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将笺纸递到李砚云面前:“你暗中把这则消息转给沂王,你自己不要出面,不要管他信不信,他只要收到这个风声就行了。”
李砚云点点头,应了声是。
“既然已经确认了,那事情就按原计划进行,想必那边今晚就会有所行动”,李舜踱步走到雕花窗前,看向外头黑沉沉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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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宅后花园的地下暗牢里,阚育满面寒霜,形容比先前消瘦了许多,脸色略带憔悴,眸光却异常犀利,一字一顿地道:“我答应你。”
立在他面前十步远的文绣眸中闪过一阵狂喜,连忙提步走到他跟前,眸光盈盈:“你说的是真的?”
阚育面无表情,见她靠近,冷漠转身,走到矮几前,从袖中掏出一叠雪白的笺纸搁到几面上,冷声道:“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写下来”,说着,又取出一只透雕团花錾铜印泥盒,“写完后,签字画押。”
像寒冬腊月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文绣钉在原地纹丝不动,许久方哑然道:“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么?”
“我已经答应你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阚育辞气比他的面色还要冷漠,“既成全了你,也成全了她,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说到后头,眸底闪过深深的痛苦之色。
“对,这的确是我想要的结果”,文绣凄然一笑,如木偶泥胎一般看着阚育黑色无光的背影,听着自己的声音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阚育冷哼一声,面向灰黑的墙垣,没有回头:“不要耽误时间了。你不是也想尽快与我离开京城远走高飞么?那就快写!”
文绣垂头,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闪烁的眸光,又沉默许久,方抬头看了一眼顶头的小气窗,方方正正的一块漆黑,想必夜已经深了,她坐到矮几旁的交椅上:“你为什么不问我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是觉得对你来说那根本不重要么?”
阚育持剑的手登时青筋突起。一字一句冻过一般:“你想说什么?”
“你一定记得自己昏迷前腹上中过一枚银针吧”,文绣苍白的玉颜上浮起高傲冷媚之色,她从绣带里取出一枚比普通银针粗一些的长针。夹在并指间,凝望着针尖幽幽的寒芒,微微冷笑道,“你不想看看么?西域摄心针。”
阚育身子一颤。蓦地转身看向她指尖的长针,目眦欲裂。旋即大步走到她跟前,伸手一把捏住文绣细腻的喉管,强忍着怒气:“你从我这里套走了什么秘密?”
文绣感觉脖子像被一只冰冷的枷锁扣着,呼吸几乎不畅。青白脸色登时涨红,吃力地道:“你身上所有的秘密。”
捏住文绣喉管的手下意识的松了些。
西域摄心针,银针空心的部分装着西域摄心草的药粉。一旦进入人体,不管武功内力有多淳厚。都抵挡不住,区别只在于发作的时间和药力维持的时间。中了西域摄心针的人会暂时失去自我意识,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不管对方问什么都会如实回答,除非中针之人在失去意识前意识到了自己所中之毒,如此他潜意识里就会存有抵抗情绪,从而守口如瓶。
所以西域摄心针还需巧妙的应用,文绣施针时是用情感为遮布,完全掩盖了她本身的动机,而阚育毫无防范意识,之后,二人同床共枕,阚育以为自己中的只是普通的激发**的药物,从而没有深究。
阚育努力的回忆着自己都知道哪些机密……
“其实你知道的并不多,不过却都是关键,正是那人急需知道的”,文绣喉管一松,说话也顺畅多了。
阚育从沉思中拔了出来,手中力道登时加大,骨骼的“咯吱”声在幽静的暗牢里听得十分真切:“你将这些机密告诉了谁?为何要陷我于不义?”这些都关乎梅荨的生死大业,他的声音近乎低吼。
文绣的脸瞬间转为青紫,修长的手紧紧抓住阚育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艰难地道:“梅荨有危险……你……再不去救她……就来不及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便隐约传来刀剑相交之声,而且非常杂乱,想必场面一定不小,一定是他们知道梅荨暗中佐助荣王,便派了杀手击杀。
可是,文绣明明是被李砚云追杀,四处逃亡,怎么会有这种江湖难求的西域摄心针,还套了话给她的主子,难道这些都是圈套么?
当然,阚育是来不及想这些的,他听到外头有打斗声,眉头一跳,立刻无意识的松开了文绣,提剑闪身离开了暗牢。
文绣蒙赦,摸着指印宛然的雪白脖颈,使劲儿吸了几口气,但见阚育已匆匆离去,想起自己尚未完成的任务,来不及多加休息,她也纵身离开了忘记上锁的暗牢。
外头漆黑如墨,冷月无星,整个梅府并没有太大的响动,仿佛一切都在沉睡,但强烈的杀气却四处充斥着,强劲交叠的掌风如海上风暴凛冽刮过,所及之处,木叶纷落,瓦片散碎,对击的身影在黯空中一闪即过,若隐若现,就像深秋骤雨前的一个疾风之夜。
阚育想也没想,执剑拼命往栖雪居赶去,途径之地,许多青衣小厮和黑衣人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中,院中一棵合抱大柳树也从中折断,如一只巨大的怪兽一般横躺在路旁,阚育呼吸越加急促,难道杀手已经长驱直入到了栖雪居了?
