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旋侧身面对着他,伸手摸向寒哥儿所在的地方,因着手上感触与预期的不同,猛然睁开眼睛,目光焦虑。
看到袭朗,稍稍愣怔,缓缓笑开来,“你回来了啊。”
袭朗微笑,“嗯。我把寒哥儿抱出去了。”
“怎么也不唤丫鬟添床被子呢?”香芷旋撩开被子,分给他一半,“快过来,晚间还冷呢。”
“还没想起来。”袭朗笑着到了她身边,把她揽到怀里。
香芷旋环抱着他,手臂微微用力,“以后能时不时地回家来了么?”
“每日都会回来。”之前的忙碌,是为着谋定而后动,眼下诸事只需照着他与蒋修染的准备行事即可。
“那太好了。”香芷旋满足地叹息一声,“你不在家,我总是心里没底。”
“知道。这一段苦了你。”他点了点她的唇,“想我没有?”
她淘气地笑,“哪有工夫想你啊。”
他便加深了亲吻,“我看看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说着话,手势辗转,勾动一帘风月。
……
翌日一早,香芷旋被某个不知餍足的人缠着起不得身,身形大敞大开地在他身下,随着他作乱的唇舌、手势喘息连连。
他的唇自她胸前起伏上移,灼热地封住她的唇,轻柔沉身。
香芷旋忍不住轻哼一声。这个男人,让他憎恶的那些人陷入要死要活地境地之后,开始要她在他面前要死要活的……
袭朗和她拉开距离,垂眸看着衔合处,轻轻喟叹。
香芷旋就没好气地拧了他一把。
袭朗扣住她膝弯,点了点她的唇,“看看?”
“……”香芷旋微红了脸。
“看看——”他一记用力,“我是怎么要你的,你是怎么要我命的。”
香芷旋勾低了他,用力地咬了他的唇一下,“再胡说八道,今晚不准回房!”
他低低地笑起来。
**
当日早间,寒哥儿欢欢喜喜地由父亲抱着、母亲陪着,去给祖母请安。
宁氏笑得合不拢嘴,满目欣慰。
随着袭朗回府,府里上上下下的心绪愈发安稳,连带的使得亲朋也忽略以往阴霾,如常度日。
进到四月,香芷旋问过袭朗的意思,让含笑继续留在府中——因着赵虎还未随秦明宇返回,赵贺又不愿意错失二弟喝自己喜酒,他与含笑的婚事便延期到了冬日。
到冬日,怎么样的局面都该安稳下来了。
随即,香芷旋听说了一些让她不快的事:
先是秦明宇和叔父回京途中屡次遭遇截杀,十分凶险。
之后便是香俪旋那尊活菩萨平日来往的人有一两个似有不妥——
春日□□之前,皇后将她宫里适龄的宫女逐个许配了人打发给了一些六七品的官员。香俪旋现在来往的两个人,正是那些宫女之中的人。
皇上多年信佛,皇后也跟着信佛多年,便熏陶的身边那些人说起佛道都是头头是道。香芷旋与那两名官员之妻,正是在有名的法师讲经时遇到的。
同道中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两个人,一个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的妻子贾氏,一个是五军都督府都事的任氏。
她们的夫君都事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她们眼下也已失势,可香芷旋因着她们曾或进或远地服侍皇后多年,无从心安。
是,说起来大姐与她们有所交集也属正常——钱学坤现在官职也不高,却不乏很多人因着钱家是袭朗的亲戚从而上门拜望——官职高的都跑来袭府谄媚逢迎了。但是这到底不正常,谁都是这样,知晓的事情多了,便不能不多思多虑。
香芷旋让蔷薇去传话给香俪旋:不要再与那两个人来往。
香俪旋只回了一句疑心病太重了。
香芷旋扶额,又让蔷薇去敲打大姐:要是出了事,她不管。
香俪旋便又回一句:谁要你管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香芷旋只能保持沉默,再者,也是府里七事八事的不得清闲——袭胧的嫁妆要正儿八经地开始筹备,西府二老夫人、姚氏的情形也不大好,加上安哥儿、宜哥儿的学业,再加上一个正是淘气却可爱得让人无可奈何的寒哥儿,她实在是分身乏术。
