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叶是在武当山外景地拍戏发生的意外,在当地的医院紧急救治过后,当天晚上就被maggie安排转到了武汉的医院。伦敦到武汉并没有直达航班,在北京中转却遇上了大雨,航班延误。岑溪这才知道最漫长的旅途不是飞机上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而是这样煎熬的等待。
阮少棠也和她一样在等待着,vip候机厅里空荡而寂静,他一人坐在角落宽大的沙发上,天花板上的灯光像水银倾泻下来,外面风雨琳琅,他眉眼低垂,像是兀自陷入了沉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默。广播里的航班延误通知仍旧在重复播报,等到那声音停下来,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回来看何叶?”
隔了一会儿,他说:“不是。”
他没抬头,岑溪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和声音一样漠然,可是如果不是看何叶,他没有理由一路与她同行,也大可不必现在等在候机厅。她看着他,缓缓说:“何叶从小就没有爸爸,以前小时候她还跟我说要去找她的爸爸,后来长大了她就再也没说那样的话。你说她错在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可是她从来没有做过一天那个男人的女儿,她连她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
岑溪说出这些话后觉得再没有什么可说的,阮少棠没有说话,她知道他听见了,不管他有多大的恨,何叶何尝又不是和他一样。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最后终于坐上飞机,到达武汉已是深夜,不能立即去医院探视何叶。不过岑溪转机时跟maggie通过电话,知道何叶除了一只胳膊骨折,头撞到树上缝了几针,身上再没有其他更严重的外伤。她想想这也算不幸的中的万幸,到底也放了一点心。
不知道是在飞机上睡好了,还是时差作祟,这天晚上岑溪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毫无睡意。阮少棠躺在大床的另一边,与她之间还隔着半只手臂的距离,而且上床就闭上了眼睛。他向来要睡觉就摆出这幅样子,岑溪却恍然有一种堕入时空之感,像遥远的旧梦,没有离去的从前,既熟悉又迷惘。她怕打扰他睡觉,躺着不动,忽然却想到——要不要告诉何叶她和阮少棠的关系?
岑溪没有答案,一会儿觉得应该告诉何叶,一会儿又觉得还是暂时不说。她就在这样的纠结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阮少棠仍是和她一起去了医院。他们到得已经很早,病房里却站着一个男人,长身玉立,似曾相识。何叶靠在床头,头上还裹着纱布,并没有发现他们进来了,径自看着窗外。
那男人回过头来,岑溪看见他的脸,清俊而熟悉的眉目令她一时怔在那里,转不开视线。而阮少棠却直接变了脸,如罩寒冰,冷气丝丝缕缕涔出来。
那男人却神态自若,只是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转头对何叶说:“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岑溪目送他走出病房,回过神来时,何叶的一个枕头猛然扔了过来,怒不可遏冲阮少棠喊:“滚,你给我滚出去!”
枕头落在阮少棠身上,他只皱了皱眉,“他跟你说什么?”
“阮少棠,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是吗?你早就知道了,你就是要看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你玩弄在手掌心里,你是个变态,你不是人!你不是恨我妈妈吗?你要干什么你都可以冲着我来,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岑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纠结已经毫无意义,该知道的何叶已经知道了。何叶身上还有伤,岑溪担心她这样动怒伤口会裂开,奔到床边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扔别的东西。
比起何叶的怒气,阮少棠的声音要平静多了,平静到没有任何感情:“我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他姓王,你姓何,当然,若是王历天认下你这个女儿,你也可以跟他一样姓王。”
何叶尖声叫嚷:“我姓什么都不关你的事!阮少棠,我永远都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
岑溪眼睁睁看着何叶手臂上有血珠渗出来,再也忍不住说:“阮少棠,我请你出去。”
阮少棠终于出去了。正好医生来查房,岑溪仔细询问了何叶的伤情。何叶发作了一通,仿佛用尽了力气,又和岑溪方才走进来时一样,了无生气坐在病床上,任凭护士给她身上的擦伤涂药,最后打上点滴。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岑溪说:“你还没吃早餐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半晌,何叶才说:“小溪,我对不起你。”
岑溪涩然说:“这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要不是我,阮少棠就不会找上你……”
