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野。
已然凝固发黑的血迹从海滩边上一直蔓延到了基地内部,将原本细白的沙石染成了刺眼的鲜红。所有的血液从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下流淌出来,最后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一片可怖狰狞的血河。
不时有穿着白大衣的医护人员用最快速度将战场上的伤亡者抬走,他们行色匆匆,因为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群恐怖的变异兽会再次来袭!
而在这片长约八公里的狭长海滩上,只有一处聚集了十几个人。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受了点轻伤或者根本没有受伤的进化者,以及夹杂在中间的两个穿着白大衣的医生。
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男子先忍不住开口喊道:“秦……秦上尉,他已经死了,您这样做也没有任何办法的。”只是在浪费你的异能而已。
最后的话那医生没有说的出口,毕竟实在是太残忍又太现实。
而身处于众人包围中间的秦楚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无孔不入的海风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越过来,将她微卷的发丝吹乱,本就是随手扎在脑后的,不知为何,现在更加凌乱了几分。她明媚美丽的脸庞上沾染了一点血迹和污黑,眼睛里全是血丝,隐隐有水迹渗出,却又顽强地不肯从眼眶里落下。
她身上的白大衣已经被尘土染脏,但是一向爱美的秦楚此刻却完全没有在意衣服的脏乱,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覆在那个被踩踏得惨不忍睹的头颅上,用温暖的异能一直治愈。
白光忽亮忽暗,当终于渐渐隐没的时候,秦楚猛地一咬牙,那白光又耀眼了几分。
她的唇边顿时有一道血丝流下,面色苍白,身形颤抖,无不在传达着“异能透支”的信息。而这一幕却已经在众人的眼前上演了足足十几次,秦楚一直不肯放弃地坚持着,一次又一次地清醒过来、再使用异能。
苏唯尚精致昳丽的脸蛋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嫉恨,但是此时此刻却没有人观察他,也更不会注意到他嘴角微勾的笑容里,那一闪而过的兴奋。
“秦楚姐,你还是歇一歇吧。基地里还有很多伤者在等着你去治疗,你不能再在这里浪费了啊!”苏唯尚怯怯地出声提醒。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是在关心安慰,但实际上却暗示了别人:秦楚此刻的作为是将其他更多伤者的生命至于不顾。
果不其然,这话一落地,其他几个来劝告的进化者和医生也忍不住纷纷劝解起来,就连吴继清也硬着头皮看向秦楚,劝她早点放弃治疗这个……死人,赶紧回医疗区主持大局。
秦楚抬起那双疲惫的美眸,没有表情的扫了苏唯尚一眼,但也只是寻常的一眼过后,她便继续看向了一边的其他人。视线在在场所有人的身上轮过一周,秦楚终于还是咬紧了牙齿,悲戚痛楚的声音从牙缝里吐出:“再让我……尝试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
那声音渐渐的飘散在了呼啸的海风中,连带着终于从眼眶中忍不住落下的热泪,一起吹散。
景夏……景夏,救不了你,我该怎么去见少爷?我该怎么对得住你的那一句“秦姐”?我又如何将你现在此刻惨不忍睹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心里,用一辈子去铭记和悼念……
“秦上尉!”
“秦上尉您没事吧?!”
“赶紧将秦上尉抬回去,让人来……为景夏收尸吧。”
……
人群因为秦楚忽然的倒下而彻底慌乱起来,各个手忙脚乱地将这一人一……尸抬回了医疗区。
海风在他们的背后吹拂而过,是那几十亿年没有一丝变化的咸涩凉爽,将海滩上那弥漫的血腥气味吹散。战争遍地疮痍,可地球却从未改变。
纪川呈刚在n市基地站定脚跟,不过半小时,变异兽群突袭s市基地的消息便传来。
他在听到那个消息的一刹那便认定了对方“调虎离山”的计谋,但是却又无计可施。他自己带了s市基地的数十个精英进化者来到n市基地,解对方被变异兽大军围困杀戮了两天的燃眉之急。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持续了足足两天的战争,竟仍然是对方的一次调虎离山。
s市基地里大部分的精英进化者都被他带来了,而他如今却还没有办法抽空赶紧回去支援,只能先将n市基地的事情解决了,才可以脱身。
指挥着三支部队将敌人最后一支小分队给剿灭干净,纪川呈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闭眼了。就算是他,此刻也不由地揉捏了一下太阳穴,感到脑子里一阵阵的发晕。
下一刻,他缓慢地睁开双眼,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一仰。
“纪少校!”
