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巧儿一来,就把喜儿与刘芳两个直接给“赶回”了吴英在的屋子里面。因为刚好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碰到了胡全把喜儿和刘芳从屋子里领出来,自然不乐意。他们全出来了,要她一个人去里头服侍吴英?她可不干!
“哎呀,这是哪尊大佛哟?!”吴巧儿的嗓门似乎变得更大了些,对着喜儿等人也更不客气了些,“就是做样子,也得摆出样子来啊?看一眼就走,算什么,真当人瞎啊?”一通嚷嚷,又连推带搡,硬是闹得喜儿等人回了屋子里头。
事实上,胡新就在吴巧儿后脚进来了,可他只是看着,拉着胡全,并没有认为吴巧儿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之处。在被推进屋子里的同时,喜儿也看了一眼胡新,却觉得胡新给她的感觉不是她记得的那个叔叔了,有些东西似乎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这样的变化或许说不清道不明,可喜儿同样认为,应该与吴英有关。身边有这样的一尊人物,且降不住,久而久之,胡新被吴英所影响,便不奇怪了。因为他每一次对吴英的退让与包容,都是潜意识里对于吴英做法的认同。只是,过去喜儿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吴巧儿重见到喜儿刘芳与吴英胡新等人,显然她依然情绪不宁,甚至比先前光看到喜儿和刘芳的时候更加激动一些。剧烈的咳嗽声在房间里不断蔓延,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吴英,反而是刘芳先有了动作,只是被胡全阻止,最终还是胡全上前去照顾吴英去了。
看到吴英的嘴角有口水控制不住流了下来,吴巧儿的脸上立刻涌现了嫌恶的表情,那一声充满嫌弃意味的“啧”,轻易而又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在毫不掩饰的嫌弃过后的下一瞬,一句“要死不死的,吊着墨迹人。”接踵而至,故意拔高的语调,故意放大的声音,都在表明着她此时此刻或者是这么久以来对于吴英的厌恶之情。
原本如今的吴英听力远不如从前,以致于吴巧儿的这些话语包括其他人说话,要是没有扯着嗓子喉,很可能她是听不清楚的。只是,在这一刻,吴英瞬间扭曲的表情与她几乎被人掐着脖子般喘不上气的模样,都似乎表明着她听见了……听到了吴巧儿的话,并且因为她的话出现了激烈的反应。
在胡新还没来得及骂上吴巧儿两句,在胡全还没来得及训上吴巧儿一句,甚至,喜儿和刘芳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从吴英脸上转开来的时候,仅仅是眼看着吴英眼珠子转了转,瞥向吴巧儿的方向,甚至还没有能够看到她的动作,下一瞬间,吴英双眼猛然间失去了焦距,而那一口气还闷在她的胸口没有提上来,她便停止了呼吸。
吴英的死亡来得迅速到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毫无心理准备,她临时之前也未曾体味到几丝欣慰或欢喜,唯有刺激与痛苦,痛恨与怨毒。以致于,即使是死亡的这一刻,停留在她脸上的也唯有扭曲的表情,映衬得她本就干枯柴廋的面庞更加可怖。
所有人在这个瞬间都屏住了呼吸,也反应不及而唯有呆愣站在那看着床上的吴英没了声响与动静。哪怕是前一刻还在埋怨抱怨的吴巧儿,也全然没有想到会这个样子。只是,在最初的讶异过后,她的眼里骤然闪过惊喜的神色。
胡全和胡新两人略有些迟疑却还是上前去推了推吴英……最终不得不接受了那么样一个事实。两个人对望一眼,很多东西便在眼神当中完成了交流。因为担心喜儿会害怕,刘芳便握住了喜儿的手,借此安抚她。
此时此刻,面对着停止心跳停止呼吸的吴英,喜儿并没有太多的害怕的情绪,而过往对于吴英的不喜欢,似乎在这一刻也都终止了。尽管再见吴英,只有这么短暂的时间,喜儿却感觉自己恍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有些恍惚地觉得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最终不过是尝到了善恶终有报这句话的滋味。吴英费尽心思占尽便宜,做尽不大不小的坏事,到底也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过去若有还有吴巧儿捧着她,可在她无法让吴巧儿得到之后便遭到了吴巧儿的嫌弃,以致于到头来,活生生就被吴巧儿给气死了。即便喜儿心中有良善之情,也无法分给如吴英或是吴巧儿这般的人物。
