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委,赏个脸吧?”
一身军绿色迷彩的少女背光而战,朝着他伸出的手仿佛也染上了阳光的热度,指尖圈了金光,耀眼的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然而即使用尽了力气,秦战还是看不真切。
“秦政委,来一个,秦政委,来一个!”
“姜衫!姜衫!”
…
上千人的观众席上欢呼声和起哄声沸反盈天的在耳边嗡嗡响着,秦战额角突然生出了汗意。
“好。”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着,可手一伸,眼前赌气邀请自己一起跳舞的少女却突然间不见了!
秦战一惊,猛的睁开了眼睛,“姜衫!”
眼帘中骤然涌进的光线刺的秦战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已经是熟悉至极的屋顶和吊灯。
秦战缓缓坐起身来,天已经亮了,他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梦里的喧闹和热烈已经全数褪去,剩下的只有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又做梦了。
越是邻近姜衫婚礼的日子,秦战梦的越发频繁,他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姜衫是他的侄媳妇,他这样的心思甚至是龌龊而令人不耻的。他无数次勒令自己应该放下,可人心是最难控制的东西,即使人前表现的再镇定自若,那种心里空了一块的感觉却是任何东西都填补不了的。
秦战下楼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是一派热闹的场景。
自从姜衫搬进秦家以后,家里的死寂和沉涩不知不觉中就逐渐被温馨热闹取代。尤其是两个孩子出生后,家里的欢声笑语就更多了些,老爷子的身子也奇迹的好转了不少,连医生都颇觉得惊奇,要知道当初所有人都断言秦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绝对撑不过半年了,结果现在已经快一年了老爷子反而更加精神矍铄了起来。
“阿战,来,快来抱抱孩子。”
老爷子怀里一边一个,乐呵呵的招呼秦战。
秦战脸上熟练的挂上平和的浅笑,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一个小家伙,“父亲也不怕摔到孩子。”
老爷子满脸的不以为然,稀罕的逗弄着怀里的另一个,嘴里发着奇怪的声音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全没了平日里的严肃劲儿,倒像是个老小孩一般。
这样的秦老爷子别说是姜衫了,连秦亦灏和秦战都没有见过,姜衫掩嘴偷笑,秦亦灏眼中也是笑意,被请来做客的霍烨凑到姜衫耳边小声的说着什么,姜衫的表情更加忍俊不禁了。
于是秦战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小心的用指尖摸了摸孩子白白嫩嫩的脸蛋,入手的触感很好,软绵绵的像是果冻一般,怀里软乎乎的小包子对着秦战咧嘴笑了笑,露出了一圈可笑的牙龈,接着又嘴唇蠕动着开始追着他的手指,那样子可爱极了,秦战眼中闪过温柔。
可奇怪的,他心里反倒更空了,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呼的冷风不停的往里面灌着,冷的他血管寸寸生疼。
“这是哪一个?”
秦战听见自己温和的询问。
霍烨凑上来煞有其事的看了又看,随后斩钉截铁道:“是团团,这小家伙比他妹妹要老实些,小小总是闹个不停。”
小家伙怎么都咬不住戳在脸上的指尖,嘴一扁,泪花就开始在眼睛里转了起来,秦战指尖一顿,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霍烨乐滋滋的捏了捏小家伙软乎乎的脸蛋,“真是个爱哭鬼,在你小爷爷怀里也敢胡闹。”
团团圆滚滚的眼睛咕噜噜的转着,又被霍烨给吸引了注意力。他眼角的泪花还在睫毛上挂着,嘴角又咧开了大大的笑容来,团团咿咿呀呀的叫着听不懂的话,正自己说的热闹,嘴角突然吐出了一个可爱的泡泡,小家伙震惊的看了看,黑色的眼珠慢悠悠的聚在了一起,那可爱又可笑的模样能让人疼到了心坎儿里去。
秦战莞尔,专注的看着怀里的小包子。
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么多事,这个孩子该是自己的,他该叫自己爸爸才对,而不是该死的什么小爷爷。
瞬间窜进脑子里的想法让秦战脑子一蒙,脸色突然僵硬了一瞬,他脸上的笑因为这猝不及防涌上的念头而变得格外勉强。
“你先抱一下,我上楼找样东西。”
秦战把孩子递到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霍烨怀里,接着还没等众人反应,秦战的身影就已经快速的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一回了房间,楼下的欢声笑语就全部被隔绝了出去,卧室里寂静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秦战用冷水冲了冲脸,双手克制的撑在水池边上,心跳响的擂鼓一般,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里面容威严的男人,他已经习惯了情绪不受思维的左右,嫌少会像今天这样当中失态。
该死的!他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就引起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都快不认识这样的自己了。
“砰!”