“纪少校,您没事吧!”
身体的下意识动作让纪川呈稳住了身形,他一手撑住了桌子,一边摇手解释自己没事。当所有人都离开了指挥所出外进行分配工作时,纪川呈终于忍不住身子一歪,整个人都靠在了冰冷坚硬的桌沿旁。
纪川呈慢慢地抬起右手,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指。
只见那手指瘦削修长,在手指的关节处有几道浅浅的白色伤痕,指节凸起,有刺目的阳光从对面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将皮肤照得透亮。
纪川呈缓慢地缩紧手指,他的视线却一直盯着手背上那一道最长的伤痕,久久没有移开。
那是在他十九岁的时候被伤到的。
当时景夏十四岁,他好不容易回了趟b市,便去了景家拜访。
景夏当时叛逆,景老爷子又早已去世根本没有人管得住他,他居然敢拿着刀子与苏唯尚比划。但是再怎么愤怒生气,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且景夏也根本没有这个胆子动手。
刀子下手的对象从来不是苏唯尚,景夏又年轻气盛,被对方几句话就气得想要动手。于是,只能恼怒地向自己划过去,颇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气势。
纪川呈当场握住了景夏的手腕,那刀子便毫不留情地从他的右手手背划过。温热的血液顿时从深可见骨的手背上流淌下来,将纪川呈白色衬衫的袖口打湿。
再深的伤口纪川呈都见过,但是当时他却从未感觉过那种痛楚。
那是一种从心底泛滥到全身的痛苦,他看着眼前这个被欺负得太惨的少年,心疼地一把将对方抱入了怀中。
他不过是走了三年,是什么人,居然敢这样欺负他?
接下来便是年仅十三岁的苏唯尚被迫搬出去住,他为景夏做了一次主,看上去是获得了胜利,但是从那以后,每当纪川呈看到苏唯尚那隐藏在可怜目光后啐了毒的眼神后,都感到一阵阵的忧心。
他将这个心爱的少年保护的太好,以至于根本无法与苏唯尚那样隐藏在背后的阴狠毒辣相提并论。
一个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个是他弃如敝履的人。
是个人,就会有偏重。苏唯尚从来没招惹过他,但是为了景夏,纪川呈就是厌恶苏唯尚。
不许要任何特别的理由,就因为他是苏唯尚。
纪川呈俊挺的眉峰微微蹙起,他的神色很难看,不仅仅因为几天没有合眼、指挥作战极为伤神的虚弱,更是因为那从心底深处慢慢弥漫上来的空乏感。
整个心脏好像被人彻底掏空了,他用手背上的伤口紧紧贴在了左胸膛上,却一点都没减缓那种巨大的空虚感。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纪川呈的内心深处隐约地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现出来,但是他却下意识地将那种可能性屏蔽,逼迫自己不去相信这种迷信似的不详。
n市基地的事情告一段落后,纪川呈片刻也没有停歇的便带着几个信任的人一起往s市基地赶回。一路上,他早就疲乏的身子从来没想过休息,只是不停地赶路、赶路。
每靠近那个地方一公里,他的心口便会更加泛疼一分。
而当到了s市基地的时候,他心脏处的巨大空虚感早已被抽搐似的疼痛给掩盖过去。每一次的跳动都感觉是上帝怜悯的惋惜,在给他一分一秒的时间走进这片狼藉的土地,走过那些怔然行礼的众人,走进了……沉重压抑的医疗区。
当看到秦楚的那一刹那,纪川呈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楚猛然落泪。
这个陪着他一起长大的姐姐一样的人物,即使总是唯他马首是瞻,看上去两人一直属于依从关系,但是纪川呈却知道,秦楚始终是禁区的人,她也拥有着那个部队的顽强和坚韧。
而如今,他们两个是禁区留在世界上最后的人了。
可是他此时却看到,豆大的眼泪不停地从秦楚的眼眶中流淌出来,将她本就憔悴苍白的脸庞打湿。睫毛微微颤抖,浑身都颤抖得向他走来。
纪川呈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向后,逃离出这个沉默的病房。但是他的身体却没有做出动作,反而是笔挺地依旧站立在那里,神情镇定沉着地看着秦楚泪流满面的向自己走来,微微垂眸,低声问道:“景夏呢?”
这个声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秦楚明艳的面庞上全是斑驳的泪痕,她的眼泪早就已经干涸,但是当看到这个强大俊美的男人,她依旧是忍不住的泪落下来,用颤抖嘶哑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少爷,小混蛋……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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