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刘七巧的宝育堂已经开了有小半个月了,楚贵嫔从十月初一开始,就已经从宫里搬了出来,住在梧桐院里头了。如今宝育堂的三大高档院子里,分别住着文曲院的许夫人、梧桐院的楚贵嫔、还有一个也是厉害的,是太后娘娘娘家安国公府嫡长女慧雅县主,慧雅县主的母亲裕安长公主是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生母早逝,从小就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跟太后娘娘的感情自是不一般的,所以就嫁给了太后娘娘娘家的侄儿,如今的安国公。可惜老安国公英年早逝,所以安国公家这一带并没有特别出挑的任务。现任安国也不过就是在工部领着虚职。索性太后娘娘并不是那种牝鸡司晨的个性,虽然母族凋敝,倒也没有太过伤怀。
如今慧雅县主被太后娘娘指给了同样少年丧父的穆王,两人都是皇亲国戚,又是表兄妹,感情倒也和睦。穆王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儿,老穆王在北上的时候战死了,只留下这么一个遗腹子,穆王妃宠爱有加,哪里还舍得自己的独苗冲锋陷阵,就连衙门里的事情,也不过让皇帝给个清闲的虚职,让他混日子。太后娘娘可怜他们孤儿寡母的,所以也从不苛求他们,让他们安安心心的当个逍遥王爷了。
那慧雅县主从小就被裕安长公主给宠坏了,刁蛮任性是不用说了,还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正好和懒散油滑,集纨跨子弟习性于一身的穆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人自从宝育堂开业就开始举家搬迁到这儿,说是来生孩子的,不如说是来度假的。偏生这慧雅公主的预产期还差一个月,刘七巧这里原本是不收治的,可是人家有太后娘娘这靠山,又给得起银子,刘七巧也不得不收下了。
于是乎,宝育堂里头每天都可以看见,穆王爷拿着鱼竿钓那荷花池的鱼,慧雅公主大着肚子在一旁喂鱼食,久而久之,倒是省了宝育堂一笔鱼食的开指了。
“相公、相公,那儿有一条大鱼!”
“相公、相公、鱼要脱钩了,你快抓住它,抓住它!”
只听慧雅县主一边指挥,穆王爷一边快速的移动身形,最后噗通一声,自个儿下河捞鱼去了。刘七巧正好带着一群丫鬟从锦鲤池边经过,见了这一幕,一个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几个丫鬟见穆王爷掉到了水里,手忙脚乱的就去拉他上来,慧雅县主挺着一个大肚皮,走到穆王爷身边,踹了她一脚道:“笨死了,要你钓鱼,你反而被鱼给钓去了,丢人丢到别人家了。”
穆王爷闻言,只咧嘴笑笑,抖一抖满身湿哒哒的衣服,从池塘里头起来,走到慧雅县主跟前:“娘子高兴就好,我这辈子最心甘情愿的事情,就是被娘子这条大鱼给钓上了。”
慧雅县主只白了他一眼,朝着众丫鬟:“你们都瞎了眼了,没瞧见王爷身上衣服都潮了吗?还不快服侍王爷换衣服去。”
正这个时候,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神色慌张,见了慧雅县主,只急忙福了福身子道:“回禀县主,太太来了。”
这丫鬟口中的太太,正是穆王爷的老娘,老穆王妃。这儿子媳妇为了生一个孩子,在外头住了十几天没回家,媳妇的肚子分明还要有一月才生孩子,这么一早的就跑来宝育堂,为非就是为了躲她这个当婆婆的,还以为她不知道呢!