确认过吴英确实去了这件事,屋子里面的空气不觉凝滞,而气氛更是无端凝重起来。可是,这样的凝重并没有持续得太久便被吴巧儿打破了。她也可以说是众人里头当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比谁都先有了不一样的举动。
在刘芳拉着喜儿离那木板床稍微站得远了点儿的时候,吴巧儿已是一个健步到了屋门口,便堵在那儿。眼珠子往旁边一扫,她便伸手抓起门栓动作极为迅速熟练将门给栓了个牢牢实实。她虽然算不得高也算不得状,但平日里粗重活也干得不少,自然敦实,这样的举动意味着至少暂时之间是要把人堵在这屋子里头了。
这样的动静将其他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一众人皆意味不明地看着吴巧儿。喜儿也觉得奇怪,就这么堵在门口,有什么意义?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吴巧儿一个开口,便将她彻底的击败了!可到后来,她才意识到,当时刘芳特意将她带得离远一点,说不定是当时已经洞察到了这件事情发生的可能。
“大哥!你哪儿都别想去!就现在,赶紧的,别当我们不知道!娘还有不少的银钱和东西留下吧?赶紧拿出来分了!”吴巧儿用蛮横无理粗鲁却又无比理直气壮的语气,横着脸冲着胡全喊道。至于会不会在刘芳和喜儿两个人面前闹笑话,显然她这会并不在意。
不说刘芳和喜儿两个人了,也不说胡全,就连胡新都一下懵了懵,没有立刻意会明白吴巧儿的意思。只不过,当吴巧儿又吼他过去到门口堵着的时候,胡新直接看也没看胡全,便迈步走了过去了。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对他内心真实想法最清楚的一个说明。
这边的吴英连身子都还没有凉透,那边的吴巧儿和胡新却已经闹着要赶紧分钱了,并且那还是吴英之前最喜欢的小儿子还有最偏爱的小儿媳妇。世事之讽刺,喜儿以为,也不外乎是这么样了。她看看吴巧儿和胡新,又再看看胡全,却见胡全已然是气得浑身发抖额头青筋暴起,眼里几乎要冒火,以一种吃人的表情对着自己的弟弟与弟妹。
若是叫外人看的这么样的一幕,大约只会觉得这几个人是仇家,而怎么都不肯相信是一家人,还是亲兄弟这样的关系。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便罢了,实际上却并没有。单只说胡全对胡新一家,倒是从来没有过对不起的时候。但有些事情,它就是这样的。
即便是胡全这般怒气冲冲,亦不见吴巧儿在这个时候有任何的退缩。她一个眼神,示意胡新把门口堵好了,便又冲到胡全的面前,冷笑道,“在哪儿藏着呢?你肯定知道!快点儿拿出来,还想自己吞了不成?”
刘芳快要把喜儿拉到角落里头站着了,要说害怕倒是还好,只是到底不想在这里遭那些个无妄之灾。吴巧儿是过分,可说到底和她们有什么关系?总归是胡全自己要解决的事情,何况吴巧儿和胡新也没冲着她们来啊?喜儿心里头很明白,也没有想要趟任何浑水。吴巧儿的行为确实令她感到大开眼界,令她瞠目结舌,却也只是如此而已。
不知道是愤怒过头反而稍微冷静了一点还是怎么样,即使吴巧儿到了他的面前,胡全并没有直接动手,反而一咬牙便弯腰从床底下拖出来了一个半大不小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粗瓦罐。看到胡全手里的东西,吴巧儿眼中泛光,便想上前去抢,胡全却将瓦罐高举起来,“砰!”地一声,砸在了吴巧儿的脚边。要不是吴巧儿躲得快,肯定是要直接砸在她身上的。
粗劣的瓦罐碎了一地的碎片,而瓦罐里头原本搁着的东西也洒了一地,是一些积攒起来的铜板还有两块小碎银子。按照现在喜儿与刘芳的生活条件来说,这点儿钱真的不多。可显然,吴巧儿没有嫌少,即使胡全差点儿伤着了她,她也浑不在意,只是得意又喜不自禁地火速弯腰将碎银子先捡了起来,还咬了咬,确定是真的才揣到了怀里头。
“我说大哥啊,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呢?你看咱们生活这么辛苦这么不容易是不是?好难得少了个拖累,也是个好事情嘛,你天天这么照顾她,多辛苦啊。”吴巧儿得了银子,很是开心,还“好意”劝起胡全来了。
