我不知道,但我今天给他打了不下十个电话了,他一个都没接。”“……应该在忙吧。”他不太确定地说。
郭建军叹口气道:“那行吧,既然村里人都种,你也去把树苗领回来,种不种的等晚上我回去后跟他商量了再说。”
这边电话刚挂不久,那边朱大伯也打电话过来了,“小郭啊,你大伯母今年准备孵十对小鸡,你们要多少?我让她一起帮你们孵了。”
郭建军说:“这事儿问奶奶吧,奶奶说了算。”
大伯笑呵呵道:“我问了,妈说现在都是你们当家了,她不管这个,让我问你们呢。”
郭建军心说,我这责任也忒重了吧,他头皮发麻尤不死心地问:“那文轩呢,他不是在家吗?”
“在是在……”大伯迟疑了下说:“文轩最近是咋了?妈也说他一天到晚不出屋子,连厕所都得憋急了才去上。我刚才去找他,他也嗯嗯啊啊应了我几声就算了,我估计他连我说的啥都没听见。”
郭建军感觉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蹦跶,“那我家也要十对吧……算了,先养五对就行。”他想,万一养鸡场的事儿真成了呢?到时候吃鸡吃到想吐,还是少养两只吧。
下午时候,郭建军又去县城跑了一趟,找了好几个人都说不太好办。
汉源这几年不大不小的泥石流发生过几次,虽然都没引起人员伤亡,但毕竟是让人胆寒心魄的泥石流。政府也是防范于未然,对山林保护工作抓得特别严,有私自占用山林伐木开垦成耕地的,都要强制性退耕还林并且给予罚款。
这时候想要承包山头,还是一片不小的松树林,可能性基本为零。哪怕他承诺不会乱砍乱伐,几个平日里好说话的人都不敢给他表态了。
无奈之下,他还是去找了乌明。乌明听了他的来意,愣得不轻,“你承包山头干什么?”
郭建军心说,你那眼神能不像在看个神经病么?我这都快跑断腿了,还没找着门呢,“我家那位想要在那山上开个养鸡场,那块儿现在不是有人包着吗?我主要是想问问,他当初是怎么包下来的,回头儿我从他手里转过来就是了,可和政府相关的手续,还是得办不是。”
乌明的眼神更加奇怪了,心说你家生意都那么大了,还开什么养鸡场啊,不过,看郭建军一脸铁心要把事情办成的样子,他也只得帮忙想办法,“你说的那人我知道,他以前干了二十多年的护林工作,在那山上的空地养鸡,也是那会儿开始的。”
“当时政策宽松,他自身又是护林员,所以没人管他,而且,他只是圈空地养养鸡而已,监守自盗或者滥用职权的事一样没干。后来林业局内部管理制度跟上了,还专门讨论过这件事儿。讨论的结果嘛,原则上是要收回山地,把那片种上树木的,可实际上却一直没落实下去。”
郭建军听到这里,原本三分把握的,都快下降成一分了。但转一想呆在家里一心铺在设计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管一切庶务的小老板,他就恨不得一分把握也把事情办成了。当然,想打人也是有的,疯魔起来的小老板太折腾人了。
乌明看他那副样子,笑了笑说:“我给你出个注意吧,不一定成,但你可以去试试。”
郭建军提起精神道:“你说。”
乌明眼里精光闪过,“我听说你又打了买地的申请?”
郭建军不知道两件事儿有什么关联,但老实点头道:“是啊,就我牛肉厂对面,我打算在那儿开个椒油厂。汉源几大特产,我这也算是占了两样了。”
乌明眼里有着欣赏,还透着一丝狡黠,“有没有兴趣连糖果厂一起办了。”
郭建军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下却警惕了,“你跟我开玩笑呢?就这样我都忙不过来了,还办糖果厂?而且,咱们县不是有糖果厂吗?”
乌明摆手,“那糖果厂年成太久了,许多设备和卫生设施都达不到要求,生产出来的东西销路也不好。尤其是之前,在里面上班的工人传出它用苍蝇堆里的烂水果生产罐头,它的境况就更糟糕了。咱们县水果繁多,这一块儿必须作为重点经济扶持项目,打开水果对外销售市场。”
“你想想,堂堂一个水果之乡,结果连自己的水果加工坊都办不起来。那些外地人,买了咱们水果还能转卖给别的地方的糖果厂加工,这不是丢人嘛。”
郭建军问:“既然政府这么重视,为什么不自己搞,找人合作也行啊。”
乌明打哈哈说:“政府怎么好出面搞这种事情,再说了,要是有民营企业家愿意代劳,那不是更好嘛。你放心,政府一定全力支持,最大限度给你方便和优惠。”
郭建军满不相信地盯着他。
乌明举手投降道:“好吧,老实说,政府也差钱啊,办厂什么的,厂房、设备、人员,哪样不花钱啊,后期的销路也是要一点点去拓展的好么?你知道的,那水库立马要关砸了,到时候移民和新县城的建立,都离不开钱啊。”
郭建军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当初在萝卜岗买下那么多地,总算快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了,忧的则是他一点也不想替政府分忧解难。他不就是想要承包个山头养养鸡么,不对,他只是想尽量满足自家小老板的美好愿望而已,犯得着拿打开汉源水果销路的艰巨任务来做交换么?
想了想,郭建军只能保守说道:“这事儿我想想吧,不过,我要是连糖果厂一起开了,是不是承包山头的事儿就成了?”
