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地域大‘门’‘洞’开,风云‘色’变的天宝年十二月来说,西城墙外秦默顾南风对抗叛军的那一场翻翻滚滚的‘激’战,可能已经不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了。,最新章节访问: 。
还记得那天顾南风如神兵天降,意外出现在洛阳的西城墙,几百名西疆的骑兵对着叛军的队伍赫然发动了冲击,给了秦默一丝喘息的契机,将我从叛军团团围拢的困境中救了出来。
两个再无法‘交’集的人竟然并肩展开了同一场战斗,抢夺了战马冲出西城墙之后,两个男人没有丝毫的犹疑,方向只有一个,潼关。
无论是退守到帝京长安的最后这道防线,还是离开这硝烟弥漫的战场回到广袤的西疆,潼关都成了必经之路。
当洛阳古城已渐渐淡若云烟的时候,勒住了马的缰绳,默默回望,身后再没有了追兵,只有隐隐的火光冲天,染红了洛阳城阙之上的血‘色’天空。
恶魔在洛阳城中开始了狂屠的盛宴,那是一眼无垠的生灵涂炭。
今生已矣,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不知是谁,轻轻在我的耳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而这个人在不过两个时辰之前,还对着我微微弯了‘唇’角,料峭如松,眸光如雪,似嗔似喜……
邱蔚在蜂拥叛军的铁蹄之下落红成泥,而他的人此刻也正卧在冰冷的雪野之中,心中犹如被重锤细细击碾,凌迟般的痛楚。
纤瘦的手紧握着缰绳,遥望着飘渺的洛阳城阙,衣袂粼粼颤抖,发若流泉飞舞,掩映着沧溟的脸,炯炯的瞳,和‘唇’边那刺目的鲜红。
两个人一左一右驰骋到我的身边,后面紧随的西疆马帮兄弟也纷纷勒住缰绳,暮‘色’中,传来战马的嘶声一片。
“可是累了?这里耽搁不得,云笙,到我的马上来!”顾南风对我伸出了手,玄‘色’的狐裘在他的手臂中缓缓展开,语声如暮霭般低柔。
我的视线虚虚掠过他的面庞,又转向了薄‘唇’抿成一线的秦默,依旧是凛凛斜飞的入鬓双眉,寒泉样的眸子,黑瞳中却满是浓浓化不开的伤恸。
“秦默……”我翕动着‘唇’,声音轻而飘渺,心中不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辨,“他还在那里,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
许久之后的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日子里,我仍旧想不明白那一天的我究竟在想什么,只记得自己猛地驳马回身,向着来时洛阳城的方向纵马疾驰,头脑与‘胸’臆之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赫连云笙,你疯了!拦住她!”顾南风大惊,马帮的弟兄却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猝不及防,怔忪的瞬间,眼睁睁看着我的马与他们的坐骑擦肩而过。
心中所有仇恨,所有的怨怒,在天人永诀的那一刻,原来真的可以彻底抛却,而那一刻,我的心中眼中没有秦默,没有顾南风,甚至没有了‘女’儿欢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俊逸的面孔,他低沉的声音,他清浅的气息,他灼烈的热‘吻’,他强迫的占有,甚至是他带给我的无边无际的恐惧,竟然在无知无觉中,渐渐渗透入心扉,镌刻入骨髓。
只是,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过往已经像透过指缝的流动的风,明明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却终是无‘色’无形,无法掌控,唯有让它在我的掌心之中,一丝丝流走,袅绕飞散。
