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想到,自己不是致力于搭建宗教与世俗之间相通的桥梁吗,却从来没有同宗教界的人士有过交谈。心里存了莫名其妙的好奇和期待。娇妹皈依佛门会成就自己这番心愿。他仔细回忆梳理着两人相识相知的历程。她与自己初会谈论的那番话语,流露出对世俗为奴的厌恶,如今回思,这兴许就是佛教所讲的厌离心。于是自问,她是不是意识到继续与自己交往,觉悟到终为情所困,那样渴望同自己相聚,经过模拟婚姻,却发现陷入更深的困境之中,想避免陷入聚喜离苦的轮回之苦。他猜想她一定领略到了法喜,从此摆脱了世俗的轮回之苦,不由得为她高兴,却难免有一丝怅然,仿佛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镜头回放两人初会的那番对话:
暴娇妹说,我是考量你来了。政界出过不少东山再起的故事,而且有一而再而三的复起,我出来后就想,商界怎么就没有东山再起?进去后的人出来了可以正大光明地启用,也创造出一番惊人的成就?
吴为哈哈笑道,这种事怎么能同人家比?这时,才细细打量她一番,发现她似变了个人一样,一身素雅淡妆,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雅致风情,只是难以掩饰憔悴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动。
她仿佛看出他的心理活动,说; ,你不就是看我那身穿戴才动心把我送进去了,成了现代版的衣帽取人,现在看我这身穿戴莫非又要搞什么新花样把我二进宫?说完竟用蓄满泪水的双眼幽怨地注视着吴为。
吴为说,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有问题。
她说,你也有委屈我误解我的地方。
吴为不解道,证据在那摆着,怎么还说误解委屈你了?
她说。我过去确实有问题,但我是用不正路子的钱用来干正路子的事,我心地坦然。
他截住话题道,你是以求业绩之名行个人享乐之实。仿佛被他的话一语击中要害一般,她只在眼圈打转的泪水霎时涌出来,他赶忙拿着眼前的擦面巾递给她,她接过去也没有擦任其流淌,仿佛在无声地倾诉着什么。
她稍稍定定神,梗咽道,开始我为了抓业绩。也没有什么优势,没有社会资源,惟一的只好拼姿色,渐渐打开局面了,花销大了,虚荣心也出来了,业绩确实上来了,可那时的行里耍赖不兑现,那年如果兑现我们所可以拿到万!奖励办法作废了。我也变的心灰意冷了,索性不管什么业绩,心里核计,你们不给兑现。我们自己想办法兑现兑现,有什么办法兑现?一想天天经手那么多存款,不就是现成的资源,不用白不用。以后再想办法堵上就是了,先用起来再说,给大家也都分点。就是想办法自己给自己兑现的意思。看那么多大额度的贷款。几千万几个亿的,不也是明明知道去堵窟窿打水漂,还不是白白去扔了,我们自己为什么让人家白白用我们揽来的存款去堵别人的窟窿。我听到有人议论,钱给政府、企业拿去也是胡造,我们自己为什么不造一把?再说了,明明应该兑现给我们的钱,我们影也没见着都用到哪去了,连个说法也没有,说取消就取消了,连一点信用都没有。我想自己也先快乐快乐,别亏着自己亏着我带的这个小群体,也想平衡平衡,后来便沉溺于其中不得自拔。你来了,讲合规经营,我们的心里也不平衡,我们这叫违规犯罪,他们那样花大钱堵窟窿就不是违规犯罪了?形成的损失还可以堂而皇之的核销。我是为你的风度气势和大手笔所打动,还是要走正路子,暗暗用上劲,想用业绩来吸引你的注意,把过去积累的关系资源都用上了,要不那几个存贷款中间业务硬指标能上的那么快那么猛,不信你看看我们所的报表,现在和过去的比较,占全行的比重,特别是这几个月挪用的一笔也没有了,想用朋友的钱慢慢地堵上窟窿,没想到你这么一接管审计,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不说,想回到正路上都没有机会了,更毁了我的职业前程。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才用面巾沾了沾脸上的泪水。
听了她这番动情的倾诉,似乎催生了他心中的情愫,她那番违规犯罪的议论似乎诱发他要思考一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双手左右摸索起来,什么也没有摸到,才意识到自己不抽烟自然没有烟,便喊靓妹,来,请拿盒烟。靓妹很快送来一盒中华烟和一支打火机,笑道,我们这里也没有别的牌子。
他接过来打开抽出一支正要点火,不想被她劈手夺走,听说你因为喝酒惹你家嫂子生气上火,现在又想抽烟,养成习惯不是气上加气。
吴为一时不知所措。
这时的她反而大方潇洒起来,今天我陪你喝几杯。
他也爽快地说,好,权当给你压惊吧。
她戏言道,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道歉的意思?