“要葬人也是要花银钱的,剩下的这些……”吴巧儿往地上一瞅,见铜板也不少,到嘴巴边的话就止住了,她嘿嘿一笑,又抓了一大把进怀里,才接着说,“就留给大哥好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这么几句话再出了口,胡全被刺激得到底没忍住便顺手操起了根木棍,就要往吴巧儿身上招呼。门口的胡新看到,赶紧过来护住了吴巧儿,喊道,“大哥!你不能打她!”得以脱身的吴巧儿,一溜烟跑到屋子门口,下了门栓就钻了出去,留下其他人在这儿,也没有回头再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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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英的葬礼办得仓促简单,儿孙们远亲近邻都来了,可似乎也没有多少人瞧得出多么悲伤的,至多是略有惊讶。即便关系已是浅淡,刘芳和喜儿也没有少帮忙将事情全部安顿好。胡全心里头感激,对着刘芳倒是越发模样卑微起来,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
后来将吴英葬好了,胡全与胡新两兄弟也彻底没了话说,更无所谓来往。只是喜儿与刘芳连着胡庆胡灵儿都一起在胡家村住了好几天,才终于回到县城。店铺的事情有梅掌柜托着,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
喜儿回去以后就询问了一下店铺这几日的事情,梅掌柜一一交代了,又告诉了喜儿另一个消息——有位老熟人回来了。再听到周耀宗这个名字的时候,喜儿没有诧异,没有惊喜,也没有陌生,仅仅是,好像听到了很平常的一句话,然后给了梅掌柜一个淡淡的回应。
若是细细回想周耀宗离开这里跟随那位大人远赴都城的情形,无疑会对“时光已经悄然略过”这样的话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那个时候的喜儿,还远不是现在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却也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变。
喜儿没有追问梅掌柜,即便知道周耀宗来过店铺里头特意打听她的消息也是一样。只不过,当她回到房间里头时,到底想到便轻叹了口气。她如今却还记得清楚,曾因她的拒绝而无从掩饰失落与失望那一刻时他的眼神。可喜儿到今天也坚持认为,她那时的做法不见得有什么错。
且不说,周耀宗大她许多,更何况那个时候周耀宗是要离开这里的。多年之后,他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回来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多年之后,她还会不会在这里,同样是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在州郡开新店铺的事情搁置了,许是现在她已经和家人一起离开这儿。没有任何保证也没有任何的谱的事情,不做任何承诺未尝不是对双方的负责。更重要的是,她对周耀宗,并无男女之情。
喜儿想得入神便略发了会愣,恰好胡灵儿过来寻她,便撞见了她这幅失神的模样。不知道胡灵儿是不是从梅掌柜那里听说了什么,又或者是透过其他的法子知晓了周耀宗回来的事情,撞见了喜儿*模样的她,脸上显露出窃笑的神情。
“姐,你在想什么呢?”胡灵儿凑到喜儿的身边,拿肩膀顶了顶她。喜儿扭头看她,便见她一脸暧昧得意,好似看透了喜儿的心思一般,偏又是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令喜儿不忍微笑摇了摇头。
胡灵儿见此,胆子反而愈大了些,先在喜儿旁边坐了下来,见桌上搁着些果子,立刻笑着说了句,“姐,我想吃。”见喜儿点了头,方伸手抓了两个,一个递给喜儿,一个留着自己,而后边吃着果子边与继续与喜儿说,“是不是因为周家那大哥回来了,姐你才……”
她顿了顿,接上,“心猿意马?心慌意乱?还是……心心念念?”
喜儿接过胡灵儿递的果子却没有吃,只握在手里,听到她的话,反而是送了胡灵儿一个白眼,脆咬一口果子,更加脆生生道,“我可不恨嫁。”
胡灵儿接收到喜儿的白眼,嘿嘿一笑,将手里头的果子啃了个干净,便凑到喜儿跟前,压低了声音,“还是姐你厉害,你是不恨嫁,可娘想你嫁啊!用娘的话来说就是,这都眼看要二十了,还没定亲也没嫁的,往后没人肯来说亲了可怎么是好?”
