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爹爹怎么还没来呢?还有饿哥哥,上次爹爹回来,都没把饿哥哥带回来,坏。”贾迎春踩着个凳子,趴在三楼的窗口上,眼巴巴地往地下张望,偶尔还要回头问刘嬷嬷一句。
这里是贾赦名下的一处酒楼,因近日大军京城阅兵献俘,贾赦便叫刘嬷嬷带着迎春过来看热闹。本来还要算上贾琏的,不过皇帝老儿昨儿晚上就把人留在宫里了,传话说是让他跟着皇子们行动。
大老爷对此深感焦虑,有一种儿子要被抢走的预感。皇帝老儿对琏儿太过亲厚了,好得让他那九个儿子都羡慕嫉妒,这不是招人恨嘛。难道……大老爷将跑偏的思绪拉回来,周氏是个本分的,才不会弄出什么私生子的事来。
迎春的身后有两三个婆子护着,防着她人小一头栽下去。是以,她刚巴着窗棂探出头去,便叫人给拉了住,不许她把身子探出去。这位姑娘虽是庶出的,可大老爷疼得什么似的,少一根头发都得发作半晌,可不敢让她伤着了。
贾小琏板着一张正太脸站在皇子们的末尾,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待遇。别人看他都是羡慕嫉妒的,却哪知道当事人的苦处。他的压力大啊!
他一个外臣之子,待遇却处处能比肩皇子们,不说别人,就是宗室子弟们便不能看他顺眼了。他们才是正经儿的皇亲国戚,却被一个外人压一头,心里能不憋屈么?在上书房里,贾小琏没少受这些王公子弟的刁难,好在他跟皇子们交情好,为他挡了不少麻烦。
宇文熙略一歪头,便正对上贾小琏幽怨的眼神,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他怎么会不知道贾琏的心事,不过谁让他有那么个爹呢,就注定了他会有些特别的待遇。小小年纪就开始适应,总比日后出仕了的突如其来要好。
所以,娃啊,且受着吧!
就在这个时候,赦大老爷黑马铁枪,一身戎装紧跟在大元帅马后而来,他身后跟着的就是装着瓦剌汗和女真首领的囚车。再往后,则是同样一身戎装的史鼎。这两个人分别擒住了敌酋,当先而行乃是军中惯例。
史鼎的心情很激动,脸庞涨得通红。此战,以他的军功足以封侯,这可是他自己挣来的爵位。到时候,他倒要看看他二哥会是副什么嘴脸。他仍记得当初两人争爵,尘埃落定之时,史鼐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实在令人作呕。
“臣奉旨讨伐……今力竟全功,献俘于陛前……请皇上检阅。”大元帅一声令下,三军皆下马单膝而跪,等着听皇帝发言。
宇文熙说话向来没什么华丽辞藻修饰,这次也是一样。言简意赅的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命大军进城游街,然后至太和门听赏,再至太和殿赐御宴。这么一圈下来,大半天就过去了。
赦大老爷是醉醺醺被抬回来的,这货晋了三等荣显公,领兵部侍郎衔,总理步兵衙门事。此一来,可谓位高权重,炙手可热。同僚中不管心中怎么想,至少在御宴上达成了一致,一个接一个地玩了命地灌他。
权当是解恨吧!
“老爷可算是回来了,醉得狠不狠?”听说贾赦回来了,邢夫人满面春光地迎出来。他家老爷实在是争气,她的伯夫人还没当两年,就跳过侯夫人成了三等公夫人。离着老太太当年的位置,也不过一步之遥啊!
