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骆小六的嗤笑是半真半假。
他重生之初,确实与民安帝坦诚过,他仿若在梦中活了一辈子,但这与能梦到将来事是不同的概念。活了一辈子,那是完全以自己为中心的,梦到的都是与自己有关的事,像换个主考官这种事不关己的鸡毛蒜皮,是不应该出现在梦里的。
不过,这其中的细节琉璃并不知道,她只当骆小六早上离开后,已经就护国寺之行,事先与民安帝打好了招呼,才在慈宁宫回禀了太后,她倒是不去想想,骆小六离开的时候,正是早朝的时间,骆小六哪的时间与民安帝汇报。只是,琉璃这会功夫正气闷,脑子不怎么转悠,虽然民安帝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她仍是有些不忿。而在这深宫大院,琉璃表达不忿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不言不语,睁眼看着骆小六和民安帝打机锋。
另一边,民安帝虽然察觉了骆小六在偷换概念,却不准备追究这其中的出入,没有什么比发现骆小六对琉璃出乎意料的在意更有意思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不仅仅是因为帝王后宫三千,利用自己的女人们平衡各方势力,更重要的是,一旦帝王动了心动了情,便有了弱点。逆鳞什么的,那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从旁观的角度去看,那就是弱点,拿捏住了你的七寸,便拿捏住了你。用在骆小六身上,那就是只要沈清是太子党,那沈琉璃自会‘劝住’小六。
民安帝看了看坐着的琉璃以及站在她身边的六皇子,忍不住感叹道:“小六长大了,会心疼人了,朕心甚慰。”
骆小六拍了拍琉璃的肩膀以示安抚,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并不与民安帝客套,而是略微试探道:“儿臣倒是没想到,父皇这般好的雅兴,却不知,到此有何事相询?琉璃的事,儿臣做主,她知道的,儿臣都知道,她不知晓的,儿臣也知道……”
民安帝眼睛一瞪,不等骆小六的话说完,就沉下脸:“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这后宫之地。怎的,听你这意思,朕还来不得了?”
若是其他人,听到民安帝这么说,自然就会说几句好话把民安帝哄开心了,可这会功夫,平日里很是机灵的琉璃和骆小六就好像木头,谁也不搭腔。
琉璃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若是民安帝一直这般严肃说不定还能唬唬人,偏偏那会笑得像是捡到了银子,这会又故作阴沉,虽说,伴君如伴虎,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就算骆小六说话难听,他也听了两年多了,哪至于因为骆小六一句话恼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恼了,骆小六才是真正意义上伴君的,他都不急,她也就没有必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她膝盖还不舒坦呢!
两人中,琉璃不搭腔,骆小六又是软硬不吃的,见民安帝瞪他,他不说服服软,愣是有能耐装作看不见,转头看琉璃。
民安帝这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过了好一会,才干咳一声,无趣道:“朕听说,你与你祖母说,近日要去护国寺一趟,又闻你前些日子又梦到了莫名其妙的事,所以来问问,可有朕能帮上忙的。”
琉璃听出民安帝话里话外的软意,忍不住抬头去看民安帝。民安帝的确老了,脸上的皱纹深深的,他看向骆小六的眼神没了帝王的锋利睿智,反倒充满了慈爱,有那么一瞬间,琉璃险些以为他对小六的是纯净的父爱,只是,这感觉也不过是一瞬间,因为她突然想起,民安帝这么说,就意味着他事先并没有听骆小六说过护国寺之行,但是,他适才不是说还没到慈宁宫,就转弯进了莫弃阁吗,那他又是从哪里听说的护国寺之行?
