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么?
这个想法在沂王心里迅速膨胀。。
他与李家之间的罅隙彼此都了解,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李舜招纳蔺羲钦,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李砚云说是蔺羲钦的主意,不过是李舜借他人的口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沂王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自导自演这场苦‘肉’计,原本是想要嫁祸到齐王头上,最好是能将他一举扳倒,再不济也要受到父皇的训斥,可如今被李舜横‘插’一脚,事情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成了他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舜不从旁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从中攫利,想以此削弱王府力量,从而加大自己对他的依赖。
沂王的心像有千万只毒蛇在咬噬。
好在还有梅荨。
这是他此时能想到的唯一的安慰。
他眼中骤然迸‘射’的寒意,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也被李砚云捕捉到了,她面上的笑容依旧姝丽,只是‘唇’角的弧度微微有些冷硬,如同一枝带刺的蔷薇。
李砚云在说这宗事情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沂王会有什么反应,而她就是想要告诉沂王,如今吴贵妃被废黜,晋崇钰未未党附,王府幕僚被驱逐,沂王你已是势单力孤,想要登上太子位,不靠我们李家,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太要强了,尤其是双‘腿’瘫痪之后,这是李舜一直隐隐担忧的。
“王爷,你脸‘色’不好,想必是余毒还未清除,你好生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你静养,先回府去了”,也不等沂王回复,李砚云便唤了一声“拟香”,出了屋子。
外头风雪依旧未歇。
沂王紧紧盯着那扇开而复掩的红髹滴珠槅扇‘门’。面目有些狰狞。
*****
次日一早,风雪已霁。
京城城郊以西的缃山上还笼着一层薄雾,阳光穿透下来打在人的脸上,温温凉凉的,山中一株缃梅树下的年轻‘女’子不禁仰起脸,微眯着眼看向远方。
远处。峰峦叠嶂,遍山缟素,山脚的繁华埠盛在雾散中渐渐清晰,愈加衬出了这里的宁静与安谧。
年轻‘女’子穿着一身霜白襕黑的绸袄,黑‘色’百褶裙。乌黑的发整齐的绾了个简单的云髻,头上无一发饰,只在鬓边戴了一朵堆纱白海棠,脸微微有些圆润,晨光映在上头,白皙如‘玉’。她脚下的雪地上还搁着一只盆口大的素‘色’縠纹包袱。
‘女’子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角略略有些湿润:“小姐,你瞧。日阳儿出来了,准是老天知道你最喜欢在雪霁初晴的时候去城外骑马,这才特意放晴了天儿”。她微微叹了口气,屈膝跪在雪地上,一面解开那只素‘色’縠纹包袱,一面道,“已经九年了,若是小姐你还在世。现下应该已经嫁给荣王做了王妃,说不定已经有孩子牵着你的衣角喊娘亲了。”
包袱解开。‘露’出了里面的炭盆、素帛、钱纸,还有几枝纱堆的紫‘色’鹤翎。山顶的风卷过,雪白的钱纸哗啦啦一阵翻飞,似要追风而去。
“小姐,还记得去年跟你说过的沈初么?竹苓已经嫁给他为妻了,六个月前成的亲”,她将那几枝紫‘色’鹤翎摆在了缃梅树下,摆好炭盆,用火石点燃了钱纸素帛,“他在大柳街的一家‘药’铺当学徒,师父待他很好,成亲那日还把铺子边上的一座庭院送给我们做贺礼了呢,沈初待我也好,他说我的名字很特别,不像一般府里的丫鬟都爱叫个香、‘花’之类的俗气名字,他还说有一种‘药’材也叫作竹苓,说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缘分,我告诉他我的名字是小姐你取的,他说要同我一齐来祭拜你,不过今儿一大早他跟着师父出诊去了,出‘门’前还跟我说明年一定来。”
“小姐,你若不在人世了,一定要早早的投胎,选一份平常人家,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素帛钱纸已烧尽,竹苓重新将炭盆放入了包袱里,地上圆圆的一片白雪已经濡湿,“我娘去年年底的时候没了,她在世时一直念叨着你,就连临终那日也一直唤着你的名字,你是她‘奶’大的孩子,是她手心里的宝,她没有想过……没有想过到头来竟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当时还这么小,皇上说到底也是你的姨父,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不给苏家留下一根苗儿……他好残忍……”竹苓鼻子酸酸的,因四下无人,才敢说出这样犯上的话。
“咯吱”一阵鞋底倾轧积雪的声音,竹苓不由惊了一跳。
这个季节缃梅还未开放,天寒地冻的,谁会到这里来呢?
