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与裴雁来见面,连凤玖觉得不像话别,倒像是故人惜聚。
主要是之前的一次见面太不愉快,连凤玖觉得自那次湖边和裴雁来分开后,她心里非但没有好受些,反而总觉得欠了他一个今生今世都还不了的人情,扯着她进退两难。
连凤玖骨子里本就是个重情义的,要让她对裴雁来苛刻一生,其实根本是枉然的。
但是那时在水榭,裴雁来如此直言不讳的将她的身世掏了出来,连凤玖也承认自己确是生气的。他不过是一份妒忌,却平白无故的搅乱了她的日子。
可那之后,连凤玖又想过,其实她之前的日子,也正是由裴雁来护着才会如此安静的,那这份恩情,她又要如何去还?
是以这日裴雁来登门,连凤玖待他还真是摆出了一副相迎贵客的架势,可是把裴雁来给吓到了。
“这……是做什么?”裴雁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消瘦的俊容上泛起了一抹警惕。
临湖小亭,美酒佳肴,遥望的是枫树染天,耳闻的是流水潺潺,正是秋意渐浓,景色如画呢。
连凤玖一愣,心中思绪顿时翻涌了起来。是啊,这是做什么?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看懂了他这些年来的付出和用心,所以想弥补一下之前自己的薄凉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暗自讪笑了一记,然后才抬头看向了裴雁来道,“你瘦了不少呢,如今,王爷对你……”
裴雁来眼中闪过一抹沉色,开口道,“没事,不用操心,都过去了。”
连凤玖听出了他不愿就这件事儿多说什么,便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我特意腾了地儿,你且也好好喝两杯,咱们好久没有和以前那样赏景闲聊了。”
裴雁来闻言越发的糊涂的,便是一边顺着连凤玖的手势落了座,一边先挑明了话头道,“姐姐同我说过,救我的那些人是受了你的托咐来的,我……便是要谢谢你出手相助……”
“裴雁来,咱们这也算是两清了。”听他说的欲言又止,连凤玖连连得打断了他的话,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清酒一边视线移转道,“昨儿晚上想着今日要请你过府,我便有些紧张,但后来想想,我同你也算是冤冤相报了。其实,我真也不值得你如此一心一意的挂在心头的,那时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的身世说了出来,我心中确是恼过的。想爹娘和祖母他们这些年将徐家的陈年往事瞒得滴水不漏的,偏你如此轻巧的说了出来,一时之间,竟让我无言以对,更是没有脸见他们。后来奉泉湖边,又换成我把话说的那么决绝,我想,你心里头也定是难过万分的,只怕恨极了我,这辈子也不愿再见我了吧。”
裴雁来闻言,尴尬的转过了头,举杯就将醇香四溢的酒一饮而尽。
连凤玖见状又道,“是以你今日如约而至,我倒挺高兴,也便是印证了王妃的那一句话,我这一生,亏得有多人尽心相护,这其中一个,便是你了。”
裴雁来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心知肚明道,“姐姐与你说过些什么她并未同我提及,可……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看了连凤玖一眼,清澈的双眸中刻着善解人意的目光,“之前我气极了把你的身世告诉了你,事后想想便也是后悔万分的,然而这天下并无什么后悔的石药,你说的对,如今你来救我一回,咱们也算两清了。”
连凤玖苦笑了一下,怅然道,“听闻王爷已经准备择日遣兵回湘怀了?”