姚氏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指点,一有个大事小情的,便来请示宁氏或是香芷旋。两个人都挺无奈的,前者推说当家的是四儿媳,后者只说你们家里的事,我怎么好置喙。
私底下,香芷旋觉得姚氏这种人有点儿意思:也不在明面上跟二老夫人生嫌隙,大事小情的就是让人心里不痛快,这种分寸可不好拿捏,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宏哥儿满月酒前一日,姚氏找到香芷旋,商量道:“四嫂,明日我娘要过来喝满月酒,与我提了一句,说能不能带上我两个妹妹,让她们跟来开开眼界。”
香芷旋笑意浅淡,“明日不管谁来,我都会笑脸相迎。”回的是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话。
姚氏就笑,“那我就让人去告诉我娘,只管带两个妹妹过来。”
这倒好,怎么样的话都能顺坡下驴。香芷旋凝了她一眼,“六弟妹,东府西府早就分家各过了,你平日有什么事,跟二老夫人商量就行,总来找我可不合适。”
“我也知道府里的情形。”姚氏眼巴巴地看着香芷旋,“正是因为知道,凡事才来请示四嫂,听你的吩咐。那边我的公公、大伯还在护国寺,婆婆是蒋家那边的人……”
香芷旋笑意深了一点儿,“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既然说了凡事都愿意听我的话,可你哪件事都没听我的吧?我要你凡事去找你婆婆,这话在你看来是客套么?我们既然是一家人,我就不会说空话虚话。”
“……”姚氏抿了抿唇,神色很是犹豫。
“回西府去,不好拿主意的事都让你婆婆帮你做主。”香芷旋端了茶,“平日要是你过来串门说闲话,我欢迎,要是每次都是同个目的,那就免了。”
姚氏面色微红,起身道辞。
香芷旋喝了口茶,又挑了挑眉。
谁都有不得已,她也一样,这样个与姚氏接触的法子,外人知道的说是妯娌亲近,不知道只会说她手太长管得太宽。
忙了几年,才落得个不错的名声,被姚氏搅和得前功尽弃可就划不来了。
过了一会儿,香俪旋府里一名管事妈妈过来了,恭声道:“明日我家大奶奶要来喝满月酒,想带上两个交好之人,过来与您、三夫人、五夫人见上一面……”
香芷旋眉心轻蹙,“哪两个人?”
“一个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的……”
香芷旋摆手打断:“滚!”不需听也知道,正是她不愿意让大姐来往的那两个人。
那管事吓得脸色发白,唯唯诺诺道辞而去。
香芷旋又喝了口茶,随即将茶盏重重地顿在茶几上,实在是窝火,怀疑大姐是故意让人来气她的。随后,她唤来田卫,让他去快些摸清楚贾氏、任氏的底细。
皇上、太子、袭朗等人手里都是千头万绪的大事,之于他们而言,皇后私下的小动作是不需在意可以忽略不计的。
他们不屑一顾,她却不能如此,并且,内宅女子打理这类小事正是责任之一。
**
转过天来,香芷旋与钱友梅笑盈盈地应承宾客。这样的日子,蔚氏是主角,她们两个只是帮她打理满月酒添一份喜气而已。
今日袭朗、袭刖也都留在家中,在外院应承上门的官员。
要是自己家孩子过满月,香芷旋就催着袭朗出门忙正事去了,可过满月的是新添的小侄子,她也就由着他。
姚氏的母亲过来了,倒是并没带别人。
得了空,钱友梅环顾四下,奇怪地问香芷旋:“你大姐怎么还没来?”
“谁知道她呢。”香芷旋笑了笑,“别管她。”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担心她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钱友梅又道,“我们寒哥儿呢?他最喜欢热热闹闹的,你怎么不让他来花厅?”