他说,好多意思都在里边了。
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打开一接听他也听到里面熟悉的男子声音,问她在哪儿。她对吴为示意不要有声响,然后说,我今天刚出来看看老母,非常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那人便把手机挂了。
看着她,吴为的内心忽然有了一种被什么东西狠狠揪拽一下的痛感,脸色闪现出不易被人察觉的痛惜神情,是无法挽回地丢失了、损坏了极喜爱极珍贵东西的那种惋惜的神态。因为对面坐着又都始终注视着对方,他的神色细微变化,很自然被她捕捉到了,她知道对方的他内心深处对她的喜爱,她掩饰不住地浮现出娇羞乖巧的样子。这样只能使他更加怜爱对面的她,有一种心灵深处柔柔的甜蜜感受,恰在这时似乎有声音在提醒他,已经失去的永远失去了,只能在内心中珍惜并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不要内心中再失去。想到这里,他马上恢复了沉稳冷静的姿态。
她正忙着斟酒。他看两只杯子已经斟满,便端起一只杯子道,我先提议,一是祝贺你顺利经受一番崭新的考验,有了惊人的大彻大悟,可喜可贺可喝;二是感谢你,不但没有记恨我,还在出来后的第一时间想到我来见见我,并能开诚布公地袒露心迹,这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幸福。这是你给我带来的;三是祝愿你祝福你青春永驻、美丽永存,将来能够有自己美好如愿的生活!说完一碰杯一饮而尽,她不及细想也一饮而尽。兴许是喝的太急,她咳嗽起来,他急忙换了杯热茶递过去的过程中试出茶温可入口,体贴道,乘热润润嗓子压压。
她接过去先抿了一小口,看压住了又喝了两口,说。我也不知怎么了,看你干了,我也跟着干了,你看这杯有多大。一杯三两。
他说,急酒伤身,酒可以多喝,但一口不可以多喝。容易把人呛着,里面又没有慢慢消化吸收的过程,肠胃都受不了。
她嗔道。你明知急酒有害还干。
他解释说,那么重要的三点意思加到一起,还不干,你该说我心不诚了。
她这时脸色渐渐红润润起来,她用两手拍着红扑扑的脸蛋道,看我是不是喝多了?
他笑道,看你还有侠肝义胆,如果早生多少年,也许会多个女将军。
是呀,她接过话题道,有些人的确这样议论过我。她伸手拿过酒瓶把两只杯子放到一起,边倒酒边说,这可是一斤二两装的,正好再满两杯。说完已经斟满浮溜两杯,站起来用双手把其中一杯送到他面前,另一杯端回自己面前,盯着他道,这回是不是该我提议了?
吴为笑道,我们来了就一直在说,刚又干了一杯,肚子里已经在抗议了,我们是不是吃点再喝?
她笑了,来了就忘了吃了,该说的都说了,是该吃点东西了,我也饿了。又坐下拿起筷子随便拣吃了几样。
他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好的点菜功夫,色香味俱全。
她笑道,常在酒场上混,就添了这么点本事。说完提起杯,看着吴为道,我也三层意思,匀三次喝。
他说,随你。
她道,这第一层意思,感谢你的大度,没有嫌弃我抱怨我给你惹那么大的麻烦,还为了我做了那么多工作,这份情最重,这口要重,说完干了一大半;紧接着又道,这第二层意思,我要问你个问题,你是出于什么动机救我,是像其他男人那样爱我的长相,还是同情我可怜我,或者是把我这样一个女子送进去,看那么多有问题有罪在身的男人反而在外边逍遥,有愧疚?
