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时末,风雪大了,天色渐暗,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城门外野店的掌柜眼见不会再有买卖,准备叉了门板歇息,这时,从风雪中显露出一支队伍的黑色身影,宗英带着义勇们回来了。
早上活蹦乱跳出去的义勇,如今有三十三人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林平、王直先飞马回到了安子堡,把县城里的郎中和药材一扫而空,救治一十二个重伤者是当务之急。
安子堡县城小,只有一家桅厂,兼做杠房,卖些冥纸、寿衣,做好摆放在铺子里的棺材一共就两副三寸薄板,王直到处搜罗,把一个老太太预备的浮莲彩绘寿材也拿来凑数,又让桅厂用六块薄皮攒了一副。等他带着这些赶到野店,宗英已着人从死马上剥皮把尸首都包好了,整齐地放在了忠州军废弃的军营里,闻讯赶来的死者亲属在恸哭,王直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想走进野店帮着林平救治伤员,可里面的惨叫声让他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迈开步子。
王直在门口踯躅,胡升和宗英见状,拉着他的胳膊,“外面冷。”一起把他拽进了屋子。桌子不够用,王直带来的棺材被拆开架在凳子上,临时安置伤卒,王直见了,没有吭声。桅厂掌柜的没有了往日“货无大小,缺者便贵”的奸猾,而是把售卖三枚银币的松木棺材降到了一枚银币又六十个铜板。
如果从战绩上看,安子堡义勇取得了一场大捷,因为宗英的灵活机智,用死伤六十余人换取了一百五十个马军被歼,反败为胜。但是,和上次守城面对五千人围攻战死不到十人相比,代价又大了太多。
林平也一直不吭声,安子堡的郎中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很多敷裹还得林平亲自动手。他忙,另外,肚子里确实有火,要不是宗英的劝慰,他早就要对王直爆发了。这会儿,他想通了,没开始那么怨恨王直,但也没心思和他说话。他内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以后凡是他参与的战斗,一定是要他能自主决定的战斗,就是死,也要死个明明白白,决不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忠州士卒的命运。
林平说到做到,曾有数次抗命不遵,无论朝廷派来多大的官,是兵部尚书也好,枢密院使也罢,统统按照自己的想法自行其是,造成了他一生仕途的坎坷不说,也让忠州军始终得不到朝廷的信任,战绩彪炳却屡屡被暗中制肘,不得扩编。因为人少、钱少,忠州军作战总是“先谋而后战,啬财用,爱惜人命”,“大抵用兵,皆本(林)平之法。”
忙到后半夜,终还是有四人伤重不治,在林平的眼前死去。林平默默地在木桶里洗去了手上的血迹,叹口气,直起了身子。此前,他已经把宗英、王甸还有眼睛红红的王直哄回去歇息了,毕竟经过一场激战,他们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天亮后,贾六来接替林平,一面往炭盆里加了炭条,一面劝林平不要太劳累。
林平执意要送郎中回家,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两个人一起朝县城走,他们熬了通宵,腹中空空,身上冰冷,手脚麻木,于是林平邀请郎中到裕安酒馆去喝一杯酒暖暖身子。出乎意料,裕安酒馆竟然有人比他们还早。熟识的活计低声告诉林平,这些人已经喝了一夜了。
这伙人身着忠州服饰,口音怪异,鬼鬼祟祟,出手阔绰,一会儿顿足捶胸地痛哭,一会儿歇斯底里地狂笑,不停地敲击水盏。裕安酒馆的这套水盏“制以铜,凡十有二,旋加减水于其中,击以铁箸。”还是林平送的呢。年初时在这里招募弓手时人多起哄,敲烂了酒馆里许多碟碟盏盏,让林平很是过意不去。
雨茜曾经背着李俊偷偷到酒馆买枣子酒喝,刚好撞见林平在那里卖弄。林平先不好意思,红着脸说:“世俗之乐,非雅乐也。”雨茜知道这是《乐书》中的评断,对林平的广闻博览也暗吃了一惊。她告诉林平用不着妄自菲薄,曾有人专门作了首诗论述敲击水盏与人生的道理,“逸仙戛碗为龙吟,世上未曾闻此音。缘由典史林郎赏,遂从帝都传至今。初戛徐徐声渐显,似出龙泉万丈底。乍怪声来近而远,真生虚无非碗中。乱珠寥亮掩清笛,萦回凌风星斗稀。遥闻丛铃满烟雨,万籁无声天境空。玉晨冷磬破昏梦,秋宵一吟更清迥。能令听者易常性,忧人忘忧躁人静。坐来吟尽空江碧,却寻向者听无迹。人生万事将此同,暮贱朝荣动还寂。”
一夜间经历了太多的死亡
碧血长弓射苍龙最新章节第六章 翻云覆雨 三中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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