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飞扬不由皱了皱眉头,如果按照他的想法,这件事应当尽快处理好,最好下午就能够开始工作。不过邀请的专家并不是开发区的干部,他也不能够苛求。
“有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包飞扬问道。
“有!”吴玉诚连忙从包里拿出一本工作笔记,翻到最新的地方递给包飞扬:“就是这几位。”
“好的,你准备一下,也叫上小吴,我们晚上再去一趟市里,你可能还要准备去趟省城,跟大夏种业发展公司那边交涉。”包飞扬接过笔记,一边将电话号码抄下来,一边说道。
吴玉诚连忙点了点头道:“好的,我随时都能够走。”
吴玉诚走后,包飞扬挑出市农业学校的老师郑宇穹的电话打了过去:“郑老师,你好,我是海州市临港经济开发区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包飞扬,有些事情想要向你请教。”
“哦,包主任你好,是关于小麦绝收的事情?”郑宇穹作为农校的老师,上午开发区联系农校找专家的时候,郑宇穹就是农校推荐的人选,只不过包飞扬还没有跟郑宇穹见过面。
包飞扬简单将情况说了一下,问道:“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这个最高九级意味着什么?”
“原来是这样。”郑宇穹沉默片刻,然后才说道:“这样说吧,这个抗性标准是在试验的情况下,对小麦感染情况的一个统计。比如说一万株小麦,全部感染叶锈病,然后我们统计它们的情况。这里面有的单株抗性比较好,病况比较轻,可能叶片上只有一小块锈斑甚至可能完全抗住了,但也可能彻底枯死,我们就要统计各种情况下它的一个感染的情况,平均五级就是说统计的平均感染值是五级,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我们用高抗、中抗、低抗来表示,那应该就是中抗。如果再加入低感、中感、易感几个级别,这也是低感的级别,发病率应该在百分之二十左右。”
“五级只有百分之二十感染率,是因为百分之五十以上就会被定性为九级。如果对常见病的抗性在九级以上,那么这个品种按照规定就是不能够上市的了,当然一些罕见病倒是没有关系。”郑宇穹说道:“不过你刚刚提到这个最高九级的说法则意味着在叶锈病传播感染的情况下,有可能出现一半以上的感染甚至是绝收,这个风险非常大,对于常见传染病,我们通常是不应该选择这种种子的。因为很简单的一个算法,就算这个种子可以增产百分之十,一旦发病绝收。损失就是百分之百,就算十年发生一次,前九年增产的成果就都白费了。”
“现在我们经常说良种良种。良种并不是说产量高就是良种,除了产量,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指标,一个是品质,以小麦来说,淀粉含量、蛋白质含量这个就是品质。甚至白度也是,不同的小麦磨出来的面粉品质是不一样的。品质差的可能就只能用来喂猪;还有一个就是抗性,抗性差,三天两头生病,要用农药,甚至用农药也不行,显然这样的种子绝对不能算是良种。”
郑宇穹说道:“目前我国育种界有个趋势,那就是过于追求产量,什么超级稻、超级麦、超级玉米不停地出现,产量也在不断向上攀升,但是单纯的产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你在田里种不出来,因为生长条件不一样,另外品质不行产量再高有什么用?抗性不行,一场病全部绝收了又有什么用?”
郑宇穹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有意见,听到包飞扬问起,立刻就长篇大论,说出很多。
包飞扬听到郑宇穹开始抨击国内育种领域的乱象,开始有很多牢骚,连忙打断他说道:“郑老师,那国家对这个麦种的抗性指标有没有什么要求?我是说比如他这种最高九级的种子是不是能出售,出了问题,我能不能找他赔偿?”
