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在腔子里扑腾乱跳。孙芸紧张得身子发颤，上下牙齿跟着不住打抖。后背上早已是汗涔涔一片，衣衫被濡湿。她保持着僵硬难受的姿势一动不敢再动，脸上的薄汗像小虫顺着脸颊一路爬行到下巴颏，酥痒难忍。脆弱的神经紧绷如欲断的弓弦，几乎在崩溃的边缘。
已经被霍平发现了吗？她紧紧注视着凉亭里动静。
乌云盖住了月光，光线变得晦涩。凉亭外人影憧憧，李甦带着羽林卫走远，只剩霍还立在原地。霍平穿了一身墨色直缀，姿态如松。他背对孙芸而立，衣衫袍角随着夜风上下翻飞，露出里面浅色的膝裤，模样潇洒挺拔。
青竹在风中簌簌作响，霍平警觉的侧耳去听。没有更多响动…李甦走远，他又转身返回凉亭，凉亭原本半落的卷帘被完全放下。
孙芸长舒口气，抬手去擦额上细密的冷汗，手脚冰冷僵硬已经不听使唤。紧绷的身子得以稍稍放松。她稳住心神，轻手轻脚拨开青竹想往回走。
明晃晃的月光将她落荒而逃的影子拉成细长，又投在身后的青石甬道上。恐惧则如鬼魅，在她的心底投射下另一条紧追不舍的影子。
一开始，孙芸还努力控制着自己步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刚一转过拐角，走到看不见凉亭的地方，脚步已经不听人使唤的飞奔起来。脚下越是着急，青石路却偏要作对。整齐拼接一块块的青石砖突然幻化成月光下青面獠牙的恶魔，顶着青竹做成的丛丛毛发，将去路拉长了无数倍。孙芸只跑得腿脚酸软，待到了小跨院二门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歪在二门上，孙芸抚胸喘着粗气。喉咙里的一颗心还未归位，一条黑影无声无息的站到了她的背后。
“啪！”肩膀上冷不丁被重重拍了一下。
孙芸汗毛倒竖，惊得直直跳了起来：“谁？”声音凄厉突兀。
背后传来霍平的冷笑声：“就这点胆量还敢偷听？”
孙芸的心肝脾肺“咕咚”一声全部沉到了肚子里，额头上的冷汗如洗：“我…我不是…”她慢慢转过颤抖的身子，面无血色。
月光下，霍平左手搭在她的右肩上，正一脸嘲弄的斜睨着她：“说！为什么偷听？”
孙芸几欲晕倒，她真恨不能当下就能躺倒。晕倒虽然失态丢人，也比面对霍平要强上一百倍。可惜右肩上牢固的桎梏不允许她这样做。
“我并不是有意的…只是路过…”话一出口方觉不可理喻。
霍平脸色一正，刚才的嘲弄去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的一丝阴冷。孙芸看得不寒而栗。她瞬间明白因何眼前这样英气俊逸的人，周遭人偏偏都怕着他了。
“我真的是…路过…”说辞虽然笨拙，至少是实情。她胆寒的垂下了眼睛，心下升起坐以待毙的绝望。
片刻沉寂，犹如一世般漫长难捱。
霍平一语不发，只眯起眼睛，静静打量着她，如审视一只猎物。半晌，他才开口：“大半夜的不在屋里睡觉，偏要路过西角门？”
是啊！为什么？连孙芸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因为…我…心里不痛快，睡不着觉，所以出来走走。”
“哦？有什么不痛快的？”霍平剑眉一耸，表情很是迫人。
孙芸的面孔垂得更低了：“你答应帮我查替嫁的事情的…”愤怒和恐惧交织，让她质问得反而理直气壮。
又是片刻的沉寂，霍平讶异，脸上阴鸷的表情跟着缓和不少。光影交织的夜色中，他星眸微闪，发出一阵强忍已久的轻笑声。
孙芸愕然抬头：“你是在故意吓唬我？”
“你偷听在先，倒埋怨起我来？本来我今天请你去燕客居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结果你又不肯赏脸…”霍平说得无辜，好听的嗓音诱得孙芸仰头去看他，不防备中正撞上一对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眸子里清晰倒影着自己强作愤怒的倒影。
甬道两侧的青竹在静寂的夜中簌簌作响，孙芸又听见自己的一颗心开始狂跳。
“那…结果…如何？”她问得胆怯。
霍平的眼神里有片刻的迟疑，似乎在小心翼翼的选择措辞，避免再次刺激到眼前的人儿：“…是你的庶妹…”
“噗通”狂跳的心一下子跌入万丈深渊，空得摸不到底。
孙芸泪盈于睫，眼泪簌簌直下：“真是孙蔷？真是孙蔷？”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霍平静静的冲她点头，眼神里全是心疼。看惯了朝野的生死荣禄，大悲大喜，面对这样一个脆弱无依的女子，他一时间竟无法保持一贯的冷漠和无动于衷。他这是怎么了？霍平摇摇头，松开孙芸肩上的手。
乌云散去，月光晃得人眼前发晕。失去了肩上的扶持，孙芸终于支持不住，身子软软的往地上滑。
“孙芸！”霍平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又横抱而起。怀中的人已经彻底晕了过去。霍平急急抬脚踹开了小跨院的门。
院子里已是灯火通明。青莲坐在门口的锦杌上眼泪婆娑。大半夜的，守夜的小丫鬟起夜时发现孙芸不见了，一时又找不到人，惊慌之下叫来了青莲。她们怕惊动府内各房，又不敢在大肆寻找，只好枯等。
“少将军！姑娘？”见霍平抱着孙芸进来，青莲顾不得拭泪，快步迎了上来。
霍平将孙芸稳稳抱到床上，急急道：“去叫大夫！”
守夜的小丫鬟领了命，扭头就往外跑，步履匆忙间差点被门口的门槛绊了一跤。青莲又是摁人中，又是扶着孙芸的后背顺气。忙活了大半天，孙芸终于悠悠转醒。
醒来时，孙芸神志不清，脸上还挂着残泪，嘴里却喃喃道：“是赵世乾杀了姚红玉，如此狼子野心之人，为何父亲固执不肯退婚？”
一语既出，屋子里另外两人都愣住了。青莲不知话从何起，霍平则是若有所思。
如一切如他所想，柳青澜党争失败去朝、而后孙怀楠与政敌泰安侯联姻、尽管婚事错漏百出，孙赵两家皆不肯后退的态度、再加上近期冯丹钦弹劾王绍基…一切都不是偶然。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小丫鬟慌慌张张的引着女大夫跑了进来。
霍平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床榻上虚弱的孙芸，起身嘱咐了青莲一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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