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八月初二,锦绣绸缎庄
吕瑞送走了萧永藻,回到绸缎庄后院时,十四阿哥还坐在亭子里发呆。
“萧大人已如主子所愿,以后就是主子的一大臂力了,”吕瑞给十四阿哥倒了杯温水,“倒是雍亲王那儿,怕还瞒在鼓里,不知主子打算怎么办啊?”
十四阿哥沉默了半晌,幽幽地吐了口气,“四哥、二哥估计都会怀疑此事是人故意挑拨,只是彼此间的嫌隙摆在那儿,谁都不能百分百确定。八哥这一手,把二哥的根基都算计进去了,二哥就算不想跟四哥扯破脸,也不敢随意出手调查,否则暴露了齐世武、耿鄂与托合齐的关系,就得不偿失了。”
“那,主子是想——”吕瑞弯着腰,试探地道。
十四阿哥抿着嘴唇,灌了一杯温水,“在我看来,八哥不如我四哥难对付。若是,四哥跟二哥撕破了脸,于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
吕瑞弯了弯唇角,放轻嗓音道,“主子还是惦念着兄弟之情,雍亲王对主子,也不是全无情分的。之前送来的两万两,后来又送来的五万两。虽说,十三爷没有爵位,但王爷,终归还是向着主子的。”
“罢了,”十四阿哥打断吕瑞的话,转头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崇拜苏培盛,但也别什么都跟他学!看在那两万两的份儿上……我写封信,你着人送进毓庆宫去吧。”
“那,用不用告诉雍亲王一声——”
“不用!”十四阿哥打断吕瑞的话,“我又不图他什么,随他知不知道。你敢多嘴,我回头抽死你!”
“是,”吕瑞垂下脑袋,大盖帽一晃一晃的。
十四阿哥轻嗤了一声,拍了他一巴掌道,“记住爷的话,不许什么都跟苏培盛学,更不准你去见他!要是学坏了,爷就把你分去守皇陵!”
八月初三,京郊大粮庄
年氏、钮祜禄氏进了福晋的暖房,向福晋匆匆一礼道,“王妃,张保公公来了,想接弘盼阿哥跟钮祜禄氏回去。谋害王爷的凶手抓到了,府上怕是会起波澜。”
福晋蹙起了眉头,看了看钮祜禄氏,又看了看年氏,“你带着钮祜禄氏、武氏跟弘盼一起回去,让李氏、宋氏留下来陪着我和耿氏就行了。我们是坐月子,又不是生病,不用那么多人伺候,王爷的身子更重要。”
“是,”年氏、钮祜禄氏齐齐俯身。
福晋缓了口气,撑了撑身子道,“我知道苏培盛他们在担心什么,府里出了内奸,敬事房肯定会插手。有个主子回府坐镇,也省的其他奴才趁乱生事。只不过,弘盼到底还小,钮祜禄氏位分又不高,有你这个侧妃在总是好些。”
“王妃思虑周全,”年氏福了福身,“请王妃放心,妾身一定照顾好王爷,看顾好王府。”
福晋点了点头,随即面色肃然道,“若真碰上了什么犯上作乱的刁奴,直接打死了事!王爷尚在病中,咱们也不用讲什么规矩人情了。”
“妾身明白,”年氏又一俯身,随即便领着钮祜禄氏行礼告退了。
粮庄后院,宋氏听了前院的消息正打算出门,却正被大格格茉雅奇挡在了门口。
“额娘是想往哪儿去?”茉雅奇神色镇定,只眼下略带乌青,显然是多日没休息好。
“额娘去李侧妃那儿商量商量,”宋氏面带急色,“王妃让年氏带着武氏、钮祜禄氏回府,这咱们留在庄子里得呆到什么时候?等王府的事情都过了,王爷身边哪还有咱们娘几个的立足之处啊?”
“额娘糊涂了,”茉雅奇皱起一双秀眉,“就算王妃让额娘回府,额娘又能做什么?王府刚刚修葺完毕,阿玛身染重疾,府中之事千头万绪,凭额娘与李侧妃的本事,能理得清吗?内务府新进的奴才上百人,苏公公他们一旦被抓,额娘能镇得住吗?”
“这——”宋氏一时语窒,看着女儿又有些伤心,“你是嫌额娘没用了?”
茉雅奇抿了抿唇,眼神逐渐清冷,“女儿担心阿玛,实在没有精力再安慰额娘。只求额娘看在女儿尽心孝顺多年的份上,为女儿的将来想一想。若是王府中再有个什么意外,影响了阿玛的病情,女儿以后要依靠谁?若阿玛当真不能康复,额娘又这般地为难王妃,王妃以后还能为女儿的前程尽心吗?”
