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八娘看着高高耸立在小岛制高点的那处城堡,觉得一直藏在心里的委屈并不重要了,即使司马十七郎离开了自己。
自己已经有了自立的能力了,这本是做为一个人存在于世间的立身之本,女人更不例外。卢八娘一直坚信并身体力行,即使她可以以淮北王妃的身份过着很轻松的日子,但是她宁愿付出更多的辛苦也从没有放弃过独立自强。
从只能冒着危险做私盐生意,在卢家根本得不到重视,甚至要被用来与庶族联姻的小官女儿,她成了县公夫人、郡公夫人、郡王妃、亲王妃,然后拥有了自己的领地,名正言顺地有了自己的军队,卢八娘实现了自己在这个乱世最终极奋斗目标。
当然这期间司马十七郎给了她很多很多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没有他自己不可能成功,但反之亦然,没有自己,司马十七郎也很难走到如今淮北王的高位。
只可惜,走到了胜利顶峰的两个人没有逃脱俗不可耐的命运,终于分崩离析了。
“城堡!”顺儿大叫着飞奔出去,带着他的两条大狗率先上了山,留下卢八娘在山下笑,“这些天坐车可把顺儿闷坏了。”
旭儿和捷儿也被城堡独特的造型惊呆了,“母妃,原来你讲过的故事能变成真的?”
“是不是变成了真的我们还要上去亲眼看一看。”卢八娘说着看向陈春暄。
“虽然还没有全部完工,但是听说王妃要来已经把主屋布置好了,”陈春暄上前躬身问道:
“请王妃上车吧。”
只听语气,卢八娘就明白陈春暄非常有自信让自己看到一个满意的城堡,她的笑意更深了,这城堡的每一处都是她精心设计出来的,她也很急着去看,“一路上已经坐太久的车了,我们走上去吧,正好沿途慢慢欣赏。”
美丽的异域城堡带了很多中国因素,把卢八娘完全迷住了,只是她在上岛的第二天就病了。
卢八娘头晕沉沉的,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躺在床上。说起来这一世她最值得骄傲并不是她的成功,而是有了健康的身体,小病都没生过几次,大的问题就更没有,就连人们常说的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她生了三个却都非常顺利。
所以她完全明白这就是心病。卢八娘虽然一直在宽慰自己,告诉自己没事的,但这一次的打击是实实在在的,离开王府前的决断,一路上的辛苦奔波,心伤情伤,病了倒是正常的。
“药我已经喝了,病再养两天就会好。”虽然他们可能看不见,但是卢八娘还是勉强笑了笑对隔着纱屏站在床边的几个人说:“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好好休息休息。”
旭儿、捷儿、顺儿、小岛上的军政官员,还有城堡的大管家陈春暄都被一一请了出去,卢八娘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三夜才起了身。
她仔细地挑选了衣服,又施了淡妆,走出了卧室,向外面守着的人们笑着说:“不过是路上着了点凉,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把岛上要做的事情都拿过来,还有青山城的事务,我来看看。”
“母妃,你刚好要多休息。”旭儿反对道:“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了。”
“人还是要做点事才好,”卢八娘笑道:“你同我一起看吧,有的事情还能帮母妃一把。”
卢八娘飞快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然后她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青山城送来的十名青年,“这是王妃在路上派人传话让我们准备的,为了争这十人到王妃身边的名额,城中的青年人差一点打破头,报名的就有好几千人,选了三轮还剩下一百人,后来……这十个人真都是百里挑一,上马能战,下马能文,相貌也都是一等一的。”
卢八娘初一听到还有些莫名其妙,看看面前的十名翩翩美少年后忽然想起了路上与刘三娘子酒醉后做的蠢事了。人在不理智时做的蠢事在清醒后看来非常可笑,自已是与司马十七郎斩断情缘了,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有着道德底线的。
而且青山城的官员们也好,这些少年们也好,他们是那样光明正大,把自己当成神一般的存在,这让自己简直无颜面对。卢八娘不仅后悔了,更是为难的想应该如何将事情混过呢?
青山城的来人经常在青山城与淮北王府间送信,与王妃也算很熟,见王妃似乎在沉思,便建议道:“王妃,只十个人太少了,加上世子和两位郎君共选几十人才够用,毕竟我们青山城的人是最忠心于王妃的!也会忠心于世子和两位郎君!”
司马启明已经叫了几个年青人上前,含笑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他的想法也是如此,母妃让人选了些青年才俊,自然也会分给自己和弟弟们用,他也想看看他们的才学武功都怎么样。
经过初步的考查,淮北王世子很满意,“母妃,再多选一些人也好,母妃身边留十个,我和弟弟们也都留些。”
还好,没有人能猜想到自己最初卑劣的目的,卢八娘庆幸地赶紧点头赞同,“旭儿你看着安排吧。”
就在卢八娘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时,陈春暄在一个午后来见她,他指着居室宽大的窗子外不远处站着的两名青年道:“王妃,你看看还满意?”