香芷旋笑道:“是宏哥儿的满月,不让他来添乱,我把他跟元宝关在房里了。”
钱友梅理解地点头,“知道,你是怕我们寒哥儿抢了宏哥儿的风头。”
“哪有,我怕他像孙猴子似的大闹天宫罢了。”
钱友梅轻笑出声。
直到午间宴席过后,香俪旋还没过来。香芷旋真有心让人去传话给大姐:别来了,来了她看着也是没好气。
随后,她与钱友梅、宁元娘、樊氏、钱友兰、二老夫人和姚氏去了正房后面的小花厅闲话家常。
寒哥儿听说母亲回房了,由金妈妈领着到了花厅。
香芷旋将他安置在膝上,让他挨个儿喊人。
寒哥儿其实有些困了,还是乖乖地喊人,期间偶尔用小手揉一揉眼睛。
几个人都喜欢得不行,随后宁元娘问他:“元宝呢?”
寒哥儿用手指一指外面,“外书房。”说了元宝的去处,又有些不满地道,“找爹爹。”
几个人同时笑起来。
元宝跟袭朗分别一段日子,团聚后就开始跟袭朗起腻,每日只要他在家里,都不离他左右,连寒哥儿都拴不住它。为了这件事,寒哥儿对父亲是有些不满的。
说笑了一阵子,寒哥儿在香芷旋怀里睡着了,她把他抱到花厅西侧的软榻上安置起来。转回去时,香俪旋过来了。
香俪旋进门后就开始道歉:“来之前家里有点儿事情,耽搁了好一阵子。方才已经去看了宏哥儿,听得你们在这儿,就寻了过来。”
“来了就好。”香芷旋半开玩笑地道,“是你自己错过午间宴席的,可别说我招待不周。”
香俪旋赧然,“怎么会呢。”坐了一阵子,她给香芷旋递了个眼色,找借口到了东厢房。
香芷旋起身跟了过去,落座后问,“什么事?”
“我是跟你说说贾氏、任氏的事情。”香俪旋低声道,“你别一听是宫里的人就百般忌惮啊,只要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就不是好人么?那你跟三公主常来常往的又算是怎么回事?”
香芷旋蹙眉,“想说什么你就说,扯三公主做什么?三公主跟别人不一样。”
“是啊。”香俪旋讽刺地笑了笑,“只有你看到眼里的人才是好人,我看到眼里的就都是居心不良。”
“你到底有事没事?”香芷旋没了耐心,“既然来了你就好好儿的,想跟我吵架也得换个日子,今日我没这闲情。”
“我当然有事要跟你说,不爱听你也得听着。”香俪旋道,“那两个人你真该见见的,一来她们是一心向佛,二来也知道宫里不少是非,”说到这里,凝了香芷旋一眼,“你劝我别跟哪个来往,眼下我也要劝你一句,少跟三公主走动。你听她们说说三公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也就不会再明里暗里地偏向着她了。”
香芷旋回绝:“不见。”之后正色看着大姐,“我与三公主来往,袭府的人都知道,从没人反对过。可你与那两个人勤走动,有几个同意的?你跟我大姐夫说过这件事没有?”
“你大姐夫被你夫君支使得团团转,到现在都没回家的时间——我便是想跟他说,也得见着人吧?”香俪旋唇角上翘,透着点儿讽刺,“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夫君不反对的事儿,就全是对的了?他又不是在宫里长大的人,怎么了解三公主的底细?况且,眼下是什么时候?三公主回到京城先去别院找你算是怎么回事?来日皇后落难,她要是被牵连,说出你的不是,又当如何?”之后撇一撇嘴,一副“你怎么好意思对我指手画脚”的样子。
香芷旋讶然挑眉。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的大姐居然反过头来教训她了。她叹了口气,“这些话,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楚,你还是尽量听我的吧。眼下大姐夫正是往上升官的好机会,你别给他添乱——不管何事,我还会害你们不成?你总不能让我连这种事都跟我夫君提起,要他干涉你吧?”
“是啊,你夫君多厉害呢。”香俪旋似笑非笑的,语气很是古怪,“你大姐夫不管有没有才华,不论心性如何,都要靠他活着,没了他照拂,才华品行都是空谈——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是疯了吧?怎么说起了这种话?”香芷旋啼笑皆非的,“再说了,我夫君也不是受不起你这些话。才华品行俱佳的人比比皆是,哪一个能三两年从一个县城进到京城为官?你见过几个?我也说过,没人要你感谢什么,但是你这样的话就有点儿没良心了吧?”