箭簇的声音,又是破空的箭羽割裂空气的声音。
从那枝‘射’中荒漠沙狐的羽箭,到结束我和展若寒一切宿怨的箭雨,带给了我少‘女’瑰丽的梦想,更是镌刻在心底永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时间仿佛与几年前秦默追赶我的那个雨夜重合为一点,依然是我在狂奔,他弯弓举箭。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的战马一声悲嘶,踉踉跄跄抢出了几步,摔倒下去,肚腹处只余下一柄澄亮的箭簇。
顾南风的动作快逾越闪电,在秦默举弓的刹那已经纵马向我冲过来,战马倒地的那刻,巨大的冲力让我的身体在空中纸鸢般飘飞,径直坠落在他温暖的‘胸’怀深处。
回眸望去,秦默紧凝着我的双眼,缓缓收了弓弦,眸底细细碎碎的痛楚,冷凝成一线。
“欢颜就在野离草原等你,我留下可意和荆烈在那里照护着她,她很好,只是想念娘亲,每天都在哭泣……赫连云笙,你清醒些,展若寒已经走了,欢颜可是他唯一的骨血!”顾南风在我的耳边轻轻切齿,让我的心中重重一痛。
张开双眸仰望着他,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眸,氤氲了视线,我靠紧他的‘胸’膛,手指握紧了那黑‘色’的狐裘,微微阖上双眼,唯有奔涌而出的泪水一片片打湿了那柔软的皮‘毛’。
顾南风说得没错,展若寒除了留给了我无边的伤痛,还有欢颜。
口中翻涌着腥甜的血腥气息,生离死别的痛楚伤及心脉,失去了方才那莫名力气的支撑,我的身体虚软得像被剔除了骨头的一尾鱼。
我骑不了马,与顾南风共乘一骑,虚弱和眩晕浓浓包围着我,靠在他的‘胸’口,在马儿不停歇的颠簸之中,间或听着他‘胸’膛‘激’越的心跳声。
秦默应该就在我的身边,我感受得到他的气息,可是一路上,顾南风并没有放开我,也没有听到身边的秦默说一句话。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耳边似乎是人声鼎沸,强展双眸望去,前方是高高的城墙,身边是奔突不息的滚滚河水,黄河九曲抱冲关,终于到了帝京的天堑防线,潼关。
巍峨险峻的城墙之上俱是整齐列队严阵以待的中朝官兵,‘门’口拥挤着等待进城的是从洛阳败退的残兵和颠沛流离的百姓。
这里也是秦默和顾南风这两个宿敌一路默默同行的尽头。
马帮的弟兄们环卫着顾南风和我,对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官军毫无畏惧,二人的目光‘交’错,冷冷的眸华中满是凛冽霜雪的颜‘色’。
一直默默跟随在身后的聂绍走上前来,二人的眼睛都死死盯在他的身上,那个以冷峻骁勇著称的男子忽然翻身下马,跪拜在他们的面前,眼眸望向了顾南风。
“有一件事大哥早已经知晓,聂绍是中朝的暗线,跟随着秦默将军三载,后来潜伏在大哥的麾下整整五年,五年来,‘蒙’大哥信任提携为马帮的四大头领之一。”他垂下眼帘,静静说着,一众的马帮弟兄满面的鄙夷与愤怒,唯有顾南风依旧面沉如水。
“我既是中朝的暗线,完成使命无可厚非,可是这几年中大哥的义气与豪情却让聂绍默默心折,在良心上倍受熬煎……”他咬了咬‘唇’,一脸的凛然。
“曾不止一次想过,莫若就干脆追随着大哥过天高云阔的日子吧,然而聂绍毕竟是个军人,大唐陷于战祸,百姓水深活热,聂绍怎能明哲保身于塞外安然度日?”
“从将欢颜小姐的讯息传递给大哥的那一天起,我知道你必定已经知晓了聂绍的身份,恨聂绍入骨……现下,我等候大哥发落,你若让聂绍苟活,聂绍便即刻归队跟随秦默将军与叛军决一死战,若是大哥过不去这道心坎,我的‘性’命就在这里,请大哥拿去,聂绍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顾南风,秦默,现场的马帮弟兄一片静寂,众人神情各异,却是都把目光凝注在顾南风的身上。
他的面‘色’有些许的苍白,修长的眉梢微微跳动了一下,垂首看看‘胸’前的我,蓦然挑起了眉头,“顾南风不是什么君子,只知晓睚眦必报!”