穆王爷一听,吓的脸都变色了,只急忙道:“快快快,快回麒麟院换衣服。”
刘七巧看完这里一场闹剧,带着丫鬟们去了梧桐院,楚贵嫔这会儿正在廊下的软榻上小憩,红泥小火炉上温着茶,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院外的天空一片碧蓝。
楚贵嫔瞧见刘七巧从外面进来,便知道这是刘七巧每日早上例行检查。只笑着道:“昨儿胡大夫来瞧过,说是已经入盆了,就在这两天,我只等着她发作了。”
刘七巧瞧了一眼楚贵嫔的气色,面色红润,手脚虽然有一些浮肿,但都在正常范围内,胎位已经入盆,算算日子,就在这一两天。
“娘娘若是想生的时候顺遂些,这会儿可别光顾着坐着了,起来走动走动,不愿太远,就在这院子里绕几圈也是好的。”
一旁服侍的宫女只笑着道:“杜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娘娘就爱走动,方才早起都走了好几圈,奴婢们看着不忍心,才搬了软榻让她在这廊下坐一会儿的。”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道:“这样便好了,你们有所不知,从我十来岁开始接生到现在,但凡生产不顺当的产妇,多半都是身娇体弱,平常在闺阁里头走几步路就会气喘吁吁的人,这些人只因身子弱,怀孕之后更是饮食无度,以为多吃一点就可以生强体壮,殊不知这也只是南辕北辙,肉都长到了胎儿的身上,到时候产妇没力气,胎儿个子大,不难产才怪了。所以进到宝育堂的产妇,第一件事情就是控制饮食,第二件事情就是锻炼身子,两者缺一不可。”
几个宫女也只认真听着,时不时点了点头,见楚贵嫔还坐着,只上前福了福身子道:“娘娘,既然杜夫人这么说,那我们不如再起来走几圈的好。”
楚贵嫔只笑着道:“你瞧瞧,方才让我歇下来的也是你,如今听了杜夫人这番话,让我再起来走一圈的也是你,你好歹让我歇过这一会儿,等一会儿用午膳之前,我再起来走几圈便是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外头绿柳只兴匆匆的进来,向楚贵嫔行过了礼数,只慌忙禀报道:“奶奶,麒麟院里头似乎吵了起来,奶奶要不要去看看。”
刘七巧也是最怕吵架这种事情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当初刘七巧就跟太后娘娘说了,慧雅县主还要有一个半月才到临盆的日子,太早住进来也不过就是浪费银子。可惜偏生她是个财大气粗的祖,人压根就不在乎这几个银子。
刘七巧只叹了一口气道:“行了,我过去瞧瞧吧。”
绿柳只跟在刘七巧的后面,凑到刘七巧的耳边道:“这两天来一回的闹,连外头几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皇家的事情,如今倒是闹得满城皆知的。”
刘七巧只摆了摆手道:“这也没办法,我算是瞧出来了,这慧雅县主大概也是因为婆媳不睦,所以才会一早儿的想办法给搬出来的。”
麒麟院里头,老王妃身边的妈妈手中,正捧着一件湿透了的衣袍。穆王爷站在一旁,冷补丁就打了一个喷嚏,老王妃的脸色变越发不好看了。
“我们穆王府,总共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当年他父王战死的时候,他还没出世,可怜我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到这么大,什么事情都舍不得让他去做,你倒好,把他指使个像个下人,这么大冷的天,让他去水里捞鱼,你……你怎么那么狠的心啊!”老王妃说完,这眼泪便似不要钱的一样,哗啦啦的落下来。
慧雅县主显然是见惯了老王妃这样的做派,脸上连神色都没有变过,只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穆王爷,撇了撇嘴,低下头轻轻的抚摸着自己腹中的胎儿。只见穆王爷开口道:“娘啊,慧雅没有让我下池子捞鱼,是我钓鱼不小心自己掉下去的,你怎么能怪她呢!”
老王妃打断穆王爷的话:“你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不孝子,你还有理说,这宝育堂又不是没人照顾,这十几二十天的,你王府也不回,让我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王府,怎么活啊!”
“我前两天不是才回去过吗?这不慧雅就要临盆了,我当然要照顾着点,你瞧人家许夫人,那许公子不也陪在跟前吗?我们来的时候杜夫人都说了,要是有条件,尽量亲自陪同,只有我们才能给予产妇力量。”穆王爷这一席话说的老王妃一愣一愣的,只睁大眼珠子看着他道:“照你这么说,我生你的时候,你父王都已经去了,那我岂不是一尸两命,早就应该死了才好,如今想想,还真不如没生你这个儿子。”老王妃说完,又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刘七巧走到麒麟院门口,就听见里头哭天喊地的声音,幸好这儿离文曲院有些距离,不然的话,只怕许夫人又要来投诉这里环境不好,影响他相公温书复习了。
刘七巧叹了一口气,起身入内,命院里的小丫鬟进去通报。老王妃正哭在了兴致上,一时被人打断了,倒也没再继续哭下去,只对那小丫鬟道:“那杜夫人来的好,我现在就让她评评理,这女人生个孩子,用得着这么娇贵吗?我又不是没生过。”
刘七巧跟着小丫鬟进门,老王妃这时候已经擦干了眼泪,只端坐在主位上,刘七巧上前行过礼数,那边老王妃也微微点头,开门见山的问道:“杜夫人,我只问你一句,我媳妇慧雅,什么时候临盆?”