一旁服侍的含笑略显不满地瞥了香俪旋一眼。这也就是夫人的大姐,要是换个别人,她就要给她几句不中听的话了。
香俪旋不耐烦地摆一摆手,“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还是说说那两个人……”
“你自己说吧,我正忙着,没时间听。”香芷旋耐心有限,起身往外走去。
“你是怎么回事?”香俪旋起身追了上去,“我要不是着急,能在这种时候跟你说这些?”
“你脑子不清楚,也不知被谁灌了*汤,回头清醒了再跟我说话。”香芷旋举步出门。
这片刻间,她看到樊氏、二老夫人几个一同说笑着出了花厅。
随后,西厢房里走出两名丫鬟,一个她识得,是香俪旋的贴身丫鬟,另一个则很是面生。
香芷旋细看了那名丫鬟两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举止、气质都不似寻常门第中的丫鬟,可到底哪里不对劲,片刻间又说不清楚。
那名丫鬟低垂着头,下了游廊里的石阶,快步走向姐妹两个。
“哪儿来的?”香芷旋轻声问香俪旋。
香俪旋低声解释着,但是香芷旋并没听到心里,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抓牢了她。
她说不清那一刻是心神恍惚还是过于清醒。周遭一切的声音变得遥远,随后陷入静寂,她的心跳得有点儿快。
余光瞥见田卫到了院门口,与蔷薇说着什么。蔷薇脸色一变,急匆匆走过来,指了指那名丫鬟,神色焦虑。
她就又凝眸看着那名丫鬟,无意识地吩咐含笑、铃兰,“盯住这个人。”
两名丫鬟闻言,立刻挡在了香芷旋前面,满脸戒备。
而那名丫鬟虽然垂着头,却一直都在留意着香芷旋这边的动静,见了这情形,脚步微顿,匆忙回头。大抵是因着见到了走向她的蔷薇,很快转动身形,去往樊氏、二老夫人那边。
樊氏等人没留意到这些,正先后走下石阶,似是奔着院中那两棵少见的花树去的。
“婶婶……”香芷旋的心跳得愈发厉害,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语声从喃喃低语转变为紧张地唤道,“婶婶!小心!”
此刻那名丫鬟却已飞身扑向樊氏,手里多了一把匕首。
多人的惊呼声交织到了一处。
香芷旋不顾含笑、铃兰的拉扯,快步奔向樊氏。
樊氏先是听到了香芷旋的呼声,随后就看到了一名丫鬟扑向自己。她反应很快,立刻闪身后退,避过了丫鬟手里凶器袭向自己心口的一击。
躲过了这一下,却没能避开接踵而至的第二击。她肩头被狠狠刺中,匕首没入发肤骨骼又很快拔出,撕裂的疼痛让她心弦险些断掉。
丫鬟手上染着鲜血的匕首扬起,要继续行凶。
这时候,蔷薇已经赶到丫鬟身侧,抬腿踢飞了丫鬟手里的匕首,随即挪身过去,扣住了对方的后脖颈和手腕。
丫鬟因着手腕上的疼痛失力,不自主地弯下身形。
田卫疾步过去,帮蔷薇把人绑了,带到十步开外。
“婶婶……”香芷旋赶到已然倒地的樊氏身侧,语声颤抖,“您怎样了?”
“阿芷,别怕。”樊氏竭力抿出个苍白的笑容,“只是皮肉伤,没事的。”
香芷旋无措地按住婶婶鲜血直流的肩头,血液的温热却让她的心如置冰窖。她扭头看向铃兰,张了张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铃兰会意,抢步上前去扶起樊氏,“夫人放心,奴婢会简单地包扎伤口、止血,不会有事的。”
含笑忙道:“奴婢去找止血的药,唤人去请大夫过来。”说着话,已然跑远了。
主仆几个是反应最快的,别的人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
樊氏被扶去东厢房了,香芷旋还顿在地上,凝视着地上的那一小片血红。
“四嫂,”宁元娘走过去,“你怎样了?”
