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孙芸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头顶滴溜溜的银质熏香球也化作八抬鎏金花轿在她眼前不停的晃来晃去。
是谁？究竟是谁顶替了她的身份坐在轿子里面？
这个疑问如一只毒虫，不停啃噬孙芸的心。
既然替嫁的人如此明目张胆，必定经过了孙怀楠和孙夫人的同意。孙芸心底阵阵发寒，在发生了那一连串的事情之后，父母亲怎么还会允许有人冒名顶替自己出嫁？说到底，孙赵两家的婚事究竟有什么非成不可的理由？
“皇帝指的婚，你说说为什么不可能…”霍平的话在耳畔响起，像是对她的拷问，更像是对她的提醒。——可霍平不知道的是，孙芸本身就是这桩婚礼不应当发生最好的原因，只可惜这原因是说不出口的。
一个十分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替嫁的人该不会是…”
那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名字令孙芸冷到了骨髓。她“腾”的从床上直直坐起，冲门外唤道：“青莲，青莲，去看看你们家少将军歇下了么？”
青莲踩着小碎步应声而来：“少将军还在燕客居，姑娘有什么吩咐？”
“帮我通禀，我现在要见你们少将军…”——既然父母为她安排了替嫁，她就有权利知道代替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彼时的燕客居里，霍平正稳坐在花厅正位。他的身后，立着短袍束衣打扮的陆准。
“孙府那边打听出来什么消息了吗？”
陆准半垂着脸，神情严肃。他右脸颊上长长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回少将军，孙府那边口风很紧，出出进进的人都是神色紧张。孙家嫡长女和泰安侯府世子成亲前一天，孙大人亲自往五城兵马司都统吴大人府上走了一趟，据说是府上走失了什么人，让五城兵马司帮着找。”
孙赵两家婚礼的前一天？——这时间与孙芸的出现不谋而合，是天意还是巧合？
霍平修长的食指轻轻的磕着手边的矮花几。如果说孙芸是孙府要找的人，那么能让孙怀楠如此大动干戈，还特意求到五城兵马司都统门上的，一定不是普通女子。
“陶先生怎么看？”霍平转向坐在他左手客座的一个书生。
被唤作“陶先生”的书生年约五十，面皮白净，一身青衫。他儒雅的笑了笑：“看样子少将军收留的这位孙姑娘，恐怕正是孙怀楠大人要找寻的人。既然是孙府的人，主上送回去便是了。何苦大费周章？莫非主上留着孙姑娘，还有什么其他在下不清楚的缘由？”
霍平为人精明沉着，做事情一向单刀直入，不达目的不罢休，从不会为旁枝末节浪费精力。这也是霍府门客们愿意跟着他的原因。只是在孙芸的事情上面却一反常态。陶先生很是不解。
霍平的一双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如果说，是孙芸的身份让他疑惑不解，不如说是这个人撩拨起了他的兴趣。最开始在悦榕坊碰到女扮男装的孙芸，霍平并没有多想。后来霍平往城外帮太子处理机密事务，半夜回京，却遇见孙芸从天而降。一开始，他曾怀疑过孙芸是秦王派来的人。但孙芸表现出来的心思浅薄，实在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探子。
霍平打定主意先留着孙芸，他要好好的琢磨琢磨这个人。
“先把她留在府上吧，如果她真是秦王的探子，我们就将计就计。说不定还能为我所用。”
陶先生虽然根本就不认为孙芸会是秦王的探子，但霍平既然做了主，他也不好开口反对，只挑着眉毛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同意。
三人正在书房里坐着，霍平的大丫鬟秋平推门进来通报：“孙姑娘到了。”
“哦？说曹操曹操到。”陶先生看了眼霍平打趣道。连向来冷酷的陆准脸上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霍平眉毛一挑，神色略有些意外。他点点头向秋平道了声：“请！”
陶先生和陆准交换了个闻音知雅的眼神，同时起身拱手向霍平告辞：“少将军，我们先告退了。”说罢，两人从书房后门离去。
陆准和陶先生前脚刚走，秋平便引着孙芸由前门娉婷而至。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见到孙芸，霍平脸上的冷肃褪去，换上温润如玉的笑容。他指了指下首离正位最近的一把椅子，示意孙芸坐下。
孙芸半垂着眼睛，脸色苍白。她的目光扫过陶先生座位旁留下的茶盅，语带尴尬的道：“打扰少将军了。”——观察得倒是很细致。
霍平不语，只是双眼含笑望着她，等她说明来意。
“我…”孙芸紧咬嫣唇，她准备好向霍平坦白一切了么？连她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霍平看着孙芸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他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化作眼里一丝凝重。
半晌，孙芸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抬起脸看着霍平，一字一顿的说：“今天泰安侯府迎亲花轿里坐着的不是孙府嫡女！”
霍平只淡淡的“哦”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孙芸，耐心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孙芸的手心全是汗水，后脊梁像有一万只小虫爬过，酥痒难忍。她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才用尽全身力气道：“我…我才是孙家嫡长女。”
此话一出，屋子里两个人全都怔住了。说出口的事实总要比没说出口的事实更令人震惊。
霍平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但孙芸几乎能感觉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对她的真是身份，霍平早有些猜想和预感，但没想到事实却如此出乎意料之外。
半晌，他目光一闪，温和的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告发？你可知道逃婚抗旨是诛九族的大罪？”
——孙芸也说不清这种信任从何而来，霍平之于她几乎是陌生的。或许是因为每次在危急时刻，救下她的都是霍平？又或许是因为这世上所有亲近的人都背叛了她，而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却从未曾负她？
“少将军正人君子并不会这样做。而且，我…我有求于少将军！”孙芸偏开脸躲避霍平探究的目光，语气中多了些恭谦。霍平会不会告发她，她其实拿捏不准，唯有一赌。希望霍平如她所想。
霍平没有出声。突如其来的坦白让他有些感动，但同时也将他变成了孙芸的同党。
没有得到霍平的应答，孙芸慌乱的抬头去看他。惊如小鹿的眼神遇上霍平灼灼的目光，窘迫感顿时烧红了整个脸庞。
“少将军…”孙芸张了张嘴却无以为继。她几乎急得要哭出来。
霍平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在这楚楚可怜的眼神面前，他不得不投降：“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嫁到泰安侯府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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