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
“太子今日再度大驾光临,又是有何贵干啊?”勇烈侯府,主宅。依旧是上次的房间,依旧是上次的位置,但是这次大长公主的态度却不如上次友好。这也难怪,前番明明是寿宴的大喜日子,结果却闹出了人命,弄得全府上下鸡飞狗跳,最后几乎是不欢而散。
自然,最令老人恼怒担忧的,还是有人在暗地里谋害她亲孙女性命的这件事。周迟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当下便道:“姑祖母不必忧虑。凝秋身边的潜在威胁,这次我一定会处理干净,绝不留下任何后患。”
大长公主的神情突然苍老下来,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那孩子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拦不住,也不想拦着;可若是此类事情再次发生,我也要慎重考虑一番了。在自家的院子里都会差点丟了命,若是出门在外,岂不是要更加危险?丈夫、儿子,儿媳,他们都已先一步走了,我只剩下凝秋和知秋这两个孩子,实在禁受不住再一次打击。”
“殿下,我不是在以大长公主的身份对你施压,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家的祖母,恳请你护佑小凝儿周全。”说罢,大长公主竟是改坐为跪,向着周迟深深一礼。
周迟脸上也有片刻动容,连忙起身去扶:“姑祖母莫要如此,岂不是折杀晚辈!前次之事,说起来也是我考虑不足,这才让凝秋遭此意外。此事的责任全在于我,故此,我也必将弥补自己的失误,请姑祖母放心。”
“殿下乃储君,言必重如九鼎。”大长公主抓住他的手臂。
“如若背诺,人神不容。”周迟一怔,随后便斩钉截铁地道。
听到他立誓,老人这才像是终于放心了下来。两人分别坐回原位,大长公主看着周迟,忽然莞尔:“既然如此,殿下今日的来意,便不妨直说吧。难不成,还真的是闲来无事,过来找我这老婆在谈天不成?”
“不瞒姑祖母,我此番前来,确实是有事要与您详谈。”周迟答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去见一趟凝秋,也请姑祖母准许,让她出门去见一个人。”
大长公主微微皱了眉:“太子是指那武主簿?”
“正是他。”周迟答得格外轻快,对老人脸上不赞同的神色视若不见,“今日我拜访蒋府,也正是为了他而来的。”
从带路的下仆那里,周迟得到了蒋凝秋几日来的近况。吃好睡好,每天上午处理处理家中的各项事务,下午睡个午觉,看看书下下棋,甚至还有工夫去督促小侯爷背书习字,作息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不过,也就是因为太正常,所以反倒成了反常。
青萝与画屏正在外间绣花打络子,见太子突然驾到,大为惊诧,连忙起身要行礼。周迟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自己一个人向着书房走去。
进得屋内,便看到据说一切如常的蒋家大小姐伏在桌案上,就算在睡梦里,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周迟放轻脚步走到近前一看,顿时啼笑皆非:那在桌上摊开的并不是蒋家的账本,而是蒋凝秋满纸的胡乱涂鸦与发泄。
“装傻充愣的渣渣!”
“不敢直面问题的怂货!”
“看老娘先甩了你!”
“活该注孤生!活该早死!”后一句写完却又被划掉了。
这两人,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周迟摇摇头,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嗯!”
“画屏,几时了……殿殿殿殿殿下?!”蒋凝秋睡眼惺忪地支起身子,抬眼看清面前人是谁,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您怎么来了?也不事先通知一声,这样我多失礼。”
“无妨,反正你在孤面前失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周迟悠悠然道,“孤昨日便派人递来消息说今日上午要来拜访,你难道不知?”
“您说的不是要去见祖母嘛,我又没想到能来我这儿。”蒋凝秋干笑道。余光瞥见桌上没收拾好的东西,顿时心里暗骂一声“糟糕”,连忙将那些纸张都团成一团。
她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周迟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还不忘出言风凉:“还要销毁罪证?该看到的孤早就看到了!”
“殿下,我并不觉得这里有哪个东西是您‘该’看到的。”蒋凝秋笑得僵硬,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古代没人权啊!*被侵犯了啊!你是太子了不起啊……虽然还真挺了不起的。
“行了,孤一会儿还要回主院那里,就不和你贫嘴了。”周迟一摆手道,“谢添正在府门外等着,你收拾收拾,出门随他去见一个人。”
“谁?”