“醉得挺厉害,路上已经吐过两回,看着是好一些。方才已经喂了醒酒汤,这会儿瞧着倒是睡安稳了。太太还是先回去歇着,等老爷醒了立刻去报给您。”林之孝在旁边陪着,撩开纱帐让她看看。
“行,你们好生照看着吧,我去瞧瞧琏儿和迎春。”邢夫人笑笑,也没多少什么。顺路看了眼贾琏和迎春,便又带着人回了自己房里。等到坐定了,方才收了笑脸叹口气。
“太太,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怎么好叹气呢?”房里没有旁人,王善保家的斟了杯茶水给邢夫人,笑着问道。她家姑娘也算熬出头了,往日哪能想到老爷这样成器。
“喜事是喜事,只是我这心里……唉!”邢夫人接过茶一口就喝干了,然后又叹了一声。人心都是不知足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现在的日子往日如何敢想,可等真过上了,却又在得陇望蜀了。
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陪房,也是伴着她长大的,略一琢磨便知道邢夫人这是为何。说到底,不过是她膝下空虚,心里觉得不甘。后宅的女人,身后若是没个儿女,只靠着丈夫,总是觉得不托底啊。
“太太,您的年纪也不算大,身子也健壮,多跟老爷亲近些,总会有的。那边的二太太,她生宝玉的时候,可比您现在还大一岁呢。”王善保家的宽慰她道。
“这哪是年龄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缘故,还拿这话来糊弄我。”邢夫人冲她翻了翻眼睛,怅然道:“老爷已经三四年没踩过我房门了,我一个人怎么有啊。”
王善保家的不敢接话,这牛不吃草不能强按头,老爷不来亲近太太,那谁也没法子不是。不过主子心里不舒坦,她仍是要宽慰的,“那不是还有少爷和姑娘么,我瞧着这两个对您还是敬重孝顺的,有什么好事也还惦记着您呢。”
“前儿姑娘送过来的料子,我的老天爷,再没有那么金贵的了。不是听说,就是宫里每年也才只两三匹。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够分,倒给您送来一整匹。有这样的少爷、姑娘,也是您的福气。”
想起那匹缎子,邢夫人也笑了。那东西的确珍贵得很,却没想到迎春竟然想着给她送来了。她往常也没关注过这个庶出的丫头,却没想到人家还能记着她。只是……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只是到底不是我肚子里托生的,又没有从小养大,日后少不了要生分的。我就想着……”邢夫人略微迟疑着,眼珠子转个不停。
看她这样,王善保家的就急了,忙道:“哎哟,我的太太啊,您可不敢做傻事。咱家那位老爷,那可是招惹不得的。咱们若是在他身上弄什么鬼,那下场怕是……”非死即残啊!
“瞎想什么呢,我还不知道这个。我想的是,是不是能跟老爷商量商量,从旁系过继一个孩子来,最好是还不记事的。这样我从小养大他,也算是个依靠。你说呢?”
赦大老爷并不知道,邢夫人正琢磨着怎么弄个孩子。他就知道宿醉醒来的时候,脑袋像被人钻过似的,拐着弯儿地疼。往太阳穴上糊了两张膏药,大老爷摊在床上装死。
他有一个月的假期,用不着早朝、办差,索性就这么躺着浪费生命。还美其名曰,偷得浮生半日闲。林大管家对此很鄙视,将工作汇报到大老爷的床头儿。
“都什么玩意儿啊?”赦大老爷皱着眉,无精打采地撒么小厮们抬进来的几只大筐,里面就没有他认识的东西。一筐是圆圆的灰土蛋子,一筐是黄蜡蜡的长须子,还有一筐红皮子的东西。大老爷满眼的求知欲,投向镇定汇报的林大管家。
“这些便是前年,您命人在庄子上种的,已经收了两茬。还有一些种子也种下了,但并没有什么收获,不是咱们种的不得法,便是那种原就是坏的。这三种是庄子产量最大的,去年特意又买了一百多亩地,专门用来种这些。”
大老爷咽咽口水,抓了一根长须子的仔细打量,便问道:“这些东西让人试过没有,能不能吃的?”和尚那册子上画得太抽象,赦大老爷瞧了半天,也就这个像是传说中的玉米。剩下那画得一坨一坨的,大老爷实在是认不出来。
“去年收获的时候,便喂过猪了,猪没事。年底的时候杀了猪吃肉,人也没事。”林大管家是有备而来的,施施然汇报道。想当年,那头猪的肉,他也是吃过的,挺香!
“那产量如何?能否大加推广?”贾赦又问了一句,忽然不等林之孝回话,一挺身便坐了起来,“罢了,你还是带我去一趟庄子,我得去亲眼看看。”
说着也不装死了,换了衣裳便和林之孝出了城去庄上。京郊处有二三十顷的土地,都是贾赦祖母留给他的,合计划分了三个庄子,这样下来也并不打眼。他们去的便是离着最远的一处,靠着小汤山下的一处小庄子。
“你们这是种了多少啊,怎么哪哪儿都是这些东西?今年庄子上就没种些别的?”站在晒谷场上,赦大老爷有些傻眼,一眼望不到边的全是那几样作物,也不知是有多少。
“没有,统共种了一百二十亩地,就收了这么些。老爷,这三样作物实在是出数,况也不用多精细的侍弄,可是好东西啊。”身边一位老农脸上满是喜悦,对农民庄户来说,有了一种好粮食,能填饱肚子,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呃……”大老爷挠头,这可不是件小事啊。听着人汇报这些粮食有多高产,有多好吃,有多耐放,大老爷的心情很沉重。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怎么就铺了这么大个摊子呢?
沉重着、沉重着……大老爷的嘴角就怎么也压不住了,得意地翘个老高。没办法,老爷就是这样一个气运所钟之辈,不认命不行啊!
“林之孝,让他们拣好的送几车到家里去。然后,拣出最好的,挑那没虫眼子,大小形状都差不多的,各装一筐来送进宫去。”指派完活计,大老爷转身去逛庄子,边走还边嘟囔,“唉,这事还是得落在皇帝老儿头上,谁让他脑袋比老子的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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