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般久,学舍内终是平息了,那两个席位在前排中,依旧突兀地空着。
赵恫喃喃道:“终是没人敢去坐啊……”一旁的赵忻摇头道:“这就如原先的规则突然被打破一般,起先亦是有人不适应,但以后呢?一rì不行便两rì,两rì不行便三rì,直至所有人都将这可笑的规则遗忘。那两个空位,便不复存在了。”
一旁的赵瑜献媚笑道:“大哥,要不小弟唤上几人去将它坐了?”又看赵忻像没听见一般,毫无理会自己的意思,不由脸sè一红,讪讪而退。
赵恫却点头道:“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啊!等会你唤几人到暗处,对他们私下说了,最好再演上一出互相争论的模样,那大伙自然不会对它们特别在意了。”
自从赵瑜甫一立誓之后,便像一张狗皮膏药般黏着赵忻,但他实是不喜赵瑜那浪荡的xìng子,故十分冷落他,希冀对方知耻而退。但赵瑜却好似知耻而后勇,自己越是不理会他,他倒愈加殷切,这实是有些出了赵忻所料。但见对方居然出了这般一计,倒也不似蠢人的模样,又闻赵恫所言,瞥了瞥眉道:“你之前出了那般大丑,他们还能再听你话?”
赵瑜见赵忻终是对自己出言,顿时欢喜非常,随即笑道:“大哥多虑了,我与众人交好,非是用的威势,而用的是‘交情’啊!便是威势再损,‘交情’却依旧在啊!”
见赵忻有些疑惑,他不禁得意地拍了拍随身钱囊,顿时传出一阵金属碰撞之声,又偷笑道:“我说的‘交情’便在此了。舍中学子虽多是赵氏豪门之家,但若论起平时的例钱,却都是不太多的。若遇着好吃好玩的,一番狠心把持不住下,便大都入不敷出了,那我便投其所好,想吃啥玩啥,那跟着哥啊!”
却见他越说越是来了jīng神,活像了走江湖杂耍的艺人,在众人前卖弄着浑身的腱子肉:“知晓东街百花阁最当红的姐儿,一夜资费需多少么?十贯!哥一晚能捧着两个!知晓北城醉仙斋最好的席面需多少么?二十贯!哥能rì夜皆在那处吃喝,还不带换样的!”
“大伙那点月例能玩啥?每rì吃几碗馄饨?还是在茶馆中喝碗粗茶?总有囊中羞涩的时候吧?总有见人大吃大喝心痒的时候吧?没事啊!只需你和我有‘交情’,那梧州最好的jì寨饭阁还不是为我等兄弟开设的?吃啥拿啥,随意啊!老子有的是钱!”
见他说着说着竟有些魔楞了,赵忻不由一阵恶寒,拉了拉一旁赵恫衣袖暗道:“你每月有多少例钱?”
赵恫不由有些羞涩,低声道:“大体如他所言,在四百钱左右,爷爷不许予我太多。若每rì吃个两碗馄饨,便也积攒不下什么的了,若是一不小心,甚至还要从岁钱内贴进去。那你呢,有多少?”
“我大概能吃个四碗吧,”赵忻亦是有些脸红,轻咳一声,私语道,“其实我比你还惨,前阵子我将这些年积攒下的岁钱一股脑全给花了,现在便是想从里面贴出些,亦是办不到了。”
两个苦哈哈顿感无奈,虽是家中十分富足,所穿所食均是锦衣珍馐,但族中怕家中子弟不肖,对各嫡房子孙管束极严,月例钱却是不多的,平时所积攒想买些什么小吃食大体也足够,但若要去酒楼中豪奢一番那便是等同割肉了。如赵忻初失忆时,见囊袋内有六十来贯,其实那便是他多年来积蓄而已,之间还是年关长辈给的岁钱为多,每月所余大多都要花的干干净净。
但庶房便不一般了,族老们管的再宽,也不可能无聊到将月例钱写进族规之中,所以庶房子弟均是依着各家豪富程度予例钱,多少也各不一。故像赵瑜这等巨富之家,又无长辈闲的去管束,所能使唤的例钱绝对是族中“头号人物”。
赵瑜此时已从“老子有钱”的意境中回转过来,又急忙进入了“小弟”的角sè,腆着脸讨好地靠上去道:“看二位哥哥都是个雏吧,听闻昨rì间百花阁新来了十几个清倌人,不若今rì将她们全然包下,同二位哥哥一道来个三英战群雌!”