乌明眉开眼笑道:“肯定能成,我给你挂个山林守护员的名头,让你效仿之前那位。而且,你完全可以说,你承包了那块空地,是为了种植花椒树的啊。你的牛肉厂开业,解决了不少人的就业问题。如果再办两个厂,那扩招是妥妥的啊,能给更多的人带来就业机会,劳动局的人都得支持你。”
从乌明办公室出来后,郭建军只觉得自己将来一片黯淡无光,几乎所有精力和时间,都用在赚钱和照顾生意上去了。以前一个人光棍的时候,他可能还向往这种日子,但现在他是有家室的人了,更多还是想要桌上床上都吃饱。
将赵挺约出来,两人合计了一下,赵挺支持道:“这事儿可以办,我听说那群当官的现在心大得很,还想把咱们这小地方走出去的大学生给吸引回来,所以,提出了人才培养和当地企业发展战略模式。”
郭建军有气无力地应道:“这想法不错,但目前实施起来很困难,汉源处在大山深处,对于很多读大学走出去的人来说,外面的世界太让人觉得惊奇了。”
赵挺笑道:“那你家小朱最后不也回来了。”
郭建军没好气地道:“是回来了,回来了一尊太上老仙君了他。”
赵挺阴阳怪气道:“这么大火气?我看你替他忙前忙后的,不是挺乐意的嘛?”
“乐意个屁,要不是他死活儿非要弄这个,我用得着去招惹政府那群人吗?他们现在,一个个见了我都是问,‘小郭,是不是又打算开发新项目了啊?这次是办厂啊?还是投资啊?我们这有个项目,你来我跟你说,你肯定感兴趣……’”
赵挺听他模仿那些官腔口吻,乐得停不下来,“他们现在看见你就想看见一块肉,还是上好的五花肉,不逮着你就舔才怪。”
郭建军翻了个白眼,正打算说话,电话却响了。他接通后问:“文霞?有事吗?”
朱文霞在电话里吼道:“今天都七号了,上个月的工资到底什么时候发的?本来二号就该发的,文轩说他三号去爬山回来就发,结果四号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就来,可他没来!我昨儿又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忘了,马上就来,可他还是没来!今天我又给他打电话,你猜他说啥?他说他忙死了,让我别打电话给他了,啊!气死我了,小花她们都问我好几次了,怎么还不发工资啊?还有,人家广东服装厂的进货款,上个月就没付了,这个月再不付,对方都不给我们发货了!”
郭建军一个头两个大,“这事儿我明天上午过来处理,你帮我先安抚大家的情绪,广东那边我亲自打电话过去解释,放心,明天上午一定全部处理了。”
赵挺等他挂断电话后问:“小朱呢?他不管事儿啊?美人鱼馆不是他自己捣鼓的生意吗?”
郭建军抬起眼皮道:“他都跟我结婚了,还分什么他的我的啊?”
赵挺冷笑道:“得,你就惯着吧。”
郭建军想说我乐意,可电话又响了,“……你说的对,我是太惯着他了。
他道:“奶奶”
朱奶奶看着黑漆漆的厨房,叹了口气说:“小郭啊,家里的灯泡坏了一个,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一个新的回来吧。”
郭建军下意识问:“对面小卖部不是有卖的么?”他看了看时间,这都八点了,天色已黑,灯泡坏了朱奶奶眼神儿不好可看不见。换灯泡也不是难事,小老板自己就能搞定了。
朱奶奶心说,是有卖的,可是没人帮我换啊,孙子孙子指望不上,可不就只有指望孙媳妇儿了,“还是你买一个回来吧,回来替我换上。”
瞬间,郭建军就火了,他冷下声音问:“文轩他是不是还在房里呆着呢?”
朱奶奶不动声色地告状,“他就吃晚饭的时候出来过,煮了一碗面吃了又回屋去了,碗还没洗呢。”
最后一声嘟囔,郭建军听见了,但他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上面,“那奶奶你也吃的面吗?有没有吃饱?我给你煮一碗抄手带回来吧。文轩他这也太不懂事了,你放心,我回来一定说他。”
朱奶奶开心应道:“好啊,给我放一点辣椒啊,别太多。”
郭建军笑道:“好。”
赵挺看他挂断电话后就黑了脸,一双眼睛也阴沉得厉害,哪还有平日里对小老板的柔情似水无限温柔啊,当即便讽刺道:“哟,看这气生的?那不是你的心疙瘩吗?不就任性点儿,有什么好计较的?你郭建军也习惯当妻奴了,生气什么的犯不着吧?哥儿几个那天还在打赌,说你这辈子肯定就只有给小朱提鞋洗袜的份儿了……”
郭建军不耐烦道:“不废话怎么这么多呢?”
赵挺笑着站了起来,“我去让厨房给咱奶奶煮抄手去,煮大份儿,指不定小朱忙起来,给奶奶吃的面没放盐呢?咱奶奶嘴巴可精贵了,没味道不爱吃。”
郭建军冷着脸一言不发,等赵挺走后,他却深呼吸了一口。他怕他再不深呼吸,肚子里的火气都要窜上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脾气其实已经被磨砺掉许多了,甚至,为了给郭建安积德,他还特别注重行善事、结善缘。久而久之,就有那么点儿修身养性的倾向了。所以,这些年他脾气都挺好的,情绪也不轻易浮动,火气更不轻易溢出。可这会儿,他发现朱文轩就是有那个本事,将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人吊起来打一顿。
拎着抄手回家的路上,郭建军还在不断自我调整,他想,只要小老板能认识到错误,并且积极改正,他就把这顿家法给他免了。
可完全沉侵在自己最喜爱的设计海洋里的朱文轩,丝毫不领情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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