一声闷响,懊恼的秦战狠狠的捶在了墙上,暗黄纹路的墙上瞬间多了一片斑驳的血渍。
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拥有她了,可多残忍,他今后漫长的岁月里还要日日的和她相对,看着她幸福的笑着,看着她脚步轻盈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离开不就行了吗,反正以前你也不常回家,太过煎熬就离开吧,对大家都好。
可最无奈的就是,他明明要故作镇定的日夜煎熬着,但就像是饮鸩止渴一般,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至少还能看到她,至少还知道她是幸福的,然后再痛苦再煎熬,似乎也就这么抵消了。
然而连这点隐秘的奢望却也是奢侈,到了晚上的时候,秦亦灏来了,带了两瓶烈酒。
“喝一杯吧?反正最近不用去部队,也不算违纪。”
秦战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想找自己喝酒,秦亦灏倒上他就接住,没一会儿脑子里就晕眩了起来。
秦亦灏似乎从来都没有醉过,慢条斯理的一杯杯喝着,脸色变都没有变上一下。秦战从来都看不透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侄子,他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认识的姜衫都不知道,秦亦灏就像是个潜伺在暗处的猛兽,总在猝不及防间将对手击个一败涂地。
“办过婚礼后,我准备陪姜衫搬去姜家住,她在那里住习惯了,在秦家还是不太自在,不过也会经常回来看看,只是担心老爷子不同意,想要麻烦你帮着劝劝。”
秦亦灏毫无预兆的开口说道。
秦战猛的抬眸,秦亦灏半举着杯子,眼中满是看不透的暗色。
然后秦战就明白,无论他掩饰的多好,无论他镇定的假象瞒过了多少人,他却永远都瞒不过直觉敏锐的秦亦灏。
“为什么让我劝,你明知道老爷子有多喜欢两个孩子,他不可能同意你们离开。”
秦战声音微哑。
秦亦灏又给他添了半杯酒,“别人去说老爷子是不会同意,你却不一样,你说了他一定会同意。”
秦战本就微醺的大脑像是蓦然被点了火,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怒倏然间全部涌上心头!秦亦灏从开始就知道他对姜衫的心思,可他就那么不动声色的看着,然后在他和姜衫稍有分歧的瞬间猛然出击。
秦战心里明白自己当初对待姜衫的做法有多混蛋,可如果没有秦亦灏在,他还有无数次机会把她挽回回来,可秦亦灏就这么无耻的一次次在暗处窥伺着,耐心的等待他和姜衫闹崩的每一刻,然后一次次的趁虚而入。
可为什么要是他?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秦战还能毫无顾忌的去争去抢去做最后的努力,可偏偏是自己的亲侄子,然后他连最后竞争的机会都被彻底剥夺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还在这种时候直截了当的让他去说服老爷子放他们离开?是,老爷子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所以如果是秦战去说,顾全大局的老爷子再不舍也不会让他们三个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砰!”
已经忍耐了太久的一拳狠狠的挥向了秦亦灏的侧脸,秦亦灏躲都没躲,生生的挨下了这一拳。
“小叔,去找老爷子。”秦亦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狭长的眸子仍旧一派暗沉,“这样对大家都好,我尊敬你,我们是血脉一体的亲人,不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秦战脸一沉,又是一拳毫不犹豫的招呼了过去,秦亦灏闷哼一声,身上的肌肉有片刻的紧绷,可直到最后他仍旧是没有还手。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秦亦灏道:“你忍不了,我同样忍不了,她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滚!”
秦战克制的忍住接着挥拳的冲动,眼圈因为愤怒而泛出血色。
秦亦灏又给他满上一杯酒,“我不会对你说什么对不起,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仍旧会选择这么做,我是商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像秦家其他人一样有什么君子风范,我想要的就会不择手段的抢过来。”
秦战盯着眼前的酒杯,一幕幕往事不停的在眼前划过,秦亦灏的,他自己的,姜衫的,以及后来的一切一切。
“上面给了调令,我参加过你们的婚礼后就要走了,以后没什么机会回来,老爷子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你们留下来陪着他吧,就当尽尽孝。”
秦亦灏颔首,“小叔,谢谢你。”
秦亦灏和姜衫的婚礼举办的很盛大,娱乐头条连着报道了好几天,所有人都在为这令人倾羡的一对祝福欢庆。
秦战亲手给一对新人封了大大的红包,姜衫接过红包的时候脸颊红了红,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无奈道:“能不叫你小叔吗,我总觉得怪怪的,还是秦政委叫着顺些。”
秦战垂眸,“收着吧,别扭就别叫了。”
周围顿时一阵善意的哄堂大笑。
秦战又跟着笑了起来,四处望去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笑着,周围那么热闹,热闹到秦战无比的想立刻起身离开。
一个军人永远不会选择去做逃兵,于是秦战还是从头看到了尾。
接了调令离开的那天,秦战刚从部队里出来,车窗突然被人从外面敲了敲。
缓缓摇下的车窗,车外一个穿着军绿色迷彩的女人背光而立,弯身对着秦战道:“我被文工团录取了,咱们两个去的是同一个部队,介意我搭个顺丰车吗?”
秦战眯了眯眼,怔忪了半晌才看出来来人是谁。
楚凡的长发全数减了,利落的短发将她的五官衬的很干净,她挥了挥手里戳着印章的报道证,“以后我就是你手下的兵了,我可是冒着被赶出家门的危险争取到的机会,你别那么无情吧。”
秦战对着景泽抬了抬手,景泽利落的下车去给楚凡开了车门。
“还有人需要告别吗?”秦战淡淡道。
楚凡摇摇头,“没啦,朋友们该说的都说过了,家里人不同意我去部队,回家了还是一顿争吵,可是我已经吵够了,总得按着自己的意愿活一次。再说了,秦亦灏结婚了,本来差点又成了我未婚夫的白岐又出了车祸不在了,再被周围人那么同情的看着,我怕我会直接给逼疯了。”
秦战莞尔,“你的叛逆期看来到的比较晚。”
楚凡尴尬的笑了笑。
秦战敛目,“走吧。”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轨迹,而有些人,注定此生再努力也无缘交叉。
但谁又能肯定下个路口不会峰回路转呢,属于每个人的幸福到来的时间都不尽相同,失去过才会懂得再遇到的时候该珍惜机会紧紧抓住。
而迟来的,也许才会更加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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