“我看着,娘也不怎么在你面前唠叨念叨,可是娘她在我面前念叨啊!没事的时候,一天能找我念叨三百回!你说怎么办?”胡灵儿一拍手一摊手,满脸无辜望向了喜儿。
喜儿继续丢给她一个白眼,不为所动,只是道,“那你听着就是了,不需要怎么办。”自顾自吃果子,也不去想这相关的任何问题。越是身在这样的环境,越是清楚,当你和别人有所不同的时候,是会遇到很多艰难的。有的时候不见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心理上与精神上的压力一个不好就会把人带偏了,她必须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胡灵儿见喜儿这般,顿时换上苦大深仇脸,却只能目送喜儿起身,从房间里出去了,然而默默又抓了个果子闷闷咬上一口,好自己给自己一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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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喜儿得知周耀宗回来了的消息之后又过去了几天的时间,他们两个人依旧没有碰面。隔三差五就要来店铺里面晃一圈的赵家少爷今天没有按胡灵儿想的那样又出现,因而胡灵儿只是站在柜台后看着自己娘亲打理各项事宜。
赵家少爷的小心思,胡灵儿不必猜,倒是赵家那少爷偷摸告诉给她了,只是胡灵儿并不支持也不同意,自不会帮着他半分。不过,赵家少爷这个人,胡灵儿没觉得多么坏,人是挺有意思的,也挺仗义,还时常会带些新奇玩意或者是精致点心送她,却是大方的。
听说他纳了一个又一个妾,胡灵儿不无鄙夷,却也晓得是因为他的夫人一直生不出儿子,家里的老人着急得很。她了解也理解,却不想做些评价,总归是他人之事,而同样正因为这么着,才更觉得不能让他污了自己的姐姐。
正是在胡灵儿百无聊赖之际,店铺里头进来了一人,倒是与旁的人不一样。换了旁人,呃……除了那个别有目的的赵家少爷外,自然是冲着买东西来的,挑挑选选才是正经与首要的事情。但见此人,一进店里头,就全扫了一眼,再往柜台这儿瞅了过来,没瞅见想找的人,又转移了视线看向了别处。
胡灵儿望着他半天,终究没憋住笑了笑。虽则乍一看并未将人彻底认出来,虽则年岁令此人有了诸多变化,可到底还是能够认得出来的。拉了拉刘芳的手臂,胡灵儿便凑了过去在刘芳的耳边轻声说,“娘,你瞧瞧,这是多不巧啊。憋了这么多天,可算是又来了,偏姐姐去了永州没在店里。”
刘芳听得糊涂,恍惚地问,“谁啊?”又顺着胡灵儿的视线,朝着那人看了过来。虽然瘦,可身形瞧着却是强健的,皮肤偏黑可没糙到底,身上还透着铁血肃杀之气。这般气度,俨然不是村里头的人,也瞧着不是县里头的人——县里头的捕快,刘芳也是见过的。
正当刘芳打量这人的时候,那个人在店内遍寻不到自己想找的人后,也再一次朝着刘芳和胡灵儿的方向看了过来。两相一对视,那人脸上容色愈发严肃,刘芳却开始觉得他眼熟。胡灵儿瞧见这一幕,才轻笑着又凑过去和刘芳说,“是周家大哥啊!好多年前走了的那个!”
刘芳对胡灵儿的话心有怀疑,只是再打量起这人,有些恍然,待人走近,瞧得更加清楚,反而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了。就是再回味一下自己小女儿的话,总觉得是话里有话。刘芳的心思转动之间,那人已经走到了她与胡灵儿面前。
胡灵儿倒也不惧,亦不见羞涩羞赧,反倒是落落大方问站在柜台前的人道,“这位客人,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又换上了不认得面前的人的模样,只脸色笑意未变,仍旧是盈盈一如先前,反觉客气。
此时此刻站在胡灵儿与刘芳面前的人确实是周耀宗,再回到这里,他身上已然不见当初的半分青涩之意,倒是有了刀削斧刻般的凌然气质,五官也因经历变得更加深邃坚韧。他唇角微抿,眼角微动,还未张口,已是不俗。
他张口,却不似看起来这般叫人不意亲近,反而带着几分温驯之意,哪怕只是与胡灵儿和刘芳说,“请问,胡家喜儿是住在这里吗?”他唇角轻扬,微微而笑,身上的肃杀之感竟顷刻散去,而这笑容也不叫人奇怪,倒好似他本就如此。
若是在平日里头,胡灵儿从不抢话,更何况是在外人面前。只是面前的人,终究有两三分的不同,胡灵儿便乱了一回,没等刘芳回应,已先开口,反问周耀宗,“你是谁?”她明知道周耀宗的身份,这么发问,确实是故意为之,到底是因心里头的那点好玩情绪。
周耀宗也默默在心里打量着胡灵儿,她与喜儿长得并没有怎么像,而从小姑娘长成如今的模样,胡灵儿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只是,旁边站着的刘芳还是比较好认的,再观察刘芳与胡灵儿之间的关系,也就不难认出她的身份来了。
于此时,周耀宗仍是略微欠了欠身子,说,“我们见过面的,我以前是这里的捕快,还去胡家村办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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