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去了前朝,所幸并未添上什么症候。--刘颐身体又向来强|健,青杳‘精’心服‘侍’之下,没过几日便好了起来。太医诊过,言说不必再吃‘药’,也可稍稍吹吹风。刘颉听说了,立即欢喜前来,非闹着要和阿姐一处不可。
刘颐也有些想阿弟了,便有意纵了纵他。自打刘颉出生以来,便未曾离开过她半步,如今却多日未见,怎能不想?便难得溺爱了他一次,任着他叽叽喳喳地在耳边聒噪,又跳又闹、没个形象地玩耍。
刘颉见阿姐态度宽容,却开始有些蹬鼻子上脸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背书,一会儿却又趴在刘颐身边学小狗叫、揪着她的辫子不松手。刘颐一扬眉,他就赶紧跑开;可是一放松了神情,他又会立刻跑回来,腆着脸儿叫阿姐。
刘颐被他‘骚’扰得烦不胜烦,终于伸手把他扯了过来,拧着耳朵叫他念书。刘颉对阿姐又敬又怕,此时只好老实下来,乖乖地用软糯的声音读着书。
他一边读着,刘颐一边认着字。没过多久便发现,这些扭扭曲曲的图案其实是有规律的,读音、含义亦有相同之处……认真看了几时,她便微微懂了些。又兼天生记‘性’好,刘颉念一个字,她便能用心记住一个字,一个时辰下来,居然也认了半篇□□所编的《千字文》。
若不是听着阿弟喉咙有些哑,刘颐心疼了,这一上午认齐一千个字,也是使得的。只是书上那些话都文绉绉的,看得人似懂非懂,刘颐左想又想,还是要找个师父来才是。
她以为自己天资已足够驽钝,谁知青杳与一众宫‘女’在旁伺候者,已是为她的速度感到骇然了。这等的好记‘性’与聪慧,简直是闻所未闻,以妖孽来称这对姐弟,恐怕亦是嫌不够的。听说他们同父异母,那天资定然是传自陛下的了。可是众人打听多时、青杳又在刘盼身边当差过一段时间,怎么就没发现他有这份本事呢?
想来想去,只能归于老天厚爱。学习刻苦、又天赋超群之人,向来是值得别人敬佩的。一众宫人悄悄传开,对刘颐姐弟也服‘侍’得更加用心了。
谁能够保证,她们如今所服‘侍’的不是又一位镇国公主与景皇帝呢?
姐弟二人和乐融融之余,刘颐也没有放松了对前朝的关注。那日青杳虽真说动了她,可她对权势地位本身并不感兴趣,在乎的唯有骨‘肉’亲人。吴川战事关乎着她一家人的安危,又岂能不多注目?
青杳毕竟身为‘女’子,又能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察言观‘色’的能耐十分出众,更兼心思细腻,对刘颐虽说不上了解十分,八分却也是有了的。她自然清楚刘颐心里自有主意,不是平白便能被人说动了的,更清楚她对家人的在意,是以并不急着继续说服,也没有将她的动作联想到其他地方。
拂煦却不同。他与刘颐不过数面之缘,并不了解她的秉‘性’,更是一厢情愿地拿着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刘颐,如今见她关心前朝政事,恰以为她是听进了自己的话,野心开始萌动,更是无有不在旁襄助的。是以刘颐虽处在深宫之中,前朝消息却总能源源不断地送到手中来,令她不必出‘门’半步,便能将某些事情了熟于心。
这当中最引她注意的,却就是那位在朝上踊跃发言了的徐自达,徐太仆大人了。
徐自达虽做过几件蠢事,可是能以二十岁的年纪跃居都统之位,本身的智计武功自然也是有的。右迁太仆之位后,他着实是清静了几年,却没有就此将谋略武艺放下,反而像是忽然开了窍一般,连对上逢迎都‘摸’得到窍‘门’了。虽然名声不算很好,人缘也只是一般,却难得一样入了皇帝的眼,日后视图上顺风顺水,自不必说了。
他却并不只打算靠着皇帝的赏识起步,而是真心向往战场。那日并着田丞相几人,扯着刘盼“恳谈”到了半夜,一张老实脸下竟口压莲‘花’,硬生生将刘盼说得转了念头,同意了撤回此前的糊涂命令,并暂调了十万虎贲军任他处置,将对吴川的战役事项全面‘交’给了他。几位大人回过味来后,纷纷表示相信徐太仆的水准、并愿意鼎力相助,于是君臣言谈半夜,皆大欢喜,争吵了许久的事情也终于得到了解决。
次日朝会上宣布此事时,倒是也引来了不少反对之声。然而刘盼正在立威之时,哪儿听得了别人的反对?不容置疑地敲定了此事,当场便让徐自达领了虎符去了。
徐自达也的确很有能耐。元都与新季相隔不远,界内五十里处却刚好有着一条河流,天然形成了一道险堑。遭遇了吴川王叛军的那一万南川虎贲,虽然个个骁勇善战、凶悍非常,可是让一万人去对付二十万,尽管后者有所夸大,却也不是什么特别现实的事情。吴川王手下的能臣谋士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南川虎贲尽管厉害,血战了几个时辰,却也只是堪堪拖住了他们的步伐,残部整结后,便与闻讯赶来的兄弟军团们换了防,退到了‘玉’华川后暂行歇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可谓是被虎贲军们奉行得淋漓尽致。虎贲为天子亲军,忠君爱国无可指摘,行|事上却有着自己的风格,一牵扯到行军打仗,甭管是皇帝还是太上皇,说的话都不如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管用。刘盼前头虽下了几道指令,却只是被接旨的将领们恭恭敬敬地供奉起来,之后该做什么的,还是去做什么。遭遇了吴川军的这一支虎贲,便是一边派人八百里加急地送战报去元都,一边又派人十万火急地四处求援。仅仅一个晚上过去,护卫中川的数支虎贲便聚集在了一起,天不亮便渡了河,悄悄在吴川军面前安营扎寨。
