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一剑横天2
崖上三人踏着巨字不断攀升,横竖曲折、点撇勾捺均成战场。崖高千尺,令人望之帽脱,只瞧那三人越攀越高、身形渐小,每落上一方巨字,便口占诗句,将巨字嵌入句中。诵到十来句时,崖壁上三个小影轻摇轻晃,仿佛身入云中、倚天而斗。
贾秀才心生感慨,叹道:“池老大,这场论剑,我贾秀才以前没见过,将来怕也瞧不到了。”池羡鱼也点头道:“三弟说得是,倘若只论武功,敌友双方都是旷古凌今,足见风流。”其他人嘴上不说,闻言也暗暗称是。
梁萧使尽解数,踏上“竖尽来劫”的竖字,也无可趁之机,再往上去,崖壁泛青,滑不留足,只得喝道:“白云端头竖大旗。”以明始终,然后逆着寒风将身纵起,袖袍高涨,势如一杆凛凛大旗,贴着峭壁飘落,下堕之时,不时挥剑搭上凸石借以消势。公羊羽和花无媸见状也齐身纵落,半空中长剑互挑,呛啷啷消去下坠之势,落水之时,坠势随之消尽,竟没激起半点浪花。群雄见两人在水面上下起伏,心中奇怪,定眼细看,原来两人踩着湖中两根铜铸杠杆。这些杠杆连接“天机三轮”和“两仪幻尘阵”,成百上千犹如蛟龙纠缠。
梁萧不似两人彼此借力,是以先发后至,落水时双剑明晃晃刺来,梁萧抵挡不及,踩着杠杆退到“天璇轮”下,足踏轮叶,升到高处笑道:“二位前辈,敢来这里赐教么?”“天机三轮”是天机宫动力之源,为巨瀑冲击,终年转动,梁萧如此做法,是要将公羊夫妇引至轮上,借巨轮旋转扰乱二人剑法。
公羊羽猜出梁萧主意,心道:“此子心思机巧,尤胜武功。”当下拈须笑道:“这题目出得奇妙,老夫若不接下岂不坏了大伙的兴致。”他与花无媸激斗虽久,但阴阳交融,气机回流,非但不觉倦怠,而且精力渐长,当下并肩携手纵上“天璇”轮,与梁萧斗在一起。三大巨轮本为世间奇迹,三人踏轮激斗,不只是变数倍增,抑且雄奇之处也是古今所无。台上众人既感眼界大开又觉忧心忡忡,花氏兄妹犹为发愁:“梁萧一味游斗,爹娘剑法纵然神妙,但年岁已高,若有三长两短岂不叫人终身抱憾。”
花镜圆瞧风怜始终平静,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风怜姊姊,你不为你师父担忧么?”风怜默然不答,心想:“师父武功盖世,无论怎么凶险,他总能寻到应付法子。即便当真胜不了,他死了,我也不活,总不叫他孤零零、冷清清地走在黄泉道上。”心念已决,目视梁萧的身形,脸上露出温柔笑意。
三道剑光翻翻滚滚,自“天璇轮”卷到居中的“天枢轮”,又从“天枢轮”卷到“天机轮”。梁萧渐感技穷,不论巨轮旋转还是瀑布冲刷,公羊羽和花无媸两把剑和谐天然,毫无可趁之机,尤为可怕的是,自己正当壮年,气血充沛也罢了,这两个古稀老人斗了许久,竟也脸泛异光,神采飞扬。他苦斗半日,所遇尽是当世高手,斗到此时,内力运转渐缓,生出衰竭之兆,一时越觉心灰:“我已穷尽智力,世间既有如此武功叫人无话可说。更何况这剑法纵然厉害也是两人施为,我全无臂助,只凭一把长剑撑到如此地步,料也无人胆敢小瞧于我!”想到此处,脑海忽地电光划过,喃喃自语道:“既有长剑在手何为全无臂助?”