“对。”裴雁来点了点头,“就是明日。此地与王爷来说不过是一片伤心处,他壮志未酬,此刻也是不甘的,早些回去也好,湘怀毕竟才是他的家。”
“那你呢?”连凤玖追问。
裴雁来一愣,忽而自在笑道,“这个时候我才由衷的想谢谢姐姐。她当年执意要把我送出湘怀,跟着师父行医天下。如今,即便不回去,我也能以天为盖地为庐,靠着自己,也不至于饿死。”
“你……不回去啦?”裴雁来的回答,在连凤玖的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如何回去?”裴雁来低头看了她一眼,满目的温柔,“于你和白卿这般,是琴瑟和鸣,于姐姐和王爷,也是举案齐眉的。或许你们都想不到,性子暴躁乖戾的王爷,遇着姐姐,却真的是百依百顺呵护有加的,便是这般恨我,他都看在姐姐的面儿上,没有多为难我,不过是……关了我数日解解恨罢了……”
连凤玖听到这里,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轻声笑道,“那日王妃来找我,与我说了许多,我当时以为王爷对你肯定要痛下杀手了……可现在看来,王爷关了你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舍自家保湘怀了,对你,自然也会从宽而定的,便是有没有我找了人去救,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阿九,还是要谢谢你。”这是今日第一次,他开口唤她的闺名,还和从前一样,声音温润,犹如暖风。“你愿出手,便就说明你也不恨我了,虽我后悔当时与你的所作所为,但如果事情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毕竟我还是要为了自己努力一次的,阿九。”
他说的真挚,多年的情感一展无遗,不免又让连凤玖为难的低下了头,半晌才道,“其实,若是还能做朋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裴雁来静静的看了她片刻,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轻松的说道,“后天一早我就启程了,先去北川的凉州,由北往南一路上行,若是一路都顺利,过年的时候我可能会回宣城来落脚,到时候给你带些小玩意儿回来。”
连凤玖知道,裴雁来又要去做行医了,只是这一次,他一出门就走得如此远,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决绝和果断,但其实,这才是他最终的归宿,也是他走的最顺当的一条路!
连凤玖唯一庆幸的是,如今的自己和裴雁来,终于能坦然的面对彼此的感情了,或许等他们再相见,心境千转后还能和从前那样深交成友。
正是少年郎辞乡归,青衫衣染尘霜,相思不语莫相负,烟波浮起惹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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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十月,随着陆南音和连凤玖一日日隆起的肚子,天气一下子就转了凉。
两个双身子的人无不例外都是被家里盯的死死的,左右哪儿都去不得,只能隔三差五的互串门子闲聊解闷。
话说这日午后,连凤玖带着陆南音在府上逛园子,两人走的累了便就入亭而歇,趁着袭月和花言替两人去取燕窝凝露和点心的空当,陆南音便是悄悄拉着连凤玖道,“听说下个月,皇上要立新皇后了。”
连凤玖闻言侧目而望,“良妃娘娘终于熬出头了?”
陆南音点点头,“也有一个多月了吧,沈氏毕竟是犯了忤逆大罪的,一杯毒酒下去,什么荣耀光华都没有了。宫里当时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如今时隔一个月才立后,据说也是良妃娘娘亲自去求的。”
连凤玖心一紧,终究还是露出了一抹苦笑道,“宫里的消息你比我灵通,也多亏你时不时的来同我透透风了。”
陆南音道,“我就知道师兄肯定不会告诉你这些,如今你又大多是闲在家中的,宫里的事儿,我不同你说,只怕等你知道以后黄花菜都凉了。”
连凤玖抿了嘴,连连讨好道,“是是,世子夫人说的是。”
“你惯会打趣我!”陆南音娇嗔的瞪了连凤玖一眼,突然问道,“对了,听说你六姐姐的婚事定了,是刚去国子监上任的探花郎?”
连凤玖闻言,便是一扫方才的浅愁,与有荣焉的高兴道,“对,是傅家找的保山来说的媒,昨儿七姐来看我,还说前两日傅家已经下了聘,日子好像定在明年三月。”
“那你六姐姐可要着手开始秀嫁妆了。”陆南音接口道,“也是傅家有眼光,知道逢时为亲,眼下连家刚起势,婚事左右还好说,若是再过两年,你母亲估摸着可不会这么快就点头了。”
“其实也不然。”连凤玖摇了摇头,“爹爹和娘主要相中的是傅家人口简单,且傅家三少高中了探花郎之后就分了宅子单过了,上无长辈下无妯娌的,简简单单的最适合六姐了。”
“真好!”陆南音听着直羡慕,“以后若是我生个闺女也能挑上这样一户人家,只怕我做梦都该笑醒了!”
连凤玖被她那夸张的模样逗得直乐,“说的现在你好像多苦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整个侯府只差没把你当成观音娘娘供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两人便是笑做了一团,可还未止了声,就听到远处传来了纷乱的步子声。
紧接着宋谨誉便是大汗淋漓的冲进了亭子,不等连凤玖和陆南音收起受了惊的目光,张口就道,“老白辞官啦,皇上恼得只差把御书房的屋顶给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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