香芷旋充耳未闻,瞥见地上那把匕首,抿了抿唇,起身走过去捡起来,四下寻找那名丫鬟。
此刻她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闪着迫人的寒芒。
她看住那个人,一步步走过去。
“阿芷……”香俪旋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百感交集,匆匆忙忙上前去阻拦,“你别意气用事……”她想说,你便是要杀人,也等我质问之后再说,我总要弄清楚她为何如此——人,是她带进袭府的。
香芷旋却是挥手给了香俪旋一记耳光,语声冰冷:“你的账,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说话的同时,仍是看着那个伤了婶婶的人。
香俪旋呆愣在原地。
香芷旋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加快步子走过去。
田卫和蔷薇对此倒是平静,只是将人牢牢钳制住。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香芷旋的意图,都想规劝,却又都不敢规劝。除了姚氏,哪一个都了解她的脾气,一旦动了怒,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香芷旋走到那个人近前,微微抿唇,扬起手里的匕首。
而这顷刻间,她身形被人往后一带。
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她手里的匕首。
香芷旋瞬间陷入暴怒,猛然回首。
竟是袭朗。
“阿芷。”是袭朗将她身形板过,一臂揽紧她。
“还给我!”香芷旋抬手去抢他手里的匕首,语声有些沙哑,“我要杀了她!”
“别冲动。”袭朗手里的匕首脱手而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钉在了香俪旋脚下。他明白妻子的心情,更知道她为何这般反常。这样的时候,无法顾及有外人在场,紧紧地搂住了她,将她的脸按在胸膛,柔声道:“别气。冷静点儿。”
“她让婶婶受了伤……”香芷旋闷声呜咽着,极力挣扎着,“杀了她……”
“我会。我来。”袭朗轻轻拍着她的背部,语气愈发温柔,“有我呢。她不配你动手。”
在场众人见了这情形,相互交换个颜色,默然离开。
宁元娘走的时候,拉车了还在愣怔的香俪旋。直觉告诉她,夏家婶婶受伤,香俪旋要负全责,四嫂平静下来之后,不会愿意见到香俪旋。
袭朗对田卫、蔷薇摆手,示意他们将行凶之人带离。见众人已然离开,低头吻了吻香芷旋额头,“阿芷乖。叔父不会愿意你手上染血。”
发话处置人,与亲手处置人,是不同的,会给人带来阴影——与他心里相同的那种阴影。他不要阿芷置身于那样的阴霾之下。
香芷旋瞬时落了泪,“我答应过叔父——我在心里答应也跟他保证过了,我要好好儿照顾婶婶。可我没有做到,婶婶受伤了……”她吸了吸鼻子,“我怎么这么没用……”
“是我疏忽了,没能防患于未然,不怪你。别自责,好么?”袭朗托起她的脸,帮她拭去脸上的泪,“你去陪着婶婶,余下的事交给我,好么?”
“嗯。”香芷旋终于平静下来,抬起手,胡乱地抹着泪。
袭朗看着她快步进了室内,这才转身去往外院。
有负亲近之人所托的滋味,太难过。他知道,阿芷每日为了叔父的安危提心吊胆,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辜负叔父的信任害得婶婶出事。情形一如赵爽被阿北连累得负伤让他无从克制情绪。
在人前能流露的,只有怒火,难过只能自己独自品尝。
今日阿芷亦如此。
他过来,其实是为着来抱着寒哥儿去给秦老太爷看看——今日秦老太爷也过来了。却没想到,撞见了这一桩事。
幸好撞见了。
回往前面的时候,含笑传话回来,见到了他,略一犹豫,跟在他身边,一面走一面将之前所见所闻完完整整复述一遍。
“怪不得。”怪不得阿芷会这样自责。最亲近的人,害了另一个最亲近的人。他略一沉吟,“让钱大奶奶回家去。”
“是!”
袭朗一面走,一面品着姐妹两个在事发之前的对话。
他笑,心里却为阿芷不值。
阿芷当初心心念念地盼着与大姐团聚,他才愿意提携钱学坤。不然,钱学坤是谁、品行才华如何,与他何干?
阿芷说的没错,品行才华兼具的人比比皆是,他手里怎么就那么缺一个钱学坤?
