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会一闹便闹到了黎明。
直到东方见鱼肚白,雪鹤才同叶询赶回客栈。玩闹的累极了,雪鹤走到自己房间后倒头便睡,待到第二日日头落了,雪鹤才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洗了个澡,雪鹤望了一眼床头上折叠好的红色衣裙,犹豫了片刻,终是拿起男装来,利索地穿上。
嗓子有些沙哑,头也有些胀痛,想是昨日泡了冷水,又玩闹了整整一个晚上,没得休息,今日有些病了。
雪鹤对小疼小病向来不放在心上,她胡乱喝了一碗粥后,便走下楼去。花灯会已经结束,鹤骑在鹏城待的日子也不短了,她得叫这么玩的乐不思蜀的猢狲们收收心思,准备整顿回烨城了。
哪知刚刚走到一楼大厅中,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火盆旁边,一边烤着火一边同几个小队长有说有笑的。
雪鹤诧异,“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程家二公子程雪枭闻声扭过头来,嘿嘿笑道,“三儿,你果然是躲到鹏城玩乐来了,叫我一顿好找!”
“好好一个花灯会你不在府里陪你的那些红颜知己,跑来找我干什么?”
“你当我想来么?若不是有正经事,我会巴巴跑来找你这个事精儿?”说着他站起身来,手朝雪鹤那一挥,“徐公公,那便是我的义弟胡为胡将军。胡将军为人稳重,做事认真,是以程大将军才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与他来办。”
雪鹤这才注意到程雪枭的身后原来还一直坐着一个人,身材瘦小,给程雪枭一挡连衣角都不见一片,那人束着一丝不乱的发髻,穿着绣着暗纹的丝绸衣服,他脸上裹着厚厚的白粉,但白粉再厚也遮不住他纵横满脸的皱纹——这是一个年岁很大,但是权力不小的太监。因为眼尖的雪鹤看到,那老太监的腰上挂着一个黄金腰牌,她虽认不得上头的字,但兆京的规矩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听说,能挂上黄金腰牌的太监是在御前侍奉的。
雪鹤立刻露出一个情绪饱满狗腿至极的笑来,她赶紧朝那姓徐的老太监行了个大礼,“小人烨城守将胡为见过徐公公。”
徐公公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京官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区区边塞将领?于是随意“嗯”了一声,继续用下巴看着雪鹤,“不知九殿下醒了没有?”
雪鹤将头压得低低的,尽量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回徐公公的话,昨夜鹏城过节,九殿下玩得欢了,迟些睡,想来现在还应该睡着呢。”
“殿下既然还在睡着,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没有理由打扰,便等殿下醒来罢。”说着作势拍了拍袖上的灰尘,又坐了回去,同程雪枭随意扯些风雪关的乡土人情。
雪鹤身份与他们相差甚大,当然只有站在一边听的份,她脑袋一伸,见客栈外竟站着满满的一街军队。那队伍里的人皆是一声深红曳撒,脚踩鹿皮长靴,在风雪中安若泰山。队伍中有人举着五彩的华盖,那艳丽的颜色几乎要晃花雪鹤的眼睛。
他们是来找叶询的——雪鹤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脑袋越来越痛,雪鹤在恍惚中敲了敲脑袋,强撑着精神默默侍奉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客栈二楼终是响起一个缓慢又稳重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走下阶梯来。
徐公公的鼻子简直比狗还要灵,他背对着来人只听脚步声,便能使得他满脸兴奋的站起来,没有一丝犹豫的转身,朝那人深深拜下去,“九殿下,数月不见九殿下,可叫老奴担心的紧啊!”
“徐庆?”阶梯上的叶询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变脸奇快的老太监,他似乎是察觉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来,尔后他眼帘一抬,看见客栈外那站的整整齐齐的军队。叶询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些千里迢迢自兆京而来的人,他问,“你来这里见我,何事?”
徐庆又是朝叶询深深一拜,尔后站起身来,这时有一个小太监献上一册由金盘盛着凌锦玉轴的圣旨,徐庆拿过圣旨,抖开,用那尖利的嗓子道,“九皇子叶询听旨——”
叶询和在场的众人听闻皆是俯身跪下,只听徐庆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九子叶询为人谨慎持正,品性卓然,善思笃学,上孝下端,特封静王,即刻速速回京。钦此。”
“谢父皇隆恩。”叶询行礼后结果圣旨,徐庆则笑眯眯道,“九殿下,恭喜恭喜啊,前些日子鸩毒陛下的真正元凶找到了,陛下念着错怪了九殿下,立即下旨唤九殿下回京呢。九殿下如今沉冤昭雪,又封为静王,真是双喜临门啊。老奴在九殿下被冤枉之时就在为九殿下担心呢,九殿下如此贤德,怎会是鸩毒陛下的凶手呢……”
在老太监喋喋不休之际,叶询只是展开那薄薄的圣旨亲自看了一遍,突然间,他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静王,真是讽刺啊……这短短的圣旨,不足百字,足见叶正霖立旨时的仓促。这静字,是在警告他,还是警告他身后的母族,穆氏一脉?