吴为笑道,你一口气提了那么多问题,简直让人听了分不出个数,让我怎么回答?
她随口道,自然是想怎么回答便怎么回答。
吴为道,我好像被什么力量驱使一样,使我这样做。
她笑问,那是什么力量?
吴为道,我也说不清楚,再说,这种事情也很难说清楚。
这时她的脸色红晕越来越浓,来,为那种说不清的力量喝一口。她看了看杯中酒,还剩下不足三分之一,便撂下道,这第三层意思,我想多说点。我也不知道,跟你有说不完的话。
他笑道,本来酒后话多。
她两眼惺忪地望着他,你是说我唠酒嗑?那你可小看我了。说完顿了顿,然后道,真感谢你,通过这件事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自己也仿佛变了一个人,我感觉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自己了,真要感谢你给我有意无意创造的这个机会。说来也怪,今天从那里一出来,一帮哥们姐妹等在门口要给我压惊,好几个哥们姐妹也组织力量营救我,出大钱包赔损失替我把那个大窟窿给堵上了,他们也听说了我在里面的故事,说要象欢迎英雄那样祝贺我凯旋归来。让我都一概打发了,我现在烦,等我静一静。等他们都撤了,肃静下来,模模糊糊感觉好像打心里想做一件事,想做什么事,站在那里渐渐清晰了,就是要急于见到你。就想一吐为快。然后先跑回家见见老妈,简单漱洗穿了这身衣服就来了。你想,是你把我送进去的,出来第一时间我便来找你,岂不成了冤家。什么是冤家啊,恶不知我理解的对不对,兴许就是又爱又恨的意思吧。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你,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态度,也不管有什么结果,只是感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痛快一下。要不会把我闷坏了,要发疯。
吴为很体贴地说道,你喝口水润润嗓子。给她续了点热茶,她喝了一大口,接着道,现在想,为了业绩,不顾死活,业绩上去了。人进去了,甚至有的连命都干没了,那业绩还有什么意思?我也想开了,人不能为业绩而活着。不能象过去那样一门心思去想业绩,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样的业绩也不值得追求,人不能成了业绩的奴隶。
吴为接过话题说。你想和我唠,我能有什么高明的见解,我也是职场中人。也要按职场规则去办事,不能不抓业绩,不能不搞合规检查,想干净做事,一抓反而把你抓进去了,你一进去,我也陷入矛盾之中了,许多想法都涌现出来了。今天你想一吐为快,我也想说说,真是感谢上苍,给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机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担心惹着谁、呛着谁的肺管子,没有什么忌口的。我觉得我们是不是陷入一种荒唐之中,就象你刚才说的,人不能为业绩而活着,是应该换一种干法、一种活法。
暴娇妹道,我朦胧感觉人不能为业绩活着,应该快乐一些工作、快乐一些生活,反而被你送进去了,而且我以为快乐的工作、快乐的生活,却把我自己带入一种担心、恐惧之中,生怕哪天进去了果然就进去了。
吴为说,一门心思干好工作,别的不要想,工作才能给你带来快乐,不要给工作附加太多的东西,工作不能也不可能给你承受太多的东西,你想工作会给你带来太多的东西,那只能让你失望,失望太多了就会不满,不满太多了就会翻脸,那太多的东西也会压得你喘不过起来。现在的人不快乐,难快乐,就是寄予了工作太多的东西,什么事情都想通过工作去满足。其实,工作是极其简单的,干好了就完事了。置于工作能够另外给你带来什么,那就要看其他许多因素了,要有一切随缘的心态。决定和影响能不能快乐的因素太多了,其中关键是态度,其他因素都是通过态度发生作用。
暴娇妹听他说完了这段话道,你看,我想见你,就揣摩你的意图,你把我送进去又去救我,你是爱我,还是把象我这样的姐妹送进去触动了你的良知,或者看我这个可爱的女子进去要受苦受难了动了惜香怜玉之念?现在想,是不是附加了太多的东西,总是在这样想那样想之间折腾自己,聚会就陷入猜测之中,你这样回答那样回答都可能使我不满意不高兴,假如你违心地顺着我心思说话,让我看出你的虚情假意我还会恨你虚伪,聚会就不光是累,还会很别扭很痛苦,会生出很多不愉快来,难怪你说也许真的一种什么说不清楚的力量使我们走在一起,我相信缘分,来,为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干杯。说完两人碰了杯一饮而尽。
