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该怎么办
一眨眼，刘英雄在医院里度过了整整一年的时光。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医院还为他装上了一只假眼睛。他在山村里长大，视力特别好，当兵体检时，双眼裸视都是一点五。如今，他的一只眼睛丢失在战场上了，虽然装上的假眼，让人看不出有什么大的破绽，但他在镜里照了又照，总觉得有些不称心如意。于是，他让医生给自己配了一副眼镜戴上。起初，戴着眼镜走路，他感到是那样很不方便，久而久之，他才慢慢开始适应。
刘英雄就要离开军医院了，回到哪里去却让他颇费周折。是回到家乡母亲的身边，还是回部队上呢？刘英雄想了好几个晚上。想来想去，还是先回到战友们身边后再说。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刘英雄依依不舍地踏上了返回部队的路程。琼花陪着送他到了火车站。
整整一年时间，刘英雄没有和他的部队取得过任何联系，没有向医院吐露过他的部队番号，也没给任何人写过只言片语。医院知道他是中越自卫反击战的战斗英雄，还是军区派直升飞机送往医院抢救治疗的，当时部队首长指示，要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抢救。由于他伤势特别严重，来的时候，仍然处在深度昏迷之中，连他的真实姓名都无法弄清楚。经过几天的积极抢救治疗之后，他才慢慢地苏醒过来。后来，他的身体虽然得到了恢复，但看到他身体和精神上的伤害太重，医院也没有人去仔细询问他的情况。直到他将要离开医院的时候，医院领导过来看望他时，刘英雄才将自己所在的部队告诉了医院的领导。医院领导当时说，要拍个电报到他所在的部队，却被刘英雄婉言地谢绝了。
刘英雄要给他的首长和战友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中越自卫还击战早已经经胜利结束，边境上也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曾经气焰嚣张的越南边防军，经过中**队一场实实在在的教训后，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天天搔扰我边防军民，开始变得老实起来。参加中越自卫还击战的部队，除了一部分兵源补充到边防军以外，其余部队各归原位，都回到各自的地盘操练总结。
刘英雄所在的一团重新回到了那个小镇上驻防。部队回到原地后，一边进行战斗总结，一边论功行赏。郝团长因为战场指挥出色，功城拔寨有功，已经当上了师长。一营营长则成了现在的一团团长。方连长任一营营长，一连连长由刘英雄的战友和搭档于震担任。
当刘英雄风尘仆仆地辗转来到部队驻地时，战友们一个个都瞪目结舌。
他们心里实在有太多的疑云：刘英雄不是在那次攻打无名高地时牺牲了吗？烈士陵墓还有他的墓地，怎么又活着回来了呢？
部队同志当然是不信鬼神的。当大家见到死而复生的刘英雄时，怔怔地如木雕般站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大家才纷纷走上前去与他握手，簇拥着他细细询问，有人跑去报告了连长于震。
于震听说刘英雄活着回来了，像一支箭簇一样飞出了连部，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英雄，英雄！
刘英雄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也心潮澎湃，他分开战友，朝于震跑过去，紧紧地和他拥抱在一起。
于震说，英雄，部队在无名高地附近寻找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你的影子，我们以为你失踪牺牲了。烈士陵园还有你的墓碑呢。
刘英雄说，能死里逃生，再次和战友们在这里重逢，我真是太高兴了。于排长，排里牺牲了多少战友？
排里的通讯员小安说，于排长早就当连长了。
刘英雄握紧着于震的手说，祝贺你营升！
于震说，什么营升，只要大家好好的活着回来，其他我都不在乎。可惜，在这次自卫反击战中，有13名同志永远地回不来了。于震说完，泪水在眼眶里忽闪着。
刘英雄也低下头来，情绪一下跌到了极点。
于震见刘英雄情绪不好，便笑着说，好了，他们是为祖国和民族的利益而牺牲的，死得光荣，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英雄，走，到连部去，讲讲你起死回生的故事吧。
刘英雄随着于震来到连部坐下来。战士们围着他，连里勤务员为刘英雄沏了茶，不少战士迫不及待地要听听他的故事，于是齐声说，英雄排副，快讲给我们听啊。
刘英雄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后，一五一十地向战友们叙说了自己如何被一颗石子击中眼睛，摔下悬崖落在一颗老树上，后来又如何爬出死亡区，最后被送到后方医院等等生还的经过，战友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静静地听着，仿佛倾听天方夜谭式的神话。
英雄，你真是好福气，还坐了回飞机。一个黑脸膛战士说。
我当时昏迷不醒了，自己也不知道坐了飞机，还是后来听医院一位护士小姐讲的。
那护士恐怕对你还有点‘那个’吧。黑脸膛战士油腔滑调。
去你的，人家还是小姑娘呢！他在那战士的额上轻轻地戳了一下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呵，忘了，一年没见到刘金龙了。他要去找他尽情地谈谈。他询问于震连长说，刘金龙现在在哪里？
于震告诉刘英雄：刘金龙军校读书快毕业了，听说他要结婚了，前几天请探亲假回乡下去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刘英雄心中蓦然一惊。自卫还击战之前，他还没谈对象，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了。他站起身来，进一步追问道：他女友是哪里人？
于震说，我们怎么知道，只听说那女人是个多情的姑娘，来过部队一次，俩人一见钟情。
刘英雄心里打鼓似的，莫非是……
连部为刘英雄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刘英雄却吃得没滋没味，他想到了秦月花，心里有一种深深的亏欠。他要尽快赶回老家去，解开心里的那个结。
第二天清早起来，刘英雄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就直奔火车站，踏上了回家乡的路程。
一脚踏上故乡的土地，他的心一阵痉挛。故乡的山水养育了他，这里有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有他九泉之下的父亲、爷爷和祖先，有他青梅竹马的伙伴，有曾给过他欢乐幸福童年的足迹。四年多了，他终于回来了，一种急切见到亲人的**，不由得使他加快了脚步。
刘英雄匆匆地行走着。他来到那熟悉的月亮湾河边，那飞流直下的瀑布尽收眼底，月亮湾嬉戏的往事仍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他在月亮湾边慢慢地踱着步，水中倒映着他修长的身影，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伤感。
他放慢自己的脚步，在这亲切温暖的地方流连忘返，目光流盼。忽然他一眼瞥见了对面小土岗上，立着一块醒目的墓碑。他感到一阵愕然，谁在这个地方立起一块墓碑呢？他三步并着两步走了上过去，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墓碑上刻着“刘英雄之墓”，左边刻着“爱妻秦月花立”的小字。刘英雄久久地凝视着这块墓碑，雕塑一般地站着一动不动，眼泪哗哗地流淌着。
不远处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他猛醒过来，便转身朝自己家里走去。在离自己家房屋的不远处，他看到了支书刘忠成兴致勃勃地朝前走着，于是，便走上去打招呼说，忠成叔，您到哪里去？
刘忠成看也不看是谁在问，仍一边匆匆地走着一边答道：到秋姑家喝喜酒去，秦月花要结婚啦！
啊！刘英雄惊呼了一声：是哪家的后生？
金龙伢崽，大干部咧，听说军校毕业出来就要当什么大参谋，咱们青山区相思公社又出了武状元啰！刘忠成说完，转过头来看了问话人一眼，不禁把他吓得打起哆嗦来：怎么是你……黄龙……你……你不是死了吗……啊……你不是……鬼吧……说完，他拔腿跑了起来……
刘英雄停住了脚步，朝自己脑门上狠狠地打了一拳，随即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嗫嚅着：老天呐，我该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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