叶询排行第九,在他之前,已经有几位皇子被封为亲王,只是叶正霖为人多疑,只恐皇子封王后不受控制,造成国家离析,因此他虽说封王,却从来不封地,被封王的皇子依然是留在兆京城中,与其他皇子无异。叶正霖曾经说过,立贤不立长,即便是被封王的皇子,一样有坐上皇位的可能——叶正霖封王,带着更多的安抚性质。
五皇子叶辞封为安王,只因他是嫡子,既迟迟不立太子,便封王以示安慰。
七皇子叶宸封为宁王,只因他当时遭人毒害,双腿残废,封王亦是安慰。
如今他九皇子叶询被人诬害鸩毒帝王,被发配到风雪关这苦寒之地受苦,如今他洗脱了罪名,叶正霖又封了他一个静王。
安王,宁王,静王,这几个封号倒也是有趣……
叶询抬头看向雪鹤,竟见角落中,那个女孩低着头,不见她的表情,亦没有见她有任何动作,他面向徐庆,淡淡道,“徐公公,何时回京?”
徐庆深知这九皇子待人薄凉,不动声色,但他没想到面对这样大的喜讯,他竟还是这幅表情,他的性子倒是和当今皇上极其相似的,“回九殿下的话,陛下口谕了,说是越快越好。娘娘也托老奴带来了话,说是想极了九殿下,这塞上风雪漫漫,只怕伤了九殿下的身子。”
“知道了,那一切有劳徐公公打理了。”
徐庆行了一个礼,赔笑道,“九殿下说的是哪里话,能给九殿下做事,可是老奴的福气。”
叶询的目光转向程雪枭,程雪枭立刻起身说道,“此事程将军已知,并已经一路安排妥当,九殿下无须担心。”
叶询再不多言,雪鹤还是低着头,直至叶询慢慢走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后,雪鹤才抬起头来,她脸色绯红,呼吸急促,精神头似乎不大好。
“三儿,你这是怎么了?”程雪枭见她脸色不对,询问。
然而还不待她回答,众人只见雪鹤身子虚软,竟直直的向地上倒去!
她的额头碰着了桌椅,渗出不少鲜血,在场的小队长见她不打声招呼的晕过去,急忙涌上去,七手八脚的将她抱起来,送往就近的医馆!
程雪鹤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像过一个贵族小姐。
大夫给她诊断的结果是,阴邪入体,寒气郁结五脏,加上乍惊乍喜,病冲心脉,导致突然晕倒。
雪鹤躺在榻上,脑门上搭着条凉毛巾还在想,说得那么玄乎干嘛?不就是受了个凉,发了个烧,晕倒了嘛!
她先是为了救杨婉跳入水中,一身湿透后冒着寒风赶回城中,接着又同叶询逛了整夜的花灯会,吹了一夜风雪,病上加病,不发烧晕倒倒奇了。
她这一生病,便招来了雪枭一顿冷嘲热讽。
“你也会生病啊?不是身子骨比熊都结实吗?泡了凉水继续出去吹冷风,你怎么不干脆在冰里待个一两天,把你这发热的脑子敷凉点啊?省得你脑子发热时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一边给雪鹤喂药一边喋喋不休。
雪鹤呛了一口药,她将调羹推开,“我不喝了,苦死了。”
“苦死总比笨死了好!”乘药的调羹又伸到雪鹤鼻尖底下。
雪鹤狠狠瞪了二哥一样。
对方毫不犹豫的给予反瞪,“快吃!”
极不情愿的又喝了一口。
于是马上又有一调羹药伸过来,“如果你不乖乖的吃完这碗药,你休想在穷得没裤子穿时来我戎城要物资!”
雪鹤很快就将药喝完了。
雪枭十分满意,他给雪鹤盖好了被子,美名其曰要她发发汗。他摸了摸雪鹤的额头,“唔,还有点烧,也不知道这一烧会不会给烧傻了……不过傻了更好,傻姑娘随便找个人嫁了,也省了我程家这么多是非……”
程雪枭是为了躲避一个火盆了离开雪鹤房间的。
期间以允之为代表的探病小队也来了几次,因为骆禹嗓门奇大太过呱噪,又给雪鹤一个火盆赶了出来,她道身子不爽,不想见人,便裹着被子呼呼大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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