“武云起。”
这是哪位,我不认识这人啊——蒋凝秋虽然很想也这么装傻一把,但显然这样只会遭致太子殿下更加无情的嘲讽。“殿下,我不觉得我和武主簿还有需要见面的必要。”她干巴巴地说。
“你要甩了他?”太子不愧是太子,哪怕是完全没听过的说法,也能根据上下文很快猜出其代表的含义。
殿下你要不要这么现学现用……蒋凝秋手臂一软,险些再次趴在桌子上。“……算是吧。”
这三个字在心中时重若千钧,但一旦说出口,却似乎也没有那么困难。意识到这一点,蒋凝秋不禁觉得有些惆怅,但同时也产生了几分释然的感觉。或许这就叫有缘无分吧,武云起大抵前世便是孑然一身,今生依然如此,而她,也没有特别到能扭转对方决定的地步。
可接下来周迟的一句话就把她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全部强塞了回去。“那可不行。孤都特地来请你了,你岂有不赴约的道理。”
“……殿下,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您还是多盯着点荣王府,别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面吧。”
周迟哼道:“孤既然插手了,就表明在孤心中,这不是小事。你是勇烈侯的长姊,他是孤未来的左膀右臂,你们二人的嫁娶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关乎到东宫的将来,岂能等闲视之?”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虽说是被孤逼着,但明卿也算是难得主动请求与你约见相谈。难道这不是你一直所期盼的吗?”
“期盼?哈!我试图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从来都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直面症结;现在我灰心了,放弃了,准备将这一页揭过了,这时候他却终于纡尊降贵,准备和我商量商量了。殿下您给评评理,有这么办事的吗?”这事不提便罢,提起来蒋凝秋就是一肚子邪火,尽管周迟不是个理想的树洞对象,她此时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我围着他到处转的时候他爱答不理,现在倒是招招手就指望我屁颠屁颠地跟去了?想得美!”
周迟听她这般抱怨,面上倒是看不见意外神色,显然是对蒋凝秋的反应早有预料。太子走到一边的小桌旁,倒了两杯茶,一杯拿在手里,一杯递了过去。“消气了?消气了就喝喝茶,败火。”
这么平易近人的画风,你还是我认识的殿下吗。蒋凝秋受宠若惊,起身称谢后双手接过。周迟径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和你直说倒也无妨。孤有意为你二人做媒,一来成人之美,二来也是为了让勇烈侯府做明卿的助力,给他一个能够打入京城权贵圈子的阶梯。当然,蒋家虽然现在看来是吃了亏,但将来必定也会从这桩婚事当中大大得益。”
“咳咳咳……!!”蒋凝秋一口茶险些没喷出去,大声咳嗽起来。若是换到平时,周迟定会嫌弃她礼节不周,这次却没有出言挑剔,而是继续说道:“话虽如此,但老实说,你们并非彼此的唯一选择。若是孤出面,叶家未必不会接下这桩婚事;你嫁给亲近东宫、门当户对的另一望族,也算走的是京城贵女们最司空见惯的一条路子。蒋武的结合会带来最大的利益,但孤想看到的不是一对怨侣,所以若是你们当真与对方毫无感情,孤也不会乱点鸳鸯谱。促使这场联姻的,还是你们两个人本身的态度。”
“本身的态度?”蒋凝秋也已平静下来,闻言苦笑道,“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我自觉对他的心意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了,可偏偏武云起就是装作不知。这种情况之下,我实在对他没什么信心。他心中装着社稷山河,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哪儿还顾得上给我留个地方?”
“你也知道明卿心怀天下,可他那时护着你,替你抵挡毒箭的时候,岂不是把江山和他自己都放在你之下了?”周迟反问。见蒋凝秋神情不自然,他又道,“他是怎么想的,其实你也明白,若是知道事不可为,只怕早早便放弃了,哪还能拖到此时。前几日再三逼问之下,孤也听到了明卿的真心话,那时孤虽然将他贬斥了一通,心中却也是理解他的顾虑与苦衷的。”
“他说了什么?”蒋凝秋愣住,回过神来连忙追问。
“这你便自己去问他好了。”周迟却不满足她的求知欲,“你们两个在一处,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将这件事做个了结,今后也免得再为此时时伤神。届时再去东宫,将你们的决定告知于孤,无论是分是合,此后孤不再会横加干涉。”
“再给他一次机会,也再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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