刘七巧见慧雅县主挺着一个大肚皮坐在一旁,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抬起头瞟了一眼刘七巧,继续低着头关注她的大肚皮。刘七巧见了她这样子,也是几分无奈,更何况身为婆婆的老王妃,只怕早已经气的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从胎脉推测,慧雅县主到临盆,大约还要有二十来天的样子,不过这个时候原本就处在不稳定的时期,或早或晚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定数,预产期提前或者推后十几二十天,那也是常有的事情,老王妃不如先耐心的等一等,这七八个月都已经等下来了,更何况这最后的一个月了。”
刘七巧话才说完,那边穆王只连忙道:“还是杜夫人说的有道理,这生孩子哪里有个定……”
穆王的话还没说完,那边老王妃便怒气冲冲道:“你闭嘴,你生过孩子吗?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穆王闻言,气场一下子就蔫了,那边慧雅县主见了,倒是慢悠悠的开口道:“母亲你长说相公由着我,什么都听我的,可是母亲可知道,是谁培养出了这样的相公,相公说一句话,母亲便要训斥他,也不管不顾这里是否有外人,母亲当着外人的面尚且如此,以前儿媳没过门的时候,实在不敢想母亲是怎么教养相公的。相公好歹也是大雍的郡王,如今也是户部的堂官,母亲这样教训相公,让相公的脸面何存呢?”
慧雅县主一字一句的说完,抬起头看了老王妃一眼,一旁的穆王分明很赞同慧雅公主,但是迫于王妃的威势,也只能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什么。
“你……你……”这一番话说的老王妃口莫能辩,只气得嘴唇发抖,喘了许久才开口道:“难道你这样当着外人的面顶撞婆婆,就懂礼数了吗?”
慧雅县主瞧了瞧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只淡淡道:“我这样是不是顶撞了婆婆,杜夫人在呢,自有外人评判,母亲你这婆婆架子端出来,当下吓坏了我腹中的小宝贝。”
刘七巧只差点儿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不过最终太还是凭借自己超强的忍耐力忍了下来,只上前道:“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既然慧雅县主如今就住在这宝育堂,那我身为主人家,也就勉为其难的断一断。说实话这里离穆王府也不过就是两条街的剧烈,老王妃把王爷养大,含辛茹苦自是不易的,王爷平常也不能忘了老王妃,便是当今皇上如此日理万机,对太后娘娘也是每日晨昏定省,从不间断的,所以我觉得王爷还是应该每日回王府去一趟的。至于慧雅县主这里,我们宝育堂自然也会派人好好服侍着,保证王爷不在的时候,县主也是安然无恙的。”
老王妃见刘七巧说话还算公道,只恨恨的咽下一口气道:“杜夫人这话还说的有些道理。”又看向穆王:“百善孝为先,这个道理你总改懂的,我大老远跑来,无非就是想瞧一瞧你如何了,见你掉进水里,无非就是心疼你,你瞧瞧她那样子,哪里有半点心疼你的样子,相公落水,她还开开心心的跟个没事人一样,哪里是关心你的样子?”