比起琉璃,六皇子要直接一些,他转个身对着民安帝轻笑一声,问道:“却不知父皇从哪里听说的?看适才的情景,不像是琉璃与父皇说起的。”
民安帝讶然,他极其隐晦地看了眼疑惑的琉璃,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六皇子有些无奈。骆小六早就知道了麒麟的存在,可偏偏不直接说明,反倒是让他说,这般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给沈家丫头提醒。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骆小六逼着承认,却不是什么好感觉。民安帝调整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麒麟的人与朕说的……”
骆小六连忙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总结道:“麒麟的人,果然无所不在。只是,拿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麻烦父皇,是不是少了主次?看来,这些人该调、教调、教了。”
民安帝无语气结,他站起身,狠狠地拍了下骆小六的后脑勺:“你的事,什么时候分过大小!罢了,朕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李福,摆架慈宁宫。”
骆小六闻言,也知道皇上这是准备去慈宁宫与太后商量他的事情,他不紧不慢地拉着琉璃起身,半弯着腰身,道:“恭送父皇。”
琉璃也连忙福了福身,跟着骆小六说道:“恭送皇上。”
民安帝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不羁的骆小六,又看了看礼仪到位的沈琉璃,两个性格处事都不搭配的人,愣是让他看出几分相似来,该如何形容呢,是了,都是那么的‘目中无人’,都是那么的独,不懂迎交结私里面的好处。他除了在心底下暗叹了一番骆小六和琉璃的奇缘,再找不出其他的感受了。
民安帝离开后,骆小六见琉璃一幅霜打茄子的样子,忍不住戳了戳琉璃的脸蛋,嗤笑道:“还当你与我一般机警,怎么跟个小孩子一般好骗。这后宫里的事,只要父皇想知道,就瞒不过父皇,他手里有麒麟,想知道什么,自有人给他查的一清二楚,然后汇报给他知晓。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父皇竟然还派人跟着我,想来我明面上的一举一动,他都一清二楚。说起来,父皇也算是明君,上一辈子,他自始至终都睿智体面,想来最失败的就是教养出一个谋反篡位的我了……”
不等骆小六将话说完,琉璃就伸手打落了骆小六的手,她心情不爽利,哪有心思管那张破椅子引起的烦心事。皇上不省心,骆小六也不是真正安分的。只她现在不想理会骆小六的顾影自怜,对于皇上和骆小六两个人来说,眼下这状况,不过是老狐狸算计小狐狸,小狐狸提防老狐狸,除此之外,就没点其他的事。
这两个人啊,富贵是富贵了,可惜不随心,算计来算计去的,也不闲累,想着想着,琉璃不禁怀念起在沈府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简单自在。
想及此,琉璃小大人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带了几分不耐烦地问道:“你与皇上之间,就没点信任了吗?他派人跟着你,你时时提防他?”
也许,前世的骆小六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可因曾经为帝,倒成了这世上最了解民安帝的人,即便民安帝曾经那么宠他,骆小六也难以坦然接受了,总能从他的举动里分析出最潜在的恶意,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琉璃问完也不等骆小六回答,紧接着说道:“小六,他是你的父亲,即便派人跟着你,也是因为你的存在威胁到了江山社稷,可是即便如此,皇上也不曾亏待你半分。我晓得你不想忍让,可是,此刻,他才是皇上,掌握着生死大权,自然就要统领全局,你曾经为王为帝,皇上的这种思想和行为,你应该是最理解的。”
骆小六听罢沉吟不语,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琉璃见此,只能暗叹一声,也明白骆小六就算不肖想帝位,也暗自与民安帝别着劲,只不过,他自己都可能没有发现。想想也是,他毕竟自由了几十年,才会在发现这些不受控制的事的时候,有那么大的反应。她现在担心的是,骆小六不是能忍能让之人,若是此生有人越过了他的底线,他是不是还会毫不犹豫的再反一次。
正等她要转换话题的时候,骆小六开口了,只一句就打碎了琉璃的猜测,他的声音低沉暗哑:“琉璃,你猜错了。我之所以想把握所有的事,抗拒所有不受控制的事,不是因为我想做这宇信之主,而是因为我想保证你活着,保证给你最好的。”
琉璃摇了摇头,对骆小六的执念有些不能理解,她忍不住反驳道:“小六你该知道,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这人最是散漫,只要活得舒坦……”
“你不是想知道前世的你在哪里吗?我告诉你,前世你死了,十六岁,死在梦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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