他的长剑一挥搭在聂绍的脖颈之上,秦默也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圆月弯刀,凝睇着非南风,身上的气息渐渐冰寒料峭起来。
“将军且住,”聂绍猛地一挥手,“这是我和顾大哥之间的事情,无论生死,请将军不要‘插’手!”
“背叛我,背叛‘迷’月渡马帮,违背了我们入帮誓言的人,马帮的弟兄定会不眠不休,即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会取其‘性’命!”
顾南风顿了顿,扶着我腰肢的手指加大了力度,另一只执剑的手在聂绍的脖颈处也印上了血痕,“毕竟你告知了我云笙的讯息,让我能够及时救得她,”他缓缓撤回了长剑,“你走吧,聂绍,你的命我暂时寄下,待到你们的战争结束之后,如果你没有死在战场上,我会亲自来取!”
聂绍的黑眸闪烁,眼底已经有了些许盈盈泪光,对着顾南风深深伏下了身躯。
秦默一提缰绳,迎了上来,我自顾南风的怀中挣扎起身,下了战马,兀自有些满天满地的晕眩,他抢下了马,一把扶住我的手臂,身后却是一紧,顾南风也已经跃下战马,手指用力带住了我的肩头。
秦默的黑眼睛冷冷忽闪了一下,“南风,我要和秦默说几句话。”我回过头来,看着怒意在瞳仁中涌动的顾南风,下颌的线条紧紧绷着,因为救我,他竟然也变相让秦默脱困,对永远是宿敌的二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讽刺。
顾南风静默半晌,慢慢放开了我的肩头,眼中俱是耿耿于怀的神‘色’。
迎向秦默,久久对视着,我和他的眸子中都是对方雪样苍白的面颊,不过是短短的几天的功夫,我们的人生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的手缓缓伸向他的面颊,擦拭着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那张俊美如神袛的面庞,触手冰冷,满满是让人心碎的悲哀。
剧烈厮杀带来的浑身伤口让我的身体出现了高热,我的手滚烫如火,他缓缓握住我的指尖,放到他冰凉的‘唇’边,轻轻一‘吻’。
努力对着他弯了弯‘唇’角,笑容凄绝而美丽,“我只求你一次,秦默,和我一起走,我们回到野离草原,放弃这一切,过风一般的日子。”
那流风回雪般的清凉眸光柔和了下来,凛然的黑瞳之中雾霭‘迷’离,像是温柔的天鹅绒,让人沉湎其中,再不想醒来
“我是大唐的将军,云笙,我守护的百姓臣民们正在遭受生灵涂炭,秦默剩下的也唯有这一腔热血而已。”他缓缓拥住我,身后传来顾南风沉重的喘息声。
“如果战争结束,我能活下来,我会到野离草原找你。”他在我的耳边轻语,将一个圆圆的黄金臂环套上我的手臂。
“这是我和聂绍通过苍鹰互相传送情报的标记,鹰的目力极佳,戴着它,无论你在哪里,我的苍鹰都会找到你,带去我的消息……”他轻轻顿了顿,“若是你不想再得到我的任何讯息,就扔掉它,好好去过属于赫连云笙的日子。”
在他的怀中,滚烫的身躯一分一分的变冷,在我和他的中朝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面对着展若寒,面对着安禄山的雄兵,他能留给我的,总是一个孤绝的背影。
意外吗?并没有,因为,这就是秦默。
用力推开他,我端详着手臂上的灿烂夺目的金环,忽然纵声长笑,周遭一片静寂,围拢在身边的人们都屏气息声的望着我们。
‘唇’齿之中除却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腥甜气息,更多的是咸咸的苦涩,泪水在脸颊上,笑容在雪光中潋滟,我想用力脱下腕上的金环,摔在他的面前,身体却虚软得没有一分的力气。
“秦默,我恨你们。”那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和展若寒一个个闯进了我的生活,又猝不及防地一个个离开,除了心底那染血的空‘洞’,不留有任何痕迹。
是的,这分恨意,纵是死亡也无法消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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