慧雅县主只瞧了一眼老王妃那样子,安坐在那里没有反驳。刘七巧瞧着这事情应该也差不多了,只起身离去,外头便有个小丫鬟进来传话说:“大少奶奶,梧桐院那边有动静了,贵嫔娘娘只怕要生了。”
刘七巧闻言,倒是也没惊讶,楚贵嫔看着就在这一两日的光景。刘七巧只开口道:“你先去前院请了贺妈妈和周妈妈过来,前院那边今儿只怕也有人要生,叫另外两个妈妈替着,哪儿也离不开人,我先过去瞧瞧。”
老王妃听说楚贵嫔要生了,一时倒也忘了跟慧雅县主生气,只上前对刘七巧道:“杜夫人,既然贵嫔娘娘发动了,那你就快过去吧。”
刘七巧离开麒麟院,走到梧桐院的门口,就听见里头穿出了压抑的呼痛声音。梧桐院里头有专门服侍的丫鬟,早已经把楚贵嫔扶上了产床。楚贵嫔手上抓紧了把手,正痛苦的煎熬着。
这时候阵痛才刚刚开始,离生产其实还有一段时间,但最难熬的也就是这样一段时间。刘七巧只上前问道:“贵嫔娘娘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那几个丫鬟都跟着贺妈妈学了一段时间,基本功知识扎实,只开口道:“刚到半柱香时间,这才是第二回阵痛。”
按照这丫鬟说的,那这楚贵嫔离生只怕是早了,半柱香时间疼一次,这才是刚刚开始。刘七巧进到产房,带了手套给楚贵嫔检查开指情况,楚贵嫔只疼得拱起了身子,一个劲的颤抖着,刘七巧褪下手套,只开口道:“玉门才刚刚开,只怕还要有一段时间,你先出去让人熬上一碗催生汤,如果药熬好了,楚贵嫔还没有玉门全开的话,那就可以给她服下。”
说话见贺妈妈和周妈妈也已经来了梧桐院,贺妈妈额头上还沁着一丝细汗,见了刘七巧只迎了上来道:“我正在前头接生呢,那东大胡同赵三家的媳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娃,这可是我们宝育堂开张以来接生的第一对双胞胎呢!”
刘七巧闻言,只笑着道:“当真?”刘七巧只喊了绿柳到跟前道:“等她们结账回去的时候,免一半的费用。”
绿柳只几下了,刘七巧见她事情多,便开口道:“你不用在这边候着了,去忙你的吧,以后我过来,你也不必前后跟着,横竖还有小丫鬟们跟着。”
原本刘七巧出门,都是紫苏前前后后的跟着,如今紫苏的好事将近了,刘七巧只让她安心在府上缝嫁衣了,出门只带着小丫鬟赤芍。绿柳见刘七巧这么说,便笑道:“那奶奶请自便,我可这就忙去了。”
贺妈妈见绿柳这么说,也笑着道:“大管家快去忙去,这不一会儿又是晌午了,别到时候又有你忙的事情。”
绿柳只笑嘻嘻的先走了,贺妈妈才夸赞道:“大少奶奶,绿柳姑娘可真是不错啊,每日里管着这么多人的伙食吃用,开销进账,我瞧她还能抽出空来服侍你,当真是不容易了。”
刘七巧只笑着道:“她以前惯是个脑袋好使的,不过就是小事上头有些丢三落四,不过如今有个账房先生在一边帮衬着,只怕这些小毛病也都改了吧。”
贺妈妈听了,直哈哈大笑道:“我瞧着大少奶奶你不光接生手艺好,这做媒的手艺也是一等一的。”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里头楚贵嫔呼痛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贺妈妈只进去给楚贵嫔检查了一下道:“玉门已经开到了五分了,刚刚破水了,我嘱咐贵嫔娘娘先不要用力,只等一会儿开全了再使劲。”
贺妈妈和刘七巧两人淡定的在中厅里头喝茶聊天,几个服侍楚贵嫔的宫女则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房间里头走来走去,实在是听着楚贵嫔的喊声忍不下去了。
“杜夫人,这娘娘喊了也有一个多时辰了,你和贺妈妈的茶也换了几盏了,怎么还不进去给娘娘接生呢?”
刘七巧瞧着那宫女的模样,倒是有些熟悉的,只怕她之前进宫讲课的时候,她也在其中。刘七巧只笑着道:“你放心好了,生孩子讲究瓜熟蒂落,现在你们家奶奶还没到时辰呢。”
那宫女只一脸不解的问道:“那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到时辰呢,我小时候还听我娘说,这孩子是从胳肢窝里头生出来的呢,可快着呢!”