“这个恐怕不行。”郑宇穹顿了顿说道:“我国幅员辽阔,各地的病虫害情况都不一样,比如叶锈病在南方比较常见,在北方可能就很罕见,所以国家并没有制定统一的标准,因为如果是罕见病的话,抗性差一点也没有关系。大家可以根据自己当地的情况进行选择。”
“海州以前发生大面积叶锈病的情况并不多,但是这其中可能有个问题,就是我们海州本地稻种对叶锈病的抗性比较高,所以引入良种这个问题是很复杂的,至少现在看来,这个强麦五号是有问题的。”
“嗯。”包飞扬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因为全国各地的情况并不一样,所以国家并没有统一的要求抗性低于多少级的品种就不能够卖不能够种,只是制订了一个抗性的分级标准,如果你这个地区容易发生这种传染病,你就应该选择这种病抗性比较高的。
也就是说大夏种业发展公司卖这种强麦五号的麦种是没有问题,他们有问题的地方在于内外标签不一致,有故意欺诈的嫌疑,尤其是在大夏种业发展公司江北省办事处发出来的宣传材料上,高抗性的宣传语非常醒目。
“郑老师,是这样的,晚上我们去市里,请你和农业局、种子公司的两位老师一起吃个饭,再具体向你们请教一下这个种子抗性的问题,你看行不行?”包飞扬发出邀请。
郑宇穹道:“好的,这件事反应了我们市里对于种子的管理还存在问题,有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跟大家交流一下。”
包飞扬又亲自打电话邀请市农技站和种子公司的两名“专家”,他们也都欣然应约,不过在他们看来。包飞扬发出邀请也很正常,因为专家的鉴定意见会影响最后事情的定性和处理,比如这个种子绝收。可以说是种子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农民耕种照料的时候有问题。
包飞扬打完电话,又将阎安平叫了过来,跟他谈了谈下午与几家修造船企业沟通的情况:“你准备一下,明天我们一起去墟沟船厂。”
说到这里,包飞扬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对了,你对墟沟船厂和王子鹏这个人了解多少?”
阎安平想了想道:“墟沟船厂原来是航运局和冠东县合资的船厂。市里造船的老大是海州造船,有什么订单都优先给海州船厂。墟沟船厂得不到重视。不过王子鹏这个人还是有能力的,他担任厂长以后,这几年狠抓管理,又带着一帮销售人员到处跑。硬是从海州船厂的手上抢了不少业务过来。”
“现在海州的造船市场的情况基本上是海州船厂承揽市属企业的订单和少量千吨级的订单,其他小型船只的订单、个人私营的订单都被墟沟船厂揽去,这几年国营的航运公司经营状况一般,反倒是私营的小船需求量大增,所以墟沟船厂的效益也要比海州船厂更好。据说墟沟这两年已经准备扩大船台规模,要上千吨级甚至五千吨级的大船台,以前包括一千吨的船,大多也是交给通城、琴岛那边的船厂做的。”阎安平能够被薛绍华选派到开发区,并且原本是准备让他接手开发区的工作。在搞经济方面的能力还是比较强的,作为一名海州土生土长的干部,他对海州市里的很多情况也比较了解。
包飞扬点了点头。他这些天也看了看海州造船业的资料,不过有的东西资料上是看不出来的,经过阎安平这样说,他就清楚多了:“嗯,那墟沟船厂和王子鹏那边你多关注一下,我们开发区要做造船产业。本地的资源还是要利用起来。”
阎安平连忙点了点头:“不过墟沟船厂的股份应该是市航运局和冠东县里各占百分之五十,不管是让墟沟船厂搬到开发区。还是将新建的船台放在开发区,恐怕都会有不小的阻力。”
“当然,谁也不希望自己碗里的蛋糕被人切走,不过我们不是要抢冠东县的项目,我们可以交换,这方面你也可以想想看,有什么合适的项目可以放到冠东县,或者与冠东县合作搞一搞的,咱们不能让冠东县吃亏,甚至还要让他们沾点便宜,这件事自然就能够做成了。”包飞扬说道。
阎安平呵呵笑了两下:“这个恐怕不容易,墟沟船厂虽然不大,但是对冠东县来说,那也几乎算是支柱产业了,要将墟沟船厂整个挖过来,我怕钟书记会跟我们拼命,我怀疑他听到消息以后,说不定今天就要来找主任你的麻烦。”
“看来钟书记的工作作风讲究雷厉风行。”包飞扬笑了笑说道:“他要是来倒也省了我去找他的麻烦。”
包飞扬正在和阎安平说话,突然听到敲门声,门口响起副主任霍迎才的声音:“主任,你在里面吗?”
“进来!”包飞扬说道。
霍迎才推开门,带着种子公司的经理王忠后走进房间,两人的脸上都有些喜色。
“包主任,我找到证据了,这次绝收的事情真的不关我的事。”王忠后有些激动地说着,同时抬起两只手,其中一只手上抓着一袋种子,还有一只手上捏着一小片纸。
“包主任,你看这是种子袋里面的标签,上面写着对叶锈病的最高抗性为九级,也就是说,这种强麦五号如果遭到叶锈病感染的话,最糟糕的情况下就会绝收,这是这种种子的缺陷,真不是我用了假种子啊!”王忠后下午已经开始接受纪检人员的调查,就算他自信在强麦五号这批种子上没有把柄让纪委查到,可是在其他方面,他就不敢保证了。王忠后也是快被逼到绝境上,最后还真让他找到这片袋内的标签,他就像抓到救命的稻草一样,连忙联系上霍迎才,然后过来找包飞扬。
包飞扬没有去接王忠后接过来的东西:“王经理,这么说你之前并没有看过这个标签,也不知道强麦五号对叶锈病的抗性最高会达到九级?”
