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茂庭这个名字说出来,美和的人都有些不自在,原中则为陷害傅听夏□□一审判死刑,现在正在二审上诉当中,虽然原茂庭服务并没有被牵连进来,但是人人都明白他不可能完全置身于事外。
虽然有可能会有违当医师的职业操守,可医师也是普通人,何况这还是要动心脏手术的,所以傅听夏即使拒绝给原茂庭救治,美和的人认为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讽刺两句,又或者刁难一下,美和的人早有心情准备。
傅听夏放下资料很平静地道:“那准备尽早住院吧,我们这边还要给他做个系统的检查。另外我需要美和的主治何医师给我出一个详细一点的病历摘要。那就先这样吧,有事我会给何医师打电话的。”
然后他就起身走了。
这样就完了……美和的人面面相觑,傅听夏的态度完全就像是个对待一个很普通的转院病人。
坐在角落里旁听的蒋范范起身道:“吃惊了,别吃惊,在我们燕津医师的眼里,什么样的病才重要,什么样的病人不重要。”
他说完轻飘飘地走了,美和的医师人人脸带尴尬,胡医师干笑了一声把手递给周顾道:“那就麻烦周院长了。”
周顾笑眯眯地道:“兄弟单位嘛,不用说这种客气话。”
傅听夏推开了季景天的办公室,见季景天正在看胸透图,然后转过头来对傅听夏道:“不太乐观哪,动脉主干末端跟前降支开口狭窄度都超过90%了,连病危通知都下达过两回了。”
傅听夏低头轻笑了一声,季景天淡淡地道:“笑什么?”
“我看你都没去会诊,还以为你不愿意做这台手术。”
“我是不愿意,现在还是不愿意,你说个理由给我听听,看看能不能说服我。”
傅听夏看着季景天英挺的侧面,然后道:“一起去开心吧,季景天。”
季景天看着胸透图后面白色的灯光,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对视着傅听夏眼睛,好像看到了他们一路走来的时光,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城内某个高档的酒吧包厢里许超群问方连云:“你说那个小……那个傅听夏会接这台手术吗?”
“理论上不会,因为这台手术风险度很高,一旦失败,原爷爷跟他又有私人过节,很容易会影响到现在傅听夏的声誉。”方连云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这也说不准,俊楠你说呢?”
原俊楠微笑了一下:“他会接的。”,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然后道:“这样有挑战性的手术对他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什么私人恩怨,什么声誉,他的脑袋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这大概就是别人说得无欲则刚吧……他脑袋里只有病人跟医术,所以景天才会说傅听夏是个真正的医师吧。”许超群叹了口气,他在香山医疗的投资输得差点倾家荡产,当时对眼前的利益看得太妙,投入太多,哪知道只是昙花一现。
不过幸亏最近香山被宏天兼并了,他多少挽回了点损失,连带着对傅听夏的观感也好不了少,又或者年纪上升了,看事情就变得客观了一点。
他转过头来道:“云哥儿,京医大的聘书听说你接了?”
“嗯。”
“可是他们怎么也该给你一个副教授的职称吧,怎么是讲师呢?”
原俊楠轻笑道:“你别再给leo添赌了,他一定是受了法吉兹的牵连。”
方连云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醉涩的滋味如同他心中的滋味,他又何尝想接那份聘书,可他已经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资本,而且他再不回国,恐怕错过的就更多了。
原俊楠站在夜风里,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听了几句。
“是吗,已经住进去了是嘛……你去看一下,傅听夏还在吗?”他挂完了电话,打开车门就朝着燕津医院开去。
隔了一会儿,电话又来了:“俊楠,傅听夏还在办公室。”
“知道了。”原俊楠的车速更快了,这个酒吧本身离得燕津医院也不远,因此他很快就把车停在了燕津新医学大楼的楼下。
傅听夏是一个单人的办公室,原俊楠早就知道在哪。
他沿着走廊向前走过去,有护士走过来问了一声,原俊楠回答是病人家属,护士就让他过去了。
原俊楠隔着玻璃墙就看见了傅听夏,他正在看胸透片,看得非常专注,根本就没意识到门外有人在看他。
也许是为了看片看得更清楚,傅听夏并没有开办公室的灯光,因此他整个人脸部的轮廓在胸透片后面白光地照射下像似一副勾勒出来的剪影画。
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难处,所以突然会做一些抿唇或者眨眼的小动作,那些画面组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在品一壶茶,前味清,后味浓,入口平淡,却回味无穷。
原俊楠知道自己大可以以原茂庭家属的身份进去跟傅听夏说话,傅听夏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正当的理由,无论说什么,无论内容有多短,他都能听听他的声音。
他本来也的确是这个目的,可是他站在门口的那瞬间突然发现他失去了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那样做只不过是在记忆里又多添上一笔,让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更增饥饿感,而他无论如何挣扎眼前的人都会宁静像似一副画,不曾有一笔为他而凌乱。
原俊楠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了,因为再往前他就会失控了,那会是一种灭顶之灾,会淹没他原俊楠的一切,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冲动,所以只能理智地留在了门外。
这是第一台心内外同台的复合手术,因此来观手术人的很多,方连云也来了,看着下面宽敞的手术间,他轻轻咬了一下唇。
傅听夏跟季景天正在手术室外洗手消毒,季景天道:“天翰说了,要是那些杂交的设备卖不出去,他就会宰了我们两个。”
傅听夏洗着手不吭声,季景天道:“不好卖,对吧?”