刘七巧笑得差点儿砸茶盏,只摇着头笑了笑,原来不管是哪个世代的父母,骗人的把戏倒是都很相似,刘七巧还记得她前世的父母,好像也是这么跟她扯谎的。谁知道后来刘七巧偏生做了个产科大夫,彻底揭穿了胳肢窝的谎言。
又过了一小会儿,刘七巧亲自往产房里头走了一趟,萧贵嫔这时候已经疼得有些累了,说话的声音都细声细气的:“杜夫人,我什么时候可以生?”刘七巧只带着手套检查了一下,发现萧贵嫔开指的情况比较慢,方才贺妈妈出去说已经到了五指,这会儿刘七巧进来,竟然没有半点动静,刘七巧只想了想,吩咐身旁的小丫鬟:“去把熬好的催生汤拿来给贵嫔娘娘服用。”
萧贵嫔这时候阵痛已经很密集,身子在产长上不听的挣扎颤抖,刘七巧只安慰道:“贵嫔娘娘,疼的时候不要强忍着,强忍着费力,你试试深呼吸,调整了气息,慢慢来。”
萧贵嫔只疼得七荤八素的,哪里懂什么深呼吸,稍稍吸了两口气便泄气道:“杜夫人,我快不行了,杜夫人。”
这俗话说,任凭你是个贞洁烈女、还是一个文静佳人,但凡上了产床,那就是一牲口,什么优雅、高贵全部都丢到一边去了。楚贵嫔这时候已经疼的大汗淋漓、一头的长发杂乱的散在脑后,哪里有半点平常的仪态。
不一会儿丫鬟送了药过来,宫女服侍楚贵嫔喝了下去,楚贵嫔稍稍缓了一口气,开始用刘七巧叫的深呼吸法则,发现当着已有些奏效了。
刘七巧和贺妈妈又耐心等待了一个时辰,期间丫鬟们送了午膳过来,两人匆匆吃了一些,再进去检查的时候,萧贵嫔已经开到了八指了。周妈妈被外头的丫鬟喊了出去,所以刘七巧便留了下来,萧贵嫔几次一鼓作气用力,只到了一半偏又泄下气来,还是跟平常身娇体弱,身子没有得到有效的锻炼有关。
丫鬟们只服侍着萧贵嫔含着参片,稍微聚些力气,这才又开始再次发力。这时候产房的帘子忽然动了一下,一个小丫鬟朝着刘七巧这边福了福身子,满脸的着急。刘七巧只走到门口,那小丫鬟迎上来道:“奶奶,不好了,慧雅县主和老王妃大起来了,县主动了胎气,下头见红了,这会儿只怕是要生了。”
刘七巧只扯着手中的帕子道:“去喊别的接生妈妈了吗?”
“小丫鬟已经去前院喊了妈妈还有胡大夫,老王妃非要奴婢来这儿请奶奶你过去。”
刘七巧只气得跺脚:“现在想到我了,这样吧,我先不过去,你回去就说萧贵嫔这儿正生着呢,我走不开,你留个心眼,听胡大夫怎么说,要是情况紧急就再过来找我,知道不?”
刘七巧倒也不是不想过去,可眼下萧贵嫔正处于攻坚阶段,自己拔腿就跑那也不好。二来,那老王妃和慧雅县主也确实不省事,这几两银子赚的,确实让刘七巧劳神。
萧贵嫔屏住了力气,一鼓作气的用力,贺妈妈在她后面迎着,只笑着道:“娘娘用力,我已经瞧见孩子的脑门了,黑乎乎一团的头发,娘娘再用点力气,孩子就出来了。”
刘七巧一早就把侧切的办法交给了贺妈妈,这会儿贺妈妈只小心的在萧贵嫔的下面开了一道口子,带血的胎儿头顶慢慢的从产妇的下身挤出来,贺妈妈用手在胎儿的脸上抹了一把,轻轻按着小孩子两边的肩胛骨,往外头一拉。
萧贵嫔只忍不住最后厉声喊了一句,孩子从她的下身滑落出来,脐带依旧连在一起。还没等贺妈妈倒提着打脚底心,小娃儿一声嘹亮的哭声,充斥着整个产房。
贺妈妈将小婴儿反过来一看,正儿八经的小皇子一个,只笑着道:“恭喜娘娘,是个皇子!”外头宫里的老嬷嬷和太监也都等着,听产房里这么说,只忙扯着嗓子道:“快快回宫禀报,萧贵嫔给皇上生下的六皇子了。”
萧贵嫔这时候已经力竭,也没什么精气神笑,只看了一眼贺妈妈手里头的孩子,稍稍偏头,合上眼睛养身。
外头方才从麒麟院来报信的小丫鬟又进来了,刘七巧见萧贵嫔母子已经安然无恙,便跟着小丫鬟来到院外,那小丫鬟只回道:“奶奶,那慧雅县主疼得在那边呼天抢地的,胡大夫把了脉,说是只怕要早产了,已经开了药房,吩咐下人去熬药了。”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稍稍松了一口气,十个早产九个顺,就是孩子生出来小了一些,只怕大人们看着又要心疼了。