吴川王好歹准备了数十年,十万大军来势汹汹,虽然不及虎贲军‘精’悍,没有见过多少血,却也实在算得上一股力量了。以十万对两万,从晌午到傍晚,没能够取得什么压倒‘性’的胜利,吴川王也并不气馁——这种情况还在预料之中,早在发兵之前,一重谋士便定了计策,约定若是打得元都措手不及如何,若是遭遇了虎贲军又如何如何。双方虽都损失了一些战力,却都是在抱着试探的态度不温不火地打,否则虎贲军若是誓死将他们拖住,这十万“‘精’锐”少说也要去掉个五万;然而若是吴川王拼着损失也要渡河进入元都,恐怕即便只剩下了五万军队,也足以在内应的帮助下,将‘精’锐未及回护的元都攻破了。
吴川王的自信,还来自于另一个不可说的方面——他毕竟是刘氏子孙,自幼秉承□□庭训,“读史以明智”,自然晓得那合纵连横的办法,知道造反的事业需徐徐图谋,更明白有些事情需要隐忍与积累。除了摆在明面上的好名声、放在暗地里的密谋外,他手里还握着一重底牌,是只有一些心腹才隐约明白的——他早已与周遭的藩王打好了关系,举兵之前便已约定利益十数年,只待反旗挂起,便会相继出兵。
虎贲作为天子之师,自然骁勇善战。若是让他们集结到了一起,吴川王的军队自然只有溃败的道理——然而吴川王造反,要的便是向天下人揭‘露’新天子的无用,鼓动藩王们起了心思。他一个人固然无法对抗天子,可是加上藩王们的力量呢?
吴川王心里满是得意。几十年的谋划,父子两代的‘精’心准备,吴川王的探子早已密布了全国,元都之中亦有内应……他相信,同他一般在元都扎下力量的藩王并不在少数;他更自信,自己搜罗的能人异士能够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别人心甘情愿地为他驱使……无论‘阴’谋与明谋,胜利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怕会费些功夫,他为谋大事已忍耐了那么些年,难道如今还不能再忍忍么?
他算盘打得十分响亮,却将事情想得太过美好了些——他自以为计划完美无缺,却从未想过,若是自己的计划出了意外,哪怕只有一环的失误,所有谋划也会霎时变成镜‘花’水月,全盘落空。
而次日早晨睁眼时所接到的探报,才仅仅是令他领会到这一点的开始。
“南川军变成了北山军?”吴川王不禁失声道,“你说什么?可看清了?”
下面将领战战兢兢地道:“末将也险些以为是瞧错了,特地派了探马出去,又上了攻城车,亲眼瞧见那营地上飘的旗帜,正是山岳型状,却无川流湖泊……那营中走动兵士的服‘色’,恍惚间也瞧着像是斑驳绿‘色’,并不是深沉蓝‘色’……”
吴川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半晌不曾说话。南川、北山原是个称呼,若论作战的能力,却是不分伯仲的,都是北荒战场上实打实地见过血的汉子,于吴川王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近在枕边的敌营一夜间换了数万的兵卒,他们却毫无所知,甚至只能等对方第二天换下旗帜后才发觉了端倪……这不但是挑衅、嘲‘弄’,还是赤|‘裸’‘裸’的示威!
能在一夜间悄无声息地更换布防,就能在一夜间悄无声息地进行突袭,夺取他的项上人头!吴川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深觉自己不能够小看这些天子亲军。他赶忙召来亲信商量对策,又调集了能人异士保护自己的安危。此时他却有些后悔,表现自己与士卒生死与共、对皇位志在必得大有办法,何必一定要亲身上阵,以身犯险呢?
后悔却也只能后悔,这世上毕竟没什么后悔‘药’可吃。打好‘精’神后,吴川王迅速与亲信们商量了对策,收拾好行营、整结好大军,与对方严阵以待。
北山军却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不但没有列队待战,反倒摆出了一副轻松安闲的模样,施施然地在营前挖着拒马,不紧不慢地运着土方。到了中午,更是有炊烟袅袅升起,丝毫没有要出战的迹象。
吴川王等待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虽看着对方作战态度十分消极惫懒,却不敢大意,只怕他们有什么‘阴’谋,故意要示弱于自己,好拿住机会来个重击。他派了斥候探马出去,每半个时辰便要来报上一次,深恐这些虎贲军耍什么‘阴’谋。然而直等到傍晚,士兵们大多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北山军却依然毫倾巢而出的征兆,只是又开始做饭果腹了。几口大锅架在了营前,也不知道是煮了些什么,香味远飘十里,十分‘诱’人。
吴川王不得不命令大军就地驻扎,埋锅造饭,以安抚躁动的军心。他自己与一班谋士却总是莫名地感到焦躁,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根本无从应对。
在榻上翻来覆去了许久,吴川王才勉强入睡。然而他刚刚闭眼,还未入梦多久,一声惊慌的大喊便进了耳朵:
“王爷,大事不妙了!那南川军……那南川军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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