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显得格外颓丧，可他的背脊却又挺得那样直，好像竖着一根根锋利的刺。
想必是因为曾经高人一等，风光无二，如今却要局限于有限的视野，仰着头看人，被骄傲的心逼出了浑身的坏脾气吧。
听说这些日以来，他从没有走出病房一步。房里的窗帘也总是拉上的，像个自闭症患者，把自己封闭在黑暗里，拒绝治疗，自暴自弃。
陈尔余把手中的托盘搁在了茶几上，只抓起那杯咖啡，走到他跟前，递了过去，“请你喝杯咖啡。”
他抬眸看她一眼，冷冷的，没做声，更没任何动作。
“这家咖啡很好喝的，不比那些精咖啡店的差。”她补充一句，又把咖啡杯往前一送。
聂彻已经闻到了咖啡香，浓郁芬芳，隐约有一丝焦炭的味道，是他喜欢的那种碳烧咖啡。
他研判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很久，见她始终不放弃，终于接过咖啡，不咸不淡回了一句：“谢谢。”试探性地尝了一口，味道果真不错。仰头，又是一大口。
她微微抿着笑，越过他走到窗边，扯着窗帘一角，问道：“我可以拉开它吗？”
聂彻其实并不愿意，否则也不会一直躲在黑暗里。但是当陈尔余噙着笑问他的时候，他竟没法拒绝。
“随便你。”他这么答的，语气还是不善，但其实已是破天荒的“温顺”了。
哗啦啦一阵响后，房间大亮，转瞬之间，每个角落都铺上了灿烂的阳光。
她转身，双手背在身后，脸上依旧扬着笑容。阳光把她的影拖到了他的跟前。
“我爸有句至理名言，只要还能看见阳光，心里就要有希望，这样的话，无论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她轻轻说道，声音独有的清冷，如山涧的泉水，沁人心脾。
可惜聂大少爷不买账：“那是骗小孩的鬼话！一个落入绝境的人，根本不会再遇到晴天。”
“是不再有晴天，还是你把晴天关在了外面？”她的目光变得犀利，反驳一针见血。
心好像被一根细长的刺扎了一下，聂彻沉默了。
陈尔余又缓缓开了口：“高考那年，知道我爸患上了肝癌末期，我和我妈第一次感觉到人生的绝望。我爸是全家的经济和精神支柱，我们根本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要怎么过。我们手足无措，抱着头痛哭起来，可是，我爸却笑声说，还好是末期，他可以理直气壮不做化疗了。可他越是这么说，我们越是难受。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天天以泪洗面，无心读书，甚至想直接放弃高考。直到那天，我爸趁着我妈不在，悄悄把我叫到床前，擦掉了我的眼泪，反反复复地嘱咐我，一定要坚强起来，一定要努力读书，以后替他好好照顾妈妈，照顾这个家。如果没有那语重心长的一番交谈，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那么乐观积地对待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我根本不可能考上府大。我一直很佩服他，虽然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泥瓦匠，但是他的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的。”
“以为一个烂俗的故事就可以改变我？”聂彻不为所动，措辞甚至十分恶劣。他并不需要一个小女孩来告诉他怎样面对挫败！
“我可不敢奢望改变聂大少，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比起我爸，你就是懦夫。”陈尔余说完，潇洒地往房门方向走。她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今天也是破天荒地开导这个不熟的家伙，没曾想却被他奚落一番，她哪里还会留下来自讨没趣呢！
“陈尔余，难道你不懦弱吗？两年过去了，仍然被唐则尧玩弄在鼓掌之间，真是可怜又可悲！”
聂彻寒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她的头顶。
他居然知道她的全名，甚至知道了她和唐则尧的关系！
有什么奇怪呢？他是聂琛的大哥啊，是聂氏集团的掌舵者，他想要知道什么事情，只要一通电话就可以。
见陈尔余脚步一顿，聂彻又开了口。
“如果我能让你从此远离唐则尧，你会考虑吗？”
陈尔余转身，定定地看着他，反问：“离开唐则尧，从此跟着你是吗？那跟留在他身边，又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他是已婚人士，而我是自由之身。你跟在他的身边，永远是见不得光的第者，而跟着我却不一样？”
“那你会娶我吗？”她逼近一步。
聂彻并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犹豫了一瞬，只是一瞬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他当然不可能会娶她！陈尔余早料到了，甚至猜想他之所以打她主意，不过是想跟唐则尧一较高下。
“聂大少，请你高抬贵手，我可不想成为你和唐二少恶性竞争的牺牲。”
聂彻闻言，笑了，轻轻地，羽毛一般拂过她的耳际。
“陈尔余，你说得没错，你不该成为我们明争暗斗的牺牲，”他故意拖长了句尾，停顿好久，笑道，“你是——战利。”
他的声音变了，变得温厚，感性，像大提琴般，撩人心弦。
陈尔余心跳漏了一拍，暗自懊悔着自己不该进来，更不该在他侮辱她的故事烂俗的时候，改用激将法的。
“想得到战利，先站起来再说。”
不过，事已至此，就将错就错吧。能激励他积接受治疗，也算做了件好事。
陈尔余这么想着，便释然了，快步走向房门。
房门拉开，却见门外一名西装笔挺的高大男恰恰走到了门口，抬起的手本要敲门，却因为她拉开了门，而停在了半空。
陈尔余的脸上闪过诧异。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邢天大律师。
她很意外，邢天却一点也不，他似乎早知道她在这里，甚至于看见她穿着一身护士服，也没有半点惊讶。
她什么也没问，只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邢天也绅士地对她点了点头，侧过身，让她走出来。
她越过了他，头也不回，往走廊深处走去。
病房里，聂彻背着阳光，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目送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将冷漠的目光转到走进房里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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