“萧贵嫔这边有贺妈妈照料着,我先和你过去瞧瞧吧。”
刘七巧才没走到麒麟院门口,就瞧着院里头的丫鬟们只手忙脚乱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有的端着热水,有的拎着水桶,有的手里拿着托盘,时不时又被迎面而来的人给撞了个正着,紧接着便是东西呤叮咚咚滚在地上的声音。
刘七巧瞧了一眼,幸好这些个手忙脚乱的丫鬟,都是穆王府上的丫鬟,若是这麒麟院的丫鬟也这样,只怕她一个个的都要把她们给请出去了。刘七巧才进门,就瞧见老王妃气势汹汹的跑过来道:“杜夫人,你来的正好,你们这麒麟院的丫鬟到底会不会服侍人,这人都要生了,动都不动,让她们去请个人,那腿脚慢的就跟没吃饱饭一样。”
方才去请刘七巧的丫鬟听她那么说,只红着一张脸,慢慢低下头。刘七巧只笑着道:“这回老王妃你可是错怪她们了,这样慢悠悠的走路,是我吩咐的,这宝善堂里头住着不下二三十个产妇,若是丫鬟们走路太快,撞到了产妇那该如何是好,我方才听说慧雅县主早产,也是因为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你瞧瞧,慢慢走路还是有慢慢走路的好处的,您说是不是?”
老王妃一听,梗着脖子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了,方才慧雅县主摔倒,还真是因为老王妃被慧雅县主气得一时爆发,所以起身就走,谁知道有个粗心的丫鬟居然踩着老王妃的衣裙了,这一下老王妃一个没站稳,直接就撞到了站在前头的慧雅县主了。
“你……你……”
没等老王妃说完,刘七巧主动承认错误:“我就是一个乡下姑娘,说话向来直爽,就连太后娘娘也一直夸我。”
老王妃一听这话,没脾气了,人家太后娘娘觉得性格直爽是好事,得夸,自己总不能说她没礼貌、不懂尊敬长辈。老王妃忍了,只开口道:“杜夫人既然来了,那就里面请吧。”
慧雅县主这会儿正疼得厉害,穆王爷就在产房里头陪着。老王妃进来,只吩咐两边的丫鬟道:“你们快去把王爷从产房里头拉出来,产房那种地方,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进去呢,晦气的很了。”
刘七巧只笑着道:“说起来我婆婆临盆,还是我公公亲自接生的,要是产房真这么晦气,何以我们宝善堂的生意越发蒸蒸日上呢。去哦瞧着这古话也未必是准的了。”
这话正好被从里头出来的穆王爷给听到了,当下就甩开两个丫鬟的手道:“杜夫人说的不错,要是产房真的晦气,那大夫们进的多了,我也没瞧见有几个大夫沾了晦气了,这必定就是古人骗人的说法,我不走了,我就在里头陪着娘子一起生孩子。”
穆王爷从小被宠坏了,如今二十多岁的人了,说起话来还是重重的小孩子口气,透着一股真性情。刘七巧只笑着道:“穆王爷如此疼爱王妃,真是羡煞众人了。”
老王妃只气的脸红脖子粗的,一甩袖子跑到外头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周妈妈已经在产房里头了,见了刘七巧进来,只迎上来道:“大少奶奶,才开了两指,血流的有些多了,胡大夫已经吩咐熬了药,一会儿送过来,等喝下去了只怕还会开的更快一些。”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那边慧雅县主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只抓着扶手大喊道:“我不要生孩子了!我不要生了……”
穆王爷这会儿已经折回来了,上前拉着慧雅县主的手道:“我们不生,我们不生,我们生完这一个就不生了。”
慧雅县主看着穆王爷,眼眶红扑扑的:“那要是这一胎是个女的呢?也不生了?”
