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季,叶子带着一丝丝遗憾,轻舞飞扬着,最后翩翩落下。皇城里的老树阴郁地立在那里,日头挂在天边,发出柔和的光辉,澄清又缥缈,还犹如春季一般。
湛蓝的天空下,皇城里却没有一点生气。中秋节也是草草过去。
几日前,南山行宫传来太后身体突然病了的消息,原以为不过小病并不碍事,而跟在太后身边的人却传来话说,太后已有月余不能下床走动。因太后一直住在南山行宫,我虽已进宫半年,除了静嫔偶尔会说起太后,其他时候也不常听人提起她的,包括李承佑。所以,突然听到这样的事情,倒是措手不及。
再看李承佑,如今前朝之事已经叫他足够焦头烂额,太后这一病,让他身上背负了更多的担子。
从前我与天下人一样,每每提及“帝王”二字,只能想到他不可一世的英姿,终究忘了他除了是一国之君,也不过是凡人而已,身后却藏尽了比常人多出百倍的番番愁苦无人知晓,想到这里我竟有一丝心疼。
皇后的凤仪殿里,也许久没有这样紧张的气氛过了。
“陛下已经定了亲自去一趟南山行宫探望太后,本宫原是跟着一起去的,只是陛下还是交代了要本宫留在宫里。那咱们姐妹们就一同为太后祈福,保佑她老人家凤体安泰。”
众人恭声应了“是。”
皇后复又黯然道,“静嫔是最孝顺的了,太后这一病,她自己也急得病了。本宫顾不过来许多,你们彼此之间也都互相照应着。”
“谁都知道太后最疼静嫔,如今太后病了,静嫔伤心极了也是应该的。”贞妃说话总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而一边平常在的脸色更是比她还难看一些。
“臣妾昨日去瞧了静嫔姐姐,已经能下床了,还说叫皇后娘娘放心。”成嫔的话倒是实实在在叫皇后宽心了些。。
“静嫔这里,本宫也是疏忽了,平时倒是岚嫔和你照顾地多一些。”
成嫔亲和道,“都是姐妹,嫔妾们应该的。”
我随之也附和道,“娘娘放心,静嫔姐姐那里臣妾自会多照应些。”
不知怎的,连着几日的眼光明媚,昨日夜间突然下起了暴雨,一天凉似一天。第二天起来,空气中雾气大得很,像是薄烟一般,叫人及是不舒服的。
我看着外头的雨停了,预备着去怡阳殿看一看。已有两日没有去看过静嫔,也不知道她给她送去的点心吃食,能不能让她提些胃口,身上是不是好些了。
宫人才要通传,正好遇着从殿里出来的秀儿,匣子里的菜饭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了。
“静姐姐这几日如何?”
她伺候了静楠三年,年纪比硕儿大一些,为人太过敦厚,倒是和静楠一个性子,又是个有了委屈也不愿说的,只为难着告诉我:“太医说本不是什么大病,只开了个调理的方子。主子病了这些日子,也只有成嫔娘娘和岚主子上心着。”
“那……陛下来看过姐姐吗?”
她摇摇头,不再说话。
我带了些他最爱吃的枣泥糕来看她,交与了秀儿,便进了殿里。见她身上只盖了条薄薄的毯子歪在侧殿的“美人靠”上,脸色还是不大好。
“姐姐身子还没大好呢,怎么不好好躺着反倒坐起来了?”
她伸手迎我坐到她身边,“太医说我这病一直躺着也不好,下了床也能好得快些,或是能出去走走便更好了。”
“那妹妹陪姐姐出去逛逛可好?”
“不了”,她的样子也的确没什么力气,只软软地躺在那里,手托着脑袋靠在一只玉枕支撑着,“咱们就坐在一处说说话。”
“也好。”
“陛下说什么时候去南山行宫吗?”她问道。
“后日就动身。陛下亲自去行宫探望,姐姐也不必太担心太后了。”
一提起太后,她的眼圈突然间又红了,喃喃道,“应该是无大碍的,太后才过半百的,一直很康健的。”
莫说旁人了,就连我也很是好奇的,静嫔不过进宫三年,与太后的感情为何会这样深,比起皇后来还要深了许多。
“妹妹知道姐姐对太后的感情深厚,只是不要伤了自己的身子才好。”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平时就是弱不经风,如今更是病病怏怏的,连说话都是吃力。
“刚进宫的时候,太后是最疼惜我的,我所有出穿用度都是高过我的位分品级的,虽然招来不少嫉恨,却还有太后护着。后来太后去到了南山行宫,陛下每回差人去问安的时候,太后也总要问一问我好不好。”虽是经常听起太后,只是这番话却是头一回听到。
“太后当真是心疼姐姐的。”
我嘴上这样说,心里的疑问更大了,太后这样疼爱她,为何在李承佑心里,她的地位却远不比成嫔贞妃他们,甚至连才进宫的平常在都比她多些垂怜,而皇后也不算体恤她,她的事也总是能撇开便撇开的。
“入宫前,父亲就说,叫我放心去吧,任何委屈有太后为我做主,我想着,太后对我好,陛下一定也会对我好……”
她不再说下去。我见她情绪上来,只劝她休息,若再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第二日晌午,魏敬恩过来传旨,李承佑宣我去重华殿用午膳。
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他倒也没说些什么,只是关照了明日动身就要去南山行宫,要我千万好生照顾自己,不过一月左右就回来的。而那日欧阳翌晨之事,他丝毫没有再提及。
用过了午膳,因是他还有政务要忙,我便回宫去了。
“岚嫔娘娘。”
身后传来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我却想不起来那是谁,回头时,倒是叫我一阵心跳加快,常常听人赞他是眉如墨画风仪款款的模样,叫人过目不忘的,所以这个弟弟叫贞妃在后宫里也很是有光的,而我却对他印象有些模糊了,如今仅是凭着他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袍子,和头一回相见时的那件一样,“可是楚……楚公子?”
他见我还认得他,复又走上前了几步,俯首施礼道,“岚嫔娘娘还记得在下,在下真是万分有幸。方才是来见陛下的给太后捎些东西,正好来看一看表姐。”
“本宫还不曾有机会当面谢过楚公子,那些调养的方子很少管用,我服了以后,果然很快就见好了。”
他的嘴角似乎一直是带着丝丝笑意的,向我道,“娘娘不必这样客气,看到娘娘今日红光满面,想来上回的不适,已然全好了。”
因我是后妃他是朝臣,本不该多说这几句话的,实在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如今见着了我也不好直接走掉。
“哦,对了”,我本是要走的,却被他叫住,“上月偶然见到了令尊大人,大人知道在下时常进宫来,还问起娘娘可好。”
他一提起父亲,我的情绪忽然就上来了,却又怕试了礼数,只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如今连听到旁人提及,竟也犹如他们在眼前一样。
我急忙问道,“家父如何?”
“慕大人知道娘娘牵挂家里,让在下告诉娘娘,家里一切都好。”
我点点头,旁的话恐怕他也不知道了,“那就好,那就好。”
别过了他,直接回了乾福宫。一路上,瑾蓉也是极力忍着情绪,半年了,在皇城里头一回听闻家人的消息,叫我们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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