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琛的母亲与佳薇约在了离医院不是很远的一间咖啡馆。-
佳薇向公司的人事部经理请了半天假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其实她并不认识那个叫“‘玉’娟”的‘女’人,站在咖啡馆‘门’口刚想按那串陌生的手机号码打回去的时候,忽然看到落地窗户旁有一个年纪与父母相仿的阿姨在向他招手。
她很礼貌客气地喊了佳薇一声,“薛小姐,请坐。”
佳薇有点受宠若惊,长辈对晚辈这般客气,佳薇也礼貌地微笑道,“阿姨,您先坐。”
虽然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但两人却有一种倾盖如故的旧相识的感觉。也许是因着念琛的骨子里流淌的始终是这个‘女’人身上的血‘肉’,所以佳薇总觉得她格外地亲切温润。
‘女’子监狱里服刑的多年生活,多多少少在她的眉眼间刮了点风霜摧蚀的痕迹,然而‘玉’娟的面容轮廓却依旧清秀‘挺’拔地如旧时的模样,佳薇将咖啡捧在手心里,怔怔地想着,想着面前的‘女’人年轻时一定也会是个美人胚子。
可是就是那么一瞬间的记忆翻涌,佳薇忽然觉得这眉眼这面容,她仿佛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费尽了力气,她却总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念琛长着多像他的母亲,佳薇总会有片刻的恍惚。
‘玉’娟的话不多,像年轻时的她的一样,安静丰盈,带一点点偏执的美丽。
她不知道佳薇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咖啡,所以一直有‘侍’者过来,她也只是微笑着摆摆手,然后自己只要了一杯加糖的白开水。佳薇有些好奇这样一个安稳踏实甚至‘波’澜不惊的‘女’人,怎么会和顾妈妈嘴里的那个锒铛入狱的‘女’人相提并论呢?
她说念琛不愿意见她这个母亲,当初念琛患病危难之际的时刻她想过要用自己的心脏去换回儿子的一条命,但是毕竟这是一命抵一名的极端行为,监狱不允许,医院更是不允许。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狱里祈祷,祈祷她的孩子可以健康地活下去,终于她等来了医院的消息,念琛有救了,心脏移植手术做得很成功,然而与念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人世。
“阿姨,请您可以给念琛一点时间,这段时间他经历地实在是太多,或许他想通了,他会来见你的。”咖啡厅里点着几盏绢灯,在这样萧瑟的午后散发出一丝丝暖人的晕黄的灯光,佳薇情不自禁地喝了面前的那杯蓝山,心里却是当初一惊一乍的悲凉。
许糯死了,他的虎子哥哥死了,就算是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佳薇依旧不敢贴得念琛太近,她怕那颗心跳动出来的频率,是她所承受不住的思念和忏悔。当初,她为何要那样自‘私’,那样薄情地不给他留有一丝一毫温暖的余地,她习惯了在感情里快刀斩‘乱’麻,然而,到头来,却把自己缠到了这场纷‘乱’的局里,如果这真是上天在惩罚她这样一个‘女’人,那么是否心里会好过一点?
“他不该原谅我的,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尽过哪怕是一天的当母亲的责任,他不该,也不能原谅我……”很多次,她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念琛,不敢走得太近,却又怕看不到他。当初不得已的骨‘肉’分离,‘玉’娟的情绪似乎有一点点的‘激’动,紧紧握着杯子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她的手因为长期劳作而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子,那样苍白而瘦削的手,已经不再年轻了的手,佳薇忽然想到了那时的可怜的念琛,她心疼地想要去握一握那双手,却发现她给不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任何安慰。
她没有对佳薇说过她以前的经历,也没有说为何当初怀了念琛还进了监狱,她不说,佳薇亦是不提。每个人心口都有自己捅上去的一道伤痕,佳薇知道那很疼,所以她从来就不想刻意揭开。
她们在咖啡馆里坐了很久,‘玉’娟的情绪始终不是很稳定,仿佛是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一场伤害或是刺‘激’,走路颤颤巍巍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似地。
佳薇有点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可晚上公司里要开一场比较重要的部‘门’会议,部‘门’经理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来催。
