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林外,食水河畔。萋萋芳草,悠悠落英,一个红妆女子踉踉跄跄匆匆行走在苍榆草间,向食水上游的水潭奔去。
她一手捂胸,蛾眉紧蹙,面容痛楚,便知一定是受了伤。
只见她残红色衣裙所过之处,原本嫩绿修长的苍榆草竟迅速枯萎,变成了黑色。她身后便留下一条枯草之路。
解语浑身刺痛,每一个毛孔都像被针刺般,痛到无处可逃,心脏的剧痛尤其难挡。她实在忍受不住,扶靠在最近的一棵翠竹上,只见她伸出的是一个冒着黑气的布满经络的枯朽之手,长满鸡皮。
泪水从眼角滑落,泪过处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令原本白嫩的肌肤有了瑕疵。
情毒发作了。
“不能哭!不能哭!”刺陵靠在翠竹上,纵使泪水在眼眶中凝成黄豆大,也仰头望向苍天,不让它们**。
皮肤迅速老去的事实让她无法接受,但自从选择修炼绝情煞那日起,她便料到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而就在那一刹那,她望见了海潮飞离琉璃塔的身影,他如此飘逸轻盈,谁会想起他是几个月前从食水河救上岸的傻小子?那时候,她在河边浣纱,巧遇了顺流而下的海潮,她还因海潮滑稽的样子打了他,如今想想当日微薄的羞愤是多么甜蜜啊?
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原本白嫩如葱根的小手已长满皱纹,可怕的青筋凸显出来,“我的脸?”解语忽然记起另一件严酷的事,慌忙跑到食水河边,清水如许,倒映着一个红妆的妖娆女子,高高隆起的淩虚髻上缀着两颗妖娆的海红珠,狼牙耳环发出冷厉的寒光,而一身艳魅的红妆如血般披洒在荒草上。
水波漾动处,她看见了一张精致而妖娆的冷艳之容,一双微微颤动的漆黑眸子,外眦画着飞翘的浓浓眼影,两缕修长的羽玉眉飞入鬓中,红唇如血,把一张小脸衬托得无比肃杀、冷绝。原来那张素淡、清雅的小脸再也找不到影子了。
“这便是我吗?我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令她触目惊心的是,眼角两道漆黑的泪痕似乎已然刻在了光洁的脸上。
“噗通……”红影投河,水花迸溅处,她用力清洗脸上的痕迹,清洗手臂的鸡皮,可就在一刹那,四周的河水也变成黑色的,一圈圈的黑影从她身上荡漾开去,不一会儿便浮起了白白的鱼肚子。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刺破了幽静。
奇风兀起,竹叶纷飞,和竹叶一并**的,还有数只被竹叶杀死的飞鸟,地动山摇,方圆一里内的鸟兽虫鱼竟都被毒死了。
“师姐!”穿破重重竹叶的阻挠,解怀如一道离玄之箭飞来,挟住她飞向食水上游的清月泉。
飞过高高的峡谷,食水河在上游一块巨大白石的阻隔下,一个支流拐进了一个小盆峡,形成水潭,因空桑山乃扶桑国西部的龙脉所在,天地灵气旺盛,此潭的泉水流动如玉碎、清润如琼浆,且四季常温,长满了空桑特有的银莲,一年四季花开不断,荷香阵阵、红鲤悠悠,当真是一处清心静欲的修炼之所。
“砰……”水花四溅,红鲤游散,稀疏的莲叶中,解语落入水中,泉水立刻呈现一片青黑色,因泉水与白莲皆有极强的清洁能力,片刻那水便恢复了原来的清澈。
受泉水的温润,解语如一尾鱼驰骋在白莲间,红妆、白莲,世间最精致的色彩也只在此刻了。
解怀奋身追去,保护她不被灵花的灵力所伤。二人在幽蓝色的水下驰游,衣袂飘飘、水流阵阵,解语的衣袂宽松飘摇,白玉色的肌肤美得有些炫目,解怀几度埋下头去,不被她的魅妆所扰。
而解语此刻已如鱼得水,岂肯轻易放弃这身体的欢愉,便越游越深,直到身上的皱纹全部被水抚平,方抬头出水。
魅妆全净的她如出水芙蓉,红装纯美、再无其他修饰,她正是清月潭里最美的那一朵莲花。
“师姐,你……好点了吗?”解怀关切地问道,眉头微皱,清水从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滑下,若世间没有了海潮,若没有空桑山的争权夺利,二人宛如璧人,早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解语看清面前的人并非海潮,她的眸子陡然一冷,泛起一阵寒光,娇媚之态便没有了,缓缓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冰凉的脊背。
“你都看到了。”解语幽冷地问道,语气充满了距离。
解怀本与她像个一米开外,此刻也是心中一阵苦涩,沉默无言。
“师姐,绝情煞太凶险,我怕……”解怀思忖了片刻,道。
话未说完便被解语截断,她冷冷地道:“空桑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莫管这些细枝末节!”
解怀浑身一震,寒风吹来,即使修习多年的他,也感到了寒冷,道:“师姐可有把握?”
解语微微旋身,负手而立,面上浮现得意的神色,道:“上次法净能胜过我,全凭一身零时修习的怪诞武功;同样,海潮能胜过法净,全靠应龙附身。这次事关掌门之位,落月师伯是我们这边的,法空不足为虑,麻烦的是魔晶老人那个老匹夫!”
解怀看她目中闪现凶悍的光,没想到一段时间后一向面冷心热的大师姐,竟变成了如此模样,不过,不论她变成何种模样,他都会陪伴着她。
他便如一座望妻石伫立在解语的身后,哪怕她心中有别人、把他当成一个小根本,那也不要紧。
也许从七岁入派那日起,他便习惯在后面偷偷跟着她、望着她,守护她已成了习惯。
“师弟,我听你父亲说,再过半年你便要回家去继承家业了,你可想好了?”解语脑海中浮现那位叫燕中甲的富商肥肉横生、粗蛮倔傲的脸,一个月前他不知从何出得到了空桑巨变的消息,便上山找掌门人,说要把解怀接回瞿州继承家业。
一提到燕中甲三个字,解怀便浑身不舒服,仿佛疮疤暴露在烈阳下般疼痛,忙从解语的实现中躲开,支支吾吾道:“哦,这……这件事……我还没想好,后面再看吧。”
说完凝霜剑滑稽地在清月泉上划出一道水花。
“师姐,三天后便是月圆之夜,情毒一旦发作,后果不堪设想;你可得准备着,我会在琉璃塔顶等你。”解怀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一件至关重大的事,忙提醒她道。
“听师姐的话,空桑大事中有一个了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去过平凡的日子。”解语想起那位骄横的父亲是如何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久违的温情使她再次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温情默默地望着他。
素淡绝美的容颜、优雅的红妆,像极了初婚的女子,解怀不由看呆了,旋即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动情道:“师姐,就算天崩地裂,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解语的手忽然变得僵直冰冷,除了震惊无更多的感动,忙抽离了他的手,痛楚地闭上眸子,尽管解怀对她满腹深情,却再也生不起海潮带给他的悸动,那是生命的悸动,她轻声道:“退下。”
解怀的心再次被撕裂,手掌还是握着的模样,却空空如也,道:“师姐,我……”
“去看看梦儿吧。”解语飞身离水,落在苍榆草上。
说完便如一阵红风飞离了清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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