“沈叔说他都快比亚州首富都有钱了,他就不能为医学多做点贡献?”傅听夏嘟囔道。
“你说什么哪!你知道这玩意花了多少钱?!光专利就买了好多,你以为真得只要把心内外的设备串联在一起就可以的?”
傅听夏郁闷地道:“可是现在连心脏支架对很多国家来说都算是新技术,更何况是复合手术,我都说了可以晚两年,是你非要马上就搞,还拿一整年的分红跟赵天翰作保。”
“总之都是你的错,还顶嘴。”
“知道啦。”傅听夏跟季景天并肩走到手术口的门口眨着眼道:“你不是知道要亏本,干嘛还要投进去。”
季景天转过头道:“把你昨天说得话再说一遍。”
“哪句啊?”
“你知道的。”
手术间的门徐徐打开,傅听夏看着季景天微笑着道:“一起去开心吧,季景天。”
门开了,两人并肩走进了手术室。
周顾笑着介绍道:“这个手术过程是先由心外医师在胸腔镜辅助下游离左乳内动脉完成冠状动脉旁路移植,季医师将在非体外循环微创下完成这个手术,术内由心内傅医师做冠状造影,通过检查血运重建的情况,来确认心外手术乳内动脉与前降支中端是否吻合。最后在确定心外搭桥手术的成功下,傅医师将接着完成心内的介入手术。”
“原院长年纪大,身体差,病情比较严重,根本没办法动普通的开心搭桥手术,只有在这种新型的手术模式下,通过心内的配合,心外以微创的手术方式才能达到给他动刀的要求。当然这需要有前期不计回报的投入,也需要有两个技术相当高超的心内外医师。”鲁伯成笑眯眯地补充道。
有人配合着补充了一句:“说得是啊,听说原院长主干与前降支都高达90%的狭窄,而且年纪大了,肝肾功能也有问题,根本动不了开心手术,几乎被美和判了死刑的呢。”
美和胡主任轻咳了一下笑道:“燕津这种对医术不断追求的精神很值得美和学习。”
阿奔抬起头看了一眼玻璃窗外的胡主任,突然心情很好,他这次不用再尴尬了。
“开始吧。”季景天接过手术刀冷冷地道。
方连云看着手术台两边的一站一坐的季景天与傅听夏,面罩下仅露一双眼睛,他们偶尔对视一眼,似乎就能了解彼此的意思,也许所有的人当中唯有他才能看出这两个人不单单是默契,而是彼此心意相通。
“傅医师,结果如何?”季景天问了一声。
傅听夏回了两个字:“吻合。”
心外手术组的人都没有声音,只有阿轻吹了个口哨,然后开始做缝合。
傅听夏走出手术间要比季景天晚,原俊楠站在拐角处,看见季景天好像是很无意地从长廊的那头向着他走去,两人交会的时候在底下轻击了一掌。
“干得漂亮,傅听夏。”
“干得漂亮,季景天。”
然后两人面带着笑容擦肩而过,傅听夏微笑着,甚至都没看见原俊楠就从他的面前走过了。
“听夏。”傅听夏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傅清石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见他进来他微微还有些尴尬。
他比以前老了不少,头发都花白了,傅听夏反手将门关上,道:“你有什么事吗?”
傅清石叹了口气道:“难道没事,我就不能来看自己的儿子吗?”
傅听夏淡淡地道:“要来看你的儿子,你来得太晚了。”
是的,从上辈子算起,傅清石风声水起的时候,又何曾想过那个被人□□着的儿子。
傅清石好像也有自知之明,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今天是来看你的手术的,做得很成功,恭喜,你又往前跨了一步。”
“你应该不仅仅是来恭喜我的。”
傅清石点了一下头:“我是替石老太太来的,她患了主动脉瘤,已经病变累及主动脉弓远端,她年纪也很大了,做开胸动脉置换需要心脏停跳,恐怕支撑不了,你这种手术可能是她唯一的生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石老太太当年是你外公的未婚妻,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外公选择了你外婆。石老太太出身名门,心高气傲所以无法忍受就构陷了你外公跟你外婆,让他们客死乡下……你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给她做手术。”
傅听夏打开了门道:“以后不要再来了。”
傅清石刚叹了口气,傅听夏淡淡地道:“病人去医院挂号来看病就可以了。”
“你……同意给她动手术?”
