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普贤区的住处时,已是三更半夜,我们租住的房子原本是九十年代宏鑫钢铁厂的职工宿舍,后来被一个外来老板承包下来,改造成了一间间私房。
这里是城中村,鱼龙混杂。
附近的大学生、小白领、农民工,还有一些夜店小姐等很多都在这里租房子。
砰砰砰,米婆的房间没有安防盗门,二肥砸得门哐当响。
“米婆,我的亲婆啊,吴天要死了。你老人家赶紧搭救一下啊!”二肥一边锤门一边号丧。
我的样子也确实跟要死了差不多。脸上已是跟死鱼一样青紫,浑身冰凉,有出气没进气。
从上了出租车开始,我捂着脖子就感觉很不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掐着我的脖子,一点点的勒紧。到了米婆门口的时候,意识已快模糊,二肥看到我这样子,简直吓坏了。
下车后,一路上完全是靠二肥连扛带拖的走。
米婆房间的灯,终于亮了。
“你们这几个死崽,干什么啊……”城中村治安不好,米婆想必在房间里是听了一会儿动静的,听到是二肥的声音才嘟哝着,不紧不慢的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二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把我扛了进去。
“米婆,吴天撞邪了啊,快死了。”二肥哭腔很重。
朦朦胧胧中,我感觉米婆似乎又问了二肥几句,就站在了我身边,好像嘟哝的叹息了一句:“死娃崽,叫他小心点,不听话……不好搞啊,哎。”
然后抓了一把米,贴在了我脖子上。
我听到她喊了一声,像是咒语,又像是某种古韵的起调。
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快八十岁的小脚老太婆,声音能够那么大,简直跟炸雷一样。
那冰凉的米也火烧火燎的烫。
轰的一声响,我脑海里响起了一声尖叫。
这叫声,居然跟我在筒子楼里,撒糯米时候听到的叫喊声一样。
二肥“娘咧”的喊了一声,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腿都软了。
据二肥后来说,他当时看到了一个跟猫一样的老太婆,尖锐的叫喊着,从我背上钻出来,刷的一下跑掉了。
我就开始吐,一股股腥臭无比的脓液,不断的呕出来,吐得天昏地暗……
等我三天后醒来,二肥站在床头告诉了我两件事情。
第一,矮子强的尸体调查结果出来了,法医根据尸斑的沉淀时间鉴定是自杀。派出所这边也找到了那天送我们来这里的出租车司机询问,证明了我们到达之前矮子强已死。这事跟我们没多大关系。不过矮子强的尸体很诡异,他双手十根指头都不见了。派出所让我去做个问询调查。
第二,米婆快不行了。
我一听眼泪就流出来了,我心知肚明,都是我害了米婆。
对付鬼物其实是很耗费施法者精血,米婆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太太,本来就是风中残烛,为了救我一命,耗损了最后的一点精血。
“米婆!”
不顾二肥的阻拦,我硬是要下床,跌跌撞撞的来到了隔壁间。
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米婆。
从前米婆虽然老,但精神矍铄,头发一根根的梳理得整整齐齐,会用发箍箍得好好的,一双裹过的小脚蹬蹬蹬的,穿着藏青色的棉布衣和黑色裤子,有一股精神气。
今天看到床上的她,眼窝深陷,长满老年斑的皮肤跟树皮似的贴着,能清楚看到凸起的一根根骨骼,瘦得真正的皮包骨了。
浑浊黯淡的眼神,也在预示着她生命力的衰微。
老黑站在旁边正细心的喂她喝水。
“米婆……”我伤心的站在她面前,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第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米婆脸色蜡黄,看着我,很吃力的笑了。
“天天啊,你跟肥、黑子都是好孩子啊。这三年你们经常照顾老婆子我,我无儿无女,我嘴上不说,心里面都晓得的……”
“因果天注定,注定我前世欠你的,要帮你这一回。”
“莫伤心了。”
米婆这样一说,我心里面更加不是滋味。
二肥在旁边猛擦眼泪,老黑眼圈也泛红了----这三年来,我们都没做什么正经事,过得没心没肺,有时候吃了上顿愁下顿,米婆可没有少塞钱给我们花。
这是个善良的老太婆。