“可,李侧妃那儿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宋氏退了一步,“她跟年侧妃本来就势同水火。”
“伊尔哈去拦侧妃了,”茉雅奇把宋氏扶回内厅,“额娘只要顾好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去争那些有的没的,女儿就放心了。”
“额娘也是担心你,”宋氏握住茉雅奇的手,“再过个两三年,你就要定人家了,额娘总想着——”
“额娘放心,”茉雅奇扶着宋氏坐下,“只要阿玛好好的,我就是雍亲王府的长女,谁都更改不了。”
傍晚,雍亲王府
敬事房总管顾问行,副总管赵启领着一队侍卫进了雍亲王府。
苏伟安顿好了年侧妃、弘盼阿哥等带着府上的太监迎了出去,“顾公公,赵公公。”
“苏公公,”赵启弯了弯唇角,“今儿个兄弟为何而来,苏公公想必清楚,别让咱们多废话了,请吧。”
顾问行轻咳了一声,瞥了一眼赵启,上前一步道,“王爷病情如何了?”
“王爷的病还在反复,”苏伟抿了抿唇,“顾公公知道皇子身边奴才伺候的规矩,眼下,小的们怕是不能跟顾总管回敬事房。”
顾问行点了点头,背着手向远处看了看道,“不知王爷是否醒着?奴才想去问个安。”
“王爷才睡着,”苏伟向旁边让了让,“顾公公有心,就在外边行个礼吧。等王爷醒了,小的必然转达。”
“也好,”顾问行甩了甩拂尘,俯身跪下,“老奴给王爷请安了,祝王爷早日康复,福寿绵长。”
赵启等人见着顾问行跪了,也紧忙跟着跪下。苏伟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忍了半天,才没上去踹他一脚。
行完礼,顾问行起了身,伸手扑了扑衣摆,“皇上惦记着王爷的病情,咱家也不敢扯后腿。但是,敬事房有敬事房的规矩,还望苏公公见谅,就请掌事的公公跟咱家去一趟慎刑司,今晚领了刑罚,明早就放出来,断不会耽误你们伺候王爷的。”
苏伟与张保对视一眼,知道这顿板子是迟早都要挨的,顾问行也是顾及着王爷的面子,拖得越晚,他们的罪过就越重。而今,顺天府、宗人府都交了供状,敬事房也得拿个态度出来,否则着实不好交代。
“顾总管既如此说了,小的们也不敢违抗,”苏伟状似认命地俯身行礼,“只一点,小的不服!”
苏伟转头向赵启看去,赵副总管身上突然一凉。
“你说,”顾问行扬了扬唇角。
“小远子是敬事房新送进王府的太监,”苏伟站起身,神色颇严肃,“他与人勾结,敬事房也难辞其咎。而赵启正是负责人员调遣的总管,小远子出了问题,轻则是他督下不严,重则是他为虎作伥。如今,我等既入慎刑司受罚,缘何他却全身而退?”
顾问行闻言,转头看了看赵启,赵启顿时抖得像筛子一样。
“你说得有理,”顾问行向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顿时有两人上前架住了赵启,“你们也别再耽误工夫了,这就随咱家入宫吧。”
西配院
年氏、钮祜禄氏、武氏正聚在一个院里,凌兮匆匆来报,“主子,敬事房的人带着苏公公他们走了。”
诗玥身子一晃,好在钮祜禄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年氏只当诗玥害怕,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担心,咱们既然回了王府,自然不会让人误了王爷的病情的。走,咱们这就到前院去!”
年氏几人走到雍亲王寝殿时,门里门外正一阵忙碌,钮祜禄氏拦住一个婆子道,“怎么了?王爷出什么事儿了?”
“王爷开始抽搐了,太医正在施针呢,”婆子喘着粗气道,“奴婢去给王爷端热水去!”
“去吧,去吧,”钮祜禄氏放开婆子,跟着年氏进了寝殿。
四阿哥这次抽搐的时间很长,周院判最后下了重针,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见到四阿哥发病,饶是一直镇定的年氏,也彻底白了脸色。
问过太医四阿哥的病情后,几位小主都慌了手脚。
“不是说不是天花吗?”钮祜禄氏抓着诗玥的手,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怎么连一种普通的时疫都治不好呢?”
诗玥拍了拍钮祜禄氏的手,想着被抓进宫的苏培盛,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年氏深吸了两口气道,“你们回去歇着吧,我在这儿陪着王爷,弘盼那儿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人。”
“是,”诗玥冲年氏低了低头,扶着钮祜禄氏往外走去。
走出正院寝殿,钮祜禄氏终是落下泪来,“姐姐,要是王爷有个不好,咱们该怎么办啊?弘盼都还那么小……”
“你别胡思乱想,”诗玥拍拍钮祜禄氏的手,“王爷不会有事的,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两位格格,”一个柔糯的女声打断了诗玥的话,“奴婢钱氏给两位小主请安。”
钮祜禄氏、武氏看着这位从路旁突然出现的女子有些诧异,“你是哪个院子的?站在这儿干什么?”
钱氏看了看两位小主,低下头抿了抿唇,“奴婢是新进府的包衣,在花房做事。最近听说了王爷的病情,觉得似曾相识。奴婢的家乡,曾经有过这种类似天花的时疫,奴婢知道这种时疫的治疗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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