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妃娘娘松开定郡王,满心都是疼爱,这个儿子吃了太多苦,总想着保全别人,自家又没人匡扶,如今所有的一切,皆是他自家一手一脚打拼得来,便是自己同十八也是多得了他的关照,为人母亲的,看着别人儿子轻轻松松封王封侯,岂能自在?
:“娘娘几时同惠妃娘娘亲近起来了?”定郡王也留恋母亲的怀抱,莲花的清香,春风般的温度,可是自己大了,哪里好意思开口要母亲抱自己?
:“自从她开始念佛,我便常常去看她,宫里哪个不是见人下菜碟的?你大哥落了难,她焉得如当初般恣意?宜妃也顾不得那许多,这里也住着几个贵人,我便带着去给她请安问好,也是给她做个依仗。都是可怜人,当年她一样也看顾过我的,又把你当亲骨肉养得这样好,我自然念她的情。”嘉妃娘娘叹口气,唯有女人最懂女人。
:“惠妃娘娘念佛也是无可奈何,不过是寻个慰藉罢了,当不得真,便是大哥,只盼过些日子也有变化。那时便好啦。”定郡王想了想,还是先露个口风出来,别让自己额娘吃了亏。
:“她早知道了,还等你来说!”嘉妃娘娘一笑:“若不是你大哥那边有松动,她才没心思提点我。”
嘉妃娘娘的指甲在茶杯杯沿上划了一圈又一圈,她心里始终怀疑大阿哥可能会被放出来,皇帝是个念旧情的,特别是自己骨肉,已经解了太子那边的圈禁,这怕大阿哥也跟着要出来了,那时,惠妃娘娘还能看顾八阿哥吗?
若是大阿哥还要同太子斗到底,八阿哥可要怎么办?嘉妃娘娘担心极了,可是宫里人多口杂,这话无论如何不能自己问出来,岂不是耽误了孩子?
定郡王猜度着嘉妃娘娘的心思,慢慢开口说:“太子那边,估计皇阿玛还是看重些,大哥还是要退了一射之地。”
嘉妃娘娘就是等着这句话,心头马上松了一口气,笑着招呼身边的奴婢:“还傻站着干嘛?把预备好的细点端上来啊?给王爷换一杯热茶。”
定郡王忙说:“换杯茶就行了,点心实在吃不了,娘娘别让人拿了。”
嘉妃娘娘哪里肯依:“特特为你做的,怎么不吃?本宫知道你还要去惠妃娘娘那里,她那里尽是素的,我这里有江南新进的方子,金丝肉松饼,小小巧巧,精致可爱,还留了一盒子你带出去,给媳妇孙辈们试试。”
定郡王笑着说:“总是劳烦娘娘牵挂着,他们就要被宠坏了。”
嘉妃娘娘满眼的疼爱:“没有一个在本宫跟前,便是想宠坏他们也没机会啊,一点子吃喝的东西,算什么?”
官窑的碟子捧出金黄的酥饼,小小一个,正好一口一个,定郡王也不爱油腻的东西,略吃了一两个就罢了。
又喝了一杯茶,定郡王就站起来告辞了,嘉妃娘娘很想送到宫门口,可这不合规矩,只能叫人把一扇扇的殿门都打开,目送着定郡王走了出去。
惠妃娘娘那里倒是有许多熟面孔,宜妃娘娘下手的很快,惠妃娘娘刚刚修了佛堂,惠妃娘娘就借辞给太后祈福,换走了惠妃娘娘身边洒扫的宫女内侍,嘉妃娘娘不插手宫务,却把惠妃娘娘宫里的贵人接了出去安置。
定郡王在内务府这一向的经营也深,换上来的人也有他的人,惠妃娘娘传递消息的事,除了皇帝不知道,知道的人也有许多了。
同惠妃娘娘聊了几句,问候了起居,把深山名寺供奉的黑檀佛珠捧了过来,定郡王客客气气地说:“大哥那边皇阿玛只怕也松泛了些,若是三哥四哥那边有了结论,想来下一步大哥也有望出来了,那时娘娘岂不高兴?”
