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的守备被抓了起来问案,提供草料的内务府会计、上驷院的管事也被请到了刑部,望着卷宗上满目的品级,定郡王迅速指派了刑部尚书会同侍郎认真审理。
守备是诚郡王的人,内务府里有肃郡王的关系,倒是十四贝勒被彻底地洗清了嫌疑,查来查去居然没有人该负责,康熙龙颜大怒。
训斥了尚书,罚了俸禄,降了侍郎的品级,康熙派了自己的心腹,四十三年进士赵国麟来查案子。
赵国麟正经科举出身,又是汉人,是康熙取中的身价清白的纯臣,接了差事不敢马虎,闭门谢客之余干脆把被褥搬到刑部后堂去专心审案子,除了自己家乡带来的几个书童,哪个都不许碰他的案头。
没有牵扯,一心报效皇帝的赵国麟迅速查出,死掉的马匹的确是中毒,事前事后接触到马匹的人统统关起来,阴沉的黑幕在重击下终于露出了缝隙。
:“赵大人,街面上全查过了,今年元月一来,所有的药铺药房总共卖出过三两斑蝥,二两乌头,七两钩吻,曼陀罗同天南星没有人买。”
:“其中斑蝥的去向已经全部查清,药方病人对得上数目,乌头同天南星也一般,唯有钩吻有二两去向成疑。”
:“何人买走了?用于什么?”
:“南街六子胡同的刘兴买走了,说是治病,可是没瞧见正经方子,找到的大夫也说没开过这药。”
:“人呢?招了什么没有?”
:“抓进来了,正审着呢!”
:“谁在审?胡闹!”
赵国麟急匆匆地赶到大牢里,犯人还活着,上下一看,皮肉都是好的,转头问:“侍郎大人好兴致!”
:“不敢,不敢,属下也盼着早日寻出真凶啊!”
等侍郎大人施施然走了,书童拉拉赵国麟的衣服:“少爷,为什么不审审啊?您不是着急吗?”
:“哼,一点伤没有,这个人还活着不过是留着给我难堪罢了,你去看看,他保管不能说话了!”赵国麟转身就走,一点不留恋。
书童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死心地走过去,轻轻掰开刘兴的嘴巴,舌头还在,小声问道:“喂,你说话啊!”
刘兴一动不动,口水顺着嘴角留了下来,书童嫌弃地把手甩甩:“嘿,居然已经傻了!”又转身追出去。
赵国麟的袍角被南风卷起来,看着少爷汗湿的后背,书童特别愧疚,追上去:“少爷对不住啊,我急着告诉你,没想过他们这么歹毒!”
书童低着头等了半天,赵国麟也没有回话,书童抬起头,赵国麟昂着脑袋望着他,颚角看上去像一把锋利的刀,
:“少爷,咱们下面怎么办?”
:“没事,他们越是出手狠,就越是心慌,我们慢慢等,总有马脚被抓住的。”赵国麟一字一顿地说完:“去,给我查,这个刘兴父母是谁,平日跟谁来往,做什么营生,一点遗漏不许有。”
:“是,少爷。”
苏努将军的病终于好了,上朝那天,康熙特地拿出王大人的折子:“东宫有福,这才有了西藏大胜,苏努你尚年轻,朕还想留着你给朕的儿子用呢!”
苏努出列,磕头谢恩:“皇恩浩荡,奴才必定好生努力,以报主子大恩。”
转头又开始问裕亲王:“不知裕亲王怎么没有上折子啊?”
裕亲王恭恭敬敬回到:“皇子阿哥个个都是好的,奴才不敢有所臧否。”
:“裕亲王乃是朕的长兄,一家人,客气什么?你侄儿有不好的,你只管说,有朕替你管教他们小辈。”康熙笑得很和煦。
这段时间,重臣们居然上书之人寥寥无几,康熙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那些顽固的老臣子,哪个没有私心,他们引而不发,一定有阴谋。
支持太子的人实在不多,康熙到此刻又开始恨气李光地这些人滑不留手,为了自己利益,居然站干岸,过分!
最值得康熙期待的无非是翰林院,地方举人秀才的看法,汉人重礼教,儒生尊正统,他们出声,岂不是名正言顺?
可是地方上的折子送上来,倒有一多半是举荐定郡王,八阿哥非嫡非长,这些儒生是怎么想的啊?
湖南湖北,两广,浙江,康熙翻着各地的折子,看了节略又让人去拿原本,一本一本,康熙颓然大笑,这个儿子,真是叫人敬佩,不知不觉,他的手还真是伸的长啊!
还好朝中重臣尚在观望,康熙让人把折子全部整理好,统统丢到火盆里烧掉了,书生意气,有什么值得看重的?
:“裕亲王,你就直说!”康熙笑眯眯地看着裕亲王,这是自己的长兄,他的态度很重要。
裕亲王看着康熙深不可测的眼神,觉得自己喉咙管如刀割,又转头看看其他和硕亲王,个个把脑袋低得低低的,终于还是开口了:“前儿主子说了,要奴才们清心直说,奴才回去左思右想,没有定论,这储君之事,从来都是乾坤独断,奴才们焉得干预?”