公羊羽见他口唇翕动,但耳间水声如雷听不明白。他与梁萧斗到此时,爱才之心早已压过家国仇怨,但觉此人才智武功均可照耀千古,自己二人如将这一代奇才歼于剑底,委实可惜,是以占尽上风却不忍遽下杀手,当下笑道:“梁萧,你要认输不是?你只须弃剑,咱们就此作罢。”他这话以内力道出,压住瀑布巨响,花无媸听了这话也暗自点头,她对梁萧本无切身仇恨,只不过耽于大义,被迫迎战。
梁萧却如中魇一般,闻如未闻,兀自挥剑腾挪。公羊羽瞧他神气古怪,颇感讶异,将前言又说了一遍,梁萧还是不答。公羊羽不觉心中有气,寻思:“若不将这小子彻底折服,今日断无了局。”他心念一动,花无媸立时洞明,双剑神妙莫测,一上一下夹住天罚剑身,同时力绞,欲叫梁萧长剑脱手。风怜远远瞧见,心头一紧,未及惊呼,忽见梁萧身轻如羽,随着天罚剑滴溜溜转了两周,不但消去对方劲力,抑且穿过对方两剑缝隙,纵剑直刺,迫得公羊羽夫妇撤开双剑。
梁萧一招得手,心中亮堂:“天罚剑为精绝之神,两代剑师性命所系,好比欧龙子父子与我并肩作战。我却将它当作兵器死物,真是对两位前辈莫大的不敬!”他悟通关窍,对天默祷,“欧大师,铁哲大师,二位英灵在上,请助梁萧退敌。”
祈祷已罢,他高叫一声:“太乙分光剑算什么?且看我人剑相御的手段。”声传湖上,群山皆响,梁萧话一出口,长剑歪斜左刺,公羊羽挥剑挡住,花无媸斜刺里赶上,刺向梁萧膝间的“伏兔”穴。谁料梁萧长剑刺出的一刹那,身子如被狂风吹起向右飘出,呼的一掌直扫花无媸面门,一时间,也说不清是梁萧使动了天罚剑,还是天罚剑带动了梁萧。
花无媸长剑圆转,自下撩起扫向梁萧手腕。但梁萧出掌之际,天罚剑已受牵引闪电折回,嗡的一声斩向花无媸的长剑。花无媸再多十柄宝剑,也不敢硬挡天罚剑的神锋,无奈纵身后退。梁萧却不追赶,掌剑顺势偏转,齐向公羊羽攻去。公羊羽怕坏了双剑和谐之妙,不敢纠缠,也随花无媸后退。
梁萧一招逼退两大强敌,抢上一步,故伎重施,忽而以人运剑,忽而天罚剑变成主人,梁萧成了它手中兵刃,使到精妙处,至乎长剑脱手,剑如飞蛇行天,人如白云翻舞,人与剑时分时合,变化奇绝。
释天风见梁萧招法奇变,一时双目大张,瞧了一阵,摇头叹道:“好一个人剑相御。”风怜瞧不出究竟,着急道:“什么叫人剑相御?”释天风道:“自古剑法练到绝处,不过以人御剑,梁小子不但以人御剑,而且以剑御人,人与剑互引互动,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原本他一人一剑,势单力薄,在老穷酸夫妻联手之下,决计讨不得好去。而如今人剑相御,便如凭空多出一位得力帮手。‘太乙分光剑’之所以厉害,只因其阴阳造化、生生不息。如今梁小子人剑同心,也是生生不息,生生不息遇上生生不息,胜负之数可是难说。”众人听他一说,均感惊奇。
风怜歪头想了想,笑道:“我明白了,师父并不把天罚剑当作剑。”忽觉手足能动,敢情时刻一到,释天风封住的穴道自然解了。释天风皱眉道:“女娃儿说话古怪,不当作剑,难道当作人?”风怜道:“那是当然。”心想师父必是将天罚剑当作了爸爸爷爷,与他们在天之灵并肩作战。想到这儿,眼圈儿倏红,泪水迷蒙双眼。此时梁萧将“人剑相御”使到得意处,“天罚剑”泛起离合紫光,剑上的锈斑尽都变成星文霞彩,奇丽绝伦,遥遥看去势如一道长长紫电。众人不由啧啧称奇。风怜生于铸剑世家,对这奇象也道不明白。
忽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传来:“善哉善哉,梁萧创出如此神技,真为武学放一异彩!”风怜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人群中多了一个须眉皆白的高大和尚,手持一支木棒,嘴角微带笑意。释天风哈哈笑道:“九如你这老秃驴鬼鬼祟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给我打个招呼。”凌水月白他一眼,合十笑道:“未迎大师佛驾,真乃罪过,拙夫有口无心,胡言乱语,还望大师见谅。”
九如笑道:“无事献殷勤,必有图谋,释夫人你越客气,和尚越不安。”他说得直白,凌水月不禁脸上一红,说道:“大师法眼无差,老身确有所图。”九如笑道:“请讲。”凌水月道:“这三人斗剑目前旗鼓相当,但人力有限,总会分出胜负。依老身之见,冤家宜解不宜结,任谁伤损皆是不好。还请大师与拙夫联手将三人分开,大师与梁萧有旧必能说服他解开心结,远扬他处。若是公羊羽和花家妹子不允么……”她忽然住口,笑而不语。
九如笑道:“和尚明白了,倘若此间有人不允,合和尚与梁萧二人之力,压服群雄未必能够,但要走脱却是绰绰有余。”众人闻言,均是一凛。凌水月叹道:“不错,而今此法最善。”
九如一瞧斗剑处,笑道:“释夫人言之成理,和尚正为挫锐解纷而来。”他白眉一耸,笑道,“释岛主,上吧。”释天风嘻嘻一笑,道:“好!”忽地一拳,直奔九如而来。
九如早有防备,挡下这拳,骂道:“老乌龟,你又发癫了?”释天风拳脚密如雨点,口中却笑道:“扰人打架就好比夺人口食,没得折了寿数。这场比斗古今少有,怎能被你老秃驴搅了?常言说得好:‘兵对兵,将对将,玉皇大帝对阎王。’那边主将逞威,这边咱们做偏将的也该另辟战场。”说话中不知出了几拳几脚,九如不敢大意,将木棒插在一旁,挥拳抵挡。
凌水月气急骂道:“死老头子,你张着两眼怎就不看看风色?”释天风几度被妻子阻拦,无法出手殴斗,早已憋得心痒,好容易找到籍口出手,如何收敛得住,任凭凌水月斥骂,他只是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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