‘玉’娟拍了拍佳薇扶着她的手,温柔地微笑道,“都打扰了你整个下午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了,我只是多年的老‘毛’病犯了,眩晕症加一点点低血糖,我坐一会缓缓就好了,你有事就先走吧,孩子,路上注意点安全。”佳薇被电话那头催得无奈,只好点点头,却还是等念琛的母亲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帮她叫了一辆计程车,嘱咐好了司机,这才匆匆地赶去了公司。
‘玉’娟在这座城市没有什么亲人,曾经把心掏出来恨不得双手捧给他的男人早已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出狱后还要留在这座城市,这个从来没有给过她半分快乐半分安慰的地方。
也许仅仅是因为念琛,因为她朝思暮想的儿子,可是午夜梦回心惊‘肉’跳的时候,她才明白,这颗心骗不了她,那个男人,那个恨她爱她的男人,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得她太远。
就在见过佳薇的那一天晚上,‘玉’娟做了一个梦,她告诉自己要努力忘掉一切,然而那个梦却让她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玉’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姑娘,那时的她长得是眉清目秀,如出水芙蓉般冰清‘玉’洁。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那个年代,一家子总免不了多生几个小孩。
家里的负担很重,况且农村的经济条件本来就不是很好,一张嘴都不好糊,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
‘玉’娟小学三年级没上完就辍学了,倒不是父母的强‘逼’,只是年少懂事的‘玉’娟总是想把最好的留给弟弟和妹妹。那时候还是农村生产合作社的土地经营方式,一家老少都是吃生产队的大锅饭。‘玉’娟很小就会洗衣做饭割猪草,‘插’秧割麦更是不在话下,虽然是辛勤的劳作,但随着‘玉’娟一天一天的长大,愈发出落地标致端庄,落落大方。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来提亲事,虽然那个年代,‘女’孩子在婚姻上做不了多少主,但毕竟父母都是善良的庄稼人,他们都很尊重‘女’儿的想法,‘玉’娟不喜欢的,即使男方家的家庭条件相对而言比较好,他们也从不强求。
‘玉’娟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也没遇上什么能够让她一见动心的男孩子,倒渐渐地与邻村的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殷素玲熟络了起来。
‘玉’娟的‘性’子是如潭水般温静淡宁,喜欢一个人在缝纫机旁静静地描着‘花’样子或是穿针引线,但是素玲的‘性’格却恰恰相反,率真活泼不说,还有些男孩子的调皮捣蛋。‘女’孩子爱穿的‘花’裙子或是跳皮筋,素玲貌似一点也不感冒,她就喜欢上个树掏个鸟蛋或是跟村头的那几个兔崽子打弹子。那时候素玲的父亲在外地打工,母亲要照顾一家老小,没有长辈的约束,素玲更是疯得不成个样子。
按理说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女’孩子怎么会玩到一起的呢,其实缘分这东西说来也很奇怪,也许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性’格互补吧!
‘玉’娟喜欢去村东头的青石板上洗衣服,那是长江汇入大海的一条支流,村里人都喜欢叫它“嘎子江”。嘎子江虽然河面不是很宽,水流也不是特别湍急,但是河水却是深地打不到底的。
暮‘春’时节河水不是特别冰凉地时候,‘玉’娟就会将家里的被单也一起带过来洗。那时候,芦苇才刚刚冒出嫩芽,一茬青一茬绿的散落在粼粼的河岸边。乌篷船上的阿公们撑着长竹篙在哟喝着唱着古老的昆曲和京戏,咿咿呀呀里‘混’杂着水磨腔的细腻软糯,绵绵地总像是时光在悄悄地打着拍子。
‘玉’娟偶尔也会跟着哼几声黄梅小调,什么《天仙配》里的“你挑水来我织布”,什么《‘女’驸马》里的“只为了那多情的李公子呀,夫妻恩爱‘花’儿好月儿圆哪……”郎情妾意的,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总向往戏文弹词里的那般甜蜜幸福的爱情时光。
有风吹着那苇叶飒飒轻响,‘玉’娟偶尔会幻想着心目中另一半的模样,翩翩然如浊世佳公子一般的俊俏郎君,眉目疏朗,气宇轩昂。可是她又想想那些提过亲的村里的那些男子,不是太邋遢就是畏畏缩缩拿不出手的。
‘玉’娟苦笑着摇摇头,然而只是片刻恍惚的功夫,‘玉’娟却听得芦苇‘荡’里一阵阵嬉戏打闹的声音。一开始她不过以为是一群顽皮的小孩子在彼此捉‘弄’玩耍,然而就在‘玉’娟拧干‘床’单上的水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河水里“扑通”一声,‘玉’娟的心也跟着“咕咚”一声,紧接着就有人“嗷呜嗷呜”地在喊着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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