可如今呢?香俪旋不念她的好,反倒开始质疑甚至嫌弃他和阿芷。
**
香俪旋被含笑言辞委婉地撵出了袭府。她一路上心绪是难言的复杂。
那个行凶的人,正是她近来过从甚密的两人之中的贾氏。
贾氏与任氏一样,在她看来,一心向佛,处处与人为善。私底下,贾氏与她说了三公主年少时很多事,不乏种种狠毒的行径。
她是真的为此觉得不踏实,再加上贾氏一再流露出为香芷旋担心的意思,心里愈发惶恐,怕阿芷引火烧身。
是因此,她希望阿芷见一见贾氏,好生听听三公主是个怎样的人,这样一来,在三公主离京之前,不再来往。
她知道,自己在阿芷眼里,没了眼界、见识,可阿芷在她眼里,有时候又何尝不是被夫君纵容宠溺无度的一个任性的人。
今日上午,她来袭府之前,贾氏上门,问她能不能带她来袭府,便是不能劝袭夫人回头,起码她也能看看袭府到底是怎样的,又略懂些风水,可以看看哪里建得不妥当,提出来之后,袭府改动一番,日后也不会再屡屡出事了。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可行,却仍是为难。阿芷那个脾气,一听说她自作主张带了贾氏进门,怕是会连她一并撵了。
贾氏就说,不然我就改扮成你的贴身丫鬟吧?到时候可以的话就与袭夫人说说话,不可以的话也无妨,权当去看风水了。
就这样,她答应下来。
此刻再回想,贾氏是想杀掉阿芷的吧?可阿芷警觉,她才临时改了主意,转去伤了婶婶。
为何?
伤害阿芷,是为了让袭朗遭受灭顶之灾,而伤害婶婶……是不是为着叔父此次出门的事情?
必然是听得一些风声,为皇后不值才有此举的。
她后悔不已,却为时已晚。
坏事已然发生,阿芷大抵再也不肯理她了。
莫名地想到了小时候的那件事——她被香绮旋及其姨娘伤了,阿芷不管不顾地刺伤了香绮旋,差点儿害得香绮旋破相。
那个庶妹与阿芷多年的心结,是因那件事而起。阿芷为了她,多了一个多年来窝里斗的人。
那件事之后,阿芷被罚跪好几个月。
小小的一个人,每日只有一本兵书作为消遣,好一段时日连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吃不上。
在此刻之前,她已经忘了这件事——已经忘了,阿芷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在照顾她、帮她,却从来没要她回报过什么。
她极力谋取着要嫁给钱学坤的时候,跟阿芷说了。
阿芷只是点头,说只要你觉得好,我都支持,唯一不开心的,是你嫁人之后,我就没人陪了。
阿芷一直将她看做最亲最亲的人,来到京城之后,盼着姐妹团聚……
她的泪不可控制地掉下来。
那个从小可怜兮兮娇气得要命的阿芷,很多年要的不过是姐妹两个相互陪伴。即使嫁给袭朗之后,也执意兼顾姐妹亲情。
阿芷没变过,变的是她,她甚至一度将妹妹看成了心狠手辣之人,心里全是钱学坤和自己的那份小日子。
这个妹妹,对她是很傻很傻的,做什么都不要她回报。
但是以后,阿芷不会再跟她犯傻了,不会再包容她,不会再为她付出什么。她这样的一个包袱,阿芷不会再要,不会再拼上亲人、婶婶的安危给她机会。
**
当日,钱学坤被打发回家,手边的事都不用做了,袭朗另找了香若松接手。
第二日,钱学坤的上峰寻了个由头命人将其关押待审。随后,有官差到了钱家,抄家。
朝夕之间,香俪旋从愧疚、庆幸到了绝望的地步。
愧疚是因愧对香芷旋、钱学坤。
庆幸是想着,袭朗总不会对钱学坤下狠手,再不济,他们总能带上家产回到家乡,从头开始。
绝望是因着钱学坤的前程眼看着就要葬送,她的人生也将失去指望。
到底还是没看透袭朗。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给过钱学坤什么,就能收回去,并且不会将人打回原形,只会让人比最初狼狈百倍;她从阿芷那里得到过什么,他要替妻子收回去,并且霸道行事,不会为着妻子考虑心慈手软。
袭朗这个人,太狠。有情是他,绝情亦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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