惠妃娘娘脸上的沉郁之气散去了好多:“惟愿你说的都成真,儿女啊尽是前世的债主,在佛前苦苦求了这几年,不是为他是为谁来?往昔谁不说本宫有福气,这福气啊,落到他身上就没了。”
定郡王陪着笑说:“娘娘享得这样大福还不知足?大哥不过一时小吉,将来必定有好处,娘娘只安心守着便好。”
两人正说得高兴,外头来了个小内侍传旨:“皇上着奴才来传定郡王去上书房。”
定郡王忙跪下来接旨,然后歉意地告辞,走出殿门才吩咐身边的人:“拿着盒子去东门那边等着,先把马牵出来。”
皇帝那边施施然还在磨墨临帖,定郡王进去请了安:“皇阿玛叫而知过来可有什么差事吩咐?”
皇帝没有抬头:“你上来给朕磨墨。”
定郡王走上前去,接过小内侍手里的墨锭,在砚台里画着圈,康熙正好写到“微斯人,吾谁与归?”
最后一笔浓墨收撒,康熙还捏着笔不肯放下,半天才说:“没有差事便不能想找你说说话?难不成八阿哥还记恨朕要你罚跪?”
定郡王还在磨着墨,闻言答道:“皇阿玛这可冤枉儿子了,本是儿子想差了,皇阿玛教训保全儿子,儿子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能记恨?”
皇帝一笑:“你我父子至亲,朝上虽是君臣,可下了朝,你怎么去去给后妃请安,从来不来这给朕请安?”
定郡王笑了:“皇阿玛事务繁忙,儿子怎好打扰?母妃们闲坐宫中,倒是要儿子去坐坐解闷的。”
:“你怎么说都有理。”康熙也不深究:“上次的事情查出来了,你想不想听听?”
:“全凭皇阿玛做主!”定郡王才不上当呢!
:“是朕疏忽了,只想着挑能干人给你二哥,谁知道养出个白眼狼来!倒是委屈了你二哥,不日便要复立他,只是怎么处置那下手的人呢?”康熙抛出一个难题。
:“皇阿玛英明神武,洞擦如炬,想必早就胸有成竹到底是谁人背后作乱,如今真相大白,儿子惟愿跟从圣裁。”定郡王可不是笨蛋,康熙为人最喜欢翻旧账,如何处置自己凭什么说话?三哥四哥可还没开口呢。
:“八阿哥也同朕生疏了,以往你何曾这样推脱?到底是朕处事不公让你心有疑虑了嘛?”康熙叹口气。
:“儿子岂有这等心思,只是此等大事,儿子浅见不足为虑,皇阿玛圣躬独断才是正理啊!”定郡王的口条可不是一般人练得出来的。
:“你管着内务府,你弟弟窥探储位,你如何推辞得掉?”康熙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不给定郡王腾挪的空间。
:“便是弟弟有错,交给宗人府或者是大理寺即可,儿子如何能管?”定郡王也不服气啊,我才接手几个月啊,先前明明是伯父再管,当然了,此刻退给伯父不太地道,那退给雅尔阿江总可以?
:“这是家丑,如何能外传,况且并无实际证据。”康熙摇摇头,自己的儿子这么聪明,做事让人看得到却抓不住把柄,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后悔。若是再聪明点,让人连踪迹都看不出来,只怕就要后怕了。
:“没有实际凭据,皇阿玛如何好罚他呢?”定郡王心里却在冷笑,皇帝若是要处罚哪个,什么理由找不出来?剃个头发就免了三哥的郡王位,挑拨得二人至今不合,他绝对不相信诚郡王会替十三弟隐瞒。
:“你三哥是个厚道的,他有心替他遮掩,想全了他们的兄弟情,也全了朕的爱子之心,只是事关重大,朕无法轻饶了他!”康熙的声音里没有起伏,可是定郡王却听出了雷霆暴雨的前奏。
定郡王沉默了半天才开口说:“皇阿玛想如何呢?”
康熙看看定郡王,他手里磨墨的动作停了下来,可眼神一直没有看着皇帝:“你四哥建议我捉拿元凶后直接交给群臣处置。”
:“四哥只怕不知道谁是元凶?”定郡王冷冷地说:“他是直肠子,皇阿玛何必事事见疑?”
:“你早就知道?”康熙一点都没有试探的意味:“想来也是这样,不然你何必苦苦推脱!”
皇帝的声音突然就高了起来:“他是你兄弟,朕可是你的皇阿玛,更是一国之主,你如何这般妇人之仁?”