这时吴为的手机响起来举手接听顺眼看看表,已经午后点了,是刘主任打来的说好几个人等回去谈事。吴为抱歉地说,非常对不起,我得回去了。
暴娇妹说,谢谢你给面子,我现在已经是自由人了,不知以后叨扰能否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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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为相信缘分。如今经过回忆梳理两人初会的那番经历,话语中已经预示了两人缘分的深厚。
终于,吴为果然如愿又见到了她,却是巧遇在大街上。时隔一年以后。再见到的她已经是素衣素面,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另有一番清丽脱俗的俊雅韵致,为她不由得感到由衷的喜悦。在她的眼中,他虽然看上去依然意气风发,却难掩似有若无的焦虑和忧伤。
她平和地微笑道,你总说随便捡拾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可以成为修持净化的对象,主要是至诚,诚则灵。我已皈依佛门,没有你那修持本事,以乐业为修持之道,坚持在世俗中修持净化,达到人生巅峰,我曾经努力向你学习,却终觉得缺乏那种定力。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渐渐地变得豁然开朗了。
他笑道,佛门有法喜,我冒昧猜测,恕请谅解,免得冒犯佛门重地之嫌,你是不是领略到了法喜?
她微笑道,难怪你有惊人的领悟能力,我的确感悟到法喜带给我的无上喜悦,法喜不同于世俗之喜,得而复失,陷入轮回之苦难以自拔,聚喜离悲,再聚再喜再离再悲何时是了啊。我也明白,我说了这番话,不会再伤害你的。我也猜到我们一定会见面的。这可能就是佛缘吧。我愿意同你一起分享法喜,说不定你会从法喜中参悟到什么呢。
他体验到一语中的,难怪说她有慧根,其实从自己与她相处以来的每一次对话,仔细回忆推敲,她似乎都带有佛思佛悟,可谓是佛根深种,有人说自己未尝不是有佛缘的人,自感也是有佛缘,只是把这种佛缘融入乐业之道中,自己也是道中人。两人之间,可谓大道无形,殊途同归。
于是他道,你这个猜测,同我分享的想法,是否属于牵挂?
她笑道,你这是在以世俗之念猜测我心,此刻的我已经无牵无挂只有无限的喜乐。你不是总想纾解纠结?我心中了无纠结,无所求无所不求,何来纠结。
他联想到乐业的至高法门,就是只做无求,才能真正领会乐业的无上喜悦。
她又笑道,我是借助于佛门修持才达到了这样无上喜乐的境界,我也想象,你从你的乐业之道,也许会领略到类似的意境吧。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神交的概念。可是,这样的心意面对她已经不便说出,只能意会不便言传。
她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微笑道,我们佛门里讲同门之谊叫同修,不象世俗在同一学校为同学,一起共事的称作同事,抱有共同的志向叫同志,我就联想起我和你,虽然所修道路方法不同,志向却是相通的,是为了不断净化提升自己,心里已经把你视作我的同修,只是称谓不同而已。
他从她看似淡然的话语中,忽然有了一种崭新的体验,从未有过的体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用纯爱、意爱都很难形容,是妙到毫巅上的那种微末感受,感觉似乎是虚无缥缈,若有若无,却在那一瞬间彼此感知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看似偶然的巧遇却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里面,都感到此地似曾来过,一打量竟然是两人相会过的南悦酒吧门前。
他情不自禁冲口而出道,同缘。
说这话的他与听这话的她,彼此心领神会。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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