两名青年长得都有些像司马十七郎,确切地说像年青时的司马十七郎,身材一样的挺拔,眉目还要更清秀一些,但是气质要普通得多。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春暄答道:“王妃的心思我自诩还能多猜透几分。”
卢八娘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否认,“我确实动了那样的心思,只不过是想在人前找回些颜面,也是酒后无德,你还是别笑话我了。”
“我哪里会笑话王妃呢?”陈春暄向卢八娘温和地笑着,“先前我还去过北边,那时候正是冯太后当政,听说冯太后有不少内宠,朝中的很多大臣也是她的入幕之宾,冯太后把接纳他们当成拢络臣子的手段,她当朝其间也是极清明的。”
冯太后的名声不如吕后大,但其实政治能力却要强得多,她为了避免丈夫立子杀母偷偷将腹中的胎儿弄掉,然后在皇帝死后独拢大权,是史上有名的女强人。她内帏之事丰富程度远胜后世的武则天。
卢八娘见识不算少了,但是听陈春暄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起这样的事,还不免有些难为情,便低垂了眼帘,“我已经说我当时喝多了。”
“那边有权势的女人差不多都如此,不算什么稀奇,”陈春暄又笑道:“我还被一个贵女招到内宅去过呢。”
卢八娘听他自暴丑闻来让自己开心,终于嫣然一笑,“你就随便说笑吧。”
陈春暄依旧向卢八娘笑着说:“我年青时皮相也不错的。”
卢八娘感觉到了他的善意,还有一种老友般的关切,他们确实也够得上熟悉了,便挑了挑眉笑回道:“现在也还不错了。”
“不敢当不敢当,”陈春暄突然笑着说:“那年王爷送了我两个美人,回来后我慢慢琢磨,总算琢磨透了王爷的目的——王妃一定不喜欢左拥右抱的男子。现在是不是王爷做了什么惹王妃生气了?”
是的,很多人知道自己的要求,司马十七郎其实也知道,可他还是明知故犯了。所以这一次卢八娘非常地生气,也绝不能容忍。但她并不想与陈春暄谈起这些,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次来打算多住些时间,想来每天都在海边心情一定会很好。”
“王妃说得对,多看看大海,心情都不一样。”陈春暄指着更远处的一片蔚蓝道:“这几年我每天都要到海边站一会儿,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大海总是一样的,想到岸边看海的人却一代代的更迭,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道理卢八娘都懂,但是心里的伤哪里是几句话就能疗好了的呢?可她在外人面前并不愿意流露太多的软弱,就笑着转了话题问:“你在鹿岛上住了几年可烦了?城堡也差不多完工了,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在王妃手下的日子怎么会烦呢?只是每天琢磨这个城堡就充满了挑战,”陈春暄说着用审慎的目光再次打量卢八娘,“我是不信什么鬼神托梦的,但是王妃一定曾经历过一番奇遇!”
陈春暄不是桃花爹那样单纯的服从者,他有丰富的阅历、擅于观察的眼睛和聪敏的头脑,但是他一定猜不出自己真正的来历,因此卢八娘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随便你怎么猜。”
从三郎君口中,陈春暄听到了很多神奇的故事,比如城堡里的王子与公主,比如海盗船,都是王妃讲给他的,别人听到了只当王妃是哄小儿子,但是陈春暄却不这样认为。但他也明白继续追问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王妃,你刚刚问我,城堡建好后想做什么,我以前从没想过,但刚刚突然想到我要带领一只船队出行,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看看,可以吗?”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支船队,也许你可以成为本时代走得最远,见得最多的人。”
“王妃,你愿意一同去吗?”陈春暄的眼睛闪着光芒地盯着卢八娘。
“不。”卢八娘再次摇了摇头,外面的世界她曾经看过,并没有多少兴趣,虽然不确定将来会怎么样,但她肯定自己不想离开这片土地。
至于人,她也不想离开亲人朋友,她早不是孤身一人了,她有三个儿子,有一大群朋友和属下。当然她还有一个丈夫,其实应该算是前夫,也许她以后也会有别人相伴,但现在的她,根本不可能把司马十七郎从心里清除。
“我以后会在鹿岛和平北城两处住着,每年冬天回平北城,开春时回来,也许还会在大青山里住些时日,那里我也有一处院子,至于再将来的事,我也不知道。”
陈春暄低垂了眼睛,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王妃不会离开淮北,她还会是淮北王的,但自己就是知道不可能,也一样还是会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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