那些守在梅府外的十八名高手怎么没有踪影,他抬头环视了一下,半空中有衣袂破空和刀剑相击声,掌风一波高过一波,若是毫无内力的人卷身其中,一定会即刻丧命,这样精彩的武斗场面,若不是发生在梅府。他一定会驻足观看。
想来这十八名护卫都被同样武艺高强的杀手缠住了,他心中一凛,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竟然能派如此多的江湖高手围歼梅府。
他一面想着,身子一纵,径直落到了栖雪居的院子里,里头一片混乱。果树倒了大半。栊晴与刘掌柜守在屋子前头与十几名持刀黑衣人缠斗在一齐,身上虽没有伤痕,但满脸都是汗珠。见到阚育过来,二人眼中都是一亮,却都屏息不敢说话,否则。乱了气息,很容易被对方趁机攻破。这也同样说明,这些杀手武艺都十分出众,连栊晴他们也不敢稍稍怠慢。
阚育确定梅荨暂时安全后,立即加入栊晴的阵列。与那些黑衣杀手战了起来,一时间,场面更加凶乱。瓦碎树倒之声不绝。
有了阚育的加入,栊晴与刘掌柜明显轻松许多。原本占了下风的局势也立刻扭转过来,阚育三人转守为攻,剑光似流星散落,很快,这些黑衣人便被击杀大半,剩下的杀手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越战越勇,刀刀狠绝,逼得阚育三人不得不向廊下退了两步。
三人正要反攻,院中光影却陡然一阵颤动,又有两名黑衣人飞身而下,杀气腾腾,手中却并无武器,身子凌空倒转,双手合掌,径直朝屋顶落去。
三人不由大骇,栊晴抽身最快,立即纵身飞向屋顶,执剑朝一名杀手心口刺去,迫使那人返身与她接招,那名黑衣人却是不疾不徐,一个好看的旋身,掌风直劈栊晴。栊晴长剑凌空抛起,迎身而上,葱绿色的衣袂瞬间翻飞,二人身形一触即开,掌影交错凌乱,在数丈之内翻翻滚滚。
另一名黑衣人却被挺身而上的阚育接住了,这二人的武艺都在底下杀手之上,与阚育他们正好一对一缠斗在了一齐。
底下的刘掌柜立刻就感觉到了如山倒的压力,虽然方才已经击杀了大半杀手,但余下他一人对付剩下的一半,压力倍增,很快,他便有些吃不住力,却仍是咬着牙与那些杀手性命相搏。
只要坚持到栊晴他们下来,便雨过天晴了,刘掌柜这样想着,但当他看到院中掠过的那抹紫色魅影后,他才发觉他们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同样省过神来的还有阚育,他竟然忘记了宅子里还有一个武艺极高的文绣,他想立刻冲过去将她毙于剑下,可无奈对手太强,一直与他纠缠,他根本脱不开身。
文绣却不急着近前,只是远远的落在高翘的檐角上,清冽如雪的眸光凝望屋子良久。
若是此次任务完成,他们便会放过阚育和他的娘亲,自己纵然不能与他长相厮守,总也不算辜负四年前那段如花岁月,若是失败了,那晚与他一夜夫妻,也算了无遗憾了。
蓦地,她杀意登起,身子一纵,越过刘掌柜,径直闪入了门内。
三人大惊,刘掌柜神思一转,便被杀手一剑刺伤了右手臂,他连忙急急抵挡,额上斗大的汗珠直落。
栊晴稚嫩的脸上头一回浮现阴冷肃杀的神色,使尽浑身解数连劈数掌,想要迫开黑衣人,黑衣人不慌不忙地闪身避开,栊晴瞅准时机,转身欲逃,却被后头的黑衣人如附骨之锥一般堵了过去,栊晴狂怒,却无奈武功在他之下,她无助地看向一旁的阚育,忽然急中生智,喊道:“小银花。”
阚育一愣,神色大喜,立刻一甩袖子,里头呼呼大睡的小银花便被抛了出来,吐着信子,朝黑衣人飞闪而去,未几,便听到黑衣人凄惨的吼声。
阚育得以脱身,向下一纵,立即闪进了屋内。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却并不凌乱,温黄的火光静静的流淌着,梅荨立在墙角一侧,手中执着一把朱漆雕凤的相思错,青色的衣襟沾了一道殷红的血痕。
前面五步远的地方,紫衣紫裙的文绣仰面躺在地上,一支短箭插在喉管正中间,可以想象射箭之人当时手有多稳,眼有多快。
阚育长长吐了口气,见梅荨无恙,旋即返身出去帮刘掌柜,走到门边时,扭头回望了一眼文绣,安详的面色还带着一层薄薄的忧伤。
他眸子黯了黯,转身离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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