“我同不同意动这个手术是根据她的病情,不是根据她是谁?”傅听夏看着傅清石道,“即使我接这台手术也不是为了向你证明什么,因为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告诉过你,我已经有父亲了,他给我的教育足够我使用终身。”
傅清石低着头走了,傅听夏长出了一口气,电话响了,傅听夏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今天下班早点回去。”
“那要看你今天有什么精彩的安排可以打动我了。”傅听夏笑道。
“保证你终身难记。”季景天说着就把电话挂断了。
傅听夏轻笑了一声,下班前他提早巡视了一下病房就回去了,回家的路上买了点菜。
其实他们在家做饭的时间并不多,一般都是叫饭店的外卖。
傅听夏白天都很忙,回家已经很疲累了,季景天就更是只在兴致来的时候煎两块牛排,而且他煎牛排不是因为真的喜欢牛排,一是因为煎着方便,另外就是为了有借口让傅听夏多喝两杯而已。
今天傅听夏回到家的时候,季景天已经在那煎牛排了。
吃完了饭,两人喝了两杯酒,看了一会儿录像,季景天背上一只背包就拉起傅听夏上了车又回到了医院。
他们没走正门,而是偷偷从围墙的另一端攀爬了进来。
“这是干什么?”傅听夏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季景天一把抱住了他。
季景天拉着他的手朝着医院的后面跑去,那里是过去燕津老旧的医学楼,现在要准备拆了再盖新楼。
虽然天黑了,傅听夏还是有些紧张,说道:“小心,别给人看见了。”
“不怕,这里晚上没有人,我值班的时候都打探过了。”
傅听夏失笑了一声,旧的医学楼离着新盖的医学楼的确有点距离,因为当中要盖一个花园,周顾是铁着心朝着最一流的医院那种规划奔去了。
季景天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拉着傅听夏沿着楼梯上去,傅听夏看着老旧的墙壁想起第一次跟着鲁伯成来医院心中顿生感慨。
两人拉着手把医院逛了一遍,然后季景天推开了一道门,那里曾经是傅听夏第一次做心内介入手术的地方,现在仪器都搬光了,显得有些空旷。
没有了无影灯,手术室里漆黑一片,医师们就是在这种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努力地给病人打开一间通往生路的窗户。
季景天从包里拿出了许多蜡烛将它们点燃,依次在角落里排好,然后丢掉身上的包,伸出手对站在房间中央的傅听夏道:“跟我跳支舞吧,听夏。”
傅听夏笑着拉住了他的手,两人额头贴额头,相拥着跳着贴面舞。
跳着跳着,季景天突然将傅听夏抱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台子上,傅听夏这才注意到靠门这边角落里还放着一张手术台。
这大概季景天早就准备在这里的,傅听夏躺在手术台上笑了一声,季景天哼着曲子摇晃着身体,从口袋里拿出了掏出了一个口罩然后将它给傅听夏戴好。
季景天将手术台拉到了房间的中央,看着仰躺在台子上的傅听夏,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颗泪痣如此清晰,在昏黄的氤氲里,眸子透着水光,好似敛尽了人间的艳色。
季景天拉着他的双手跳着舞,傅听夏笑着将双腿搁在他的腰间,季景天越跳身体越低,最终将鼻尖顶着傅听夏的鼻尖:“我爱你,听夏。”
傅听夏的眸子极尽艳光,他轻抚着季景天的头笑问:“那想看看我腿间的那颗痣吗?”
“啊,傅听夏的邀请怎么能说不。”季景天笑着将唇落到了面罩上。
复合手术的成功,使得一些本来只能等死的复杂性心脏病人顿时看见了生的曙光,傅听夏与季景天同台手术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多。
石老太太住进了医院,周顾还是给她插了个靠前的位置,但却没有跟傅听夏打什么招呼,因为他知道傅听夏不需要这个招呼。
清晨的早上,清洗双手的季景天看见傅听夏走了进来便道:“早啊,傅医师。”
傅听夏踢开旁边冲洗笼头道:“早啊,季医师。”
两人洗好了手就并肩向着手术室相携而去,沿着这条长廊,沿着他们的理想,沿着他们的人生,永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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