她赶忙收拾好包袱,掸了掸百褶裙,起身离开。
走了大概百步左右,右侧拐弯处一株酒盅粗的缃梅树下走出一个年轻男子来,长身‘玉’立,半旧的荼白落竹‘交’领,头上一根素梅‘玉’簪,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朗月轻风的雅气来,肩上掮着一个‘玉’‘色’如意锻包袱,他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直到竹苓与他擦肩了,才发觉。
身上配着‘玉’的都是显贵之人,竹苓见他抬眸瞧向自己,忙垂了头,提起裙裾紧步离开。
荣王回头望了她一眼,略觉诧异,但因心里搁着事,便没有多想,接着提步往前头走去,在走到方才竹苓待过的地方时,他的眉尖忽的一跳。
雪上缀的紫英,不是紫‘色’鹤翎么?这一日,这种‘花’……
荣王攸的转身,疾步朝山下跑去。
雪路不好走,竹苓又是个‘女’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荣王堪堪转过弯便看到了她黑白分明的身影在前头不过百步远的地方,他忙快步追去,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那个身影似乎有所察觉,停住了步子扭头看向他。
荣王刹住脚步。身子向前一倾,一把抓住了竹苓的双臂,力气太大,竹苓痛的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荣王紧紧盯着她微圆的脸,像要把她整个人都看穿一般。还好周围没人,不然他一定会被人当做登徒子一顿‘乱’打。他‘胸’前剧烈起伏着,口里吐着白气,道:“姑娘,请问树下的那几枝紫‘色’鹤翎是你的么”
竹苓被来人惊了一跳,手里的包袱跌落在地。扬起一阵雪雾,她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只得瑟瑟问道:“公子何以要挡住我的去路?”
荣王惊觉失态,忙松开手。执了一礼:“抱歉,让姑娘受惊了,我只是想知道山上那几株鹤翎是否是姑娘之物,你是用来祭奠什么人的么?”
听了“祭奠”二字,竹苓微微意识到了什么,小姐的喜好,只有与她亲近的人才知道,她不由细细打量了荣王一番。越看越觉得面善。
九年前的荣王已经十五岁了,容貌与现在虽有不同,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竹苓仔细瞧了瞧后,细声细气地问道:“你、你是五皇子,荣王?”
荣王听到这句话,有如听见纶音佛语,喜极道:“我是荣王,你认得我。你是从前苏家府上的是不是?”
竹苓慌忙跪下行了个礼:“民‘妇’竹苓见过荣王。”
“竹苓……”荣王重复了一遍。
竹苓出生没多久就被弃在苏府‘门’口,是苏珏的娘亲将她带回府里收养的。两年之后,苏珏出世。没多久便有个‘妇’人寻上‘门’来,说要给珏姐儿当‘乳’娘,苏夫人自然不会同意,一来不知根底,二来也觉得她说话吞吐,甚为可疑。那‘妇’人见苏夫人不同意,只好把实情吐‘露’了出来,说她就是一年前那个弃婴的亲身娘亲,因为家里实在困难,又听闻苏家对下人宽厚,便把刚出世的‘女’儿弃在了苏家‘门’口。
苏夫人派人打听了她的家世,了解到她家世清白,为人淳朴,又有乡里人作保,便同意了她做苏珏的‘乳’娘,后来,‘乳’娘的‘女’儿同苏珏一齐长大,便做了她的贴身丫鬟,苏珏六岁的时候给她改名唤作竹苓。
“快起来”,荣王虚扶了一把,“你年年都会上这里来么?”
“是,年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携了鹤翎来这里祭拜小姐,跟小姐叙叙话”,竹苓忍不住哽咽起来,“老爷、夫人还有少爷走的时候,官府不让收尸,也不许立牌位,苏家一百多口人全都拉去了‘乱’葬岗,连一副草席也没有,我只能年年来这缃山,祭奠老爷夫人的亡魂。”
从前苏家还在的时候,每年开‘春’,苏家老小都要往这缃山上来看梅‘花’,赵昕也会同去,苏夫人最喜这里的百叶缃梅,还曾经说过死后要葬到缃山的梅‘花’树下。
荣王眼眶红红的,垂在身旁的一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他仰面透过萧疏的枝条望向澄蓝的天空,良久方道:“苏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你知道你家小姐的去向么?”
“小姐被没入教坊司后,没有同夫人她们一齐自尽,不知什么原因被转到了苏州地界,我那时出不了京,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样了,直到三年前,我去了一趟苏州打听小姐的下落,却听那里的人说小姐到苏州半年后便……便没了。”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荣王的心还是猛地一沉,沉默良久:“你眼下住在哪里,你……是成亲了么?”见竹苓没有梳着三丫髻,方有此一问,又瞧见她衣裳虽收拾的干干净净,却不算体面,日子过得应当不宽裕。
竹苓点点头:“是,住在大柳街,夫家沈氏,在杏林‘药’铺当学徒。”
荣王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却是空空‘荡’‘荡’的,方想起来并未带银票出‘门’,他从腰上解下一只透雕云龙羊脂‘玉’佩递给竹苓:“你对苏珏的情谊,她都看得到,这块‘玉’佩是我代她转赠给你的,情如此‘玉’,无暇无价。”
竹苓默了片刻,伸手接过,屈膝一礼:“谢谢王爷。”
“有什么难处就到荣王府寻我。”
“多谢王爷,我先告退了”,竹苓又福了一礼,拾起雪地上的包袱,转身离开了。
荣王紧了紧肩上的包袱,一径往山上去了。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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