“你说不生就不生!”
慧雅县主只一巴掌拍在了穆王爷的脸上,撇过头道:“你娘肯定会让你娶小老婆,让她们给你生,那我也不活了!”
外头老王妃听了,连嘴都气歪了。刘七巧只憋着笑,站在一旁,开导道:“一回生、二回熟,县主放心,生第二胎的时候,就跟母鸡下蛋一样容易。”
慧雅县主只疼的眼泪汪汪的:“母鸡下蛋什么样子的,我可没见过。”
刘七巧也是第一回遇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产妇,这么一对不靠谱的夫妻,只笑着道:“那没事,等你生完了这一胎,我送几只母鸡到穆王府,您看完了它怎么下蛋,就把它炖汤喝吧。”
一旁穆王爷闻言,只朝着刘七巧拱了拱手道:“多谢!”
刘七巧再没能忍得住,只扑哧一声,扭头笑了起来。
索性没过多久,外头的药已经熬好了,小丫鬟服侍慧雅县主服下,慧雅县主吃完了药,只苦得皱起了眉头,小丫鬟忙不迭就送了一个甜枣给她,她一边吃了一边道:“怎么吃了药,还这般疼。”
刘七巧又是忍俊不禁了,只可惜古代没有无痛分娩,所以任凭再身娇体贵的人,到了生孩子的时候,都是疼得一个杀猪样。
慧雅县主只吐掉了嘴里的枣核,拉着栏杆哭道:“要死了要死了,吃了药更疼啊……这宝育堂什么地方,谋财害命啊!”
刘七巧只觉得脑门上的黑线都要出来了,但作为这里的老板娘,还是有义务上前安慰:“生孩子要是不疼,男人都抢着生孩子了。”
刘七巧这话一出口,穆王爷都没能兜得住,只一边咳嗽一边笑道:“这、这、杜夫人的话好像有些道理。”
慧雅县主只白了穆王爷一眼,穆王爷当下就噤声了,刘七巧算是看出来了,穆王爷没成婚之前受老王妃的管制,成婚后又有慧雅县主这么一个凶悍的老头,他这辈子要想重振夫纲,只怕是难了啊。
“慧雅县主,你先忍着点,你动了胎气,所以造成早产,这药是给你催生用的,不然按照你现在的条件,想要孩子顺利生下来,只怕还要有一些时辰。”
慧雅县主只疼的脑门上一味的发汗,咬着牙道:“我找谁惹谁了,给你们家生孩子,还害的我早产……我……我不生了!”
刘七巧接生了那么多产妇,除了赵王那小妾仗着赵王的宠爱,在赵王跟前撒泼耍赖之外,还真没见过一个大家闺秀这样骄纵蛮横的。刘七巧也知道慧雅县主这一时半会儿的只怕还不会那么快生下来,于是淡定的转身吩咐周妈妈道:“妈妈,您还愣着做什么,慧雅县主说了她不生了,我们也不用着急了,只出去喝喝茶聊聊天吧,听说外头有产妇发动了,你去外头瞧瞧吧。”
周妈妈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刘七巧,见刘七巧神色肃然,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便只福了福身子道:“奶奶既然这么吩咐,那老奴就先去外头看看了。”
刘七巧目送周妈妈离开,自己也也转身,往产房门口走了几步,转头对慧雅县主道:“县主,七巧有事先走了,您若是一会儿想通了,想生了,再派人去找我吧。”
慧雅县主原先以为刘七巧只是开玩笑的,谁知道她竟然真的遣退了稳婆,自己也一转身要走,偏生自己又拉不下这脸面来,便知拧着穆王爷的手臂,只瞪着他不说话。穆王爷会意,只急忙跑到外间里头,见刘七巧真的步伐款款的要走了,只急忙道:“娘,快……快拦住她,慧雅说不想生孩子了,杜夫人这不声不响的,真的把稳婆都支走了。”
老王妃正坐在外间的靠背椅上生气呢,听了这话,忙不迭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个丫鬟纷纷上前,围向刘七巧。老王妃见刘七巧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只赔礼道:“杜夫人,我那媳妇从小就让裕安公主给宠坏了,她就是随口说的,这不疼急了,就无心的,她还是个孩子呢,您看,我们这大老远的,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跑到你这儿来生孩子,捧你的生意,你若是就这么走了,这可……”
刘七巧倒是没想到方才硬得跟石头一样的老王妃会亲自上来赔礼道歉,只想了想道:“老王妃放心,我也没说不来了,只是县主说她这会儿不想生,那我就先去别的地方瞧瞧,等她想生了,再把我喊过来也是一样的,宝育堂里头住着二三十个产妇,我不能光顾着这儿一处啊。”
老王妃见刘七巧如此顽固,一下子又从服软状态恢复到了强硬状态:“我说杜夫人,我们是来生孩子的,不是来受气的,你若是这样,那我们真的不生了,儿子,走,吩咐下人,把你媳妇送会王府,我们自己请稳婆生!”