王忠后连忙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引进这种种子了。我也没有想到大夏种业发展公司那么大的公司,竟然卖这种不达标的种子,我是无辜的——”
“无辜?”包飞扬突然伸手拍在桌面上:“你身为种子公司的经理,在引进并销售这种新种子的时候,竟然没有看清楚袋子里的标签,你就是这样做事的?”
“你也看到了,这一袋种子。就决定了两亩地一季的收成,这些种子除了问题。这两亩地一季的收入就泡汤了,农民还得往里面贴不少钱,买了你的种子,也就等于将这一季的收入都寄托在上面。可是你呢,你就是这样给大家把关的?”包飞扬盯着王忠后,大声说道。
“啊——”王忠后顿时大汗淋漓,原以为这下可以过关,没想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农民为什么到种子公司买种子?就是因为他们相信种子公司是政府办的,值得信赖,但是你却辜负了他们的信赖,并没有对出售给他们的种子严格审核,现在好了。近两万亩麦子绝收,损失高达上千万,开发区不得不为此承担上千万的损失。就这样你还觉得你是无辜的吗?”
“我、我……”王忠后顿时无言以对。
霍迎才看了看阎安平,后者眼帘低垂,并没有说话的意思,霍迎才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主任,这个既然是种子的问题,要赔那也应该是大夏农业赔吧。再说、再说似乎也不用陪那么多?”
“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包飞扬狠狠瞪了王忠后一眼:“要是没有这枚标签,这批麦子绝收。我们还可以说大夏农业给出的种子指标,抗性五级是虚标,但是有了这枚标签,大夏农业就可以说他们并没有虚标,至于用不用这些种子,那是你们种子公司的事情,也许有的地方就没有叶锈病,所以用了就没有事呢?”
王忠后抬起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可、可要是那样的话,那些农民买种子也完全是自愿的,也、也不能让公司赔、赔钱吧?”
王忠后越说声音越弱,如果按照正常的商品交易,种子公司只要在产品上标识清楚,并且没有故意欺诈,自然不用担保种子生长以后的收成,尤其是在遭遇病虫害的情况下。但种子公司是国营的事业单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卖种子的地方,它还承担了引导地区农作物种植、进行品种改良等公共职能。
现在专家的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这一次强麦五号种子绝收,与这个品种对叶锈病的抗性过低,有很大的关系。但是抗性低、风险大,并不意味着就一定会感染这种病,农业要看天吃饭,而这一次,不能说遇上天灾,但是幸运没有降临,至少前年第一次使用强麦五号的时候就没有发生叶锈病的传播,最终产量也确实比其他品种更高。
农业要看天吃饭,风险比较大,成熟的体系下,应该有农业保险,不过国内农业保险还没有推广开,整个海州都还没有这个险种。如果有保险的话,出现这种情况就能够由保险公司理赔,现在没有保险,如果种子公司不愿意赔,从法律上来说也没有问题,但是这些农民就要独力承担这些损失,有的家庭就会因此陷入困顿。
而且农民和种子公司的关系也不能仅仅看成是单纯的商业关系,政府既不能坐看受灾的农民而无所表示,也不能任由种子公司和政府一起失去信用,最终智能由政府来兜底。
王忠后显然也很清楚这样的后果,要是政府不进行赔偿,农民们肯定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少不了要像上午那样,继续到种子公司、到开发区、甚至到市里、省里要说法。
他只是觉得,既然责任不在种子公司,或者说至少不都是种子公司的责任,那么赔偿就不需要那么多,不需要按照一亩地四百的标准,每户赔偿两三百块钱,一亩地一百也就差不多了。
包飞扬看了王忠后一眼:“这件事种子公司有责任,种子公司赔不出,开发区只能兜底,至于赔偿的标准,总之,我们不能够让老百姓吃亏。”
包飞扬摆了摆手:“好了,在专家组的调查结论没有出来前,对种子公司的调查要继续,我不希望下次再出现同样的问题。”
包飞扬说道。
王忠后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他来找包飞扬,就是希望包飞扬不要再盯着种子往下面查,查来查去,就算他在强麦五号这个事情上没有问题,其他方面也经不住这样查,只要继续查下去,他的问题迟早要暴露。
没想到包飞扬看起来似乎早就知道强麦五号有内标签这件事了,但是他显然没有放弃继续查下去的打算。
王忠后突然感到有些绝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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