康熙眼中的期盼更深了:“裕亲王是朕的家人,何必见外,况且国君岂有私事?储君是尔等将来的主子,你们要侍奉一辈子,朕也想挑一个你们看重的啊!君臣想得岂不美哉?”
裕亲王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说太子应当复立,说储君复位天下太平,合乎礼法,安定君心,可他偏偏开不了口。
昨儿毓庆宫又报了几名宫女病逝,哪里来那么多暴毙?不过是太子迁怒罢了,太子幽闭期间,裕亲王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他真的不想再过那种战战兢兢的日子了,便是自己撑得住,儿子也撑不住啊!
天下哪有不心疼自己骨肉的人呢?康熙是这样,裕亲王也是这样,终于在皇帝的期盼中,裕亲王开口了:“可是主子发话在前,奴才也不得不仔细想想,倒不是奴才自己私心看重谁,只是当年太宗皇帝打江山不容易,世祖皇帝又大行地早,幸而有了皇帝英明神武,才有了大清今日的盛世。”
康熙听了这样的话,摆摆手一笑叫裕亲王别说了,裕亲王的语气加快了:“大清的基业自是要永世传下去,储君之位才显得重要,奴才们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山社稷,还是要一位明主才能永固。”
康熙愈发开心,脸上的笑意更深:“朕也这般想得,可见裕亲王同朕再无彼此。”
:“若是皇上真的问奴才,奴才觉得储君封给定郡王最合宜。”裕亲王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含着舌头说的。
康熙仿佛没有听清:“谁?”
简亲王雅尔阿江站出来:“皇上,裕亲王说的是定郡王!奴才也觉得他说的是,定郡王最合宜!”
康熙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们这是欺君!”
马齐也出列了:“奴才不知皇上为何发怒,是皇上要奴才们说话的,便是裕亲王说的不合皇上的意思,也谈不上欺君啊!”
鄂伦岱最是不怕死,笑着说:“皇上若是心里有人选,就该早早说出来,何必叫奴才们猜来猜去,反惹得皇上不开心!哪里是欺君啊,分明是皇上欺臣,皇上,奴才也看好定郡王,奴才是真心的,不是欺君!”
康熙更是生气:“定郡王非嫡非长,你们拥立他,打得是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吗?”
裕亲王跪下去,不再说话,简亲王也闭了嘴巴,王大人站了出来:“自商周以来,以嫡长承血脉,你们是在悖乱!唯有东宫是正主,还请皇上为太子做主啊!”
鄂伦岱素来不怕死,又爬起来说:“什么嫡长,那是你们汉人的说法,我们是满人,哪个强便是哪个!”
康熙闻言大怒,抓起砚台就往鄂伦岱身上砸,鄂伦岱也不敢躲,硬生生受了这一下,闷闷哼了一声。
:“狗奴才,满口胡柴,给朕滚下去,连降三级,做个三等虾去反省反省!”康熙学贯东西,最是爱标榜自己才干,哪里能听这个话。
:“马齐,你不过是想着自己往后封个承恩工罢了,无所谓,朕罚你幽居一年,你再生个嫡女嫁给太子,只怕熬上几十年,也有你的位置!”康熙不好对自己的哥哥发火,便把矛头指向了马齐。
:“定郡王自有他岳父阿灵阿公爵翁婿相称,哪里轮到奴才当这便宜岳父?不过是忠于君命,皇上为何不听良言?太子被废,出自于皇上,奴才不敢妄议,如今寸功未建,便要复立,叫天下如何信服?”马齐天生一个倔强老头,同皇帝顶上了。
康亲王,睿亲王,显亲王也纷纷出列:“皇上,我们满人弓马得的天下,原就不必守汉人的陈规,当初还兴八旗议政呢!便是皇上您,不也是太后立的吗?”
这话愈发戳康熙的心窝子,自己一样非嫡非长,还是汉妃所出,幸而有孝庄太皇太后支持,可这份支持后来也是自己头顶的乌云,轮到自己儿子身上,康熙就换了想法了。
亲王们叽叽喳喳,大臣们这个时候一个个舌尖牙利,双拳难敌四手,康熙再学识渊博,也就快被乱拳砸得不知东西了。
转头一看,定郡王低着脑袋,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心里火气就上来了:“八阿哥,你是何意思?大位也是你敢想的?你是个什么出身!还是说你瞧不起你二哥?”
一顶大帽子砸过来,又一顶大帽子砸过来,旁人都安静了,定郡王抬起眼皮,冷冷地说:“天下恩宠,出于皇上一念,儿子焉敢想什么?当初儿子说太子之位不可轻废,皇阿玛说儿子昏聩,如今摸不着头脑又要复立,儿子怕又得了一个昏聩的名头,还能说什么?”
定郡王上前一步,直视康熙的眼睛:“儿子竟不知皇阿玛迁怒至此!儿子自问处事俯仰无愧于天地,今日种种,皆出于皇阿玛,满朝之臣,无有一人是儿子臣属,更无一言是儿子授意,皇阿玛这番训斥儿子担不起!”
说完,定郡王便跪了下来:“儿子性命姓名,身上王爵皆出自皇阿玛,皇阿玛既然有疑,便由得皇阿玛收回好了,儿子不敢有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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