“天天,你跟我有缘哪。”米婆深幽的目光看着我,突然道:“……我有一本书的,在床头下面。等我走了,你看啊,仔细看,莫丢了。这东西也许对你有用。你想学,就学学,以后会有人教你。”
“以后碰到猫婆这种东西,莫怕她。你一怕,她就强。你含一口米,看看我留给你的书,上面有咒,集中精力念出来,把米吐出去喷它……”
“还有钱,三万多块。都是我平时收米别人把(给)我的……一万留着,以后有人找我,你把(给)她……剩下两万多你们三个人分了撒,我也没什么东西把你们三个崽……”
“我走了,骨灰就洒到吴江……”
米婆像交代后事一样的絮叨,我和二肥、老黑就站在一旁听,心情沉重。
米婆越说精神居然越好,居然说了许多她年轻时候的事情。一些事情听上去匪夷所思,又惊心动魄。
她并不是个平凡的老太婆,在那动荡的战争年代,曾经有过不凡的事迹。
一直到了后半夜,米婆声音渐渐越来越低,双手一甩,含笑走了。
米婆走了,我们三个人拿米婆给的两万多块钱,全部用来给她办了个白喜,我们三个人当孝子,捧着米婆的遗像,跟着乐队一路吹吹打打的把她送到了吴江江边。
骨灰在猎猎的风中,顺着江水缓缓流淌。
米婆,走好。
……
米婆走后,我跟二肥、老黑三个情绪低沉了一段时间。
不过并没搬家,因为米婆交代过,有可能会有人来找她。
我们唯恐搬了家,那一万块钱就找不到人了。
我们等了几天,都没有等到米婆说的那个人。
只是米婆去世后的头七,那天晚上发生了古怪的事情。
我们那天晚上斗地主到半夜,都睡在灵堂守灵。
关紧了的门砰的一下被一股猛烈的大风吹开。
当时我们都睡得有点沉,但是那么大的撞击声,依旧把我震醒了。
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虽然醒了,但是不能动,身体根本不受使唤,也不能说话。
朦朦胧胧中,我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身形很模糊,看不清楚高矮胖瘦,也不晓得是男是女,他长久的站在灵堂前,默默无言的看着祭桌上供奉的米婆遗像。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抹了抹眼睛,一把米扬起,从天空抛洒下来。
就这样一洒,漫天的米落下来的时候,竟整整齐齐叠了三堆。
那个黑影临走前,仔细看了我一眼,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话,就这样不见了。
整个过程,我都清清楚楚。
我第二天爬起来,想起凌晨的事,还以为是做梦,结果一看,祭桌上果然有三堆米。
一种很奇怪的,紫色的米。
然后二肥跟老黑都起来了,两个人都大呼小叫,说凌晨时候见鬼了。
一问,原来他们跟我一样,都看到了同样的人,但身体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也是不能动,不能说话。
我们惊出了一声的毛汗,差点吓尿,讨论了半天,不晓得那家伙是什么来历。
不过我们都觉得,他应该就是米婆交待过,让我们给他一万块钱的那个人。
只是那个人为什么这样古怪的出现?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问他任何事情。
虽然一万块钱没有交出去,但是我们也不敢用这钱。
老人家那么信任我们,花她的钱,那是畜生做的事。
那一次矮子强自杀事件,后续有些影响。派出所追查到了张老万身上,发现他放高利贷曾经逼死过几个人。
他一下子啷当入狱。
我们三个彻底失业了,甚至一点业务费都没有拿到手,气个半死。
足足吃了半个月康帅夫方便面后,我们三个人成功再就业,到东港的大混雷子的赌场里找了一份看赌场的工作。
雷子在东港混混界颇有地位,虽然最近上面打击黄赌毒很厉害,他的赌场依旧开得风生水起。
因为他跟东港陵园的李园长勾结了起来,将赌场开在坟山上。
而且开赌的时间都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五点,每天准时十小时。
刚找到这个工作的时候,其实我们都挺犯怵的。
毕竟刚刚经历过猫婆的事情,万一坟山上又发生一些什么事……想想心里就发毛。
不过在赌场里混了几天,跟一群东港的混子胡吃海喝,乱吹牛逼,也没发生什么怪事,就什么顾忌都抛之脑后了。
天天玩得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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