但见赵忻转身摆弄布包去了,好似将自己当成路边得了癔症的疯子一般,完全没有理会的意思,不禁脸sè一烫,渐现尴尬。一旁的赵恫却大为意动,他与赵瑜以往虽不是一路的,平常也自不会放低身份巴结着庶族子弟,但此时却是赵瑜因着堂弟巴结着自己,不禁拉着对方小袖道:“那我等大概需出多少?”
赵瑜顿时喜笑颜开道:“恫哥儿笑话我不是?不过才四五百余贯,愚弟全揽了就是,若是哥哥玩的尽兴,意中了哪位美人,那愚弟亦可安排,你们尽管放心带回家中。只需将她们身契一改,从jì子身份变成投奴卖身,保管家中长辈什么也看不出来。此番我皆是熟稔,不过多花了些通路钱则已,却是神不知鬼不觉之极啊!”
这等方法也能想的出来?赵恫顿时拍案叫绝,一对兄弟顿时化身狼狈,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近几年赵家都出了些什么样的子孙啊,赵忻不禁隐隐摇头,提醒道:“差不多就够了啊,你若真敢这般,我必禀告二叔,他不打死你才怪!”赵恫闻言立即收敛笑容,干咳一声道:“多谢贤弟提醒,愚兄却是有些忘形了。”随即却又是与赵瑜勾肩搭背在一处,交流心得去了,不时还发出一两声yín笑。
孺子难教矣。看他们低声耳语的模样,赵忻也无法,唯有由他去算了,又低头将布包中的书籍,一一放在案桌上。
片刻之间,正在赵忻拿着一捆红黑夹杂的小木棍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门外行来一人,却是儒服青衫,帻头高冠,一副先生的做派。对方一眼看去便是平时积威甚重,不苟言笑之人,只是草草一眼环视,原本喧闹的舍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恫见赵忻尚在发愣,急忙暗道:“今rì却是学术数了,还不速将书本拿出?”
“术数?这是什么?”眼见赵恫将那捆红黑小棍取出,在桌上一一排开,赵忻不禁有些迷惑,“这是要学怎么给人算命么?”
对方不禁连翻白眼,将案上的一撂书册从中取出一本,扔到他的面前,赵忻翻过一看,却是大惊失sè!
《九章算术》……
赵恫又奇道:“你怎这都不知晓?每个学子都要须学的啊。”
看着手中木棍,终是想起了古代还有一种叫算筹的东西,又见赵恫那一副颇为苦恼的模样,自己不禁有些呆愣,这难道是上天冥冥间忽悠自己,百般担心的族学大比,竟是要一个拥有现代记忆的大学生去参加初中生数学联合考试么?
他自是不知晓,算术这门学科在古代极为重要,几乎为必学科目之一。但至明清全面实行八股取士之后,因此算术试题与科举无关,竟无人再去研修,从全面兴盛的唐宋至无人问津的明清,不过才二百年时间,算术竟全面衰败下来,再也止步不前。
文明被愚昧所取代,先进被落后所征服,赵忻捏着手中的算筹,却是百感交集,“崖山之后无中华”消逝的并不是汉人所建朝代的坍塌,许多中华的探取jīng神,许多足以改变这个时代的火种,随着未来的滚滚洪流,永远如明珠般被蒙尘,静静地躺在历史的角落。
四大发明,天文历法,数学医理,各种农业工业,无论从何处相较,古代的中国均远远将西方甩在身后,我们的祖先已经留给了后世一笔伟大的宝库,但悲哀的便是,这些财富不过几百年时间就被消耗殆尽,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屈辱。
虽这些成就都成了后世引以为傲的资本,但只是一种谈资罢了,总不能rìrì沉浸在“老子祖上也阔过"那种无知的回忆中。自己总得做些什么!
“每个学子都须学的啊!”赵忻将对方的话默念一遍,他拿起了桌上散落的算筹,轻轻捏在指尖,心中却是坚毅非常,“我要看着这个时代走下去,绝不会眼见它这般消亡。”
……
赵氏的族学科目是按着十rì一旬来排的,主学项目便是君子六艺:礼、乐、shè、御、书、数。但如乐、shè、御这类科目,大抵算不上大科,每十rì中每科唯有一rì可习,平常所学,皆是其余三科,其间诵读四书五经为最重。
暮霭沉沉,夕阳西下,一rì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如果说牛顿是站在伟人的肩膀上,那赵忻后世的记忆在这个时代便是站在好数以万计个伟人叠起来的肩膀上,书中的内容对他来说自然有些太简单了。
但书中的文字却有些难懂,不过在执教先生的指导下,他终是一个上午便将其间的术语融汇贯通,索xìng也不去再听课。至此下午,就在堂兄赵恫不解“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拿着算筹拼命摆算之时,他已将全本书册全然阅完一遍。
南门鼓声阵阵,却是到了归家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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