定郡王抬眼跟皇帝对视:“皇阿玛处事不公,引得人心浮动也是正常,儿子保全手足如何便是妇人之仁?皇阿玛不是也派人查了吗?何曾有正经的凭据?儿子无凭无据如何开口?那也是儿子看着长大的弟弟啊!”
康熙突然就笑了:“朕就知道八阿哥为人如此,当日原是朕太过着急,只是事已至此,朕心里委实难以决断啊。”
:“皇阿玛岂会真的难以决断,不过是不知如何保全儿子们罢了,若是不处置,太子无法顺利雪冤,若是处置,又怕没有理据,寒了至亲的心。”定郡王微低着眼睫故意说得含糊笼统。
:“是啊,就怕除草的时候拔了花苗伤了根本!”康熙也打了个比方,有时臣子对着皇子,界限不明也是有的,若扯出来大肆惩处可不行。
:“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可是从权也是有的,万法归宗也不过是为了人心所向,皇阿玛必能处置得当,叫群臣安心的。”定郡王打着官腔却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群臣安心?八阿哥果然深得朕心。”皇帝犹豫了很久就是在犹豫这个,到底是安抚臣下还是安抚儿子?大阿哥太子统统受了害,若说是一人所为,实在偏颇,难以服众,但是主惩一个,还是可以让那些墙头摇摆的势利者安心做事,也不至于动摇国本。
牵扯进来的大姓,从中得利的臣子,无非是趋利者,这样的人为人所用还是可以的,一味打压,朝中就无人可用了。再说了,臣子若是品性高洁,毫无瑕疵,将来必然尾大不掉,怎么能让人用的放心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康熙好生夸赞了定郡王一番,内务府近来账目清晰,做事迅速,皇帝很是满意,等裕亲王回来了,定郡王也还是兼着这职位,日后总是要交接的。
定郡王本来想推辞,裕亲王世子自有接班的想法,自己何必占了他人位置,但是又咽了下去,敏感之时,一动不如一静,还是临到了再说。
过了几日,康熙再次对着内阁大臣诉说对太皇太后的思念之情,众人唯唯而已,康熙无法,只好自己拿出太子被诬陷的证据。
一纸诏令下去,十三贝勒被夺了贝勒之位,淳郡王被夺了郡王之位,皇帝下令让二人在自己府里读书明理,不许与外人来往。
太子的毓庆宫,宫门重开,供奉如常,康熙又下令让太子反躬自省,如何得罪君父,要他不得敷衍塞责,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肃郡王不由得震惊,回头看看诚郡王,一脸的理所当然,再看看十三贝勒一句不敢为自己求情,才发现最似笨蛋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一时朝野俱是震惊,这是什么情况,太子尚未复立,可是皇帝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嘛?裕亲王、李光地再次被招进宫中商量。
可是康熙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位都摇了头:“废太子出自皇上金口玉言,尔等安敢出首为之分辨?便是洗白,也该由皇帝开口。”
皇帝犹豫地说:“当初证据确凿,可是现在看来颇有疑点,说起来也算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由朕开口,只怕群臣不服,不若由群臣举荐,你们首倡一番如何?”
裕亲王笑道:“圈禁期间被诬陷是有的,可当初皇上您定罪的时候,可不是为的这些小事不是吗?”
李光地白胡子颤颤巍巍摇摆着:“废立非小事,皇上有心,多看一些时,不急于一时,还是要在意物议啊!”
皇帝终于沉默了,低着头想了许久:“你们所虑的是,废立皆出于朕,还是再看看,何况祭天也不是容易安排出来的事。”
裕亲王忙补上一句:“是啊,也让保成多静下来自省,这些年他着实恣意妄为了些,说起来,奴才也有责任啊!”
皇帝笑了:“关您什么事,自然是朕教导无方了!”
这两人哪里肯认这句话,一齐出声否认:“皇上说的什么话?哪里是皇帝的错?还不是当初索额图从中作梗?”
把责任推到不会反驳的死人身上自然最方便了,索额图哪里能从地下跳出来呢?皇帝高兴地顺着梯子下去了。
晚上传了颜元进来,让他誊写出廷议,让太子学习,又让皇太后赏了太子妃家人时令水果。
而大阿哥那里,则一字一句都没有得到,惠妃娘娘连冷笑也挤不出来了,这是把本宫的儿子看死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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