“你早就说了他是个变态,他要做什么没有理由,也跟你没关系,再说他也没对我怎么样,你别想那些了,先把伤养好。”
上午maggie来看何叶,跟她商量如何处理这回的身世公关。岑溪这才知道何叶的身世已经被彻底曝光了,她的父亲是华新的董事长王历天,她妈妈曾是王家的钢琴老师,连她正在拍的这部电影的导演王明华也是王历天的弟弟。甚至媒体还爆料出来了她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流落在外多年,一个多年前就与生父断绝关系,由外祖父母抚养长大。比起阮少棠那个凄惨的故事,媒体的噱头只在豪门风流情史和财产纠葛。
maggie的意思是这不算坏事,王历天和华新名头在外,不如以静制动,保持沉默,任凭媒体炒作。
何叶断然拒绝:“不,我要公开声明,我跟他没关系,我没有父亲。”
她的态度坚定,maggie劝无可劝,为难地看着岑溪。岑溪让maggie先离开了,她知道何叶的那句话有怨恨,有负气,也有多年的期盼和等待。何叶比谁都知道,血缘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不管她认不认那个男人,他始终还是她的父亲,她不再是一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女儿。
还不等何叶这边有任何声明,王历天公开承认了她是他的女儿。早上岑溪在病房见过的那个男人又来了,这回带来了律师和王历天的股权赠与协议。
那男人对岑溪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王少俊。”
其实岑溪已经知道了他是谁,早上在病房那匆匆一面的震撼还留在她心底,他有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血缘的魔力竟然可以在两个人的身上打下如此相似的烙印,把两个互不相认的男人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岑溪以为何叶不会那么容易就签下那份明显带有补偿性质的股权赠与协议,她紧紧捏住了手里的签字笔,看着那份协议,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王少俊说:“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也想过把我那份协议甩到他脸上去,不过你现在做不了这样的事,因为他不在这里。”
“我没有你那么傻。”
何叶终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少俊笑了笑,岑溪看着那张相似的笑脸,只觉得他的眉目间都是苦涩和孤寂。他说:“我也不傻,如果你想要卖掉股权,可以第一时间找我。”
阮少棠的声音就在这时传来:“不管他出什么价,我付给你双倍。”
岑溪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病房门口的他,他的眉目间是她最熟悉的万古长空,冷淡而孤寂。
王少俊又挑眉一笑:“阮先生何必这么着急,股东大会还在下个月,你这么迫不及待就想坐上王历天的位置,他知道了一定非常高兴。”
何叶冷冷看着他,等到他走过来,把手里的那份协议直朝他脸上甩去:“你想要?可是你不配!我卖给谁都不会卖给你!”
阮少棠并没有被激怒,捡起那份协议看了看,反倒笑了:“我只要属于我们阮家的东西。”
何叶和岑溪都还没有听出深意。王少俊直视他:“你以为你是在拿回阮家的东西?”
“包括你手里的也是。”
“对,王历天对不起你母亲,他当初利用了你母亲,利用了你们阮家,你母亲只是他通往财富名利的一颗棋子。现在你要控股王历天一手缔造的华新,你要得到他的一切,你要替你母亲讨回应有的一切,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所以你就找上了宋正奇,因为他的正佳集团是华新的第二大股东,甚至你不惜答应宋正奇的条件娶他的女儿。或者我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王历天厉害多了,你根本没打算真正娶宋家的女儿,不用委屈自己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你照样能得到你要的一切。是宋正奇太傻,还是他养的女儿太傻?但是阮少棠,你现在做的又跟王历天有什么不同?王历天利用了你母亲和你们阮家,你不也一样利用了宋茜茜和宋家?这个世界上,有一句话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哥哥,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最先和他脱离关系的你,从一出生就姓阮的你,最后还是做了和他一样的事。王历天应该为你而骄傲,你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你的血液里流的还是他的血,你还是他的儿子。
阮少棠的太阳穴突突乱跳,那些话像散乱的飞沙流石朝他涌来,掷地有声,他的耳畔全是铿铿锵锵的回声。他捏紧手掌,目光如炬,狠狠盯着他,可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王少俊最后说:“何叶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华新股价大跌你应该买进了不少吧。其实哥哥,你何必抓着一个女儿不放,你大可以找我啊,我也跟你一样是王历天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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