刘七巧闻言,只笑着道:“老王妃这话说的好,谁来这里都是为了生孩子,都不是为了吵架闹事,老王妃为了县主和王爷的事情,三天两头的来我这宝育堂闹一回,说实话,要不是看在了太后娘娘的份上,这样难伺候的客人,我也是情愿不收的,如今既然要走,我还求之不得。”
老王妃见刘七巧居然是一个不怕吓唬的,顿时又少了几分气势,没想到推后了几步,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虽然是皇亲国戚那又怎么样,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太后娘娘尚且体谅我年轻丧夫,对我怜爱体恤有加,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开店的,还敢这样欺负我,我要去向太后娘娘那里参你一本,说你店大欺客。”
刘七巧只笑着道:“楚贵嫔刚刚为皇上生下了六皇子,只怕这会儿太后娘娘非但不会怪罪我,还会赏我,再说了……我又没说我不给接生,我只等她自己说,什么时候要生!”
刘七巧的话才说完,里头慧雅县主只哭天喊地道:“我生……我生……还不行吗?”
老王妃闻言,只立马就止住了哭,兴致勃勃的就往产房里头去了,刘七巧见那嘴硬的县主总算是服软了,也只笑着进去为她接生。胡大夫的药效很好,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开到了九指,再加上胎儿为足月,身量较小,慧雅县主并没有受多大的罪,就把孩子给生了下来。
老王妃看着生下来皱巴巴的小女婴,咿咿呀呀的小声哭着,只心疼道:“好好的一个姐儿,瞧如今瘦得跟小耗子似得。”
穆王头一次当爹,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婴孩:“这皱巴巴的东西,真的是我的女儿?”
“可不是,瞧她那小模样瘦的,就跟当初你生出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候你父亲去世,我伤心过度,胎脉一直不稳,到八个月的时候,便再也熬不住了,本以为你这遗腹子未必能养活,如今好不容易,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老王妃说到这里,老泪纵横,只抱着怀中的小女娃哭了起来。
一旁的慧雅县主见了,也不知为了什么,只也眼眶红红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老王妃擦了擦眼角回过神来,见慧雅县主眼圈也红红的,只笑骂道:“你哭什么,坐月子最不能哭了,万一以后伤了眼睛可怎么办?”
慧雅县主一时不好意思,也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我看见我女儿高兴。”
老王妃便道:“你瞧瞧你把这女儿养的,瘦吧啦叽的,以后放在我身边,我保证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
慧雅县主只撇撇嘴道:“你养了相公二十年,我也没看出个白胖来。”
穆王闻言,只急忙道:“我怎么不胖,我肚子上还是有几两肉的,娘子,不信你摸摸。”
刘七巧瞧着这一家四口的模样,只摇了摇头,缓缓退出了麒麟院。
院外几片落叶随风而落,正是一片春华秋实的光景,刘七巧信不登上假山上头的观景亭,鸟瞰这宝育堂里头各门各院繁荣的景观,不禁笑了起来。
一个孩子,不仅仅只是一个新生命,还是一个希望,家族的希望、父母的希望、祖祖辈辈的希望,孩子带给家长的的,不管以后是什么样的未来,但是这最初一刻的哭泣,定然是最真实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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